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紫簫記

第七十章 問道尋德

紫簫記 鉛未落 3053 2021-05-29 17:00:00

  “大哥,大哥!”

  午后,正在暖融融的陽光下打瞌睡的汪澍,被弟弟叫醒了。

  他揉揉雙眼,打了個哈欠,問:“怎么了?”

  汪涌把一塊雕版遞過來,說:“大哥,你看看這個?!?p>  “這不就是一塊雕版嘛……”汪澍接過來,掃了一眼,答道。

  “大哥,你覺得這塊版雕得如何?”

  汪澍把雕版湊到眼前,認(rèn)真觀察了一會兒,答道:“挺細(xì)致的啊,折角圓而不滑,橫豎之間自有章法,不過還是……看得出來,是新手雕刻的吧?這是王師傅,還是陸師傅雕的?”

  “都不是,”汪涌意味深長地笑了笑,低聲說,“這是阮姑娘雕的?!?p>  “阮姑娘?”汪澍吃了一驚,坐直身板,回頭看看印書坊內(nèi),“就……從陳南來的那個阮姑娘?她也會雕版?”

  “說來也怪,今天阮姑娘和姜家姑娘到印書坊,看見雕版,就來了興致。也怪我多說了一句,說雕版師傅都是男子,從來不見女子雕版,阮姑娘心中不服,就問我要了一塊版,拿去雕了。我本來以為她只是拿去玩玩,想不到她用了不到兩個時辰,就把這塊版雕出來了!”

  “竟然有這等事……”汪澍感到不可思議。

  正說話間,阮俏兒從里間走了過來。她神色異常興奮,腳步輕盈地走到汪澍兄弟面前,問:“怎么樣啊,汪老伯,汪二伯?”

  “阮姑娘,雕得真心不錯,只是仍然欠缺些火候?!蓖翡f。

  “如何是欠了些火候?”阮俏兒不明所以。

  “姑娘,你來看,這個字……老二你去找一塊肖師傅雕的版來?!?p>  汪涌很快拿來一塊版,交到汪澍手里,老哥倆兒就在印書坊窗下,耐心地為俏兒講起老師傅的技藝。三人在一起說了很久,也沒發(fā)現(xiàn),阮俏兒居然對這些事情興致盎然……

  直到日影西移的時候,隨著一個人的到訪,汪澍兄弟才暫時抽開身來。

  ——

  來人是翁茂溱。轉(zhuǎn)眼間,他以刑部右侍郎權(quán)刑部尚書一職,已經(jīng)過去了十天。

  這些天里他忒忙了,剛剛到任,他首先想到的是查清姜紹康擅離職守之過,隨后又忙于向皇帝舉薦大理寺、御史臺官員,接著又要清查刑部幾件還沒結(jié)果的案子,以及心中始終沒有忘掉的,廢皇后被殺案,族兄翁茂濂一家遇害案……除此之外,最近幾天,刑部衙門和翁家門前也開始熱鬧起來,朝臣、地方官員,車輛輻輳,比肩接踵,都巴望能和他攀上些關(guān)系,說上幾句話。

  他從一開始就想來找汪澍了,只是礙于政務(wù)尚多,以及一些不得不面對的場面,始終抽不出身來。今天恰值休沐,他終于暫時偷得浮生半日閑,輕車簡從,來到了汪澍的印書坊。

  汪澍兄弟邀請翁茂溱進(jìn)入后堂的抱廈,并派人去告知了汪繼。正在臥房看書的汪繼聽聞翁茂溱來了,急忙趕過來。

  “翁公,恭喜了啊!”汪繼大步走入抱廈,拱著雙手,滿臉笑意地說。

  “讓世兄見笑了!”翁茂溱在這一對二十歲左右的年輕人面前,從沒有長輩和高官的架子,“林浪少俠不在府上?”

  “舍弟出門辦事去了,要幾天才能回來。”汪繼說著,在叔父下首落座。

  “一直想來拜訪汪長兄一家,可惜最近身不由己,”翁茂溱略帶歉意地說,“也請汪長兄、二兄、世兄見諒?!?p>  “翁公不必自責(zé),”汪澍微笑舉手,“能理解翁公現(xiàn)在的處境?!?p>  “噢?汪長兄如何看翁某現(xiàn)在的處境?”翁茂溱好奇地問。

  “亢龍有悔,翁公現(xiàn)在必然感覺高高在上,相比前段時間,同樣是形單影只,卻因?yàn)樘幘掣鼮轱@眼,無人抗衡,而內(nèi)心越發(fā)不安?!?p>  “汪長兄說得妙啊!”翁茂溱聞言,不斷拍手,“翁某現(xiàn)在正是為這事兒心中不安!最近皇帝陛下嚴(yán)厲申斥了王相,又把秦士遜、董壽貶出京師,王相一黨深受打擊?,F(xiàn)在翁某雖然僥幸受到恩寵,但也深知,陛下是利用我,打壓王相一黨。若是王相一黨蕩然無存,則翁某怕不是要架在爐火上燒了……”

  “翁公能認(rèn)識到這一點(diǎn),說明翁公確實(shí)是智略過人。不錯。若翁公時刻能保持這樣的怵惕之心,那下場一定要比王修懷好得多。”

  “請問老兄,”翁茂溱起身拱手,“翁某想知道,怎樣才能時常保持怵惕之心?”

  “翁公是科場高才,還需要問小老兒么?儒家講慎獨(dú),戒慎恐懼的工夫,翁公應(yīng)該是爛熟于心的啊!”

  “翁公,”汪涌在一旁補(bǔ)充道,“若是對此仍有質(zhì)疑的話,不妨讀一讀《道德經(jīng)》。”

  “《道德經(jīng)》?”翁茂溱好奇地?fù)P起眉毛。

  “紹賢,去取一部《道德經(jīng)》,送給翁公。”汪澍也贊同弟弟的話,對汪繼說。

  “我與世兄同去!”翁茂溱說。

  兩人一同離開抱廈,走向印書坊的書庫。翁茂溱看到汪澍父子在原地坐著,才湊到汪繼耳畔,低聲說:

  “上次林浪少俠托我打聽的事情,我打聽到了。”

  “如何?”

  “劉三,他在修皇陵……”

  ——

  天色已經(jīng)黑了,承安市繁華喧嚷。

  秦士遜從容地走進(jìn)承安市,心里多少還是有些忐忑。不過,過去這幾年,他很少到城西,想必這里也沒幾個人認(rèn)得他。何況此時,承安市正是燈紅酒綠的時刻,百姓都忙于宴樂,也沒有人會在意他。

  秦士遜沿著人聲鼎沸的承安市大道,走向最深處。他手持一個肉餅,吃得津津有味。此時,就算是有熟悉的人從他身旁走過,也萬萬想不到,這個身穿便裝、吃著肉餅的人,就是這段時間以來的風(fēng)云人物、被罵得不敢露面的秦士遜。

  轉(zhuǎn)眼間,他吃完了肉餅,也走到了承安市盡頭。

  在茲書坊?他看到了市井盡頭的這家書坊。

  他多少還是讀了些書,這家天下聞名的書坊對他來說,也素來如雷貫耳。何況王相的《公羊新說》也是在這里刊刻的。只是入京幾年了,他從沒光顧于此。

  此時,他站在書坊門口,看著姜紹康題寫的那塊匾額,略一思忖后,邁入書坊。

  書坊里有幾個顧客,正在悄悄地看書、買書,鼻子里傳來一絲絲凝神靜氣的檀香氣。秦士遜感到心情大好,他在一排排精致的書前止步,不時拿起一本書翻閱。

  在書坊柜臺前的臺子上,一排精美的《道德經(jīng)》,吸引了他的注意。

  他在王修懷門下這幾年,讀的書多是《春秋》和《周易》,雖然早就聽說過有《道德經(jīng)》這本書,卻從沒讀過,聽人說,讀了此書可以增益智力……

  他拿起一本《道德經(jīng)》,走向了柜臺。

  ——

  林浪在路上奔波了三天,終于追上了押解流犯遠(yuǎn)上柔遠(yuǎn)的大軍。那是在距離陳南府很近的丘陵之間了,一座府城的郊外。

  林浪隱藏在官道旁的樺樹林,爬上一棵大樹,透過衰敗的落葉,向下窺探,一直到長長的隊(duì)伍走到盡頭,他才看見曹琚。

  曹琚幾乎是全部隊(duì)列里走在最后的一個人,他釘在長枷上,拖曳著鎖鏈,低著頭,瘦弱的身軀在寒風(fēng)中發(fā)抖。在他身后,一個兇惡的官差手持藤棍,一邊喃喃地罵著,一邊抽了他幾下。

  曹琚一個激靈,強(qiáng)忍痛感,邁動步伐。坐在樹上的林浪看見了,眉頭皺了起來。

  這里已經(jīng)接近古井驛站的地界了,算下來……明天大概他們就將從古井驛站到蟠桃山的那條官道走過。而岳思嫻……

  接連三天都沒見到岳思嫻的蹤跡,林浪心中總有些不安,他太了解岳思嫻了,等曹琚到了,他不敢想象,岳思嫻能做出什么樣的傻事。

  林浪滑下大樹,跟著那隊(duì)遠(yuǎn)遠(yuǎn)存在于自己視野中的軍馬,走向前方的府城,心思重重。

  ——

  牢城營位于府城西北角,貼近城墻,高大的牢城營戒備森嚴(yán),墻高三丈,頂端開著小小的窗戶。不過好在沿著街道有一圈高大的樹木。林浪把最后一個肉饅頭吃完,躲藏在樹的陰影下,不等守衛(wèi)城墻的軍士發(fā)覺,他就像一只猴子一般,輕巧地爬到了樹上。

  他攀著小小的窗戶,輕盈地爬到牢城營的房頂上,雙腳踩著濕滑的瓦片,小心翼翼地挪動到一只煙囪背后。天已經(jīng)黑了,牢城營的院子里處處點(diǎn)著火把。

  五百名囚徒,卸下了長枷,拖著鎖鏈,嘩啦啦地響動。官差的呵斥聲此起彼伏,沒有人注意到高墻上的林浪。

  而林浪已經(jīng)在人群中發(fā)現(xiàn)了曹琚。此時流犯們正在領(lǐng)取晚飯,林浪看見,每人分發(fā)的不過是兩個看上去就很粗硬的干糧而已。

  “滾開!”一個肥碩、兇惡的流犯推了一把曹琚,“到你吃的份兒了?”

  說著,胖流犯就把曹琚手中的干糧搶走了。

  “就是,一邊兒呆著去!”另一個流犯恨恨地說,“就因?yàn)槟氵@廝,俺們幾個人天天挨打!干糧歸我們了,算是補(bǔ)償拜你所賜的藤棍子了!”

  曹琚低下頭,沮喪地走向一個角落,蹲在那里,久久不語。

  所有的一切,都被林浪納入眼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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