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說昨日被潤都侯爺擺了一道,但薛棠很快就調整好了心態(tài)。
她深知自己所選擇的路,已由不得自己矯情,早日拿到出城文書,也好快一點將信送出城去。
于是,翌日一早,她就大張旗鼓的張羅起來了。
本是歸還一塊硯臺,她卻雇了十幾名小廝,拉了好幾個空箱子浩浩蕩蕩的去了知縣府。
那場面,弄得街里的百姓脖子伸的老長,背后議論紛紛。
“這新官呀,上任也才不久,就有人上趕著討好了?!?p> “也不知這是何許人家,若照這般形勢發(fā)展下去,以后那當官的,不得尾巴翹上天,真是平白敗壞了風氣?!?p> “話說前幾日,那知縣大人上街擺的那個陣仗,十里開外都能聽見敲鑼打鼓的聲音,不知道的還以為是哪位青年中了狀元呢?!?p> 這些言語多多少少進了薛棠的耳朵,她坐在轎中正吃著糖葫蘆,有些出神,侯爺讓自己歸還這贗品,除了成心膈應別人,恐怕還帶有別的目的。
她可不相信,如此張揚的知縣大人,會給侯爺送塊假貨,這要被別人知道了,那老臉往哪擱?
既不知侯爺在作什么妖,也不能化干戈為玉帛,今日這一趟,她怎么做都是得罪了知縣大人,那還不如直接把事情鬧大。
百姓可都以為她送了豐厚的禮,實際上知縣大人得到的卻是不足一只碗大的硯臺。
想想那場面,都有些忍俊不禁。
這一邊,知縣大人老早就收到了消息,心中好一陣得意。臨時還不忘擺譜,坐在大堂之中,有模有樣的端著一杯茶喝著。
喝完一口,就忍不住站起身偷偷瞄一眼府門,這般來回踱步著,就聽侍從急急忙忙的跑來稟告道:“來了,大人,她來了?!?p> 他連忙正襟危坐,將將把茶端到手里,就見院里風風火火走來一名女子。
女子沒等侍從引見,直接大步就跨進了正堂。
起初薛棠心中還沒底,直到看見前方那個留著八字胡、小眼睛的中年男人時,她突然覺得這趟來的值了。
沒有什么,比膈應死對頭更妙的事了。
她徑直走到廳內放置的藤椅上坐下,邊理著袖子邊說道:“張閑仁,別來無恙呀!”
此話一出,站在知縣大人身旁候著的侍從立馬尖聲道:“大膽,大人的名諱豈是爾等隨意叫的!”
“哦?難不成大人不叫張賢仁,叫李真閑人?”
張閑仁此時氣紅了一張豬肝臉。
第一次見送禮如此囂張之人。
他猛咳一聲,對著侍從說道:“罷了,年紀人,還不醒事,跟小女娃計較些啥!”
這給自己臺階下的……
他又說道:“我作為一方父母官,名頭早已置之身外,只希望百姓安居樂業(yè),便無憾了?!?p> 嘖嘖嘖,真是說的一本正經(jīng)還不臉紅。
也不知當初是哪位官員,見到街上漂亮的女子,不顧意愿就將其收進房中做了姨娘;
本執(zhí)掌軍餉運送一職,戰(zhàn)士在前方拼死拼活時,自己卻坐在家中享樂,急送的軍資遲遲拖了半月才送去邊關,至于軍餉的數(shù)目,那更是從上到下,克扣少兩,被貪污了個遍。
當年薛老將軍也是一眼就看出了軍餉的異處,他本是直來直去的性子,自己挨餓受點凍也便罷了,但軍中的將士都是他出生入死的弟兄,這口氣怎能咽下?
于是年終回到京中,他便彈劾了張賢仁。
只是張賢仁既敢貪污受賄,哪還會留下證據(jù),等衙門去查時,不過一間簡陋的府宅,妻兒穿著破布打丁的衣裳。
任誰看見了,不都以為他清正廉潔,貪污之人另有其人。
隨后,張賢仁便整日以淚洗面,活像受了多大的冤屈一般。
薛棠收回思緒,笑道:“百姓能得知縣大人的照應,也算是上天開眼了。”
這句話卻不知是在夸他還是在諷他。
張賢仁也不揣摩她的意思,拿著茶蓋刮了刮杯中的茶葉,問道:“你此前過來是有何事?”
薛棠手上沒有茶,學不來他的裝腔作勢,便彈了彈衣袖上并不存在的灰塵,微垂著眉眼說道:“也不是什么大事,不過是給知縣大人送禮罷了。”
張賢仁暗自一喜。果然是送禮的,就說自己乃一方知縣,有誰敢不依著他?
只是這喜意來的快,去的也快,就聽女子又補充道:“替侯爺來的。”
后者聞言手中的茶杯一抖,差點沒有拿住。
近期他早已聽說侯爺大肆送禮,其目的不言而喻。
今日見一女娃過來,誰會把他們倆聯(lián)系在一起?
薛棠再抬眼看時,見到的已是一副老淚縱橫的臉。
她嘴角一抽,真想知道他這眼淚來去自如的方式是怎么練的。
“承了侯爺?shù)娜饲?,知縣大人也不用這般感動,這禮物我便放在這里了?!?p> 說完,薛棠從小廝遞過來的手中拿過盒子,放在了桌上。
張賢仁也不哭了,出于疑惑好奇,他偷偷看了一眼盒子里的物事,這一看他卻是嚇了個機靈。
上回就聽聞侯爺?shù)昧艘粔K寶貝,一方硯臺,此硯價值千兩,莫非就是這塊?
這大伙都知道,只要得了侯爺?shù)亩Y,必定是要回禮的,而此時這禮物,卻是眾官之中送的最貴的,這是想要坑他多少銀子?
然而他雖一官做大,卻是不能跟皇室之人作對的,誰不知潤都侯爺家世顯赫?連那宅子都是皇帝老兒御賜的府邸,就說他爹,也是朝中的風云人物,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攝政王呀!
就這背景,就算把他府上掀了,他也說不得二話。
他拭了拭臉上的淚痕,側身對侍從說了兩句,不久,薛棠就看見兩名小廝搬著箱子進來了。
女子有些懵,不知何故,就聽張賢仁說道:“姑娘過來瞧瞧,這些可還滿意?”
小廝順著他的話打開箱子,屋中立時被照的金光閃閃,差點再次閃瞎了薛棠的眼睛。
這跟昨日所見一模一樣,侯府花園的銀子,該不會就是這般來的吧?
想到這個可能,薛棠既震驚又憤怒,雖說她見不得當官的貪污,但沒想到,貪污的大頭原來還在后面。
話說那人長得人模狗樣的,沒想竟是這般小人,簡直讓她嘆為觀止。還故意讓自己上門來這一趟,這是嫌自己貪污貪的不好意思呢?
她好不容易壓下心中洶涌而出的氣憤,勉強露出一抹笑意道:“這錢數(shù)怕是不夠?!?p> 既然侯爺他老人家這般明目張膽上官家索要銀兩,她也沒必要留情面,索性把這些得來的銀子,回頭分發(fā)給平民百姓,換一袋糧食也是頂好的。
張賢仁頓時露出一張苦瓜臉:“這還不夠?張某可是把府中積攢的銀錢都拿了出來!姑娘可憐可憐我這當官的吧,本來一年的俸祿就那么多。”說完,他又開始抹淚。
“得了,聽你這話的意思,可是覺得皇帝老兒少了你的俸祿?”薛棠卻是毫不留情。
昨日她可都聽桃夭夭說了,這府上的宅子只是偏房一偶,實際張賢仁在南郡城內,東南西北都置辦了好幾處,名下田產店鋪遍地。這點銀兩對他來說,不過就是幾餐飯的蠅頭。
“姑娘嚴重了,皇帝顧慮的是天下人。我們這做官的,本就是為民服務,俸祿多少也無足輕重?!睆堎t仁一聽,連忙澄冤,他可不想平白無故背了嫌棄俸祿的罪名。
他又道:“這銀子真就這些了,姑娘也是瞧見了,張某府上連件值錢的玩意兒都沒有,一年到頭,勉強混口飯吃罷了?!?p> 呵,還真把他在京城時候的樣子帶過來了。
怕他之前的正四品官也是不好做,不然也不至于連降幾職,做了一方知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