小嬸最后也沒說出一個四五六來，只是模模糊糊地說，那件事情的開始是在壓抑的高中生涯的尾端突然發(fā)生的。
高中生涯的尾端？那不就是我現(xiàn)在身處的這段時期嘛！前面是備戰(zhàn)高考的苦海，身后無涯。
可是小叔說他在高考之前的那段時間是一心一意備戰(zhàn)高考的，而且就我穿越時空觀察到的情況來看，確實是這樣的。
那究竟是怎么回事呢？我不得而知……
我手指點唇凝思，發(fā)著呆。太陽即將落山，最后一片陽光正漸漸離開我的腳背。
“小姑娘，又是你啊。在想什么事情那么入神吶？”
我抬頭一看，輝叔正伏在玻璃柜前望著我，夕陽余暉照在他稍顯年輕的側(cè)顏，身旁的有線廣播正在播報新聞。
“我隨便想想?！蔽译S口敷衍。
“最近沒事可別在外面亂跑，放學(xué)早點回家比較好?！陛x叔暖心地忠告道。
“為什么？”我一呆，不解地問。
“現(xiàn)在外面不安全。”
“難道附近出現(xiàn)了咸濕佬在游躥？”我正這么想著，卻見輝叔已經(jīng)在上窗口的門板了。
我眺望西邊，奇道：“這么早就收鋪了？”
“是啊，打明天起就暫時歇業(yè)了?！?p> 輝叔連生意都不做了！究竟出了什么變故？我正想不通呢，旁邊忽然出現(xiàn)一個人說話：“阿達，來包煙……”驚得我不自覺后退一步。
“還是照舊？”輝叔問道。
“嗯！今天怎么這么早收鋪？”那人一開口，我就全身汗毛一豎，這才看清楚，原來正是爸爸。我一凜，下意識地將身子往一側(cè)轉(zhuǎn)了轉(zhuǎn)。
“趙老師，你們學(xué)校還在繼續(xù)上課嗎？”輝叔把一包香煙遞給老趙，這樣問道。
老趙接過香煙，熟練的拆掉外皮，回道：“從明天起恐怕就要暫時停課了?！?p> 輝叔又問道：“小宇和馨茗恐怕也要停課吧?！蔽衣犦x叔這樣問，立刻豎起耳朵傾聽。
“嗯，上面有文件，各中小學(xué)統(tǒng)一停課?！?p> “哦，已經(jīng)這么嚴重了?！?p> “是啊！”老趙點了一根香煙，忽然扭頭瞅了我一眼。我給他瞅得渾身不得勁，又把臉往側(cè)面轉(zhuǎn)了轉(zhuǎn)。他居然又湊近一些看，喃喃道：“眼熟！”
路的另一頭，一個小姑娘背著書包慢步走來，眼角紅紅的，顯然不久之前才哭過，正是“小馨茗”。我十分奇怪，她今天怎么像一只霜打的茄子，蔫了吧唧的。卻忽然聽見身邊一聲嘆息，回頭一看，只見老趙說道：“呃……再給我拿兩根棒棒糖吧！”
輝叔似乎看出了什么，從棒棒糖的盒子里面拿出一把棒棒糖遞給老趙，笑道：“哄哄她吧，沒事，小女孩嘛！”
這幾根棒棒糖，輝叔直接不要錢了。老好人一直是老好人，像這樣做生意的老好人，我長這么大也只見過他一個。
很顯然，小馨茗是被老趙給責(zé)備了。但是我在記憶里實在想不起來我曾經(jīng)是因為什么事情被老趙責(zé)備哭的。我再次看向“小馨茗”，才發(fā)現(xiàn)他的身后十來米處，明磊落正不緊不慢地跟著。
老趙要付棒棒糖的錢，輝叔硬是推脫不要。老趙謝過了，望了小馨茗一眼，輕嘆一口氣，便走了。我見小馨茗一臉不高興地瞪著老趙的背影，臉上的淚痕還沒干，很不情愿的跟在爸爸身后回家。
明磊落看著他們遠去的背影，走到我的面前。我忙問道：“怎么樣？”
“兩個人都不在學(xué)校?！?p> 我奇道：“兩個人都不在？我家這邊也沒有見到趙小宇。他們究竟跑哪里去了？”
一個奇怪的念頭，在我腦海中一閃而過：難道這倆私奔了？
我趕緊“呼嚕呼?！钡負u了搖頭，真佩服自己的腦容量，怎么會想到這個詞？
“怎么，你們找小宇？”窗口的輝叔停止上木板，這樣問道。
我想著，也許可以向輝叔打聽打聽，畢竟他和小叔那么熟了。“輝……呃……黎叔，你知道趙小宇去哪了嗎？”
“你們找他有什么事嗎？”輝叔卻疑惑地反問我。我道：“也沒什么特別的事兒，只不過有件事想找他弄清楚。對啊，我還正想問你呢，為什么要停課呀？”
輝叔訝異地看著我們：“怎么，難道你們還不知道嗎？”
“知道什么？”
“現(xiàn)在……”輝叔正要說，胳膊旁的小廣播里就播報起一條新聞：
“……目前，該種病毒已經(jīng)在世界范圍內(nèi)多個國家蔓延，疫情尚未被控制……”
輝叔一努嘴，道：“喏，廣播里又在播報了。”
“……常駐河內(nèi)的世界衛(wèi)生組織醫(yī)生卡爾婁·武爾班尼首先向WHO通報了當(dāng)?shù)蒯t(yī)療人員的病情，并將該病命名為SARS。但不幸的是，卡爾婁·武爾班尼醫(yī)生今日也因該病去世……”
聽完廣播，我直感覺頭皮發(fā)麻！靠，來之前忘了看攻略，原來現(xiàn)在是SARS爆發(fā)時期。
輝叔露出一副老好人的笑嘻嘻模樣道：“哦，我看你老是打聽趙小宇的情況，是不是想認識他呀？”
我心里奇葩豆翻涌，心道，原來輝叔是以為我對小叔有什么想法。
“雖然我們小宇帥氣又開朗，但是人家心里已經(jīng)有人了。”輝叔果然是這么以為的。我一聽，卻立刻來勁兒：“??！您知道些什么嗎，說給我們聽聽?！?p> “你們想聽什么？”
“就聽'有人'這段。”
“啊，我知道了?！陛x叔忽然目帶警惕，“你們是小宇的同班同學(xué)，來打聽小道消息的。”
我一時啞然，不知道怎么回答。因為我們現(xiàn)在的行為確實很像這么回事兒。
明磊落忽然開口道：“我們上次在這兒遇到趙小宇，他并不認識我們啊。”
輝叔一呆，點頭道：“啊，是哦。這么說你們不是他的同學(xué)?！?p> 我一擺手道：“您別管我們是什么人，您看我們像壞人嗎？”
“那你們干嘛那么關(guān)注小宇？”
“沒什么，就是感興趣嘛！你看，我們跟他也素不相識，我打聽這些，只不過是一個小女生好八卦的生物習(xí)性。您就開開尊口，跟我們擺擺龍門陣?！?p> 一旁的明磊落見我這么說，忍笑不已。我嘟著嘴瞅他一眼，聳聳鼻子。
“好吧?！陛x叔終于拗不過我的軟磨硬泡。
“快，小板凳搬過來?！蔽遗d奮地對明磊落道。
夕陽下，小店前，我和明磊落各搬一個小板凳，坐著聽輝叔講述。
“那女孩叫余朵，是小宇的同班同學(xué)。”
我們一聽，對視一眼。露出了男人女人都懂的笑容。
果然！
我故意挑動氣氛，假作質(zhì)疑道：“趙小宇這家伙整天沒個正形的，恐怕……”
輝叔道：“別那樣說小宇，其實這小伙挺不錯的?！?p> “黎叔，你知道趙小宇和余朵的事？”
“我當(dāng)然知道，他們每天放學(xué)都從我門前過，他們那點兒小九九，我早就看破了。其實小宇這孩子吧，責(zé)任心很重，喜歡了人家姑娘呢，也不敢追?！?p> 我不解地問：“為什么不敢追？”
“不合時宜唄?！?p> 我和明磊落相互眨巴著眼睛，沒有做聲。
輝叔繼續(xù)道：“記得還是去年他們上高二的時候，有一天，小宇跑到我這兒來，要了幾瓶酒，跟我邊喝便訴苦。他說他很喜歡班上一個女孩，但是他覺得自己把一切都搞砸了。”
“等會兒，你越說我越糊涂，趙小宇……之前追過余朵？”
“他倆之前是同桌嘛，小宇一直喜歡那姑娘，所以表現(xiàn)得就稍微有一點過于主動，自然就惹人注目了唄?！?p> “等等等等，你慢點說，我有點跟不上節(jié)奏。你說，他們倆是同桌？”我很懷疑這點。不僅因為我之前根本從來沒聽小說小嬸說過，也因為在這兩天的觀察中，完全看不出來這倆人像是這么熟悉的樣子。
“高一的時候，兩人并不熟，盡管在一個班，卻坐的很遠，一個在前排，一個在后排。后來到了高二，班里進行了一次座位調(diào)動，無意間把他們調(diào)到了同一張課桌上，從此兩人便結(jié)下了緣分?！?p> “原來如此?！蔽尹c點頭。
“那天小宇醉醺醺地跑來跟我哭訴，說他內(nèi)心非常糾結(jié)和痛苦。他既想把書念好，又忍不住想和那女生親近，想和她談一場戀愛?！?p> 我聽了這寥寥幾句描述，便開始對當(dāng)時的情況展開了想象。
“然后呢？”
“我聽了他的傾訴，也很為他唏噓。但這種事，我也不好說什么。畢竟十六七歲的少男少女到了這個年紀，對異性產(chǎn)生愛慕之情，是很正常的?！?p> “嗯。”我認同地點點頭。
輝叔卻道：“可我不能這么說呀?！?p> 我一呆，疑道：“你不是說很正常嗎？”
“是啊，站在一般人的角度，這是很正常的，但正常的事情不表示就應(yīng)該去做呀。我不能說，你喜歡人家就去追人家。咱不能說這話啊?！?p> “為什么不能說？”
輝叔掰著手指道：“學(xué)校和雙方家庭方面的壓力就不說了，兩個人都還是學(xué)生，再怎么說，也是學(xué)業(yè)為重吧?！?p> 我聽了，頓時語塞，心道，這不就是我自己一直秉持的理念嘛，怎么一到小叔這里，我就亂了章法了。
輝叔續(xù)道：“我當(dāng)時看著他，在我面前低著頭哭泣，我只能說，你現(xiàn)在需要專心念書不說，人家女孩也要專心念書呀。你去招惹人家，不是毀人家前程嗎？”
明磊落點點頭，我也說不出反駁的話。
輝叔嘆口氣道：“小宇聽了我的話呢，抬起頭望著我，我問他，你現(xiàn)在感到難受糾結(jié)，不也是這個原因嘛。你不是為自己考慮，而是為她考慮，你是怕害了人家姑娘。所以想追又不敢追，只能自己內(nèi)心痛苦?！?p> 明磊落雙目凝空，幽幽地念著：“做朋友不甘，做戀人又不敢?！?p> 我聽了這話，一激靈，轉(zhuǎn)頭瞧著他，他只是垂目不語，若有所思。
輝叔繼續(xù)道：“當(dāng)時我就說，你要是有這個決心，現(xiàn)在就不要想那些有的沒的。你要是真心喜歡人家，想追人家姑娘，那么不僅要拿出誠心，更要表現(xiàn)恒心。在現(xiàn)階段努力學(xué)習(xí)，好好表現(xiàn)，等到你們都有成熟的心理和能付起責(zé)任的時候，你再去追求人家。那也算是既對得起你自己，也不會害了人家。至于現(xiàn)在，應(yīng)該要按得下那顆悸動的心。我覺得是男人的話，如果連這點欲念都克服不了，人家姑娘憑什么能相信你有能力給她帶去幸福呢。男人就得懂取舍，這玩意兒就叫魄力！”
我聽了這話，不禁贊嘆：“哇，叔，你這話說得真Man?！?p> 輝叔呵呵一笑道：“這也不是什么哲理，只不過是每個心智稍微成熟的人都懂得的道理，只是我說得更直白點?！?p> “那趙小宇為什么會跑來向你哭訴呢，之前到底發(fā)生了什么事情？”
“他們是同桌嘛！他喜歡人家姑娘，學(xué)習(xí)之余，當(dāng)然忍不住和人家余朵親近。唉，道理是那么說的，可是男人嘛，在和自己喜歡的女孩朝夕相處中，真的能克制自己情感，而又不表露出來的又能有幾個人呢。人這一生中，就只有在少年時對異性的喜歡是最真的。這個時候喜歡一個人就是只有喜歡本身，不會考慮太多。成熟以后的年紀，再多的喜歡也是帶有世故的味道了?！陛x叔說著，又唏噓起來，似乎自己就曾有過這么一段經(jīng)歷似的。
“后來呢？”
“一天晚自習(xí)，余朵忽然被班主任單獨叫出去，特意問她是不是和小宇在談戀愛。余朵女孩子家，臉皮薄嘛。不說是，也不說不是，就那么沉默著，挺著。老師沒辦法，只能又找趙小宇問情況，小宇這時候才知道自己平時的舉動已經(jīng)引起了老師和同學(xué)們的注意。這樣，自然也就給余朵帶來了很大的壓力?！?p> “原來是這樣啊?！?p> “是呀，就因為這樣，那天他跑我這兒哭訴了一通，聽我說了那些話，后來就開始故意疏遠余朵?！?p> “故意疏遠？”
“是啊，他還主動跟班主任老師提出要調(diào)動座位。老師本來就為他們這事兒煩惱，聽他既然這么說，別提多高興了?！?p> 原來我們來的時候，他們剛好處于這段時期。難怪兩人之間總是怪怪的，似有似無，似離非離。
告別了輝叔，我們又一次失去了目標?，F(xiàn)在是人找不到，外邊傳染病疫情又大爆發(fā)。我又陷入了一種莫名的焦慮當(dāng)中。
明磊落忽然提問道：“你說，你小叔和小嬸，他們現(xiàn)在到底有沒有確定關(guān)系呢？”
“你為什么這么問？”我不明白地瞧著他。他以解析地口吻說道：“剛才輝叔在敘述時，有一個細節(jié)說得很曖昧，你沒覺察嗎？”
“什么地方曖昧？”
“就是班主任老師問你小嬸關(guān)于他們倆的關(guān)系的時候，她為什么不否認呢？”
我一怔，仔細辨讀他的話義，確實值得玩味：“也許他們尚沒有確定關(guān)系，只不過相互喜歡卻是心照不宣的事。所以小嬸不否認，只因為她不想否認確實喜歡小叔這個事實。”
明磊落認可我這說法，不禁感嘆道：“你小嬸可真勇敢?。 ?p> “是啊?！蔽易炖镎f著附和的話，心里卻不免自問，要是換作我，我會怎么辦呢？
我簡直不敢想象。
“所以你想重來一遍嗎？”
就在我微微走神之際，明磊落忽然拋出這么一個問題。我歪了一下頭，道：“這都被輝叔劇透了，重來一遍又有什么意義呢?？晌矣钟悬c不甘心，雖然了解了真相，可是卻一點滿足感都沒有?！?p> “那滿足感來源于親眼看見，親耳聽到嗎？”明磊落越來越懂我。
“是啊。道聽途說總沒有眼見為憑來得真實。加上被輝叔那么繪聲繪色地一描述，那些事情在我腦海里生成了畫面，更加吊足了我的胃口。搞得我心癢難耐，又沒來由的生出一種幻滅感?！?p> 明磊落道：“其實你也不算完全了解真相啊。你小叔和小嬸戀愛關(guān)系締結(jié)的那一幕，你不是還沒看到嗎？”
我泄氣道：“可是我們又不知道那一幕發(fā)生在什么時候。我小嬸只是很模糊地說那件事情是在高中生涯的尾端突然發(fā)生的?！?p> “也許我知道在哪兒，你想不想去看？”明磊落忽然故作玄虛地說。
“你怎么會知道??？”驚訝之余，我又很表示懷疑。
“我也只是猜的，就是不知道猜得準不準?！泵骼诼溆职盐业奈缚诘跗饋砹?。
“那我們快去瞧瞧，這最后一口狗糧，怎么著也得吃到嘴啊?！蔽业陌素灾瓯凰詢烧Z就給喚醒了。
明磊落忍俊不禁道：“明知道是狗糧，你還吃得有滋有味?！?p> “欸，狗糧虐我千百遍，我捧著狗糧依然口口如初戀?！?p> 瞅瞅我這干飯人應(yīng)有的覺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