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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金物語

第三十六章 爸爸的糖果

流金物語 明磊落 4092 2021-05-16 16:32:34

  我們回到了2012年。

  黑夜還沒有爬過古鎮(zhèn)的圍墻,日頭墜在鳥巢里,黃昏也還沒有溶盡歸鴉的翅膀。溫暖澄澈的大街上,不知道是不是蕭索;葡萄色的天空,不知道是不是清冷;我的心,也不知道是不是滿意。

  “磊落,你說,如果沒有我的搗亂,爸爸會和邱玉阿姨結(jié)婚嗎?”我望著青石大街的盡頭,一只孤雁猶如蘆葦花一樣在無邊無際的天邊閃現(xiàn)閃隱。

  明磊落道:“真實的歷史已經(jīng)發(fā)生,和趙老師結(jié)婚的是你的媽媽,這一點你不用懷疑。”

  我低聲道:“我不是說九一年的事?!泵骼诼涑龊跻饬系赝?,我卻始終沒能抬起頭來看著他。

  “1991年的歷史能不能被我改變,我不知道,但是現(xiàn)在的歷史卻是可以的?!?p>  “馨茗,你……”他欲言又止。我續(xù)道:“我不知道,我是不是真的已經(jīng)拆散了他們。拆散了他們,我的內(nèi)心也沒有很高興?,F(xiàn)在的我只是在問自己,我還要繼續(xù)嗎。但我知道,其實我什么都改變不了。”

  明磊落望著我的臉龐,很久,沒有再發(fā)表意見,卻嘴角卻慢慢有了弧度。

  “磊落,因為你,我懂得了很多,謝謝你?!蔽沂前l(fā)自肺腑地說這番話。明磊落聽了,也感到不好意思,憨憨地笑著:“我還一直在糾結(jié),要不要繼續(xù)幫你做這些事呢,你這樣說,又讓我很困擾了?!?p>  “是嘛,你一直在困擾嗎?呵呵,可是我每次找你幫忙的時候,你都答應(yīng)得很爽快啊?!?p>  “是啊,為什么呢?為什么我總是做違背自己心意的事呢?”

  “不是因為心太軟嗎?”

  “大概是吧?!?p>  我們又一次不約而同,相識一笑。這時鼻子里聞到一股淡淡的香味,口中不由得生涎。

  “嗯,真香?!泵骼诼湟猜劦搅?。

  “烤腸,是烤腸!”我立刻就反應(yīng)過來了,這味兒總來我鼻子串門兒,我比誰都熟!

  “輝叔!”我打著招呼走過去。

  “呦,馨茗,又帶朋友來擼串啊?!陛x叔對我笑臉相迎。

  “是?。 ?p>  “要幾串?”

  “還是輝叔懂我,來兩串吧?!?p>  “好嘞!”輝叔忙拿起夾子串腸,“你們來得真巧,剛好有烤得的?!?p>  “這叫來得早不如來的巧。”我望著低頭忙活的輝叔,忽然心念一閃,調(diào)皮問道:“輝叔,我一直都有一個問題想問你?!?p>  “你問啊?!?p>  “輝叔你姓黎,名字里也沒有輝字,那大家為什么都叫你輝叔呢?”

  輝叔一愣,茫遠(yuǎn)道:“大概是因為我家店名叫‘輝叔小吃’吧!所以大家都以為我就是輝叔咯?!?p>  “那當(dāng)初為什么要叫輝叔小吃,而不是黎叔小吃或者達(dá)叔小吃呢?”

  “這……聽你這么一說,我還真想不起來了!”輝叔摸著腦門,呵呵笑道,”雖然輝叔是個念舊的人,但是有時候記性確實不大好!”

  我忍笑道:“生活是痛苦的煉獄,你能不記得也算是一種福氣!”

  “聽你這么說,感觸良多?!陛x叔笑呵呵地把烤腸遞給我。

  我接過了,回身遞一根給明磊落,明磊落只是微笑搖頭。

  我奇道:“你不吃嗎?”

  “你吃吧,我不餓?!?p>  “你不是挺愛吃烤腸的么,干嘛不要?難道就因為老是我請你,所以不好意思嗎?”

  “沒有,只是……”

  “只是什么?”

  “特別喜歡,就會依賴。”

  “你可真是個怪人呢,吃根烤腸你還上升到哲學(xué)高度,這'今朝有酒今朝醉,明日愁來明日愁'的道理,你不懂嗎?”

  “今朝有酒今朝醉……如果朝朝有酒呢,也朝朝醉嗎?”

  “哎呀,老夫子!我就買兩根烤腸,還算不上坐吃山空吧。我虛心接受您的教誨,現(xiàn)在就請你收下這根可憐的烤腸吧,你看他可憐巴巴的看著你,請你把它吃掉呢。”

  明磊落微笑著,無奈地?fù)u搖頭,還是接過了烤腸。

  “爸,我要錢!”這時輝叔的身后忽然走來一個十來歲的少年。輝叔回身,不快地問道:“你又要錢干嘛!”

  “我要和小杰去網(wǎng)咖!”

  “不許去?!?p>  “給我錢!”輝叔兒子小手一伸,擺出一副理所當(dāng)然的樣子。

  看到這一幕,我只覺得胸口之間淤塞一股憤懣之氣,忍不住便斥責(zé)道:“小峰,你不是小孩子了,不要任性。”

  小峰回頭瞧著我,不服氣道:“你是誰呀,干嘛管我。”

  “你知道你爸爸賺錢養(yǎng)家有多辛苦么,可你為你爸爸做過什么?你都上初中了,還整天跟爸爸要錢。這么大的人了還一點不懂事!”

  那孩子一時間被我的氣勢嚇懵,拿眼睛瞪著我卻是不敢說話。輝叔和明磊落更是一臉震驚地瞧著我。

  “我也不知道怎么了,就說出了那些話?!被厝サ穆飞希疫@樣對明磊落說。

  明磊落看著我,無聲地笑道:“其實你什么都知道?!?p>  我知道他話里的意思,接口道:“我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像你一樣懂得那么多大道理,不過人有時候很容易看清別人,就是不能清楚地認(rèn)識自己?!边@話明里在揶揄他,其實是在自嘲。

  明磊落微微一笑,道:“小的時候,我以為這世界的道理是恒定的、絕對的。長大了才知道,原來每個人都有自己的道理。就連真理也是分絕對和相對,哲學(xué)也分唯心和唯物。更何況,每個人都有自己的價值觀呢。作為人類,能把相對的真理弄清楚就已經(jīng)了不起了?!?p>  我故意打趣道:“你這句話是以一個外星人的口吻說得嗎?”

  “你到現(xiàn)在還認(rèn)為我是外星人嗎?”他也笑了。

  “如果外星人都像你這樣,即便真有外星人存在,我也不擔(dān)心地球被侵略了?!?p>  “因為這外星人很迷糊,連人類的歷史課都修不好嗎?”

  “唔……”我故作思考,忽然一撩他的空氣劉海,“因為他溫潤如玉,如此溫柔?!?p>  明磊落靜靜地望著我,走了一會兒,我們彼此無話。

  奇怪,我是不是說了什么奇怪的話了?

  他忽然駐足,微微仰面凝望了半晌。

  “你看什么呢?”

  他輕輕地道:“欸,晚燈與明月的距離?!?p>  我翹首一望,果然,此時此地的視角,看頭前的路燈和朗朗晚空的月亮,若即若離。

  明磊落感慨道:“看上去在一起,其實是相隔萬里遙,觸不可及。”

  “能夠在某一刻,在別人的眼里,它們是在一起的,也許就很美了?!蔽乙沧兊梦乃嚻饋?。

  明磊落微微頷首,不知道怎么接話,抬頭間,微微一愣,這才輕輕嘆道:“好快呀?!?p>  我不明白他說什么好快。

  “我到了。”他望著身旁的一間房子。我順著他的目光打量著那間房子,問道:“這兒就是你家?”

  明磊落道:“不是我家,是明小惠家?!?p>  “哦?!蔽业皖^,臉一紅,想起上次在電話里,就是因為這件事罵了他一頓,然而他那么溫柔的遷就我的亂發(fā)脾氣。

  這世間怎么會有這么好的男孩子呢。

  想到這些,我就感覺好對不起他。好想說點什么好聽的話給他,讓他的心知道,我對此感到很抱歉。

  但是現(xiàn)下這樣的氣氛,再去提這些,似乎又有點多余。

  “明磊落先生嗎?”一個快遞員小哥忽然騎著送件的單車停在我們身前。明磊落微感訝異,疑惑的望著他道:“啊,是我?!?p>  “有你一封信?!?p>  “一封信?”明磊落接過快遞員遞來的一封白色封皮的信封,低著頭認(rèn)真而迷茫地瞧著信函。

  “是什么呀?”我抻著脖頸問道。明磊落一愣神,笑笑道:“沒什么,一封信而已。”

  “我還不知道是一封信嘛。不能讓我看嗎?”

  “啊,倒不是……”

  我見了他臉上的難為之色,忽然噗嗤一笑:“開玩笑的。放心,我不會看的啦!雖然我有時候愛搗蛋,但還不至于那么沒品!”

  他微窘地笑笑,將信封收起來,拘謹(jǐn)?shù)溃骸昂孟袷俏以?jīng)寄出去的一封信函,因為心意沒有被接受,所以就退回來了。”

  好像?難道是不是他自己寄出去的,自己都不知道嗎?我這樣迷惑著,卻沒有明問。

  “是情書?”我的表情故意顯得很促狹,明磊落顯得有點難為情。

  “是那天抱你那個女孩吧!”

  明磊落歪著頭,似乎在思考什么,又似乎無法想通。見我望著他,又沉默著不說話,似乎想肯定,又想否定,我還從沒見過他如此糾結(jié)于一個回答。

  我只得尷尬地笑道:“開玩笑,開玩笑?!笨龋以趺春鋈恢g變得如此小心,連玩笑都不會開了。

  想起媽媽曾說過,友情大大方方,愛情小心翼翼,不由得心里一怔!

  他淡淡笑著,忽然語氣暗沉道:“是嘛,原來是開玩笑……”

  晚飯過后,我打開房門,去客廳打水喝,卻見爸爸坐在沙發(fā)上看報紙。

  此時望著爸爸的背影,忽然覺得像大山一樣厚實。我又多接了杯熱水,走到爸爸身旁坐下來。

  爸爸見我將水杯遞過來,頗感意外。

  “怎么了,無事獻(xiàn)殷勤啊,這可不像你?!?p>  我緩緩地掏出那個吊飾,問道:“爸,你見過這個嗎?”

  爸爸見了,一臉的驚訝:“這……你從哪里得來的?”

  “我發(fā)燒醒來的時候,它就在我胸口了?!?p>  “哦?!卑职窒袷呛鋈幻靼琢?,不再追問。

  “爸……”我望著爸爸的眼睛,將那吊飾提在手里,問道,“這是什么?”

  爸爸望著我好一會兒,才道:“護(hù)身符?!?p>  我怔住了,玉阿姨那天來看我了?她把爸爸送她的定情物——護(hù)身符,在我生病的時候掛在了我的脖子上。

  阿姨她一直一直都這么關(guān)心我,可我……

  “馨茗。”

  我還在發(fā)呆,卻忽然被爸爸的呼喚聲打斷?!鞍。趺础?p>  “我和你邱玉阿姨決定了……”爸爸認(rèn)真地說道,“我們……不結(jié)婚了?!?p>  我一凜,以為自己聽錯了。愣了好一會兒,才問道:“欸,為什么?”

  “我們認(rèn)真地想過了,如果,得不到你的祝福,即使勉強生活在一起,一家人也不開心。因為你是我的女兒,我們終究還是不能無視你的想法?!?p>  這一著大出我意料之外的。我是怎么也沒想到,爸爸和玉阿姨居然會做出這個決定。

  “還有,明天你邱玉阿姨就要回美國去了?!?p>  玉阿姨要走了?那一定是因為他們兩個決定完全放棄了,就因為我。那天她來看我的時候,將護(hù)身符交給我的時候,該是怎樣的心情??!

  “邱玉阿姨再也不回來了嗎?”我有點難過。爸爸沒有回答,臉上現(xiàn)出一些苦澀的味道。

  望著爸爸失落的神情,終于從不憶及的幼小時候的自己踐踏著爸爸給我買的那袋糖的一幕,忽地在眼前展開,而我的心也仿佛同時變了鉛塊,很重很重的墮下去了,繼而一股感情抑制不住地涌出來,弄得我好想哭。

  還有什么補救的辦法呢?我該怎么告訴爸爸,我為此生十來年的任性感到懊悔,請求爸爸的原諒呢?

  “爸……”

  爸爸注視著我。

  “你和玉阿姨……結(jié)婚吧?!?p>  爸爸“啊”了一聲,張著嘴,一時間有點反應(yīng)不過來:“可是……”

  “對我來說,爸爸很重要,可是爸爸不只屬于我一個人。之前我不許你和玉阿姨結(jié)婚,是因為我害怕你有了玉阿姨以后,會忽視了對我的關(guān)心,可是那只是我的任性和胡鬧啊。而且,你和邱玉阿姨本來就是初戀情人,這只是一份遲到的愛情?!?p>  “你……你怎么知道……”

  “我不知道我今后會不會叫邱玉阿姨媽媽,但是,我同意你們在一起,并且真誠祝福你們,這份幸福是屬于你的,我沒有權(quán)利阻止?!?p>  爸爸看著我,很久很久,笑臉才慢慢地綻放出來。

  我也釋然地笑著:“還不快點打電話告訴玉阿姨,把機票退了。”

  爸爸拭去眼角的兩滴淚水,這才笑著起身去拿電話。

  恰于此時,我忽然調(diào)皮地問道:“爸,上次你欠我的東西呢,現(xiàn)在我還能要嗎?”

  爸爸回過頭來,呆萌地問:“什么東西?”

  我朝爸爸伸出手掌,撒嬌地念道:“大白兔奶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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