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點燈”
“空的!”
“跑了?”
“放了?!”
張四維一迭連聲的驚嘆著,驟然被眼前的情景弄暈了頭:殿內(nèi)空蕩蕩的,哪里還有俘虜?shù)挠白??他氣急敗壞地去找月空等人,他們借住的禪房也是人去室空。難道僧兵與俘虜真的一起跑了?他氣咻咻頭暈腦漲,根本沒心思去猜想推測,只是一頭瘋豹子似地大呼小叫著,狂躁地擊打每一個大云寺僧的禪房,驚攪起方丈和眾僧,逐一斥問僧兵的下落。寺僧們也是人人搖頭,個個茫然,仿佛猶在夢中。
又一個美夢落空!張四維抬頭望著星星藏盡的夜空,咯吱吱磨著嘴里的牙齒,心里一遍遍的念叨:賊寇全都捆著,根本跑不掉的!定是少林禿驢放了他們,怕我發(fā)現(xiàn)了無法交待,也連夜離寺。
他認定了自己的猜測,哼哼冷笑兩聲,又生了點子:也好!我且連夜趕到杭州府,將少林禿驢私放俘虜?shù)氖露督o巡撫,先收拾幾個禿頭驢,讓他們以后不再尋我的不是。盤算已定,即刻帶兵奔往杭州。
趕到巡撫衙門,已是次日午時。張四維急急求見巡撫,巡撫卻不愿見一個小小的六品把總。他便聲稱有緊急軍務稟報,又自報家門是當今皇上張寧妃之弟,才得進門。
客廳里,四十多歲的巡撫王抒頭戴烏紗帽,身穿錦雞補服,坐在加了暖墊的紫檀官帽椅上,輕蹙細而平的眉毛、微瞑了杏子眼,聽張四維把“緊急軍情”說了一遍,鵝蛋一樣光潤的臉上,始終沒有表情。只是稍稍睜開些眼,說要派人查一下,如果少林僧兵真的擅自放了賊寇俘虜,一定嚴懲不貸。隨手端起案上茶杯。
張四維見王抒不熱不涼、不咸不淡,吃不透他啥心思,只得惱惱喪喪的起身告辭。恰在這時,一小校進門稟報:少林僧兵已到杭州,僧兵主將正有軍情報于巡撫大人。
“這倒省事了!”王抒微微一笑,抬抬下頦,說了一聲“請?!庇质疽鈴埶木S留下。
少時,兩個武僧一前一后進來。前面一個身材魁梧、赤紅臉膛、濃眉大眼、渾身樸實剛勁之風;后一個身材中等、白皮膚小眼睛,卻是滿臉慧雅之氣。張四維一眼認出,正是月空、宗詩二人,心里頗有些不自在。
月空、宗詩見張四維已先在巡撫客廳,似乎也有些意外,本想客氣見禮,卻見他眼中蓄著敵意,便也多少猜出點什么。他們彼此打量一下,都沒言語。
王抒瞇著眼,各瞟他們一眼,微微一笑,明知故問道:“你們應該彼此認識吧?”
三人答是。
“哦,那說事就方便多了!”王抒依然淡淡笑著,不緊不慢向月空、宗詩道:“張把總剛剛還在為你們報捷,說是你們在大云寺首戰(zhàn)告捷,俘寇200多人,沒錯吧?”
月空、宗詩同時點點頭。張四維則抬手拭了一下額頭上的虛汗。
“那么,本官想你們一定是押送賊寇來杭州的吧?”王抒又問。
“正是!”月空答道。
王抒瞇眼一笑,看看張四維。張四維感覺他在譏笑自己告錯了狀,趕緊垂了眼簾縮下頭去,心里卻暗罵:“這些該死的少林禿驢,打了勝仗趕緊請功,反而壞了老子的好事!待會兒,恐怕自己還要受王抒老兒一番奚落呢!”
“好——”王抒略略長起身子,卻依然緩拖音調(diào)道:“本官會奏明皇上封賞你們的——你們押來多少倭奴?”
月空答稱30多人。
30多人?張四維像蛇發(fā)現(xiàn)獵物一樣,突然直挺起腰,伸長脖子,緊盯一眼月空、宗詩,又轉(zhuǎn)向王抒暗示般眨巴一下眼睛,心里暗自慶幸著:這幫禿驢還是放了許多賊寇!總算讓老子抓住了把柄。
王抒的后背漸離椅背,卻把眼睛瞇的更細道:“怎么?你們不是俘寇200多人嗎?”
月空又稱是。
“那么,這大多數(shù)人——?”王抒依然語調(diào)緩慢,口氣卻冷了下來。
“放了——”
“放了?”沒等月空說下去,王抒便一問打斷,臉上一直微帶著的笑意已蕩然無存,“你們可知道,私放賊俘當治何罪嗎?”
張四維嘴角鉆出一絲笑,那雙鷹眼也學著王抒半瞇起來,心里卻應答著王抒:“斬!當然是斬首不貸!早該斬幾顆禿驢的光葫蘆了!”
宗詩一見氣氛有變,急忙一合掌道:“巡撫大人,您還沒有把話聽完,貧僧愿將詳情稟知大人!”
“說吧!”王抒瞇著的眼幾乎合上,原本粉白紅潤的臉上仿佛凝了一層冰。
宗詩遂從大云寺俘賊之夜說起。
當晚,張四維憋著一肚子邪火氣咻咻離開僧將們議事的佛殿。月空等人立即再次提審俘虜中的小頭目,問他們真倭寇的所在和動向。他們見月空等人受佛門戒律限制,不能隨意動粗動橫,竟一個個頑鐵似地同稱不知道。再問普通俘虜,更是空池撈魚,片鱗無獲。
月忠一下子發(fā)了急,直催月空動用俗刑拷問。月空、月清等無不搖頭反對。最后,還是宗詩生出一計:借寇找寇,順藤摸瓜。
再審俘虜時,他們有意先松綁問話。問話后,再松松地綁了,并留下活結(jié),送回暫押俘虜?shù)钠?。俘虜們彼此發(fā)現(xiàn)對方的活結(jié)后,兩人背靠背,很容易就解開了繩索。
一人解縛,人人解縛。
門口監(jiān)押看守的兩個僧兵又故意大聲埋怨天氣寒冷,假裝到其它殿堂避風取暖。眾俘虜便乘機逃出大云寺。
賊眾跟著小頭目們前面逃跑。月空帶領眾僧兵及熟悉周圍地形的大云寺僧暗暗跟蹤。他們一路朝西北行去,最后進入太湖西岸的顧渚山明月峽,果見峽中一處燈火小營。賊眾剛一開始入營,月空即率僧兵跟腳掩撲上去。
一路逃來的賊眾本就手無寸鐵,且又深知少林僧兵的厲害,哪還再敢迎戰(zhàn),嗷嗷一片亂叫著,四散而逃。寨內(nèi)賊寇原以為是分道而進的自己人匯合而來,哪料后面竟有追兵尾隨,黑暗中,又不知追兵多少,只能倉惶迎戰(zhàn),邊戰(zhàn)邊往太湖西岸退去。
月空率領眾僧兵一路追擊,雖然礙于夜色,無法明辨賊寇面目和服飾,但已明顯感到部分斷后的賊寇兇猛強悍,武功高強。由于僧兵謹遵“三不輕殺”寺訓,不敢放手拼殺,只是以械搏械,力求活捉生虜。這一來,反而時遭賊寇致命攻擊。戰(zhàn)不多時,竟有兩個在大云寺受傷的僧兵慘死賊寇刀下。
月空見狀!急向月忠大呼:“速傳將令,不除悍賊無以護法;不滅頑寇,無以度世!面對悍賊頑寇,少林僧兵可以一棍度往西天!若因違犯佛門戒律受罰,月空甘愿獨自代替眾僧兵下地獄、入火海!”
月忠怒吼著傳出將令。
“滅除悍賊頑寇,一棍度往西天!”
“滅除悍賊頑寇,一棍度往西天!”
少林僧兵一邊搏擊賊寇,一邊高聲傳呼將令。開始如水波遞浪、滾雷傳響,此起彼伏,聲聲相接;后來漸漸變成百虎同嘯、眾鼓齊鳴似的同聲吶喊。加之夜深峽幽,僧兵們的吼聲氣沖牛斗,萬山呼應,直似山崩地裂一般,賊寇聞聲,早已魂飛膽喪。更何況:僧兵們一旦解開寺訓桎梏,陡如雄風鼓浪、身力倍增;鷹擊長空、身手俱展。個個棍舞似花開、人人飛身如虎躍。蕩入寇群之中,仿佛神蛟激浪;撼動夜色之際,猶如烏龍翻云。賊寇根本無法辨影察形、分明招式,只是忽覺眼前風濤怒起,氣吞山河,哪里還敢僥幸自逞、蠻力頑抗?勉強應得三招兩式,便即奔潰。
僧兵們乘勝進擊,風卷殘云,一直追到太湖岸邊,跑在前面的賊寇,惶惶爭船逃命而去;后面的膽氣早已喪盡,紛紛哭嚎著跪地投降。僧兵清點戰(zhàn)場,竟然斃敵百余,生俘二百余人。
眾僧兵將降寇押往湖州府,知府、同知隨即升堂提審,才知明月峽共有倭寇600人,其中真倭120人,倭首名叫小泉次郎;而大云寺的倭寇共350人,真倭100人,倭首叫小泉太郎,乃小泉次郎的同胞哥哥,他們又同屬一個名叫足利自雄的大倭首,而這足利自雄則是個地地道道的日本幕府將軍的近親。此番王直聯(lián)絡徐海、麻葉、陳東、洪東岡等十余支通倭???,各派一支小股倭寇,從不同地點登岸,向內(nèi)地作試探性進攻,以備隨后大舉進攻。由于小泉兄弟均未落網(wǎng),各股倭寇的兵力、登陸地點等詳情仍然不得而知。宗經(jīng)、月澄兩人下落也依然不明。
軍情重大。知府不敢怠慢,一邊下令將投倭為奴的漢人賊寇押入大牢,一邊把俘虜中的30名真倭交給月空,讓他移送到杭州城巡撫行轅,由巡撫再次審訊倭情后,早定戰(zhàn)守之策。月空等人這才趕來杭州。
巡撫王抒聽罷宗詩敘述,凝滿冰霜的臉上悄然冰融霜消,同時浮起一片驚異之色。區(qū)區(qū)三百名少林僧兵,初入浙江便一夜兩次奔襲,而且,以少勝多,打退倭寇近千人,斃敵、俘敵亦超300人。這是一支怎樣的僧兵??!簡直就是一支神勇無敵的金剛之師!大明朝沿海地區(qū)邊將數(shù)百,官軍數(shù)十萬,又有幾支打過如此漂亮的仗?!若是大明官軍皆如少林僧兵,又何愁倭寇不滅、海波不平?看來,朝廷調(diào)來的少林僧兵還是太少??!
他暗暗感嘆一番,瞇著的杏子眼忽然睜開,眼里閃著溫煦贊賞的光波,慰勞一番月空、宗詩,即傳令設宴慶賀少林僧兵首戰(zhàn)大捷。
月空連忙合什辭謝,說是眾僧兵通宵作戰(zhàn),天亮后又押送倭寇來杭州,如今已是人困馬乏,急需安歇休整,就不再煩擾巡撫賜宴了。
被晾在一邊的張四維見告瞎了黑狀,已是自覺沒趣,又聞少林僧兵再建戰(zhàn)功,巡撫還欲設宴招待,內(nèi)心更是妒恨交加,便托辭要回營料理軍務,尷尬告辭。
王抒斜睨他一眼,順水推舟地微微擺了兩下手。張四維懊喪而去。
月空、宗詩見巡撫并不待見張四維,已覺寬心。兩人站起來,正欲辭出。忽見一個通事小校匆匆奔進廳門,急急稟道:“報巡撫大人,參將湯克寬差人送來急報,一支倭寇攻陷溫州,湯將軍率軍赴援奪城,數(shù)攻不下,官軍傷亡慘重,請求巡撫大人速速增兵助戰(zhàn)!”
王抒眉頭一皺,揮手讓小校退下。又看一眼月空、宗詩,張張嘴卻沒說什么。再次瞇上眼睛,一手搭在案上,五指輕輕敲擊案面。
月空、宗詩見狀,感覺巡撫似有難言之隱,相視一眼,都沒挪動腳步。稍稍猶豫一下,月空主動問王抒可有什么難處。
王抒輕嘆一聲道:“按說,本官一個堂堂封疆大吏,不該向兩位禪師訴苦??杀竟僖矊嵲谑菫殡y??!”他示意兩人坐下,自己反而站起來,沿著桌案踱著步子,憂郁道,“如今兩浙多處遭到倭寇侵擾,海陸頻頻報警,哪一處不是求本官增兵添將補糧餉?本官所統(tǒng)之兵,幾乎四援而出,哪里還有多余的兵將調(diào)出?再說,這杭州乃是浙江首府重鎮(zhèn),地又瀕江臨海,本身就是倭寇覬覦垂涎之地,隨時都會撲上來、肆口吞咬,而城中守兵不過數(shù)千,用以自保,猶嫌不足,又怎么能輕易調(diào)援他處呢?”說罷,朝月空、宗詩二人搖搖頭。
堂堂巡撫,竟然無兵可調(diào)!月空、宗詩二人頗感有些意外,二人互相看看,似在默問對方什么。
王抒苦笑一下又道:“說來,的確難以令人置信。浙江共有四十一個駐軍衛(wèi)、所,兵額近10萬人;然因多年軍政積弊,如今衛(wèi)所兵員已是三不存一。海哨戰(zhàn)船更是十不存一。就是現(xiàn)有兵員,除去老弱,精壯者又是三不存一;精壯之中,藝精守紀者又是三不存一。有道是:巧婦難為無米之炊。有了這三個‘三不存一’,浙江抗倭戰(zhàn)事便不問可知矣!本官身為浙江巡撫,守土有責,丟了哪個州縣都是罪責難逃?本官焉有不盡心盡力之理?可是,本官苦衷,又有誰知呢?譬如今日,本官手里可調(diào)的只有你們不到300人的少林僧兵,可本官又深知你們一夜廝殺,兵疲將勞,哪里忍心——”他緩緩抬起低壓的眉頭,滿目無奈地打量著月空、宗詩,欲言又止。
話到此處,已是不言自明。月空、宗詩相對點點頭,站起來,同聲請命前往溫州助戰(zhàn)。王抒自然是又高興又敬佩,再次計議一番,親送月空、宗詩二人出衙。
當日午后,月空即率僧兵出了杭州城。他們走諸暨、過仙居,行經(jīng)數(shù)日,進入括蒼山中。盡管此時已是深冬臘月,但因天晴無風,正午的冬日卻似羊毛一樣柔和溫暖。大戰(zhàn)之后,本就疲困的僧兵們又長驅(qū)數(shù)百里,從浙北趕到浙南,一個個早就骨頭散了架。如今又逢上這難得的酥暖天氣,他們騎在馬上,更是昏昏欲睡、東倒西歪,有幾個甚至伏在馬背上打起了呼嚕。
下了一道小崗,月空看看前面越縮越窄喇叭口似的山道,胸間忽然飄起一縷疑云。他帶韁躊躇一下,回頭看看僧兵,頗覺心疼。尋思翻過這括蒼山,便是溫州地界,馬上又是一場惡戰(zhàn)。倒不如讓僧兵就在此地休息一下,養(yǎng)養(yǎng)精神,隨后再度險穿山、投身大戰(zhàn),豈不更為有利一些?于是,他揮手命令僧兵就地停下歇息。
這道將令一下,僧兵們?nèi)缑纱笊?,紛紛叫著阿彌陀佛,餃子下鍋似地從馬背上直接歪下來,橫七豎八地躺倒路邊小樹林中。
月空下馬,叫過向?qū)?,問問前面道路情形,本想趁僧兵休息時,單人匹馬往前探探路,無奈連日勞累,背往樹干上一靠,竟也擂起鼾聲。
突然,一陣急猝的馬蹄聲雨點般灑來。眾僧兵俱被驚醒。只見三匹快馬流星似地沿著林間小道飛馳而過。馬上一大兩小三個人??葱醒b,像是一個秀才帶著兩個年幼的書僮。多數(shù)僧兵只當是一般過客,并不在意,打量一眼又各自睡去。
宗詩卻在閃目一瞥之間,暗暗吃了一驚:就在那秀才飛馬而去的剎那,他發(fā)現(xiàn),秀才身材細挑,身著的月白棉袍下擺上,繡著幾枝青竹。這衣著,這身姿,跟鴛鴦鎮(zhèn)上不期而遇的贈筆知己何其相似乃爾!難道這秀才跟那秀才是一個人?還是僅僅相似?如果真是一個人——那豈不是天緣巧合,有意讓知己一路同行?!他也是去溫州嗎?他又去溫州干什么?莫非他不知道溫州已被倭寇占據(jù),戰(zhàn)事正緊?
宗詩正猜測紛然之時,月空也被馬蹄聲驚得睡意全消。望著秀才和書僮飛逝的背影,一片疑煙悄然彌漫胸間。他本就對前面的喇叭形山口隱存戒意,不想此刻,又從身后突然飛出幾匹快馬,這便更令他疑竇叢生了。一個文弱秀才,何以敢?guī)蓚€幼小書僮闖這樣的險道?據(jù)向?qū)дf,這是仙居通往溫州的最近山道。而溫州此時鬧倭正兇,他又何以“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呢?通常,那些出沒荒僻山道、時常游走行客前后的人,多是山賊匪哨。他會不會就是呢——或者是倭寇暗探?盡管,他一時猜不透秀才身份,但還是拿定主意:無論秀才究竟是什么人,僧兵行在這山深林密、路險道狹的地方,都該格外謹慎。
他不敢再作遲疑,立即招來宗詩、月清、月朗、月忠、月滿等人,圍坐一起,先將自己疑慮說了一遍,又問大家有什么看法和想法。月忠、月清等人也都說自己有相似疑慮。宗詩雖覺那秀才不像賊哨倭探,但也沒有力證消除大家的猜疑,只得將自己在鴛鴦鎮(zhèn)上意外遇到贈筆知己的一幕說了,末了道:“如果這兩個秀才是一個人,就很難說他是賊哨或倭探——賊哨倭探豈肯如此輕率露面?”
眾人吃驚地看著他,都覺不可思議。月空聽了他最后推斷,雖微微點了點頭,卻并未眉舒目展。
“這秀才就是賊哨倭探!而且這秀才與鴛鴦鎮(zhèn)上那秀才也是同一個人!”月滿忽然嗵地一拳打在地上,似有所悟道。他見宗詩等人遲疑地望著自己,趕緊接著解釋,“你們想??!那秀才一出現(xiàn),咱僧兵就遇上了倭寇,今日咱們?nèi)刂荽蛸量?,他便又出現(xiàn)了,不是倭寇是什么?”
月空等人也覺月滿說的有些道理,但彼此看看都沒言語,月忠卻獨自搖搖頭,問月滿:“你咋證明這秀才就是那秀才呢?”
月滿一攤粗大的手掌道:“明擺著嘛,堂主都說了——兩個秀才穿戴一樣、身材一樣,而且心思也一樣:都怕正面露臉。哪有穿戴、身材、心思都一樣的兩個人?”
如此簡單推論,眾人并不信服,只是微笑一下作罷。偏是月忠較了真兒,揮手一指林中眾僧兵道:“月滿師兄,看看咱僧兵,是不是大多穿戴一樣、身材一樣?而且還一樣的心思抗倭保民,難道他們也是一個人?”
月滿一下子張口啞住。
眾人卻笑出了聲。
月滿漲著臉呆了一下,似乎不服,掃視眾人一眼道:“秀才肯定是賊哨,這山中也一定有賊寇!”為了證實自己的推斷,他一拍向?qū)У溃斑@里你熟悉!山里有沒有山賊,你應當碰上或聽說過!你來說說!”
向?qū)且粋€黑黑的、四十多歲的精瘦漢子。他為難地一笑,兩頰現(xiàn)出兩道又深又長的紋溝,臉也像巖尖一樣顯得突兀起來?!霸趺凑f呢?”他手打涼棚向前眺了眺,嘆口氣道,“自起倭寇以來,沿海州縣幾乎是山山有賊、島島有寇。就此山而言,我已是好久沒走這條山道了,還真說不準!”他不好意思地笑一下,看看眾僧,又挺起身子道:“不過,聽說你們少林僧兵個個身懷神功絕技,就算遇上幾個小賊,也應不在話下!”
月空搖頭笑了一下,又眉頭挑著顧慮看看前面,道:“人最忌有什么仗什么?仗一能,一能就是一口陷阱;仗的越深,陷阱也就越深!出山時,方丈即告誡我:膽愈大而心愈細。所以,還是小心為佳!”隨即命月清帶兩個僧兵由原道返回,搜索一段山道,看看后面有沒有什么異常。又囑宗詩、月朗、月滿原地警戒。自己則招呼一下向?qū)?,就要親自前行探道,主將親身探道,眾人當然不允。大家正自爭執(zhí),忽聽嗖——邦!一聲響,一枚飛鏢扎在月空背靠樹干的最高處。
宗詩、月清等人一驚,忽地全站了起來。
“果然有賊!”月滿、月忠齊吼一聲,提棍就朝鏢尾所指方向搜去。月空怕他倆在密林里中伏,交待不可遠離搜尋。然后,舉棍打下扎在樹干上的飛鏢。
鏢頭上扎著一張紙片。取下一看,紙上寫著四字:前有賊伏!
眾人無不驚詫。
這鏢信兒到底是真是假?是實是詐?打鏢人是誰?前面伏賊又會是什么人?眾人一時議論紛紛。
月空覺得,無論前面有沒有伏賊,都需先回探一下來路,至少不能兩面受敵。于是,仍依前命,月清策馬而去。時候不大,回來報說未見異常。眾人這才安心,商議下一步該怎么走。向?qū)дf,若要避險,最好繞道,但會繞出一、二百里,怕要一天的路程。月空直截搖搖頭。他尋思軍情如云似水,隨時隨地都在變化,多耗一天,就可能出現(xiàn)許多新的變數(shù)。再者,此賊不除,他們還將為害其他行客。仔細忖度后,他毅然決定闖關(guān)奪路,月清等人也是人人贊成。
“對!見了山賊都繞著走,我們還打什么倭寇?”月滿忽地站起來,一揮棍道,“我來做這奪路先鋒!”說著就要上馬。
月空揮手攔住他,說是前面賊情不明,不可莽撞而進。必待探明情況,才能有備而動。
眾僧于是紛紛爭著先行探道。
月空笑笑道:“好吧!你們先說說如何探道?誰的法子最安全最有效,便由誰去!”
依然是群情高漲、當仁不讓。月滿說要飛馬探道;月忠說應徒步探道;月朗說最好避開山道,從旁邊的密林中探道……
月空卻一一搖頭,認為飛馬探道易遭絆馬索;徒步探道易落陷阱;林中探道易遭網(wǎng)羅……總之,俱非善法。必須由他親自探道才成。
眾人驚異地望著他,懷疑他是故尋借口,阻擋別人探道。
“你有什么好法子?也說來讓大家聽聽!”月滿不服氣道。
月空一笑站起來,提了鑌鐵梅花棍道:“你們一看便知!”噌的一聲,飛身上了道邊的樹枝。又俯身交待宗詩、月清帶領僧兵在千步以外跟著他,待他引出埋伏的山賊,便可殺過去,一舉闖關(guān)奪路。說罷,再一縱身,又跳上另一棵樹,就這樣枝上跳躍、樹上穿行,直向喇叭口山道而去。
眾人恍然大悟:他這是借山間林密,從半空探道。如此,既可防山道上的絆馬索,又能防隱在山道下的陷阱。同時,還可防網(wǎng)羅從樹上兜攔而下。即便伏賊用箭仰射,那樹上的枝枝叉叉也是天生的藤牌。宗詩、月清趕緊招呼一下僧兵,遠遠跟上。
月空神猿般在林間飛躍一程,已到了喇叭口狹隘處。他閃眼林間小道,果見幾條絆馬索橫在路上。而腳下林中卻并不見埋伏的山賊。正自納悶,忽聽前面和山道對面林中同時響起梆聲。他并不吃驚,知道已入山賊埋伏圈,只是依枝站定,仔細俯視四周,等待山賊露面。不料,乍見前面及山道對面林中,箭如飛蝗斜射上來。
他急忙舞起鑌鐵梅花棍,撥打飛矢。不過,舞過好一陣鐵棍,他只叮叮當當撥落十幾支箭。而他所在的樹上及旁邊鄰樹上,則很快長出許多羽尾箭來。
月空不由大聲喝道:“暗箭傷人,乃是小人勾當!若是真好漢,何妨出來斗上幾合?”話音才落,山道對面林中果然沖出數(shù)十名山賊。他一眼看見,登時嚇了一跳。
只見眾山賊皆是青面獠牙、長發(fā)披散。一襲緊身短打黑衣,上身斜罩一件單肩黃狐皮短裘。手里則是清一色的鬼頭三環(huán)刀。如此不倫不類的裝束打扮,使月空頗感詫異和費解。他執(zhí)棍一指眾山賊,大喝道:“你們究竟是人是鬼?”
嗚——眾山賊同聲長嘯一嗓,嗓音異常尖利駭人。
月空心知他們的用意是要驚嚇對手,遂呵呵一笑又道:“如此裝神弄鬼,哪里是好漢作為?看來,你們是不打不現(xiàn)原形——看棍吧!”話音未落,人已飛身下樹,插入山賊群中。
山賊又嗚——的一聲齊嘯,各自揮刀撲向月空。
月空身形一轉(zhuǎn),單手執(zhí)定棍腰,一招青龍過江,迎刃而上。只見他棍隨人轉(zhuǎn),人隨棍舞,翻轉(zhuǎn)騰挪、擋架撥挑,雖然都是用的守式,卻是叮當一陣響,早有幾把鬼頭刀變成飛刀上了天。丟了刀的山賊驚叫一聲“娘呀!遇上真金剛了!”惶惶退出圈外。
山賊稀零八落地一叫,倒教月空犯了猜疑。聽那尖細的叫聲,分明都是女人的嗓音,難道這是一伙女山賊?他遲疑一下,感覺有些不可思議。其他圍上來的山賊一見他手段了得,再不敢輕易撲上來,而是將他圍在一個幾步見方的圈子里,車輪一樣旋轉(zhuǎn)游走著尋找時機。
月空也在原地轉(zhuǎn)動著身軀,打量著周圍滿臉涂青抹紅、嘴角裝著假獠牙的女山賊,心里好笑又好氣。明明是弱女子,卻偏要裝神弄鬼嚇人;本事不濟,竟敢上山做剪徑的賊寇!放手打她們吧?未免是欺負女人;而要抬手讓她們,又如何奪得道去?他正猶豫著,忽聽前面山道上一片馬蹄聲響。
他急忙轉(zhuǎn)過頭去,卻見過來一簇人馬。行在最前面的,是一個火焰似的姑娘。她高踞在棗紅馬上,一身火紅的短打衣衫,火紅的披風輕飄身后,唯有頭上扎一白帕,額上打結(jié),鴿子似的,異常醒目。白帕下,是雪一樣瑩光四射的秀面,兩道眉毛又黑又細又長,松針般斜插雙鬂,眼似冰珠,晶光熠熠,顯得滿面英爽冷俏。這熱火火的打扮、冷冰冰的神氣結(jié)合在一起,給人一種不藏愛恨、快意恩仇,同時又自矜胸懷,凜然難犯的感覺。她身后,仍然是一色黑衣長發(fā)、青面獠牙的山賊。而在她馬前,卻虎視眈眈地警戒慢跑著兩條小獅子一樣高大威猛的黑犬。
為何眾山賊都畫著鬼妝,唯有這姑娘一人英俏不掩?月空正暗自詫異著,卻見圈外一個山賊奔到姑娘面前道:“六姑娘,這和尚好生厲害,崩飛我們好幾把刀呢!”
那個叫六姑娘的并不答話,只是用劍一指月空,直截喝道:“你這和尚,既是出家人,不在寺里好好念經(jīng),跑到我括蒼山打打殺殺是何道理?”
月空見她一副盛氣凌人的架式,無心與她爭鋒斗嘴,便有意退讓一步道:“貧僧只是路過這里,卻被你們設伏截住,如何反說我來打打殺殺?再者,你們既為女流,就該在家好好相夫教子。這占山做賊,豈是你們的營生?”
六姑娘冷笑一聲道:“你出家人不解世事,又如何管得世事?我只問你,你們究竟是哪個寺院的和尚?幾百人執(zhí)棍弄棒的,來括蒼山做什么?是不是幫官軍來剿滅我們?”
聽這話,月空知道,她已先探得少林僧兵情形了,只是誤解了僧兵入山本意。遂報了寺名,說明來意。說話間,宗詩、月清已帶僧兵趕了過來。但因雙方主將都無開戰(zhàn)號令,兩邊人馬只是靜靜對峙在山道上,互不相犯。
六姑娘聽罷月空解釋,冷冷道:“我相信你們出家人不打妄語!既是為了海濱百姓安生,我可以放你們過去!”
免去一場刀兵相殘,月空自然十分欣喜,同時也為六姑娘明理讓道,頗生好感。隨即攬棍入懷,合什稱謝。卻聽六姑娘又道:“不過,我還有個條件!”
“姑娘請講!”
“少林功夫、天下聞名!俺想借您一員僧將,幫俺練兵,不算為難吧?”
月空一愣,還真犯了難。讓少林武僧幫山賊練兵?虧這女賊首想得出!少林僧兵是奉旨出山抗倭保民的,若為山賊練兵,便等于幫山賊為害一方百姓,豈不是背道而馳?不過,從剛才六姑娘深明大義愿意為僧兵讓道抗倭看,她們倒不像一般剪徑山賊,而是有點綠林女俠的味道。幫她練兵,或許還可為百姓打抱不平,伸張正義。但是,朝廷認嗎?朝廷可是視綠林與山賊為一流的,朝廷一旦聞少林寺為綠林中人練兵,豈不要治罪僧兵,影響抗倭大計?甚至還會問罪少林,連累全寺僧眾。說不定,少林寺將從此不能再練武養(yǎng)兵了!這是萬萬不能答應的!可是,拒絕了她,僧兵要過這山道,就免不了一場廝殺。憑他剛才與山賊交手的感覺,僧兵打出一條道來,應該不在話下,但要保證雙方?jīng)]有死傷,那就難了。他仔細忖度一陣,頗感兩難,遂婉拒道:“姑娘,若聽貧僧一句話:你最好還是帶著自己的姐妹們下山耕種去,占山為寇,終非正道!人間做個好百姓,自會五福俱全,又何必嘯聚山林,練武練兵呢?”
六姑娘一聽,當即變了臉色道:“這么說,你們是寧愿到溫州幫助官軍,卻不愿幫助我們了?!”
月空正色道:“貧僧的意思是:你們?yōu)槭裁捶胖冒傩詹蛔?,非要做山賊呢?”
六姑娘冷笑一聲道:“禪師處身方外,倒說得輕松,如果能平平安安做個好百姓,誰又愿亡命山林呢?”
月空聽她口氣,既慘然又憤恨,揣測她們必有什么血淚委屈,遂又溫顏溫語道:“姑娘,莫非你們有什么為難之處?如果信得過貧僧,不妨就在這里倒一倒,只要你們愿意下山為民,多大的難處,我們都愿意幫一把!”
“喲——還真是遇著活佛活菩薩了!”六姑娘諷刺地一笑,又冷冷道,“禪師果真愿幫我們大忙?”
“出家人不打妄語!”
“那好!禪師就幫俺殺盡處州衛(wèi)的官軍!”六姑娘直盯著月空憤憤道。
月空一震,峻了臉色道:“你這不是要我少林僧兵跟你們一起反叛朝廷嗎?”
“不!禪師你弄錯了!”六姑娘突然亢聲道,“不是我們要反叛朝廷,是我們要報仇,要殺出一條活路來!”她突然嘶了聲,頭朝旁邊的親隨一擺,沙著嗓子又道:“小英,你來告訴他!”
那個叫小英的也畫了鬼妝,辨不出真面目,只是身材比六姑娘明顯瘦小。她向月空一合什,帶著嫩芽兒似淚腔道:“禪師身處中原,又在空門,哪里知道我們苦處——嘉靖二十八年(1549年),倭寇犯俺處州(府名,治所在今浙江省麗水市),處州衛(wèi)官軍一戰(zhàn)即潰,倭寇燒殺而去后,官軍才乘勝追擊似地吆吆喝喝轉(zhuǎn)回來。他們沒擒住一個倭寇,卻將我們劫后余生、剛剛回村的父兄子弟抓了許多,誣為通倭亂賊,悉數(shù)斬殺,掩蓋敗績,冒請戰(zhàn)功。后來,我們這些痛失親人的姐妹們一起到處州,鳴冤告狀。巡撫朱紈朱大人清正嚴明,立即命人逮了處州衛(wèi)指揮使吳金佑、指揮同知張希彥、指揮僉事姚夏等數(shù)賊??墒牵€沒等朱大人為我們報仇雪恨,他竟遭誣陷自殺了……”痛訴未盡,周圍女山賊的哀哀哭聲已淹沒了她的聲音。
月空亦是五內(nèi)震動,手里緊攥的鑌鐵梅花棍不由陣陣顫抖。他真想怒吼一聲,提棍打進處州衛(wèi),替六姑娘她們掃盡那些虎狼將軍和官軍。然而,他不是仗劍而行、隨心所欲的江湖俠客,而是一個身負重任、抗倭保民的僧兵主將,在外敵當前、倭寇兇狂的今天,他是如何也不能答應六姑娘幫她們打官軍的!可是,拒絕她之后又該怎么辦呢?退一步繞道而行?任她們繼續(xù)占山為賊?不妥!由她們繼續(xù)與官軍拼殺?不當!勸她們釋怨下山?不可能!那么究竟該怎么辦呢……
突然背后傳出激憤之聲:“師兄,別猶豫了!我愿留下幫她們!”
月空轉(zhuǎn)臉看去,竟是月忠離了僧兵隊伍,獨自闖來。
月忠是聽小英說到他父親朱紈被誣自殺時,忍不住滿腔憤激闖出來的。
月空亦知師弟受了刺激,怕他再來火上澆油,越發(fā)不好收場,遂微微沉了臉色道:“師弟!你怎么可以擅做主張——”
不等他說完,月忠即瞪著烈焰熊熊的眼睛打斷道:“師兄!她們并不是真正的山賊,而是被逼上山,怎么就幫不得?”
六姑娘見僧兵中有人毛遂自薦,挺身而出,心中大喜,當即帶淚一笑,翻身下馬,走到月忠跟前,雙手合什道:“多謝禪師俠肝義膽!請問禪師法號怎么稱呼?”
月忠報了自己法號,又道:“我們本是同病相憐,何必言謝呢?貧僧倒要感謝你們仗義執(zhí)言,敢為家父說句公道話呢!”
“怎么?你是大忠臣朱大人的——”六姑娘一驚,仔細打量著月忠道。
月忠淚水一涌,背過臉去,哽咽著:“俺正是他老人家的不孝子!”
“果然是忠良之后,剛直仗義!”六姑娘贊嘆一句,向后做個手勢又道:“請朱公子代朱大人受我等一拜!”倒身便行大禮。她周圍的姊妹們也跟著呼啦跪倒一片。
月忠連忙口稱擔當不起,一邊扶起六姑娘,一邊招呼眾人起身。六姑娘又轉(zhuǎn)身懇求月空,留下月忠?guī)退齻兙毐?p> 眼前情景早將月空深深打動。內(nèi)心深處,他也十分同情六姑娘她們。但要留一個僧人在這樣的綠林女營中,他怕朝廷和佛門都不會允許。尤其月忠性如烈火,又與六姑娘遭遇相近,兩人聚在一起,一旦同起義憤,便可能殺向官軍,豈不是既害抗倭大計,又害少林僧兵和月忠、六姑娘她們嗎?他一時猶豫不決,只得轉(zhuǎn)臉瞟瞟宗詩、月清等人。
宗詩、月清會意,趕緊過去解圍。
待二人靠近,月空忽然一個閃念,朝月清道:“師弟,我看,還是你——”他本意是月清武功高強,又性情穩(wěn)重,萬不得已,由他代替月忠留下。不料,月清卻一笑道:“還是讓月忠?guī)煹芰粝掳桑 ?p> 月空驚異地看著月清,目光蕩起一圈圈疑問的漣漪。月清回頭看一下宗詩,又朝月忠微微點點頭,對月空道:“師兄放心吧!堂主囑托月忠?guī)煹軒拙渚褪橇?!”轉(zhuǎn)臉又向六姑娘道,“雨山禪師要單獨跟月忠?guī)煹苷f幾句話,女施主不介意吧?”
六姑娘見宗詩、月清二人也答應月忠留下,愈覺有了希望,連說無妨無妨,揮手讓姐妹們閃開一條道,放宗詩、月忠二人到一邊說話。
月空見宗詩、月清一臉胸有成竹的樣子,猜知他們已私下商量出了路數(shù),只是暫時不便明言罷了,便由了他們,答應留下月忠。
眼見是冰開霧散,少林僧兵及六姑娘眾姐妹,俱是欣喜異常。
一會兒,宗詩、月忠二人回來。眾僧遂與月忠告別,向溫州進發(fā)!
走出一段山路后,月空才抖出疑團,問宗詩為什么不顧忌朝廷和佛門怪罪,答應留下月忠。
宗詩道:“月忠留下教六姑娘她們練武,既可讓我們順利借道過山,又可勸她們暫與官軍解和,不再自相仇殺,還可讓她們在倭寇來犯時抗敵自保,這是一舉三得的好事呀!我在林中跟月忠交待的,也正是這些意思,一旦六姑娘她們聽了月忠相勸,練好武功后抗倭保家,便等于我們幫朝廷撫化一股巾幗綠林、練就了一支抗倭娘子軍。見到實效后,朝廷和佛門都會諒解我們今日之舉的!”
“就怕朝廷不這樣想啊!”月空輕輕感嘆一聲,又道,“即便如此,留下月清不是更穩(wěn)妥嗎?月忠性情急躁,又與六姑娘她們遭遇相近,一旦他和她同起義憤、共殺官軍,豈不壞事?”
宗詩一笑,解釋道:“這本是月忠主動請纓,六姑娘特意相留的。我們?nèi)魮Q人,會同時傷了二人的心。再說,月忠是忠臣之后,又有與六姑娘相近的遭遇,六姑娘對他既敬重有加又同病相憐,自然容易被他感化。說到同起義憤,實是不可避免;但要說到同殺官軍,則是必然不會——月忠既能為抗倭親手放了仇人,又怎么會再與六姑娘一道殺官軍呢?”
聽這一番有理有據(jù)的議論,月空深感宗詩見識過人,知人善用。這才長舒一口氣,下令快馬加鞭,直趨溫州。
目送少林僧兵遠去,六姑娘抽出腰間寶劍,向左邊山頭一揮,朝眾姐妹道:“回火蓮寨!”
火蓮寨!這名字倒挺有意思!月忠正回味琢磨寨名,忽覺耳邊風生,借著眼角余光,只見一把寒光閃閃的寶劍正朝自己頸項削來。
而浙閩海防久隳,戰(zhàn)船、哨船十存一二,漳泉巡檢司弓兵,舊額二千五百余,僅存千人。倭剽掠,輒得志,益無所忌。
——《明史·朱紈傳》
肆焚掠,東南民,既苦倭,復苦兵矣!
——《明史·張經(jīng)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