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三夫人家投來親戚
雅俗是三歲那年入秋后進(jìn)的家塾啟蒙,如今快兩年過去了,在家塾里,荀先生對她要求不多,只是簡單教些讀書識字,然后就是天天背書,畢竟當(dāng)初父母只是想讓雅俗在家塾里暫待個把月,沒成想學(xué)著學(xué)著就待在了里面,現(xiàn)在的雅俗雖說通曉的書義還是不多,不過已經(jīng)把千余首唐詩宋詞和《大學(xué)》、《中庸》、《論語》都背得滾瓜爛熟,目前又在背《孟子》和《詩經(jīng)》。
此時距離上場春闈殿試已過兩年有余,三年一度的秋闈大考即將來臨,已經(jīng)有秀才功名的三友和長安,此次必要前去一顯身手,所以秋闈考前,大房三房都在為孩子的赴考全力著忙,家塾里面,幾個有秋闈赴考資格的孩子,也都在不分晝夜挑燈備戰(zhàn)。
對于成國公府老李家來說,秋闈考試似乎都是極其容易過的,上次秋闈三兄弟家一人一個,結(jié)果一出來,全都名題桂榜。此次赴考是大房三房各一個,最后也都桂榜有名,尤其雅俗的哥哥三友,簡直是個奇人,此次秋闈鄉(xiāng)試,直接高中解元,三房長安二哥兒也一并高中舉人。
桂榜結(jié)果一出,雖是意料之中,但也實在是令人高興的事,不管怎么說,兩個十八歲的孩子,憑著自己苦干的功夫,已經(jīng)一只腳邁入仕途了。
高興歸高興,但兩家都不敢搞得太熱鬧,因為明年入春即將迎來春闈和殿試,所以現(xiàn)在一切都要以兩個孩子備考為重,千萬不能和兩年前長久那樣,中舉后家里熱鬧狠了,耽誤備考,所以春闈直接落榜了,但這意思只能心里想想,不敢說,不然怕惹毛了二叔,畢竟是他兒子,再怎么別人也沒資格說。
長久這會子也在家里忙著備考春闈呢,且長久準(zhǔn)備已久,又有經(jīng)驗,明年題名杏黃兩榜基本沒有問題。
因為浩然二爺與妻子終于交心歡好,賈夫人與張夫人、秦夫人三妯娌每在一起時,都聊的言笑晏晏,十分幸福,不似以前那般冰雪難消,大家也就明白了,所以都不再排斥慈姨娘。
賈夫人心地善良,在和夫君彼此明白過來后,知道浩然不會再與她離心生分,又有兒女好生相勸,也就做好把慈姨娘在府里好好養(yǎng)著一生的打算。慈姨娘也沒什么壞心思,余生過得豐富多彩,可以常常見到自己心愛的人,與浩然不算如膠似漆,倒也安安穩(wěn)穩(wěn)白頭到老,晚年安享兒孫滿堂,真正嫁得良人,一生順風(fēng)順?biāo)?p> 就在浩然喜得孫子與外孫子不久,成國公兄弟三家,均在為孩子春闈備考齊發(fā)力時,浩蕩家中遇到了一件來自秦夫人老家的大麻煩,這里詳細(xì)解說。
秋闈家宴結(jié)束后,雅俗和長遠(yuǎn)約定好去三嬸子家玩,雖然三嬸家好吃的非常多,也總以這些為誘餌,讓小侄女小侄子去玩,不過姐弟二人都不在意這些,主要還是三嬸和藹有趣,又特別喜歡小孩,到她家可以各種探索好奇,遇到三叔搞不好還能被帶出府去逛逛。
長遠(yuǎn)遇到雅俗姐姐時不禁發(fā)呆,姐姐一身薄柿地牡丹妝花錦面絳青三鑲領(lǐng)袖小襖裙,頭上綰了對蝴蝶形鬟丫,項戴赤金雕圈,鑲五顆北珠,兩手各套一個金珠鐲,精美的如同一件羊脂玉雕。
長遠(yuǎn)對姐姐萬分敬佩,雅俗在弟弟面前亦甚會顯擺威嚴(yán)。
嬤嬤送姐弟二人來到秦夫人的嘉樂堂,這里遠(yuǎn)不如張夫人的麟趾堂大氣精雅,也不如賈夫人的燕禧堂別致貴氣,卻別有一番富麗精致的氣息,五間一色紅木雕花家具,各種擺設(shè)古樸精致,整個屋子看起來充實而不擁擠,精致而不落俗。
姐弟倆看見屋里有兩個丫鬟在做針線,三嬸坐在桌前用白玉杵臼細(xì)細(xì)研碎食物,旁邊一個竹制圓蓋單層提盒,一個黃楊木多格盤,盛放若干品類干果,再是兩大盤剛做好的火腿酥餅和牛乳糕,一套茶具,火爐上的提梁壺里燉著香味清醇的五谷茶。
秦夫人看侄女侄子來了,忙起身牽過倆孩子,讓坐在桌邊,又轉(zhuǎn)身從蓋盒里端出一個銀邊細(xì)瓷圓盤,才做好的安陽三不粘,又滑又嫩又糯,盛在雪白的盤底,宛如一大塊明亮的蛋黃,夫人拿著銀筷子夾著,一遞一口喂兩個孩兒,果然淺淺一嘗,滿口蛋香,把雅俗長遠(yuǎn)歡喜的樂不可支。
浩蕩清早出了門,得有一會兒才回來,姐弟倆就邊吃邊和三嬸子聊天,又聽嬸嬸講關(guān)于三不粘的由來,以及才女唐婉和大詩人陸游的故事。
過了一段時刻,忽聽門外傳來三爺?shù)穆曇?,他熱情喊道:“夫人,相公我回來啦!?p> 姐弟倆不約而同轉(zhuǎn)頭看,進(jìn)來的真是三叔,原來他在家里一點兒都不嚴(yán)肅。三老爺看見侄子侄女一瞬略有些尷尬,旋即如常,滿面笑容的招呼孩子。雅俗長遠(yuǎn)頓時都覺得,原來三叔在自己家是個這么和藹可親的人。
三爺不等丫鬟上前,自己搬過椅子坐到夫人身邊,倒上茶,喝一口,接著就道今天買了一條七斤多的“混子”,活蹦亂跳。夫人果然歡喜非常。三爺見夫人高興,益發(fā)來了興致,繼續(xù)講到今天在街上如何碰到賣魚的人,對方只顧自賣自夸,又跟圍觀的人打賭,吃他的魚怎樣大補。三爺話語樸實,神態(tài)生動,聽的雅俗長遠(yuǎn)一起咯咯笑,氣氛頗為歡快。
一家正聊著,突然丫鬟咳嗽了兩聲,只見門外進(jìn)來一個婦人,看起來三十多歲樣子,渾身沒有一點兒精神氣,整個人骨瘦如柴,臉頰凹陷,顯得牙嘴又寬又大,走起路來弓腰駝背,病歪歪的半死不活,手里牽著一個似只有三歲大的男孩,四肢短小,滿臉機靈,眼睛直勾勾盯著桌上的點心。婦人把雅俗長遠(yuǎn)看了又看,尤其長遠(yuǎn)一身金飾,總角上的金星,胸前的項圈、金鎖,寄名牌,手腳上成套的金鐲環(huán),腰間的金荷包,金掛飾,把她晃的兩眼發(fā)直,然后母子倆一先一后對秦夫人喊了聲姑奶奶,就順手順腳來到大家所在的這間,婦人放開小孩,獨自坐去角落杌子上,小孩則盯著糕點湊上來。
姐弟倆以為三叔家來了客人,于是就看著三叔三嬸,等教怎么問好,誰知三爺視若無睹,壓根兒沒正眼看來人,似還有些厭煩,面對侄子侄女的示意,只說:“你們玩自己的。”
秦夫人不真不假的對來人“嗯”了聲,習(xí)以為常中又帶著遍身不自在。大丫鬟婁紫菱走過來拿了幾塊點心塞到那孩子手里,把他推去婦人身邊,叫母子倆一起吃,然后退回原處繼續(xù)做針黹。
不論雅俗是個女孩,還是長遠(yuǎn)是個庶子,但凡家里來了客,見面禮節(jié)都十分周全,像三叔家里這么不把來人當(dāng)回事,姐弟倆還是第一次見。
中午吃飯繼續(xù)出現(xiàn)叫人震驚的事。三爺買的混子被廚房做了一大鍋熱騰騰的清燉草魚湯,另有:雞汁豆皮、羊肉茄盒、火腿蒸蛋、香菇菜心、紅燒排骨、清炒蝦仁六樣菜,其中蒸蛋茄盒是專門做給雅俗吃的,屬于小孩兒的精細(xì)吃食,排骨蝦仁是長遠(yuǎn)要的,別的也就普通。
秦夫人給侄女侄子洗凈手,讓坐到桌邊吃飯。浩蕩和平日一樣坐在對門的位置,侄子侄女一左一右,秦夫人居下,四人圍一圈,但都沒叫那母子吃。
雅俗覺得奇怪,拿起勺子還沒有動,只是看了看叔叔嬸嬸,這邊三爺才吃上口,那婦人立刻緩口氣,喚醒精神頭,站起來徑直走到桌邊,插在秦夫人和長遠(yuǎn)中間,桌上沒多余碗筷,唯獨一雙布菜的筷子沒把持,那婦人伸手摸過筷子,迅速夾起一塊紅油油的排骨,直接上嘴就吞,等不及吐骨頭,又接二連三猛插幾塊,啃的口水稀拉,又舚又饞,油湯順著筷子往下亂滴。
雅俗被婦人這副模樣嚇一跳,太不懂規(guī)矩了,頓時勃然大怒,礙于是叔叔家,長輩在這兒,小小姐不敢發(fā)飆,于是看向叔叔。三爺?shù)谋砬榉置鳂O度嫌棄,卻定力如山,不過還是擔(dān)心侄子被油給滴臟了,便直接伸手把侄子拉站起來,拿過碗勺讓長遠(yuǎn)坐姐姐那邊去。長遠(yuǎn)一臉懵然的讓出位置,轉(zhuǎn)去姐姐身邊。
紫菱一直盯著婦人,見此情形已經(jīng)快速拉住婦人,讓她等著用碗來吃。婦人被紫菱拉著還舍不得放,只顧滿嘴胡吃,又猥瑣的裝起客人表情夸菜不錯。地下小孩顯然等不及了,一看他母親吃上,跟著就嚎起來,又纏過來要,手不停往婦人身上打。
荔枝急忙送來一副粗舊碗筷遞給紫菱,碗里裝了一半的飯,換下婦人手里那雙筷子收起來,又把繡墩端去為長遠(yuǎn)少爺安置好。紫菱一面擋著婦人,一面用勺子給碗里盛了一堆菜,婦人緊跟著紫菱身后對桌上看來看去,怕紫菱挑的不好,反復(fù)說要自己夾菜,紫菱也不理她,盛好菜后給了婦人,把她推到一邊,讓坐在杌子上好好喂孩子。
此時長遠(yuǎn)坐在姐姐旁邊,看著面前一場亂景,完全傻了眼,轉(zhuǎn)而看姐姐行事,發(fā)現(xiàn)雅俗也不知所措。秦夫人生怕侄子侄女嚇到,便攬著一雙小寶貝兒哄吃飯,又把婦人動過的菜隔去一邊,不讓再碰,聽那小孩吵死了,又示意丫鬟控制好。
婦人得了飯菜倒也安分,坐在小杌子上邊吃邊喂孩子,又頻繁往桌上看。小孩見有好吃的轉(zhuǎn)而嬉皮笑臉,一邊用手拿著吃,一邊在碗里搶,碗里肉很快吃完,小孩又指桌上,叫著“還要”,顯然他有些怕三爺。
紫菱荔枝兩邊牢牢看著婦人,一見她起身過來,就趕緊上前把碗筷奪過,換勺給盛幾樣,讓她待在一邊繼續(xù)吃。如今天天這樣,攔不住她進(jìn)來,只能隨便盛些讓她待在一邊吃,話說饑不擇食,真要餓了就不該挑剔,敢則天天這么吃著,還把口味慣高了。一頓飯這樣來回四五次,婦人借著弄給兒子吃的機會,跟著吃了不少,還嫌別人挑的不合心意,再三要自己夾菜,紫菱荔枝完全不搭理她,婦人似有些懼怕三爺,也不敢過分造次,得了好的就守在邊上趕緊吃完。
姐弟倆今天吃多了三不粘都不餓,對飯菜沒胃口,只是奇怪這兩個什么家伙,還沒見過吃東西這么不懂禮數(shù)不像體統(tǒng)的,想了半天,長遠(yuǎn)覺得會不會是傳說中的乞丐討飯,畏懼三叔威嚴(yán),想問又不敢問。雅俗聽他們剛進(jìn)來喊嬸子姑奶奶,以為是三嬸家親戚,也不愿意說。
三爺不想孩子看這些不堪入目,示意夫人喂喂孩子,秦夫人便把蒸的分層散香的蛋塊兒給倆孩子都喂了些。
一整頓飯把紫菱荔枝忙的跟打仗一樣,秦夫人只顧關(guān)心侄子侄女,三爺吃飯倒是快,就著菜連扒三碗飯,吃飽碗筷一放就行了,多余事物一律看不見。
這對母子吃飽后,咂嘴舔牙的拿手一揩,瞧了會兒丫鬟收桌子,很快摸空走了。
雅俗回家后,把這件事告訴了父母。國公爺夫婦好像都知道點什么,但是聽完女兒的話后也是驚嘆,原來都到這個地步了。
國公爺夫婦倆對事情的來龍去脈了解的也不甚清楚,就知道那大概是在長平大婚后不久,秦夫人娘家的四鄰八鄉(xiāng)都知道現(xiàn)在的秦夫人是個大富貴人了,第二年春末夏至的時候,秦家老家那邊有個遠(yuǎn)房侄子來京投親,一開始沒說投親的,只說入京討生活,被偷了錢袋子,一家三口徑直找到浩蕩家里,對門房把秦夫人母家的事說了個清清楚楚,門房不知就里,就把人給領(lǐng)了進(jìn)去。
秦夫人面對人情最是膽小猶豫,雖然知道那個姓倪的所謂侄子和她娘家關(guān)系遠(yuǎn)的不能再遠(yuǎn),就是叫秦老爹來怕也說不清楚,真想弄明白,估計要好好查查幾家家譜,最多只能算是鄉(xiāng)里鄉(xiāng)親而已,但是看人家求上門,那媳婦子金桂芳病弱的半死不活,孩子又小,一番磨嘰為難,最后還是吐口答應(yīng)留這家暫住,等大柱子找到差事,再幫扶幾兩銀子,也算做一樁好事,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何況是救一家呢。
浩蕩處處順從老婆,于是就讓府里打掃一間客房給這家人暫住。
三老爺家本是做好事,后面發(fā)生了什么給弄成這樣,且看下章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