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 意料之外的人
曉光微露，長夜將盡。
雞啼聲漸起。
屋宅余火未盡，但已塌了大半。
蘇歸和豐七娘早離開了西街，前往曄州城南的城門。
“如此真可行嗎？”
七娘扯了扯頭上包住頭發(fā)的藍布。
她自然是沒有通關(guān)文牒的，想通過城門離開，肯定得被逮住。
反過來說，以往她進城都不走門的，但眼下受傷虛弱，情況特殊。
“我也不知道啊，平時我哪有功夫出城，不過我們混在流民里面，應(yīng)該能行吧?！?p> 蘇歸按了按眼角的泥，沒底氣地說。
瞎子的身份固然可以減少麻煩，但同時也會引起不必要的注意。哨兵必然記不住所有來往者，但像這樣明顯天殘地缺的，也會印象深刻。
所以，他用臟泥涂了個花臉，為的就是讓泥干后，粘住上眼皮，把自己弄成個瞇眼，以此掩飾那極厚的灰翳。
此時城中仍在抓賊，城門卡口該是戒備中，加上封城初解，進出控制應(yīng)當嚴格許多。
至于為什么不從就近的西門出去——眼下那里早已聚了大量官兵，把守更為嚴厲，而且說不得還有認識蘇歸的。
二人行至臨南門的大道上。
南門是修繕最好的城門，毗鄰江道航路的支流，是曄州通商中最重要的一處進出口。
也因此，這條大道上，聚集了許多商戶小販。
炊煙與吆喝聲，驅(qū)散了黑夜彌留的空寂。
“胡餅嘞！剛熱好的胡餅！新鮮厚實，便宜哩！”
蘇歸喉頭浮動，直咽口水。
這賣餅的實在可惡，灑了芝麻不說，還在鍋底化開了一塊新油。
一時間，香的膩的攪和在一起，直襲口鼻，那種熱騰騰的，吸飽了油水變得酥香且軟而微脆的挑逗，勾起他肚里饞蟲。
而另一邊，首屜包子尚未蒸好，但已飄出鮮香味，雖不是沁油的肉包，可裹素的菜包的餡兒，飄香更遠更饞人。
還有湯面臊子咸辣味，餛鈍鍋里揭蓋翻騰起的白氣，等等。
香氣混雜，勾人食欲。
“七娘，你餓不餓？”
蘇歸小聲問道，扭頭看向她。
后者卻不回答，失神般徑直往那湯面鋪子走去，他趕緊跟上。
“喂喂！”
“嗯？”
七娘像是突然反應(yīng)過來，望著臊子眼神泛光，干脆拉住他的手，說道：
“隨我來。”
那店主見來了客，立即笑臉相迎，道：
“您瞧這，姑娘，你又來了，還是老規(guī)矩？”
七娘拉蘇歸尋了張桌子坐下，應(yīng)道：
“店家，來兩大碗，老規(guī)矩?！?p> 店主一聽連聲叫好，樂極了，嘴角直往耳根咧去。
“……呃……”
蘇歸一時啞言，雖然自己住在曄州城里，但西街和這南城門隔得挺遠，很少來過，但身邊這位不過剛來幾天，竟和這鋪主都相熟了。
離譜。
“七娘，你不會之前幾天飯點的時候，都是在這里吃的吧？”
“是啊。前幾日一直下雨，只有此處搭了棚子，聞著怪香，嘗了之后確實不錯，便多來了幾次?！?p> 這話聽得蘇歸直虛眼睛，問道：
“前幾天搜查，你這么大搖大擺的，沒人查你？！”
“這倒沒有，這鋪子客還蠻多，便是遇上官差，也就掃一眼的事。對了，那個叫穆梧的衙役，我也在這撞見過他，他好像是這兒的?？?。”
好家伙，曄州也太小了，不過這樣一來，他便記起穆梧偷偷送來的胡餅，想來也是這街上買的了。
“這么吃不膩嗎，我看這店就一種臊子……”
七娘打斷道：
“你一試便知?！?p> “我看旁邊幾家好像也挺香的?！?p> “對門的胡餅用料扎實，但沒什么味道；那賣包子的，皮厚薄不均，而且有些餡兒不新鮮；那餛鈍總是煮過火，碎了弄得一碗的皮；至于那鍋貼嘛，瞧著就不好吃?！?p> “……呃……”
蘇歸啞口無言，合著已經(jīng)試過一圈，是自己小看她了。
片刻后，他們是第一撥客人，湯面很快便端上來。
“二位慢用?！?p> 蘇歸瞧著眼前大碗的面。
臊子確實夠，勾了足有半勺，醬色點綴著嫩綠蔥花，紅油滲下，染得面湯上一層赤色，聞著香氣，便顯出火熱辣意。
看上去確實不錯。
他用筷子將臊子與面挑勻了，夾了一箸面。
嗯，微辣，畢竟是濕面，口感尚可，味道偏咸，如果配一小碗淡甜去膩的豆?jié){就更好了。
但已算不錯，在這種時代的路邊攤里，應(yīng)該算得上是優(yōu)秀水準了。
加上他著實餓了，吃得飛快。
“呼——”
蘇歸擱下筷子，滿足地吐氣，也沒那么多講究，拿手背把嘴唇一揩，見七娘仍小箸小箸的吃著，便起身結(jié)賬。
尋常分量只十二文，大碗加三文，多臊子加五文……
尼瑪，這樣的五碗就得一錢銀子，自己總共存款也就三兩出頭。
都夠買對面快七張胡餅了！
蘇歸肉疼地付了錢，難怪這店主聽到兩碗老規(guī)矩樂成那樣，眼睛縫瞇得都快比現(xiàn)在的自己小了，擱自己也得樂啊。
坐回位置，估摸著她吃完還得有一會，他便佯做打盹的樣子，實則觀察城門景象。
最臨門的，是幾架載貨的裝飾相近的馬車，該是商隊了，突然封城最急眼的就是他們。
他們周圍零散地分布著其余樣式大小不定的馬車，再之后便是一些貨郎，剪發(fā)挑子啥的。
最后就是些之前臨時進城的，數(shù)量最多。
“我就不信那幫家伙個個都有文牒?！?p> 他瞧著與自己打扮最相近的那撥人，輕語道。
七娘終于吃完，呼了聲結(jié)賬，但聽到他已先付了，臉色微變。
蘇歸婉拒她遞來的四十文，見著城門開了，趕緊領(lǐng)她行去。
恍惚間，他好像看到來時方向有個很眼熟的人，但眨眼又沒了。
“怪事?！?p> 他小聲嘟噥了一句，腳步加快。
城門口已排起隊伍，商隊已提前受了檢查，立即便開始出城。
蘇歸本來想學著前世看來的，藏馬車，鉆車底，但發(fā)現(xiàn)眼下已經(jīng)有不少前人志士做過了。
他們無一例外，全都被商隊雇來的護衛(wèi)給狠狠揍了一頓，丟到路邊。
淦，果然不靠譜。
他本就出城極少，并不太了解檢查流程，眼見有不少沒有文牒的人被趕出隊伍，心里跟著緊張起來。
不過，還有一招。
從行囊里取出一團紙片，他將幾粒碎銀子裹了進去。
“站~?。 ?p> 哨衛(wèi)叫住他倆，打著哈欠，不耐煩地伸出手抖了抖。
蘇歸立即滿臉堆笑，恭敬地將紙團遞上
那哨衛(wèi)一摸，呵了一聲，眼也睜圓了，熟練而不動聲色勾開邊角看一眼，笑了。
蘇歸立即賠笑，小聲道：
“大人，您看這……”
哨衛(wèi)看著他，臉上的笑意變得嘲弄，當著面將紙團收起，又是伸出手，一字一字道：
“通·關(guān)·文·牒?！?p> 蘇歸咬牙，臉當時就氣得轉(zhuǎn)青了，七娘也是表情一冷，就要發(fā)作卻又趕緊被他止住。
身后傳來催促，眼前那哨衛(wèi)皮笑肉不笑地伸手盯著，他一時只覺得如芒刺在背。
在躊躇難安之際，忽聽到旁邊一人朗聲道，聲音極悅耳：
“此二人是我新招的傭人?！?p> 那哨衛(wèi)瞧見說話者，招人厭的表情立即收了，行禮低首顯出焦躁狀，當即放行。
這聲音好熟悉啊。
蘇歸心念道，正要轉(zhuǎn)頭看看是誰，發(fā)現(xiàn)七娘已經(jīng)先望過去，表情僵住了。
他趕緊扭頭看去，立馬怔住。
來者著青衫，眉峰銳利而鼻挺，面俊朗又笑意近人，手托折扇，一美婢隨其后，微低頭而頰露嬌紅。
“他不是死了嗎？！”
蘇歸心驚道。
龔秋衍望著他倆，笑容顯露喜色。
仿佛遇見了故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