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待!等待!!等待?。?!
被困小院兒的宗詩、月清等人唯一能做的就是等待。
等待仿佛一團(tuán)迎風(fēng)而起的山火,越燃越大,越燃越烈。
宗詩感覺自己的心都被烤焦了。
妙慧怎么還不回來?
妙慧怎么還不回來?
妙慧怎么還不回來?。。?p> 直到此時,宗詩才發(fā)現(xiàn)任性的妙慧、麻煩的妙慧,常常讓他害怕、讓他躲避的妙慧,其實(shí)也是他的一個若隱若現(xiàn)、時弱時強(qiáng)的牽掛。平時不覺什么,臨到真要拽斷這根線時,才感到刺刺的痛、陣陣的痛。
時已近午,仍然沒有妙慧飄然而歸的身影,甚至沒有一絲她的消息。
忍耐的汪洋已漸漸干涸,等待的長絲卻依然抽不到盡頭。
宗詩、月清幾次要闖出小院,都被群倭擋住。
其實(shí),憑二人的武功,也許可以出其不意地沖出小院,沖出上百小倭的看守。但是,無論如何也不會沖進(jìn)王直那個上千小倭把守的千重高墻堅壘遮護(hù)的凈海王宮,更不會見到妙慧。而一旦沖出小院,馬上就沖撞了勸降大計,已漸漸顯現(xiàn)的希望,將變得渺茫難求。對妙慧,也許更不利。
正是反反復(fù)復(fù)地顧慮著這些,宗詩、月清任由等待烹炸,死死地堅守著鎮(zhèn)定,默默地自我煎熬著。
煎熬著,煎熬著,煎熬著……
接近未時,忽聽鼓樂隱隱,漸漸地在院門外響亮起來。
院內(nèi)隨之一陣騷動,眾人不知發(fā)生了什么事,議論著涌向門口。
總算聽到點(diǎn)動靜!盡管這鼓樂讓人莫名其妙。宗詩、月清兩人急忙打起精神,也向門口走去。
院門打開,鼓樂隨之洪流般轟然灌進(jìn)。
一群小倭簇?fù)碇粋€黃衣罩體、太監(jiān)似的小倭進(jìn)來。
黃衣小倭問清了誰是宗詩、月清,拖著尖腔細(xì)調(diào)道:“兩位禪師,給你們報喜了!”
喜?喜從何來?宗詩、月清對視一眼,感覺莫名其妙。也不管有什么喜,直接就問妙慧現(xiàn)在哪里?為什么現(xiàn)在還不回來?
黃衣小倭道:“妙慧姑娘被凈海王納為世子妃了!明日就要與世子成婚。王爺特邀二位禪師及隨從軍士、船夫作為娘家人參加明天午時的婚宴!”說罷,遞過幾張描龍畫鳳的喜帖。
宗詩、月清都沒有伸手接帖,只是呆愣愣地望著黃衣小倭。
“不可能!是不是你們逼迫我?guī)熋贸苫榈??”宗詩突然怒吼道。他說什么也不相信妙慧會跟倭寇成婚。
黃衣小倭嚇得一顫,回過神來,立刻喝斥道:“吼什么吼?你一個出家人怎么管那么多?”
月清道:“你們好荒唐!說好的兩日內(nèi)渡海去議降,怎么忽然又逼我法妹與什么世子成婚?”
黃衣小倭一笑道:“和尚不用擔(dān)心。世子已答應(yīng)凈海王,待他舉辦了婚禮,就即刻同你出使議降!”
宗詩霎時一陣眩暈,勉強(qiáng)撐住自己道:“這怎么行?我?guī)熋貌粫銈兊娜顺苫椋?qiáng)逼成婚只會害了她!”
“妙慧愿不愿跟我們世子成婚,你怎么知道?”黃衣小倭怪聲怪氣道,“你一個和尚,為什么要管人家姑娘的事?她不同意,有辦法舉行婚禮嗎?”
幾句話倒噎得宗詩無法回答了。黃衣小倭也煩煩地不愿多說什么,撂下句:“你們愛去不去!反正有你們沒你們都一個樣!”把喜帖塞到月清手里,便轉(zhuǎn)身回去。
剩下宗詩、月清愁眉相望苦眼,木然對立著。
二人都不相信妙慧會答應(yīng)與王滶成婚,可是,黃衣小倭的話又讓兩人忐忑不安,心生猜想。妙慧先是追蹤千里,偷偷到東海邊抗倭,這又瞞天過海,秘密跟來舟山島,像她這樣一個屢有驚人之舉的“野大膽”,是不能用常理常情料想的。
好一會兒,月清低喃著猜測道:“妙慧——她——是不是為了促成議降,才假意答應(yīng)與王滶成婚的?”
宗詩搖搖頭:“不可能,倭頭明天就讓她成婚,這根本無從周旋,她怎么會答應(yīng)?!”
月清道:“要不,明天我們就參加婚宴,去看看究竟,如果他們是逼妙慧成婚,我們再臨時想辦法?!?p> 宗詩也覺只能如此,無聲點(diǎn)點(diǎn)頭,忽覺心頭一陣劇痛。
可到次日,并沒有小倭來接他們?nèi)⒓踊檠?。宗詩、月清坐立不安起來?p> 眼見到了午時,仍然不見來人接他兩個。二人急了,直接到門口,亮出喜帖,說要出去參加王滶的婚禮。
守門小倭回道:“昨晚世子就傳令過來,不讓你們參加婚禮了!”
二人驚問為什么。
“這能為什么?怕你們鬧事!”
宗詩憤然道:“誰說我們要鬧事了!快去通報,我們這就過去參加婚禮!”
小倭卻理也不理他倆了。
二人無奈,只能折回身,卻又不約而同地站在當(dāng)院里,半仰著臉,側(cè)耳細(xì)聽院外的動靜。
官軍、船工們盡知他倆在擔(dān)心什么、傾聽什么。也都靜悄悄無聲。
院子里靜下來。院外似乎也跟著靜下來。
偶爾,外面一陣倭寇的馬蹄聲,落進(jìn)小院兒。
之后,又是一片寧靜,仿佛天地都同時屏息了。
倭寇將午飯送進(jìn)院里。卻沒有一人動碗筷。
不知又過多久,宗詩忽然格格一笑,讓大家用飯,自己竟輕快地回房去了。
月清跟進(jìn)去道:“你覺得妙慧沒跟倭奴成婚,對吧?”
“當(dāng)然沒有!”宗詩笑吟吟答道,“如果成婚,怎么外面沒有一絲兒鼓樂動靜?要知道,這可是大倭頭的義子——半個土太子成婚??!應(yīng)該鬧翻整個舟山島才對!”
“可是——”月清忽又憂心忡忡道,“假若妙慧拒婚,王直、王滶能答應(yīng)嗎?他們可是這個島上說一不二的土皇帝啊!他們會不會對妙慧……”
宗詩的眉頭隨之漸漸沉下來。
當(dāng)晚,二人誰也沒有用飯,只是聚首燈下商議著解救妙慧的辦法。竟至于窗中燭光徹夜通明。
第二天早飯剛過,一陣馬蹄聲響,院門大開,忽聽一個船工驚喜大叫:“看哪!妙慧姑娘回來了!”
“妙慧姑娘回來啦!”院中官軍、船工頓時叫嚷一片。
宗詩、月清聽到喊聲,又驚又喜,同時合什念聲“阿彌陀佛”,快步搶出房門。迎面望見妙慧與王滶一齊走進(jìn)院中,蔣洲緊緊跟在后面。
妙慧邊走邊跟官軍、船工們打招呼,顯得神氣洋洋、喜氣盈盈。旁邊的王滶微笑地看著她,滿面欣賞之情。
月清轉(zhuǎn)面看宗詩一眼道:“這是怎么回事?他倆怎么一起……”
宗詩沒出聲,卻也暗自生疑,胸口冰涼。
妙慧抬眼望見宗詩、月清二人,招手叫了聲“師兄——”笑嘻嘻快步過去。
宗詩沒應(yīng)聲,卻再次雙手合什。月清用胳膊輕輕撞撞他,低聲提醒說妙慧在叫他。他卻依然禪定似的,不應(yīng)不答。
妙慧看見,努努嘴,走上前拽他一把道:“叫你也不應(yīng),干什么嘛!快別裝模作樣了!王公子要跟月清法兄一起去見胡總督了!”
宗詩一驚睜開眼睛,臉上半綻笑意,又向王滶證實(shí)是不是真的。
王滶道:“你怎么連自己的師妹都不相信,快讓月清禪師準(zhǔn)備吧!我們馬上就出發(fā)。你也做做準(zhǔn)備,近日隨我父王東渡扶桑!”
宗詩、月清同時滿面放彩,相向噙淚一禮。
月清說出家人沒什么雜七雜八的行李,這就可以出發(fā)了。
“算了吧!十個男兒九粗心!”妙慧卻攔住他道,“法兄啊!你且隨我來,行前我還有話叮囑呢!”轉(zhuǎn)身進(jìn)了房門。
宗詩也要跟著進(jìn)去,卻被妙慧揮手止住道:“師兄還是陪著王公子在外面說話吧!”他只得退回來,與王滶寒暄。
送走月清、王滶,宗詩強(qiáng)按心底的疑云又冉冉升起:依照黃衣小倭所言,只有妙慧同王滶成婚后,王滶才會出使到明營議降。若果真如此的話,難道他們昨日已成了婚?更何況,今天妙慧、王滶一同來到這里,更讓人覺得可疑。
盡管心中塞滿疑問,但妙慧不自己說明白,宗詩總覺不大好問。
妙慧見他悶聲不響,道:“師兄,你想什么心事呢?”
“哦!沒什么”宗詩道,“你,你今天不回王直的王宮了嗎?”
妙慧一挑英俏的眉毛:“我回那里干什么?有話,你就明白說,別指東打西的!”
宗詩吭哧一下道:“你沒同王滶成婚?他們怎么肯放你回來?”
“我怎么會與倭奴成婚?你也太小看我了!”妙慧半惱半嗔道,“不答應(yīng)他的婚事,我也照樣有辦法回來!”說罷,臉上又現(xiàn)出幾分得意。
懸了兩天的心,終于落地,宗詩臉上的陰霾傾刻一掃而盡,不由喜滋滋地問她,是怎樣讓倭頭縮手的。
妙慧說,王直見她之后,把她夸贊一通,又說他兒子好眼力,隨后,即讓另一個倭頭徐海的夫人王翠翹保媒,為王滶求婚。
“倭奴殺了我父母,我又怎么會認(rèn)寇作夫呢!”妙慧咬牙切齒道,“何況,何況——”她望著宗詩,滿目幽怨地噎住。
宗詩當(dāng)然知道“何況——”后面是什么,心里既愧疚又惶恐,連忙打住妙慧話頭,問她究竟是怎么擺脫倭頭糾纏的。
“我知道,在他們的魔窟里,即使我拒絕了他們,他們也會強(qiáng)逼我成婚。于是,我就想了一個法子,讓他們暫時不能動我!一試,還真靈!”
“什么法子?”
“我說我是汪澄的未婚妻——我們已經(jīng)私訂了終身。你想想,那王直老倭頭還好意思把他親兒子的未婚妻嫁給義子嗎?”
“嗯!是個高招!可是,他們能相信嗎?”
“我說,王滶出使明營的時候,一問汪澄不就什么都明白了!如果有假,等王滶一回來,我就立刻與他成婚——這一來,也就不由他們不信了!王滶那小子自然也就猴急著出使明營了!”
宗詩不由拍手叫好,但很快又憂心忡忡說,王滶到明營一問汪澄,就會立刻真相大白。待他議降歸來,就要再次逼婚了。
妙慧笑道:“你以為就你想到這些了?我剛才已向月清法兄交待過了,要他一回去,就先找汪澄通通氣兒——他既然是真心勸父親歸降,就一定會跟我們合演這出戲的!”
宗詩這才點(diǎn)點(diǎn)頭,稍稍放下些心,但隨即又嘆道:“你要不偷偷跟來,也就沒這么多麻煩了!”
妙慧瞥他一眼,不服氣道:“你以為,我就只會給你們添亂嗎?告訴你,我還給你們幫了大忙呢!要是我不來,不出這逼婚的小曲兒,你們根本就沒機(jī)會辦這樣的事!”
宗詩一下子又被吊起胃口,急問妙慧幫了他們什么大忙。
妙慧撇撇嘴:“那你先說,以后還埋怨不埋怨我了?”
宗詩急著知道什么事,自然一口連聲地承諾不再埋怨。
妙慧神氣地一笑:“那好!你就等著吧!將來的結(jié)果自然會告訴你!保準(zhǔn)到時你會慶幸我跟你們到了舟山島!”
提了渾身的勁兒,竟等來這幾句不明不白的話。宗詩有點(diǎn)泄氣,咕噥道:“說的好聽!誰知道你到底是幫忙,還是幫的倒忙?只有將來的結(jié)果能說清!再說……”
不等他說完,妙慧橫他一眼,佯嗔道:“說好了不埋怨,怎么又埋怨我!”
宗詩趕緊閉了口。
兩日后,宗詩、妙慧、蔣洲三人也隨王直東渡日本。
王直之所以帶宗詩東渡,當(dāng)然是為了顯示他議降的誠意;而帶妙慧,則是為了在未來兒媳面前顯擺一下他在日本經(jīng)營的家產(chǎn)。妙慧原本擔(dān)心宗詩孤身伴寇去日本的安危,見王直如此安排,自是正對心思,暗自欣喜。
宗詩是僧人,又是妙慧師兄,所以,妙慧借故見宗詩時,王直也多不阻攔。
他們在日本壹岐分國的平戶島南端登岸,又陸行到達(dá)島北端的平戶城。城雖不大,僻處日本西端的小島之上、山海之間,卻是異常的繁華熱鬧,城中房屋鱗次櫛比、新鮮亮麗,顯然是座興起不久的小城;道邊店鋪林立、買賣興隆,道上車馬人流熙來攘往、熱鬧無比,遠(yuǎn)遠(yuǎn)勝過浙江沿海村鎮(zhèn)和王直在舟山經(jīng)營的巢穴。一路行來,宗詩、妙慧聽到街頭行人大多說的是明朝的漢語。覺得既驚訝又奇怪,便悄悄向蔣洲打聽是怎么回事。蔣洲介紹說,這個小城就是王直一手興起的,住在這里的,大多是他部下的家屬,他們本身就是明朝人,自然多是說的漢話。只不過穿戴、住房都隨了當(dāng)?shù)氐娜毡救耍谎鄄蝗菀卓闯鰜砹T了。
尤令宗詩、妙慧吃驚的是:王直在平戶的府第比舟山的“凈海王宮”還要?dú)馀筛叽?。門口下了馬車,王直手指自己的府第向宗詩、妙慧二人得意道:“我這日本的王府差不多可比天皇皇宮了!平戶城雖不如京都城大人多,繁華熱鬧卻也毫不遜色!日本人都稱這里為西都!你們感覺如何?”
宗詩、妙慧二人注視著王直的豪宅,聽著他洋洋自得的話語,心里卻在想:這城這宅,應(yīng)該都是這個大倭頭率領(lǐng)他的十萬倭眾,在明朝燒殺搶掠來的財物堆積成的?。∵@里的華城豪宅其實(shí)就矗起在故國同胞的房倒屋塌、妻離子散之中;這里商肆中的一物一什,其實(shí)就是故國的累累白骨和斑斑血淚,想到這里,自己兒時家鄉(xiāng)被燒、父母被殺的慘景,竟又迤邐回到眼前,二人不由牙齒咬得咯嘣嘣作響。
宗詩極力抑住憤恨道:“王施主,你的住宅豪麗如此,日本天皇不治你僭越之罪嗎?”
王直哈哈大笑道:“天皇治我的罪?如今的日本,正是戰(zhàn)國爭雄之時,可憐的天皇陛下連幕府將軍、各分國國司(國主)都管不住,甚至都為自己一日三餐發(fā)愁,又怎么能治我的罪?他巴不得再封我兩個‘凈海王’——好讓我多貢些銀兩給他,過兩天溫飽日子呢?”
宗詩皺眉道:“既然日本的天皇形同虛設(shè),我們來請求他降旨撤兵、停止侵?jǐn)_大明,不等于向餓鬼討食嗎?”
“啊,啊——”王直有點(diǎn)結(jié)舌道,“我們來日本,原本就是來求各分國國司制止武士進(jìn)攻明朝的,不過,他們能不能聽我的,可就不好說了!我們也只能盡盡心罷了!”
聽他如此一說,宗詩心里陡地一沉,胸口悶脹起來。
王直將宗詩、妙慧安置在府中,說是自己先到壹岐國司那里商議撤回日本武士的事,竟一連幾日沒有蹤影,自然,也沒有任何壹岐國主是否答應(yīng)撤兵的消息。
宗詩無奈,只得約上妙慧、蔣洲到城中轉(zhuǎn)轉(zhuǎn),一則商議對策,一則避開王直府中小倭的監(jiān)視。蔣洲原本就是王直親信,妙慧又是合府盡知的“凈海王”兒媳,兩人找看門護(hù)院的小倭頭一頓哄勸,竟被放行。
傍晚時分,三人來到街頭,先是在商肆里挑挑拈拈,假裝要買東西,一問價,宗詩、妙慧竟嚇了一跳:一根針竟要價白銀七分!鐵鍋一只白銀一兩;絲綿百斤白銀二百兩;湖絲百斤白銀六百兩;而在這里最缺貨的紅線,一斤竟要價白銀七十兩……所有漢貨的價錢都比明朝沿海商肆高出十倍以上。
宗詩不由暗忖,這老百姓的尋常物什,在這里價格飛騰如此,可見群雄割據(jù)、戰(zhàn)亂紛仍的日本,百業(yè)凋敝到了何等地步,百姓生計苦到了何種地步。也難怪日本頻頻要大明朝解除海禁、開通官市。那些在分國爭戰(zhàn)中被打敗的落魄武士浪人,大概也正是垂涎漢貨的暴利,才與明朝的海盜合流,到明朝海濱燒殺搶掠、做起血腥的無本“買賣”來。
又進(jìn)一家店鋪,蔣洲忽然拿起一把折扇仔細(xì)端詳一陣,欣喜異常,口里喃喃道:“好哇!好哇!這要帶回去賣給達(dá)官貴人或富商,要值好多錢呀!”引得宗詩、妙慧也好奇地看他手里的寶貝。
這其實(shí)是一把普通的折扇。折扇上斜逸著一枝櫻花,花下一個素衣少女正執(zhí)扇撲蝶,旁邊是些漢字與漢字偏旁夾雜的文字和印章。宗詩推測那應(yīng)該是日本文字的作者落款。就畫而言,宗詩用行家眼光看,覺得稀松平常,并無多少出奇之處,扇也不過是竹骨紙面,都是尋常之物。他不明白,蔣洲為什么竟當(dāng)寶貝似的驚嘆不已,于是,便問蔣洲這折扇到底有什么奇處。
蔣洲手指扇上落款道:“你不識日本文字,當(dāng)然不知它貴重在哪里——這,這可是天皇御筆親畫的折扇啊!”他追隨王直多年,經(jīng)常在日本來往,自是精通日語。今日能在宗詩、妙慧跟前顯擺顯擺,臉上頗顯得意。
宗詩、妙慧這才覺得幾分新奇和詫異:日本天皇的畫怎么還能在店鋪出賣?
店主隨即向蔣洲挑起大拇指,嘰哩哇啦一陣。
蔣洲回頭朝宗詩、妙慧道:“他夸我識貨哩!說要是我喜歡,他這里還有一些天皇的字畫,都可以賣給我!”
果真,那店主又拿出幾幅字畫,展開讓他們看看,又向蔣洲嘰哩咕嚕一通。末了搖搖頭嘆口氣。
蔣洲又轉(zhuǎn)面向宗詩道:“這店主說,如今日本分國林立、群雄紛爭,已經(jīng)沒人給天皇和幕府將軍納貢。沒了稅收和朝貢,這天皇的日子也不好過,已經(jīng)到了賣字畫為生的地步,可憐??!”
宗詩、妙慧聞言,才知日本天皇果然是徒有虛名、自顧不暇。既如此,要讓日本召回那些隨王直等人侵?jǐn)_大明的武士,也就真的只能去求各分國的國司了。這又該如何做起呢?宗詩頓又凝起眉頭。
蔣洲買些天皇字畫,三人出城,想尋一僻靜處,商量商量敦促王直投降的辦法,便直奔海邊。恰見岸邊突兀一個小石峰,峰上巨石嶙峋,四周不見人跡。三人都覺中意,便登上小峰。轉(zhuǎn)過幾塊巨石,卻見臨海的斷崖上竟跪著老少四人,正背對他們,面向大??念^,隱約還能聽見他們嘴里喃喃著什么。
三人覺得奇怪,又從側(cè)后靠近一些,看見那些老少面前還擺著兩個小香爐,爐中燃著幾支香。左邊香爐后跪著一對年過花甲的老夫妻,右邊香爐后跪著一對母女,母親年約二十七八,女兒十一、二歲。看他們佝身僂軀,一起一伏、一拜額頭一觸地的虔誠勁兒,顯然在祭拜著什么神靈,令人不解的是:他們叩拜起來后,竟望著大海搖頭嘆息一番,相對抹淚。
宗詩、妙慧納悶的同時,動了惻隱之心,便走過去,讓蔣洲用日本話問問怎么回事。
老少四人彼此看看,又一齊看著宗詩等人,眼中閃著異樣的光彩。其中那個瘦矮的老頭長嘆一聲,用漢話回答說,他們這是在祭拜海神,祈求海神保佑他的兒子在明朝平安。然后,又指著那對母女說,她們是他的日本鄰居,也是祈求海神保佑女孩兒的父親平安。
宗詩一聽他說話,倍覺親切,知道他也是漢人。又聽說他兒子在明朝,尋思他們或許正是倭寇的家屬,卻又不便明問,便拉家常似地問他們怎么來到這里,他們的兒子又怎么會在明朝。
不想,一問到這些,老人竟垂了淚,哭訴說,他叫鄭來福,本是大明泉州府人,因?yàn)槌⒔?,日子不好過,早年就來到日本的五島列島,想找塊好活的地方。誰知日本列國爭雄,連年戰(zhàn)亂,在這里日子也不怎么好過。想返回故國,卻又赤身難歸,只得勉強(qiáng)寄身。過了兩年,王直風(fēng)風(fēng)光光來到這里,自稱是海上生意發(fā)了家,鄭來福的兒子十分顏羨,便跟了王直,出海去做生意。最初,也年而半載地回來兩次,帶回許多財物,后來就沒了消息。偶爾發(fā)現(xiàn)王直回來,向他打聽,他都說孩子們在外忙生意。直到這兩年,才聽說孩子是跟著王直在外做海盜,攻打明朝。至今也不知孩子死活。而他們并不想讓孩子攻打故國,因此,才在海邊焚香祭祀海神,祈求海神保佑他的兒子,讓兒子早日回來。然后,又指著那對母女說,女孩兒的父親也是跟他的兒子一起隨王直出海的,她們母女也同樣盼著親人早早平安歸來。
宗詩聽罷,心頭愈加沉重。顯然,老人的兒子、女孩兒的父親都是被大倭頭王直騙去侵?jǐn)_明朝的??磥恚瑯邮琴量?,有的是因貪起暴、天良泯滅,存心去劫鄰自肥、殘人家園;有的則是被欺騙、被挾迫為虎作倀、脅從作惡。如果能將脅從者分化出來,王直等倭頭就會變得勢單力孤起來,不得不同意議降了。
打定主意,宗詩遂向老人說,讓兒子平安歸來,僅靠祭拜海神不行,這就像大明朝廷僅僅祭拜海神趕不走倭寇一樣,只有停止戰(zhàn)事,他們的親人才能回來。
老人點(diǎn)點(diǎn)頭,說是這個理兒,繼而又搖頭嘆息道:“老百姓誰不愿團(tuán)團(tuán)圓圓過日子?誰又愿意水里火里打仗?可是,這打不打仗,老百姓說了不算呀!除了求神拜佛,還能怎么樣?”
宗詩想了想,慰解道:“老百姓是人微身輕。不過,小草直腰敢頂天。就連皇帝也怕老百姓。唐太宗就說過:‘水能載舟,亦能覆舟’。因此,百姓心齊,改天換地,照樣能做那些看似小百姓做不了的大事?!眲裎恐校谠娮约阂裁┤D開,心里生出主意,他告訴老人,自己就是大明停戰(zhàn)使者,希望老夫妻倆和他們的鄰居母女聯(lián)系更多這樣的家屬,幫他一起促王直收兵停戰(zhàn),讓他們的兒子、丈夫等親人早日回來。
老夫妻和他們的鄰居自是一致贊同,當(dāng)即告別宗詩三人,言稱回去立馬幫宗詩聯(lián)絡(luò)同樣的家屬。
宗詩三人見在異國他鄉(xiāng)意外找到助力,激動不已,心中霍然開朗,決心借這助力,促使勸降成功。于是,仔仔細(xì)細(xì)好一番商量,直到群星撒滿海面,三人才商量停當(dāng),興致勃勃往回走。
三人行近一塊巨石,忽聽石后惡吼一聲:“少林禿驢——你們哪里走?!”隨聲躍出一團(tuán)黑影,伴著一道閃電似的亮光,撲向打頭走在前面的宗詩。
宗詩一驚,不知平白無故地,為什么會在日本國內(nèi)遇到刺客。急忙一閃身,拔出佩劍,喝道:“你是什么人?又為什么要行刺我?”
那黑影道:“我的是大日本武士,你的少林僧兵是我們仇人,所以,你的一定要死!”說罷,刀光直劈而來。
宗詩揮劍一架,竟震得手臂發(fā)麻,后退兩步。妙慧擔(dān)心宗詩武功不敵,也拔劍助戰(zhàn)。三人戰(zhàn)在一處。刀劍叮當(dāng)之中,星星火光飛濺。
戰(zhàn)過幾合,宗詩、妙慧發(fā)現(xiàn)那刺客既力大刀沉、又刀法精湛。一把刀上裹下纏,舞得密不透風(fēng),害得宗詩、妙慧既不敢硬踫硬的格架,又不能得隙進(jìn)招。而刺客那把刀則時如怪蟒出洞、頻頻進(jìn)襲,竟然占了上風(fēng)。
妙慧見與宗詩并肩而戰(zhàn)仍然不占上風(fēng),便吆喝道:“蔣大哥,你還在抱著天皇的爛字畫發(fā)呆嗎?快快繞到刺客后面,我們來個三英戰(zhàn)呂布!”
話音落了半晌,竟不見蔣洲從刺客后面出手,妙慧再次喝道:“蔣洲!怎么還不出手?你在干什么呢?”
依然無應(yīng)無答。
妙慧急了,乘隙退后一步,回頭尋找,哪里還有蔣洲影子??磥?,應(yīng)該是自己和師兄跟刺客交手不久,他就繞道逃跑了。不由暗罵一句,轉(zhuǎn)身再戰(zhàn),卻見宗詩手里的劍被那刺客一刀擊飛。
宗詩不由踉蹌后退。那刺客則餓虎撲食一般,刀光刷刷交錯斜劈著緊緊咬住跟進(jìn)。
妙慧見情勢緊迫,再也顧不得其它,急忙斜身一縱,使招“燕子掠水”,挺劍刺向那刺客的腋下肋骨。她本意是逼那刺客撤刀回來,給師兄解圍后,自己也收劍回護(hù)。等師兄撿起地上的劍,再并力斗敵。誰知那刺客刁滑的很。他只微微一磨身,右腿仿佛驚駒尥蹶子,一腳踢在妙慧的手腕上。當(dāng)啷一聲,她的劍落在黑暗中,人也隨之向刺客倒去。
那刺客則乘機(jī)“猛浪回頭”,踅回在宗詩面前走空的刀,橫著砍向妙慧。妙慧因?yàn)閯偛庞昧^猛,人已經(jīng)失控栽過去,根本不可能再生招閃避。眼睜睜一個人就要被橫分兩段。
宗詩看得真切,深知除了自己徒手援救,已無他法。急切間,猛然想起出山前月明送給自己的厚禮——“截金斷玉掌”,已苦練多年,卻從來沒有試過。如今,師妹情勢危急,只有拿這功夫去拼死一救了。遂猛吸一口氣,縱身躍起,揮掌向那刺客的刀直劈下去。
“開——”隨著宗詩虎嘯龍吟一聲怒吼,刺客那把即將劈上妙慧的大刀,嘎嘣一聲脆響,斷為兩截,緊接著叮當(dāng)一聲,半截刀落在地上。
那刺客嚇得呆了一霎,猛醒過來,驚叫一聲:“少林神功——好厲害!”竟掉頭逃躥。
倒在地上妙慧早已撿了自己的劍,站起來,照定刺客的黑影奮力投去。那刺客聽得背后風(fēng)響,急忙閃身躲避,卻因心慌神亂,閃得慢些,竟被一劍扎在臂上。慘叫一聲,愈加不敢遲緩,拔出劍扔在地上,倉惶而逃。
宗詩也被自己的一掌驚呆多時,直到聽見刺客慘叫,才驚喜地低喃一聲:“成了——”黑暗中,把手舉到眼前,瞪大眼睛看看。然后,又輕輕地親吻一下。
妙慧這才喜滋滋道:“師兄,你的‘截金斷玉’掌練成了!”回頭又朝遠(yuǎn)處道,“趁你神功已成,我們趕緊追上去,把那刺客抓住吧!”
宗詩搖搖頭道:“我不過用這一掌把他震住了!其實(shí),再打下去,僅靠這程咬金的三斧子還是打不勝的!畢竟你、我功底都還不夠啊!”
妙慧也覺師兄說的在理,點(diǎn)點(diǎn)頭,一邊往回走,一邊攥起拳頭埋怨道:“蔣洲這個混帳!危急相棄,真不是個東西!看我回去不收拾他!”
宗詩淡淡一笑:“算了!我們和他本來就不是一類人,何必強(qiáng)求呢?只要他能幫我們勸降王直,就算他天良未泯了!”
兩人行近王直府第,卻發(fā)現(xiàn)門前已經(jīng)集了許多人,一眼看去,足有一、二百之眾,大多是老人和婦女,正吵吵嚷嚷,要府里的人打開大門??礃幼?,是要沖進(jìn)府中鬧事。
宗詩愣了一下,朝妙慧道:“你且等等,我過去問問看出了什么事?!?p> 妙慧攔住道:“你又不懂倭語,能問出個什么?”
宗詩道:“你忘了——這個平戶城是王直和他的部下興起的?這里住著許多漢人!”遂走過去,雙手合什,誦聲佛號道,“請問哪位施主能聽懂貧僧說話?”
不想,一語未了,竟過來五、六個老人,齊稱自己能聽懂他說話。轉(zhuǎn)而又聽一老人道:“大明和尚!我們還以為你在凈海王府中呢!快幫幫我們吧!”
“大明和尚?他怎么知道我是大明和尚?難道人群中有人認(rèn)識我?”宗詩暗暗疑惑著,借著燈光仔細(xì)辨認(rèn)前面幾個老人。果然,人群中有張熟悉的面孔,那正是鄭來福。他頓時明白:這些人都是鄭來福召集的,應(yīng)該是找王直討要親人的。上前一問,果如所料。于是,宗詩報了自己法號,并說明自己來日本的意圖。
幾位老人及周圍眾人一聽,竟一齊向宗詩合什行禮,并亂紛紛感嘆:“真是佛祖有眼??!阿彌陀佛……”
鄭來福又向宗詩介紹說,他們在門口正踫上王直回府??墒?,王直卻讓人緊閉府門,死活不與眾人見面。說罷,又求宗詩幫忙,替他們叫開府門。
宗詩大喜,欣然點(diǎn)頭應(yīng)允。然后,與妙慧耳語一陣,讓妙慧止住眾人喧嘩,自己前去叫門。
他報了自己法號,里面卻不敢開門,只是隔門應(yīng)答說,讓他先在外面委屈一會兒,凈海王正在商議平息門外事端的辦法,等生出法子驅(qū)散了門外眾人,再開門讓他回去。
宗詩說他已幫王直想出了辦法,這正要回府親見王直說明。并說外面眾人已同意他先跟王直談?wù)劇?p> 府門這才小心翼翼打開一條縫。見外面眾人果然安定下來,不再爭搶著往門里沖撞。守門人笑嘻嘻伸出個頭,請宗詩進(jìn)去。
宗詩一進(jìn)客廳,見王直正朝蔣洲及幾個管事的雷霆轟隆地發(fā)火。零星聽得幾句,就知他是為門外的事鬧心——外面的人,都是王直部下的親屬,他既勸不走,又不敢動武。怕動武鬧僵,消息傳到明朝沿海倭營,立即就會軍心渙散。所以,有點(diǎn)狗吃刺猬下不了嘴,只能老虎窩在窩兒里干嗥。
蔣洲乘隙趕緊向宗詩解釋,說他見刺客厲害,便急忙回來搬救兵,卻不料,一進(jìn)府,外面就被鬧事的圍上了,干著急,出不去。
宗詩笑笑,說不必在意。
王直見宗詩回來,收了雷霆。待蔣洲向宗詩道了謙,他才在臉上堆些笑意,先解釋說自己幾天來忙點(diǎn)雜事,慢待了宗詩。然后,奔上正題道:“聽小門子來報,說你有辦法解外面的堵門之圍,是真的嗎?趕緊說說?!?p> “其實(shí),辦法很簡單!”宗詩道,“只要你答應(yīng)跟明軍議降,肯讓你的部下回家,他們的父母妻子自然就不再堵府門了?!?p> 王直翻他一眼,獅子鼻頭哼了一聲道:“你說的好聽,他們的丈夫、兒子有的已經(jīng)戰(zhàn)死,我往哪里去找回來?”
宗詩說,他們固然盼著兒子、丈夫回來,但實(shí)在回不來,是死是活也得有個準(zhǔn)信兒。真是死了,就該撫慰些銀兩。關(guān)鍵是要向他們表明:不再打仗,馬上就把他們活著的子弟丈夫帶回來。他們自然就平息了心頭怒氣。否則,老這樣推拖欺騙,他們就會久圍不散,日子一長,人也越來越多,必然激成大變。那時就不好收拾了,恐怕這兒的國司也要拿他王直問罪。
一番話,說得王直頭上有些冒汗。他兩眼直瞪著地面,好忖一會兒,終于一擂拳頭:“好!我答應(yīng)你。還是你去跟他們說吧!明天,我們就去見壹岐國司,讓他下令撤回本國武士。我也撤回自己的部下兒郎??梢粤税??”
第一道死結(jié)終于解開。宗詩快慰地合什念聲“阿彌陀佛!”欣然而出。
次日,王直早早便帶宗詩去見壹岐國司。
未料,宗詩說明了來意,由蔣洲譯成倭語,壹岐國司竟嘿嘿一陣?yán)湫?,然后,嘰哩哇啦一陣。
蔣洲向宗詩道:“他說他不能撤兵:一是日本列國爭雄,他們正需要大量財物充實(shí)國力;二是‘凈海王’所率的日本武士,不只是他壹岐國的。許多武士屬于其他分國。所以,壹岐國根本管不了;三是還有些武士浪人,既在日本喪失故主,更不會輕易聽命新主或仇敵。”
宗詩莊顏道:“靠劫掠他國充實(shí)自己國力,本身就是錯打算盤!想你們?nèi)毡玖鶄€分國,一個分國不過大明朝一縣之地。列國之間互相攻伐,以期劫鄰而自肥,猶且不能,又怎能以蛇吞象,靠劫掠我大明而自肥呢?到頭來,只會落得內(nèi)外交困,反為其它分國所吞。所以,貴國最好撤回本國武士,自求富強(qiáng)之道。至于其它分國的武士和浪人,我們自會另請其它分國召回,或者以兵戈驅(qū)回!”
壹岐國司聽蔣洲轉(zhuǎn)述一遍,先是微微點(diǎn)點(diǎn)頭,承認(rèn)宗詩說的有幾分道理,轉(zhuǎn)而又斜挑眉毛,不陰不陽道:“和尚即使能說通我,還能一個個說服大日本其他分國不成?你還是先說服了他們,再來讓我撤兵吧!”說罷,竟哈哈大笑,露出一副驕態(tài)。
宗詩聽了蔣洲翻譯,似乎并不在意,起身緩緩合什一禮道:“就依國司所言,我們后會有期——”話音未落,即見一個武士匆匆進(jìn)殿,慌慌張張向國司稟報:說外面聚集了數(shù)百百姓,吵吵嚷嚷要國司召回派去攻打明朝的武士,他們不愿讓自己的兒子、丈夫無辜葬身異國他鄉(xiāng)。否則,他們便不再納賦稅、服徭役了。他們還聽到消息,鄰國要來攻打壹岐國,要國司速速召回他們的親人,保衛(wèi)家園。
國司一聽,當(dāng)即蔫了精神。趕緊換上一副虔敬的面孔,稱自己也是修佛居士,說他愿意下令撤兵,多做功德。
宗詩出來,看見雜在人群中的妙慧,兩人不由會心一笑。
之后,宗詩隨王直、蔣洲又先后說服豐后國國司源義鎮(zhèn)、山口國國司源義長等。他們正要南下去薩摩、大隅、日前等分國,忽然接到舟山島報來的消息,說“天差平海大將軍”徐海已提前降明,并撤了桐鄉(xiāng)之圍;胡宗憲也答應(yīng)了王直信中的條件,暫時換王滶為人質(zhì),等王直一回舟山,即放汪澄渡海與他相見。
王直聽罷,先是大驚失色,他萬萬沒有想到自己的假降竟如此迅速地弄假成真。如今是:陣前大將率部先降,后面是日本數(shù)國國司心生退兵之意,可謂是進(jìn)退維谷,大勢將傾。十萬大軍,轉(zhuǎn)瞬間就要土崩瓦解。吞并大明半壁河山、獨(dú)霸一方的美夢眼看就要成了泡影,讓他頗生剜心之痛。轉(zhuǎn)而,又尋思,自己畢竟還能在議降時謀個大明高官,分離多年的父子也很快就能團(tuán)聚了,心里又微微有些安慰。他咬牙苦笑一下,瞪圓了眼睛,望定大海,半日無語。
為盡快摸清胡宗憲招降的真實(shí)用心和價碼,防止自己的部眾徹底鳥飛獸散,他當(dāng)下決定:立即帶宗詩、妙慧返回舟山島。
又是一路風(fēng)濤,已是舟山在望。
宗詩站在船頭興奮不已,見妙慧低頭走過來,便迎上去興沖沖道:“師妹!徐海提前歸降,這一軍將的好??!我們也就要大功告成了!真沒想到,月清法兄竟然祖鞭先著。他用了什么高招呢?”
妙慧一笑道:“我已經(jīng)料到了!”
“你——怎么會呢?”宗詩瞟瞟她,又疑又惑道,“我們可是一直在一起的。你又怎么會在萬里之外未卜先知呢?”
妙慧沒應(yīng)答,只是望著越來越清晰的舟山島嘆了一口氣,臉上現(xiàn)出一絲憂愁。
由于中國貨短缺,以致日本國內(nèi)貨價騰貴,百斤湖絲價白銀五、六百兩……大鐵鍋一只價白銀一兩,一針價白銀七分。這些貨物價銀比中國原價高出十倍以上。
——鄭廣南《中國海盜史》
(日本)足利氏的勢力日漸衰弱,家臣弄權(quán),群雄割據(jù),幕府失去了往日的光輝。地方租稅不能照奉上供,宮中府中陷于貧困。當(dāng)時的天皇要靠賣字畫為生,過年甚至吃不上一頓年糕。民間的疾苦更難以想像了。
——矢川《幕府大將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