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浪實在是太累了,盡管先前在漠東時,比現(xiàn)在要苦得多,但卻從來沒有過如此多日的風餐露宿和奔波。
終于回到古井驛站,在溫暖舒適的大床上足足睡了三個時辰,林浪才緩緩醒來。
看看時間,已經(jīng)接近未時。他從床上翻下來,剛剛穿上靴子,只聽門吱呀一聲響了。
推門進來的是翁琴緣。她看到林浪睡醒,面露喜色,回身關(guān)了門,走過來,把手上提著的食盒放在桌子上。
“琴姐,”林浪悄聲問,“這些天還好?”
翁琴緣連連點頭?!澳恪姷讲荑⒘藛??”
“早上剛剛見過,他從永安府的牢城營北上了。你見到三姐了沒?”
“三姐前幾天回來過一趟,又走了?!?p> “去哪里了?”
“不清楚……這是鄭大哥吩咐廚房給你做的,你好好吃一頓,再歇會兒?!?p> “琴姐,辛苦你去找一副紙筆來,我寫封信?!?p> “好?!蔽糖倬壧嶂帐澈?,退出了客房。
“琴姐!”林浪突然叫住她。
翁琴緣轉(zhuǎn)過身來,定定地問:“有什么事么?”
看到翁琴緣那略帶著憂傷的俏美的臉龐,林浪感到一陣心痛,他實在不忍心把她父母和弟弟的事兒告訴翁琴緣,只有搖搖頭:“沒事,辛苦你了?!?p> 翁琴緣粲然一笑,走了出去。
——
鄭大送走前廳的最后一桌食客以后,迫不及待地離開大堂,來到林浪所在的客房。林浪正在窗前寫信,見到鄭大進來,他放下手中的筆,把信紙晾在窗口。
“這封信,辛苦派人送到京城,城南印書園,給汪澍?!彼f。
鄭大微微點頭。
“三姐什么時候回來的?”林浪急切地問。
鄭大略一忖思,答道:“二十四號晚上,過了一夜,天一亮就回蟠桃山了?!?p> “蟠桃山……”林浪皺著眉,掰著指頭算了下日子,突然雙眼瞪大了:“我得趕緊走了,不然三姐會有危險。”
“怎么?”鄭大一驚。
“她要去救曹琚……她一個人……”
“要不要我同你一起去?”
林浪略一忖思,答道:“也好,就辛苦大哥一同走一遭?!闭f著,他揉揉眼眶:“不知為何,我這會兒右眼跳得厲害?!?p> “你想必是太累了。真不用再歇一會兒?”
“來不及了!”林浪說著,站起身來。
“那好,我這就去備馬?!?p> ——
岳思嫻披著鮮紅的斗篷,沿著蜿蜒的山路,只身走下蟠桃山。
被寒風和冷雨搖曳了一夜過后,蟠桃山兩側(cè)的楓樹迅速被染紅了,混雜著一地叫不上名字的野花,鋪滿了山林間的小路。
岳思嫻腳下穿著紅色的短靴,踩在落花和楓葉之間,步履匆匆,竟恍若神游于林間一般。
晴光之下,天空藍得令她神清氣爽,清風一陣接一陣吹拂著她濃云一般的黑發(fā),如同天空下被吹得如流水一般的白云一般。
她在山路旁的一口水井邊止步,撩開一層落葉,在井畔的青石板上坐下,揭開覆蓋在井口的石板。她搖動轆轤,很快提了一桶井水上來,放在面前,雙手掬水,喝了兩口。初冬的井水甘冽異常,她的精神為之一振。
隨后,她把井口的青石板掇過來,掬水清洗了石板,從腰間解下一把短劍,坐在井畔,徐徐磨起劍來。青灰色的劍芒在清水和石板間,迅速呈現(xiàn)出耀眼的白光。磨完寶劍,她又掏出一個小小的錦盒,從里面掏出五枚黑黢黢而散發(fā)著光芒的圓形物什。
“旋風鏢啊,旋風鏢,”岳思嫻拈著旋風鏢,像是在對一個老朋友說話,“上次被林浪那廝阻攔,沒有讓你發(fā)市,今天可就拜托你啦!”
說完,她把五枚旋風鏢一字擺在青石板上,伸手舀水,輕輕地澆在旋風鏢上。
而就在此時,在離她大概三丈開外的一株梧桐樹干后面,兩雙眼睛,正緊緊盯著她,岳思嫻卻對此毫無察覺。
“那個就是邱三姐?”
說這話的人,面如鍋底,雙眼突出,臉龐精瘦,須發(fā)黑黃,相貌丑陋,眼神恐怖。
“是,麻大哥,那個林浪,最近就經(jīng)常出沒于此?!?p> 回答他的人,正是鷂子山的頭領(lǐng)李能。
“你能肯定,咱們這么做,能把林浪招來?”麻大哥問。
“確定,林浪那小廝,聽說一直對這女子有心,只是這女子不知為啥,總是看不上他?!崩钅苷f著,冷笑了一下?!澳切∽右彩茄巯?,這娘們兒比他大那么多……”
“林浪他在哪里?”麻大哥有些不耐煩地打斷他的話。
李能從麻大哥的聲音里聽出了逼問的意味,連忙答道:“前天晚上,我的人在永安府城的酒肆見過他,他現(xiàn)在……應該已經(jīng)在古井驛站落腳了?!?p> “好,這個邱三姐就交給我對付。”麻大哥說著,換了一副惡狠狠的表情?!安贿^,如果沒能把林浪給招來,我就先擰掉邱三姐的頭,再放火燒了你的山寨!”
李能心中一凜,雙手間頓時冒出了汗水。
——
大概過了一個時辰,岳思嫻把旋風鏢一件件地裝回錦盒,倒掉殘存的井水,把木桶掛在轆轤的鉤子上,放入井中,蓋上井蓋,哼著小曲,像是鄉(xiāng)間婦人一般,腳步輕盈地向山下走去。
耳畔傳來雷鳴一般的行軍聲。岳思嫻屏住氣息,躲到一株柏樹背后。
蟠桃山下,官道都是依山而修,因而狹窄崎嶇,最窄的地方,僅能容兩匹馬并轡而行。岳思嫻從兜里掏出一方紅色絲帕,裹住腦后的一堆烏云,又用紅色面紗遮住臉,趴在楓樹林里,很難與密匝匝的楓林分開。
她全神貫注,望著不遠處緩緩的行軍,一只手摸出一枚旋風鏢。
唉,如果林浪此時在這里就好了……岳思嫻嘆息道。
如果兩人一起動手的話,她可以吸引官軍注意,林浪則可以從這里沖下山,劫出曹琚,迅速沖入對面山谷中,以他的身手,這樣絕對不成問題;然后他們可以一同在山谷里會合。
只是……唉,林浪啊,你為什么不愿意助我一臂之力呢?
她不滿地撇撇嘴,從袖子里取出一張紙。那紙上畫著曹慎修夫婦、曹珌兄弟的畫像,她仔細盯著曹琚的模樣,力圖把他的相貌完整地記下來。
此時,紅色衣甲的行軍已經(jīng)過去,流軍緊隨其后,跟了過來。
岳思嫻登時六神無主了,她壓根兒沒想到,流軍是用長枷、鎖鏈釘在一起的!天啊,這可怎么辦?
只見流犯們五人一組,戴著長長的行枷,手腳用長串的鐵鏈鎖定……怎么會這樣?
她又想起林浪責備她的話,行動太莽撞,搞不清對方底細……她素來不以為意,現(xiàn)在,她終于發(fā)現(xiàn),林浪是對的!
怎么辦?她悄聲問自己。
她左手握著藥彈,右手緊緊捏著旋風鏢,手指間汗水溢出,光滑的旋風鏢幾乎要捏不住了。就在她不知所措的時候,流軍已經(jīng)走到了尾巴梢。
她愕然發(fā)現(xiàn),曹琚就在流軍的最后一張長枷上!
來不及了!可是如何是好?她看著曹琚吃力地踩著青石板緩緩前行,心下一團焦急。
正在此時,她聽見耳后傳來沙沙的響動,像是白花蛇在林間穿行。這個時節(jié)怎么會有蛇?她納悶地想。突然,她心中一沉,頓感大事不妙,來不及回頭,她就感到右頸傳來一絲涼意。
側(cè)過目光,她看到了一柄弧形的利刃,貼在自己脖子上。
她下意識地想向左打了個滾兒,想要擺脫那利刃;卻不料,剛剛定下神來,左右頸部同時被利刃架住了。
她仰面望著來人,雙眼充滿了恐懼——一個高大、丑陋,面露兇光的人,手提兩支三尺左右的長箭,目光猙獰地看著她;在他身旁,則是矮小猥瑣的李能。李能背著繩子,笑嘻嘻地湊上前來……
——
林浪和鄭大,一人牽著一匹馬,從蟠桃山上下來,沿著崎嶇的山路,小心而仔細地尋覓。
“她能去了哪里呢?”鄭大滿心疑惑地問。
林浪皺著眉頭,搖搖頭,沒有答話。
日影正在西沉,林間的光明正一點點褪去。斜陽把兩個人、兩匹馬的影子拉得很長,鄭大湊近林浪,看到他額角冒出細密的汗珠。
“應該不會出這一片山林吧……”林浪喃喃自語道。
鄭大忽然發(fā)出了一聲驚呼。
林浪嚇了一跳:“大哥,你怎么了?”
鄭大張口結(jié)舌地望著林浪,伸手指向前方的一株楓樹。林浪放眼望去,只見一件紅色的斗篷,掛在樹上。
他心中一驚,把馬韁塞給鄭大,快步走過去。
那件斗篷在風中孤單地舞動,隨風發(fā)出嘩啦啦的響聲。林浪一把將它從樹枝上拽下來,回過身;鄭大已經(jīng)跟了過來。
“是三姐的斗篷!”鄭大驚慌失措,脫口而出。
“大哥,你怎么看?”
“八成是被鷂子山李能那廝拿去了!你知道他一直對三姐垂涎三尺……”
“我也這么想。大哥,你先回驛站,我走一趟鷂子山。咱們在驛站見面!”
“那……你一定要小心??!”鄭大情知自己此刻幫不上什么忙,只好讓林浪只身涉險了。
林浪用力點點頭,拽開步子,步履匆匆地向山下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