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呲~”
一道剎車聲響起,車子慢慢停穩(wěn),接著是鐵門打開的哐啷聲。
黑暗里裂開一條縫,刺眼的光線打了進來,白不自覺用手擋了擋,久坐和長久沒進食讓他的腦袋陣陣眩暈。
“下車!下車!”
身材魁梧的教官重重地拍了拍鐵門,不遠處,他的兩個副手正蹲在地上抽煙。
車廂里一陣躁動。
“嬴氏子弟,功高者王!”
車外傳來教官的嘶吼。
“都給我聽好了你們這群廢物!我西秦地處險惡,群狼環(huán)飼,內(nèi)有蟲災(zāi)肆虐,外有山東諸國虎視眈眈,故我西秦以武立國,我西秦男兒憑戰(zhàn)功獲得嘉獎!”
“可你們這群該死的寄生蟲們,一戰(zhàn)沒打生活條件卻比別人好幾百倍,我告訴你們,告訴你們!這可不是白得的!你們吃的,穿的,住的房子,享的清福,那都是前線將士用命拼來的!”
史料記載,天華帝國第三百五十八年,空谷鳴響,大地震動,巨大的蟲子從地底破土而出。
由于皇室的反應(yīng)遲鈍與昏庸無能,蟲潮之下,從中央到地方整個行政系統(tǒng)完全崩潰,各個地方的實權(quán)長官紛紛組兵自抗蟲群,對中央政府聽宣不聽調(diào),天華帝國名存實亡,正式步入數(shù)強并存的戰(zhàn)國時代,直至今天。
“垃圾們!殘渣們!”
車外那教官還在吼著。
“寄生蟲的生活已經(jīng)結(jié)束了!你們身上流著最尊貴的王族的血,這是你們得榮幸,更是你們的責(zé)任!你們就是以后的將軍,甚至是以后的秦王!懦夫能當(dāng)王嗎?懦夫就該拖出去喂狗!懦夫身上不配流王族的血!”
車廂里的人一個接一個下車,又是新一輪的廝殺,叢林法則,優(yōu)勝劣汰,集訓(xùn)營的規(guī)則如此的殘酷,被淘汰者只會變成一具冰冷的尸體。
白望了望車廂里其他和他年紀(jì)相仿的小孩,明天太陽升起來的時候,這里面還能活下來幾個?
空氣中,有無數(shù)道目光在交錯。
他手里忽然傳來了溫暖的溫度,耳邊響起溫柔的聲音。
“小白,放輕松,沒事的。”
是政。
白心里一暖。
政,他在集訓(xùn)營認(rèn)識的第二個人,也是他現(xiàn)在最信任的人,從進營到現(xiàn)在,是政一直在照顧他。
他沒有野外生存的經(jīng)驗,是政教他怎么驅(qū)逐蟲子,是政教他怎么捕獲食物,是政教他怎么得到干凈的飲水,是政教他怎么在野外安全的睡覺。
那個女孩拿刀捅過來時,也是政用手死死的抓住刀子,不讓刀子前進半分,在他下不去手殺她時,更是政抓著他的手,握著刀子,扎進了那個女孩的心臟。
政總是這樣讓人安心。
白的嘴角不自覺的翹起來。
一群人魚貫而出。
“快一點!都沒吃飯嗎?”
一截皮帶狠狠地甩在了一個小女孩身上,她手臂上登時出現(xiàn)了一道通紅的血印。
這小女孩看著挺瘦,留著寸頭,臉上從額頭到下巴有一道猙獰的刀疤,疤口息肉外翻,泛著艷麗的紅色。
如此瘦小的女孩,這一皮帶卻像是抽在了一截木樁子上,小女孩紋絲不動,臉上表情都沒變一下,直直的往前走。
只是她臉上的那道疤更加鮮艷了,像是在滴血。
車廂里的其他小孩也沒什么反應(yīng),繼續(xù)排隊下車,白也跟著跳了下去。
剛下車,出現(xiàn)在他眼前的是一堵巨大的圍墻。
這道圍墻大概有五六十米高,底下卻是一道和這圍墻不相配的尋常鐵門,大概是過過車子走走人的程度。
白凝神望向那道圍墻。
往常都是隨便拉到一個林子子里讓他們自相殘殺,今天似乎有點特別?
隊伍一直往前走,車廂里的人終于要下完了,輪到最后兩個人時,其中一個突然往旁邊伸一腳,和他并排的人猛的往前一個趔趄。
白回過頭,絆人的是個莫西干頭,一個極其殘忍的家伙。
“他娘的!”
那教官快步走向那個被絆倒男孩,一抬腿,一腳踹過去,正中他的肚子,那男孩直接飛了出去。
那莫西干頭眼睛里這時有了興奮之色。
那教官唾一口,“站都站不穩(wěn)的廢物!”
一口老痰裹著灰塵滾了數(shù)米。
那小孩被踢得吐出一口血沫,他似乎被激怒了,掙扎著爬起來,低吼著,像只野獸一樣發(fā)瘋地撲過來。
那教官從腰間抽出一把槍,舉槍一射。
“砰”!
一縷煙從那教官手里那支左輪手槍槍口升起,男孩的腦袋直接在空中爆開,就像一朵煙花。
那莫西干頭興奮得渾身在打顫。
他極力忍著。
接著,就見到紅的白的濺了一地,巨大的沖擊力帶著無頭尸體往反方向飛去。
如此恐怖的場面,一群人居然面無表情,顯然已經(jīng)見怪不怪了。
“啪、啪、啪……”
遠處忽然響起一陣掌聲。
“將軍好大的威風(fēng)!”
眾人循聲望去,一個身穿白大褂的男人,不知道什么時候已經(jīng)倚在大門門口。
男人三十來歲,不高,很瘦,頭發(fā)又枯又亂,像干草,劉海長到幾乎遮住眼睛,看起來他從來沒有打理好自己形象的想法。
他的嘴唇很薄,帶著一副金絲眼鏡,嘴角掛著若有若無的笑。
男人身后跟著一個黑袍人,全身上下都籠罩在一件黑袍里。
見所有人都望過來,年輕男人笑盈盈地迎了上去。
“歡迎來到帝國第三研究所,我是這里的主任,你們可以叫我醫(yī)生?!?p> 男人臉上露出一個燦爛的笑,他在努力的讓自己和藹。
“主任?”那教官那頭卻冷著一張臉,“真是好大一個官!那么主任閣下,請問我在管教我的人,有你這個主任什么事?”
“你的人?”那醫(yī)生嗤笑一聲,悠哉悠哉地把手插進白色大褂的兜里,“別搞錯了,到了這里,他們就不是你的人了。”
“他們,”醫(yī)生頓一下,挑釁著望向那教官,“是我的東西,是我珍惜得不得了的寶貝,而你,剛剛弄壞了一件我的寶貝,這讓我現(xiàn)在的心情很差?!?p> 氣氛忽然一窒。
年輕醫(yī)生依舊笑著,這笑容卻讓人遍體身寒。
那教官臉色變得極其難看,他的兩個副手緊張得直接拿著槍站出來。
年輕醫(yī)生臉上笑容不變,眼睛卻瞇起來。
“你想怎么樣?”
那教官半餉擠出了這么一句話。
其實在被人帶來之前,那教官甚至都不知道有這么個地方,有這么個人,一個白大褂拿出皇帝的手令,便把他帶到了這里。
這種由皇帝直屬的神秘人物,就連他也不想過多得罪。
“沒怎樣,”那年輕醫(yī)生攤攤手,一臉輕松道:“我只是在表達我的心情罷了?!?p> 凝滯的空氣漸漸放松下來。
那教官心里好一陣惱羞。
他居然被這弱不禁風(fēng)的瘦猴給嚇住了,明明他一拳就能打爆他的腦袋!
他實在不想在和這種未知的人物作過多糾纏,語氣生硬道:“既然人你已經(jīng)接手了,那我就走了,這里的事我總會找陛下問清楚!”
“我們走!”
撂完一句狠話,他帶著兩個副手往卡車方向走去。
還沒走多遠。
“將軍這就打算走了?”
身后傳來年輕醫(yī)生帶著笑意的聲音。
那教官身形一滯,“你還想怎樣?”
那年輕醫(yī)生笑道:“來者是客,既然是客,我這個做主人的也該盡點地主之誼?!?p> 他朝他后邊的黑袍人揚揚頭,“小黑,替我送送幾位客人,記住,要禮貌,要尊重,要讓客人感到心情愉悅。”
那黑袍人聽到這話渾身詭異地一抖,接著,就見他平移一般慢騰騰得走到那教官前面,顫顫巍巍地朝他伸出了手——那只手上居然還帶著一個純黑的手套。
那教官怔怔地望著那只手。
“這是小黑表達感謝的方式,怎么,將軍不給面子?”
年輕醫(yī)生燦爛地笑著,露出一口亮閃閃的白牙。
那教官這才很不情愿的把手握了上去。
握上去的一瞬間,那黑袍人忽然像爛泥般往下一垮。
“嘩……”
無數(shù)黑甲蟲雨點一般從黑袍里落下來,黑袍一空,直接落到了地上。
整個黑袍人居然都是由蟲子組成的!
“??!”
那教官猛地打回手,可還是慢了,一瞬間,數(shù)不清蟲子已經(jīng)順著他的手、他的腳爬到他身上,密密麻麻,爬得他滿身都是,看著就像一個的蟲人!
“??!??!?。 ?p> 那教官連連慘叫,他拼命用手抓著,踉蹌著,他摔在地上,痛苦掙扎著,不斷地打滾。
蟲子從那教官的耳朵、鼻子、嘴巴鉆了進去,在他皮膚下拱來拱去。
“怪……怪物!”
兩個副手直接嚇得癱在地上,眼淚鼻涕糊了一臉,褲襠也黃了。
那教官的臉被自己抓得稀巴爛,他皮膚下不斷滲出一個個紅點,紅點又迅速變成大塊的紅斑,接著連成一片。
就見到那教官像漏了氣的氣球一般萎泄了下去,不消片刻,已經(jīng)變成了一具骷髏上裹著一層濕皮。
接著就沒動靜了。
“咦?”年輕醫(yī)生自顧自地喃喃一聲:“不應(yīng)該啊。”
他走了過去,蹲在那教官尸體旁邊,用手指翻著地上一只不動的蟲子。
蟲子被翻轉(zhuǎn)了過來,身體不動了,幾只腿還在應(yīng)激地抽著。
“被撐死了嗎?”年輕醫(yī)生搖搖頭,“雜交種的缺陷還是太大了?!?p> 他站起身,一腳把那蟲子踩爆,蟲肚子里還沒消化的血肉濺了一地。
那兩個副手還癱在地上,他們目光呆滯,打著抖,像失了魂一般,看起來是受了巨大的刺激。
年輕醫(yī)生面無表情地掃了他們一眼,轉(zhuǎn)過身。
“小紅,交給你了。”
話音剛落,旁邊不遠處的土塊忽然隆起,一根十幾米的蝎尾從地底沖天而起,蝎尾高高豎著,末端的黑色尾針在陽光下泛著金屬的光。
“唰!”
蝎尾以極快地速度沖向兩人,只是一瞬間,直接把兩人穿了個對穿。
頓了一下,蝎尾帶著兩人迅速縮回地底。
“小紅是個害羞的小姑娘,比較怕生?!?p> 見所有人都望了過來,醫(yī)生故作輕松的一笑。
這個笑話并不好笑。
醫(yī)生走到一群人面前。
“剛才的事,你們也許很好奇,也許很害怕,沒關(guān)系,因為這里的事都不關(guān)你們的事,你們以后也許不會再和這里,和我,產(chǎn)生半點交集,你們只需要明白一件事?!?p> 醫(yī)生指了指他身后那堵高墻。
“那里,是你們最后一道考驗,通過它,你們將獲得自由?!?p> 一群人眼睛里忽然亮起來。
自由,多可貴的東西。
醫(yī)生拍拍手,一男一女兩個白大褂從門里走了出來。
“帶他們進去吧。”醫(yī)生小聲吩咐道。
兩人點點頭,朝小孩那頭招招手:“都跟我來吧?!?p> 一群人跟著那兩個白大褂走進圍墻。
圍墻里很寬敞,里面有許多一模一樣的圓頂白房子,白房子外墻光滑,沒有窗戶,只有一排排瘋狂轉(zhuǎn)動的排氣扇。
整個圍墻里寂靜無聲,顯得格外壓抑。
白的心不禁吊起來。
那兩個白大褂把他們帶進其中一個白房子,進門是迷宮一樣的過道,七拐八拐,終于,他們走到了過道的盡頭。
“坐下吧?!?p> 一行人在盡頭處停下,男白大褂指了指靠墻的條椅。
條椅盡頭連著一個房間,女白大褂先進門去,過一會,她探出頭來,對男白大褂點了點頭,又縮了回去。
“你來?!?p> 男白大褂叫起了條椅上的第一個人。
那男孩起身。
“進去吧?!?p> 男白大褂指了指門。
那男孩走了進去,不過片刻,就聽見一聲撕心裂肺的慘叫。
一群人頓時緊張起來。
“安靜,別交頭接耳,別做小動作!”
男白大褂這時喝一聲,所有人都噤了聲,只是眼神還在亂竄著。
不一會兒,門上的紅色信號燈亮起。
那男白大褂:“下一個!”
……
人一個接一個的進去,慘叫一聲接一聲,卻沒有一個人出來。
外面的人更加躁動了。
不多時,輪到白了,這次他排在了政前面。
“我先來!”
政卻站了出來,他對白擠出一個笑,看著有些蒼白。
“有情有義,好!”醫(yī)生不知道什么時候來了,看著政,他忍不住贊一聲,“你是個好孩子,我很喜歡你?!?p> 那男白大褂見醫(yī)生來了,朝他點點頭,走進門去。
醫(yī)生在白旁邊坐下,對著白仔細端詳起來。
“像,真像,和你媽媽長得一模一樣?!?p> 他臉上似乎有了懷念之色。
白被他說得一怔,剛想追問,門上的紅燈又亮起來。
醫(yī)生笑著問:“你們誰進?”
政起身了,他往門的方向走去,走到門口,他停了下來。
“小白,”他轉(zhuǎn)過身,看向白,“我們一定能活著出去!”
說完他推開門,頭也不回地走了進去。
接著。
“??!”
房間里傳來政極度痛苦的慘叫。
白瞬間站起來。
那醫(yī)生:“別著急,他在蛻變,你知道的,就像蝴蝶,蛻變的時候總要受些痛苦?!?p> 可是政的叫聲越來越大,越來越慘。
白的臉上也越來越慘白,他不肯坐下,強撐著自己聽著。
不一會,里面的聲音停了,再沒有半點聲音傳出來。
白的臉上已經(jīng)沒有一絲血色。
門上的紅燈又亮了,這次輪到他了。
“進去吧?!贬t(yī)生示意道。
白望了望醫(yī)生,醫(yī)生正對著他笑,他動作僵硬地走到門口,打開門。
刺眼的白光,幾個包裹得嚴(yán)嚴(yán)實實的白大褂,帶血的手術(shù)臺,銬手銬腳的銬子……
男孩本能的往后退,一左一右兩個白大褂把他架起來,他想反抗,左扭右扭,卻猛然看到里間那個虛掩著門的屋子里,里面的尸體堆了出來,他看到了胡亂堆疊著的腦袋和手腳。
都是和他一起來的人!
他瞳孔一縮。
政,也在里面嗎?
這下他反抗得更激烈了。
接著脖頸一涼,一個白大褂把一根針管扎在了他的脖子上。
他的意識漸漸模糊,朦朧之間,他感覺到有人把他抬到了一張臺子上,他的手腳似乎也被銬了起來。
他聽到有人在說話。
“要皮試嗎?”
這是那女白大褂的聲音。
“不,他不用,直接打。”
這是醫(yī)生的聲音。
“和上個一樣打黑的?”
這是那男白大褂的聲音。
“他比他更特殊?!?p> 醫(yī)生的聲音再次響起。
“打這個?!?p> 接著,白感覺到有一根粗粗的針管,捅進了自己的心臟。
痛!
極度的痛!
仿佛每一寸骨頭都在被碾!每一塊肉都在被針扎!
痛到了極致!
五臟六腑,四肢百骸都要爆開!
“??!”
白發(fā)出了一聲凄厲的慘叫,眼前一黑,昏死過去。
再醒來時,他的腦袋昏昏沉沉,周圍似乎有許多人,朦朦朧朧的看不清楚,只能見到模糊的不斷動的人影。
“主……主任……”
這是那女白大褂的聲音。
“快把這怪物處理掉吧……”
她似乎極度惶恐。
“怕什么。”
這是醫(yī)生的聲音。
“他只是個孩子,你看,毛茸茸的,多可愛?!?p> 這聲音輕松愉悅,帶著笑意。
“不!他不是孩子!他是個怪物!怪物!”
這是那男白大褂的驚聲尖叫。
“主任,快把這怪物處理掉吧!”
女白大褂又說一遍,她的聲音在打顫,她祈求著。
白不知道他們在說什么,他想坐起來,卻使不上力,他慢慢的抬起自己的手。
抬到一半,他愣住了。
那手!
或許不應(yīng)該再叫手。
那東西上面長滿了“黑毛”,密密麻麻,又細又長。
不,那不是黑毛。
那……居然是一根根細小的觸手!
“哞!”
一聲非人的尖叫。
“啊!”
那男白大褂和女白大褂瞬間癱在地上,他們臉色蒼白,口角微張,目露呆滯,渾身像篩子一樣抖。
“我說了,”醫(yī)生臉上笑得越發(fā)燦爛了,他慢慢靠近手術(shù)臺,俯下身子,“它,只是個孩子?!?p>
高原三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