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浪?是什么人?”翁茂溱好奇地問。
“林浪……”姜紹康一時也沒有想起這個名字。
他放下手中的紙,認真想了一下,雙眼突然豁然亮了起來:“是他!我見過!是一個身懷絕技的少俠。快請!”
很快,身穿黑衣的林浪,腳步輕捷地步入了正堂。
見到姜紹康,他仍帶著一點放蕩不羈的神色,拱手問候道:“姜學士大安!”
“林浪少俠!”姜紹康面露喜色,站起來,“這位是刑部左侍郎,翁茂溱,翁公。”
“翁公好!”林浪拱手晃了晃,有些隨意地問候道。
“林少俠。”翁茂溱并沒有為他的不遜而面露慍色,微笑點頭。
林浪愣了一下,微笑道:“林浪就好?!?p> “林浪少俠,”姜紹康示意他坐下,問,“怎么到青溪來了?”
“翁公……”林浪望著翁茂溱,欲言又止。
“無妨,翁公不是外人,”姜紹康看出了他的疑慮,他看了翁茂溱一眼,又對身旁的差役們說:“你們都退下吧?!?p> 差役們應了一聲,退出大堂,把門關上。
林浪走到姜紹康和翁茂溱身旁,壓低聲音說:“我在陳南府見到了翁茂濂的女兒,曹公的兒媳……”
“翁琴緣?”翁、姜二人異口同聲,吃驚地問。
林浪重重地點點頭。
姜紹康回身從幾案上翻出一張通緝令,展開,指著上面的畫像問:“你確定是她?”
“她已經(jīng)承認了,”林浪說,“我這次來青溪,是想打探一下,有沒有她一家人和曹大公子的消息。”
翁、姜二人對視一眼,翁茂溱向姜紹康點點頭。
姜紹康悄聲對林浪說:“林浪少俠,實不相瞞,翁茂濂一家已經(jīng)死了,是被人謀殺。”
“什么?謀殺?”林浪失聲喊道。翁茂溱趕緊示意他低聲。
姜紹康又從幾案上拿過那張畫著月牙的紙,遞給林浪:“翁公剛剛去查驗了尸首,翁茂濂夫婦和小兒子,都是死于這樣一種兇器。少俠你身懷絕技,可曾見過這般模樣的兇器?”
林浪接過來,看了一眼,頓時臉色一黑。
“翁公,姜公,可否允許我去探看一下尸首?”他的聲音有些顫抖。
兩人用眼神商量了一下。
“好,這邊請。”姜紹康說。
——
片刻過后,他們從停放尸首的冰窖出來,重新回到正堂。
“少俠,是不是有什么線索了?”翁茂溱問。
“翁公,姜公,不瞞二位,這個兇器我是認得的?!?p> “哦?”翁茂溱雙眼一亮,“還請賜教!”
“這個月牙狀的兇器,是以前集慶府的一個高手,名叫麻雷子所用,他有一個外號,叫‘弦月鬼王’。那人雖然有一手絕技,但是他的為人,實在令人難以恭維。他和哥哥為地方一霸,又為富不仁,因為麻雷子會這手絕技,所以與江洋大盜多有往來,欺壓百姓?!?p> “麻雷子的哥哥是不是叫麻疤子?”翁茂溱問。
“正是,”林浪答道,“九年前,麻疤子兄弟劫掠了一伙客商,殺傷人命,朝廷震怒,派軍隊來圍剿。當時典州州司也派人參與,殲滅了這一伙賊人,麻疤子被俘并處死,但麻雷子一直下落不明?!?p> “這事兒我還記得!”翁茂溱說,“當時朝廷派出的將領是田弘毅,那個田弘毅就是因為剿匪有功,才從游擊將軍升任為典州馬軍都指揮使?!?p> “可我聽說,田弘毅是冒領了他人的戰(zhàn)功???”姜紹康有些疑惑。
“是呀,這事兒朝中無人不知,”翁茂溱一臉不屑,“聽說當時,真正冒著風險進入麻疤子兄弟二人老巢的,是州司衙門的人,那次他們損折了不少人,然而最后,沒有一個人得到封賞,功勞全落在田弘毅頭上了?!?p> “州司衙門……州司衙門……”姜紹康回憶道,“我記得東軒說過,翁茂濂曾經(jīng)在州司衙門里做過推官?”
“好像是……記得當時我剛到刑部,那封戰(zhàn)報的署名,就是翁茂濂?!蔽堂诨貞浀?,“此前并不認識他,只是看到他的名字,發(fā)現(xiàn)是同宗,才記住了此人。”
“那,”林浪揣測道,“會不會是麻雷子回來了,為了報復當年之仇,對翁茂濂一家痛下殺手?”
“那,林浪少俠,你敢確定是麻雷子干的么?”姜紹康問。
“我敢以性命擔保,是麻雷子,即使不是他親手所為,那也與他脫離不了干系。這月牙形的兇器,名叫弦月箭,箭鏃是彎月形,箭桿長三尺。這種輕巧而造型怪異的兵器,一般人不會使用。而麻雷子不用彎弓,只需要徒手投擲,就能在十丈開外命中敵人?!?p> “這么厲害!”兩人異口同聲道。
“我是切身領教過的,”林浪說,“我年輕的時候……”
“閣下今年多大?”姜紹康不禁問。
林浪一愣,有些尷尬地說:“十九……”
翁茂溱和姜紹康聞言,不禁笑了起來。
林浪也有些不好意思起來。
“說下去,林浪少俠?!蔽堂诘?。
“我當時只有十二歲吧,跟著我?guī)煾缸≡谀畺|。當時麻雷子找到我?guī)煾?,想要向他借一本秘籍。我?guī)煾覆豢辖o,那廝就趁夜偷襲我們的住處。當時師父帶著我回擊他,我自己差點被弦月箭射中?!?p> “少俠,”翁茂溱問,“尊師高姓大名?”
“這個……”林浪有些為難地望著他,“我……”
“不說也罷?!蔽堂诳匆娝臉幼樱矝]有逼問。
“其實我也不知我?guī)煾父咝沾竺苑Q林間老人,我還有一個師父,叫浪頭翁。我可以保證,他們都是豪俠義士,從不為非作歹!”
“少俠,翁某相信你,”翁茂溱寬和地拍拍他的肩膀,“此番你為這件案子立了大功,翁某當在案卷里為你表功!”
“使不得!翁公,”林浪急忙阻攔道,“林浪是江湖中人,本來無意卷入官司的是是非非。只是這死者一家和曹家關系密切,我才不敢有瞞,據(jù)實相告?!?p> “說到曹家,”姜紹康把聲音壓得更低了,“少俠有沒有打聽到,曹家怎么樣了?”
“都下獄了,除了曹珌夫婦?!绷掷擞脙H容三人聽見的聲音答道。
姜紹康嘆息了一聲:“我已經(jīng)給幾位文壇高才寫了信,最近一段日子里,他們紛紛撰文為東軒兄鳴冤,奈何朝廷完全不予理會,想到這里,姜某竟有些六神無主了?!?p> “朝廷怕是這次真的要動曹東軒了,”翁茂溱說,“白圃兄,我也看了幾篇天下文士寫的文章,雖然辭氣慷慨激昂,但只怕……東軒這次,真的,唉……”
說到這里,翁茂溱和姜紹康都有些凄然了。
“我這次從京城來,”林浪說,“聽人說起,朱錦父子被押解入京以后,一次都沒有過堂,就已經(jīng)判了死罪。”
“若是朱錦父子被害,東軒公就一定無法幸免了!”翁茂溱說。
“就一點辦法也沒有了嗎?”姜紹康的聲音有些哽咽了。
翁茂溱無言地搖搖頭。
姜紹康站起身,抹了一把淚,久久不語。足足過了好一會兒,他才又來到林浪身邊。
“少俠,”姜紹康低聲說,“小女與曹琚自幼定下婚約,兩情相悅,她此時還不知道曹琚已經(jīng)下獄,還請不要聲張?!?p> “明白,我已經(jīng)探訪過,曹珌不在青溪,我這就走?!?p> “去哪里?”姜紹康問。
“回京城。”
“那,少俠不妨稍作休息,”翁茂溱說,“翁某明天啟程返京,你我可以同路。”
林浪的眼珠轉動了一圈,連連點頭。翁茂溱注意到,自從看見那枚弦月箭,林浪繃緊的眉頭幾乎再沒有舒展開過。
——
九月十二日,天色陰沉。
辰牌時分,兩匹白馬出現(xiàn)在懸道門。馬上坐著的,是兩個俊俏的少年,面如白玉,身著白衣,其中一個臉頰上已經(jīng)長出細細的黑須,另一個則白凈俊美得如同女子。他們在懸道門前下了馬,牽著轡頭,緩緩入城。
迎面突然傳來一陣騷亂,鑼鼓聲大作,喊叫聲、叱罵聲越來越近。
“眾百姓回避!擋路者格殺勿論!”
兩名少年見狀,牽著馬,閃避到一旁。
一陣鑼聲之后,一隊身著紅衣的軍士,手持銳利的長槍,押送十幾輛囚車過來了。囚車前走著一隊紅衣劊子手,個個手持大刀,兇神惡煞。
當先的囚車里,是一個面帶刀疤、須發(fā)花白的人,那是朱錦;緊隨其后的一個面色白凈、雙眼圓睜的人,那是朱嗣寧。朱嗣寧的嘴巴被白帛緊緊勒住,拼命搖頭,卻什么也說不出來。再往后,則是幾個婦人、兒童,各個嚎啕大哭,聲聞于天。
黑須少年見狀,收緊了目光。
囚車在懸道門前止步,當先的官員拿出一幅帛書,攤開,高聲向圍觀的百姓喊道:
“告爾百姓,前陽羅侯朱錦、前武衛(wèi)將軍朱嗣寧,身為朝廷藩輔,累世蒙受圣恩,不思盡忠報國,反而聯(lián)結朝中重臣,蓄兵百萬,圖謀不軌。今案圣意,將兩人凌遲處死,夷滅三族。爾等百姓,萬萬以朱錦、朱嗣寧為鑒!”
“三姐……三哥!”那白凈的少年在黑須少年耳畔低聲道。
黑須少年把目光從朱錦身上收回,低聲答道:“走,去在茲書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