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三章 羽豐舉證施以援手

　　小商人做百姓的生意，大商人做國家的生意。倘若一個人生意做到囊括四海，在他眼里，國家、國政、百姓、皇帝，沒有誰的血肉是不能吃的。

　　重陽盛宴只是繁華下一個的虛偽表象，朝廷的運作依靠賦稅，需要那些稱霸地方的官員富賈的支持。

　　皇上圣明卻不能隨心所欲，他對胡世貴的忠心支持感到欣慰，雖然看出他不少假公濟私的手段，不肯放任其依附朝廷而坐大自身，卻又不便輕易打壓，以免牽一發(fā)而動全身。

　　話說侍衛(wèi)才把李尚書放下，孟大人立刻對皇上行禮，說：“皇上，李尚書此前在殿里做了什么，云潭郡主和梁副御史是怎么死的，臣都是親眼所見，也能舉證，請皇上恕臣莽撞?！?p>　　皇上暗暗松了口氣，干脆道：“無妨，愛卿有話直說，朕不曾計較。”隨即又命滿地眾卿平身。

　　孟大人見大家連同賈夫人在內都起了，只剩李尚書，這才開口道：“皇上，前不久臣在宴席上見李尚書被一個宮人叫走，臣見那宮人眼生，不像是筵席中伺候的，就跟了出來，為防和李尚書迎面撞見不好說，臣度其去向，就先其從后側門到達殿內，正巧看到了事發(fā)當時的全部情景?！闭f完指了指后側門的位置。

　　眾人包括寧王和河陰侯兩家都聽住了，唯獨胡總督暗道壞了，好好一盤計劃就這么叫孟羽豐給戳空了。

　　“皇上您知道，臣幼時隨臣的外祖母雛鸞公主常來宮里，對很多宮室的出入門方向都很清楚。”孟大人說。

　　皇上點頭道：“不錯，雛鸞姑祖母本就最熟悉宮中場景，愛卿接著說，事發(fā)當時究竟發(fā)生了什么？”

　　“臣進殿時，發(fā)現(xiàn)在場的第一個人是梁副御史的同僚潘經(jīng)歷，當時潘經(jīng)歷正往香爐里下迷藥，可他不知道臣從后側門進了殿內，所以下完迷藥就躲了起來，隨后李尚書與云潭郡主一前一后進了殿內，二人說了些體己話，臣聽的一清二楚。”孟大人快速說到這里才頓了頓，畢竟作為郡主對李尚書愛情的唯二見證人之一，孟大人那會子是邊看邊心癢，直叫一個過癮，當時一會兒伸頭看看，一會兒背蹲下聽聽，暗自又搓手，又揉腳，激動地跟抽風似的，以為拿住了李大哥的軟肋，滿心幻想著以后拿這件事叫李浩然怎樣，他就得怎樣，沒想到接著就出人命了。

　　而在場的潘賢妃聽聞孟大人扯出自己胞弟，立刻站出來斥責其胡說，又大聲分辨冤枉。不等皇上震怒，皇后先道：“住口，皇上在此，豈容你妄議政事，還不退下，若再敢多嘴，本宮即刻發(fā)落了你?！?p>　　潘賢妃恨恨閉嘴。而李尚書也懊惱低了頭，沒想到這件秘事竟讓孟羽豐全給看見了。

　　眾人聽李尚書和云潭郡主還有體己話說，都很好奇，只不敢發(fā)問，賈夫人也面露驚奇。不過眾人也懂了為何李尚書連說話都不能反應過來，原是中了迷藥，這就說得通了，于是紛紛開始往后猜。寧王知道女兒愛李浩然多年，河陰侯更清楚，聽了這番話，兩府在場的人心里都震蕩得厲害。

　　孟大人隨即又請三位太醫(yī)查驗一下屋內是否有迷藥。

　　三位太醫(yī)分別過去揭開香爐聞一聞，又在室內轉了轉，互相商議一下，最后是太醫(yī)院院判耿太醫(yī)到皇上面前，奏說：“啟稟皇上，經(jīng)臣等初步驗斷，室內確有被下迷藥，這是一種名為牽魂引的迷藥，此藥引焚化后會產(chǎn)生致人神志昏聵的毒性，即便中毒者過一段時間能夠恢復知覺，毒素也會在體內停留兩到三日時間，這期間，中毒者會言語木訥，反應遲緩?！?p>　　皇上：“牽魂引，好古怪的名字。”

　　耿太醫(yī)惶恐道：“牽魂引出自滇邊，產(chǎn)量極為稀少，識得此物的大夫更是少之甚少，在此之前宮中也不曾有過此物?！?p>　　眾人頓時明白李尚書為何今日反應遲鈍，更有那腦筋靈活的就想，這案發(fā)場景布置成這般，李尚書若是兩三日之內再連什么辯解的話也不會說，等于用行動默認罪行，待藥力消退后怕也想不出更多的，那后面無論怎么查下去都死定了。此時唯獨胡總督聽了感覺不虞，本以為這牽魂引無人識得，想不到這太醫(yī)院的御醫(yī)竟是不容小覷。

　　皇上發(fā)話道：“你等立刻為李尚書解毒?！?p>　　耿太醫(yī)惶恐道：“皇上恕罪，臣等無能，牽魂引目前無解藥可快速止解，只能等中毒者體內自行消解。”

　　太醫(yī)在皇上的眼色下退一邊。

　　皇上隨即吩咐道：“潘經(jīng)歷不在今日赴宴名單之列，去查一查，他是如何混進宮的，見到人立刻拿下，帶上前來，朕要親自審問。”侍衛(wèi)和內監(jiān)得話后立刻去了一撥。

　　皇上又向孟大人道：“愛卿繼續(xù)說，郡主最后為何會遇害呢？”

　　“李尚書和云潭郡主聊的融洽，吸入迷藥也渾然不知，話沒說多久，就雙雙暈倒了?！泵洗笕擞冒胨啦换畹恼Z氣說完。其實當時孟大人也感覺到微微不適，突然想起爐里下了藥，就取帕子捂住口鼻，這才躲過，卻又不想打斷李尚書表演，便一直藏在后面，沒走也沒提醒。

　　說到這里，有些松口氣的覺得李尚書的嫌疑大概沒了，兇手該是潘經(jīng)歷，有些人好奇李尚書和郡主說了啥，失去至親的幾家卻是關心后面的事，寧王與河陰侯加梁副御史府的人都關心逝者，連忙問孟大人后來的事，皇上也受不了孟羽豐說話半天一句，再次下令催。

　　孟大人語氣十分惋惜傷感的說：“潘經(jīng)歷見李尚書和郡主暈倒后，就把郡主給拖到圍屏后去了，臣本想上前阻止，無奈當時不慎吸入了些迷藥，覺得手腳發(fā)軟，竟然沒有力氣上前去，可不巧這時候梁副御史又推門進來，臣知潘經(jīng)歷是梁副御史在督察院的同僚，又不在受邀名單之列，當時就以為這二人是一伙的，所以便不敢現(xiàn)身，想看看后來怎么樣，估計郡主就是那時被潘經(jīng)歷在屏風后給殺害了，皇上恕罪，臣未能及時阻止?！?p>　　眾人聽聞，心各有異，只是皇上在此，都不敢多出一點聲。唯有潘賢妃實在忍不住上前分辨，話未出口，先氣的語無倫次。這會皇上不慣著了，正要發(fā)作，皇后搶先大怒道：“來人，將賢妃拿下，先行關押其宮中?！辟t妃被猜到的接下來的事嚇得半暈半麻，來不及說上一句，直接被內官拖走了。

　　寧王與河陰侯兩府的人也各個神色哀戚絕望，忽而暴怒瘋狂，恨不得將潘通就地處決，又恨這孟羽豐沒有及時相救。李尚書面無表情，心里亦萬分難過。

　　皇上將無限的情緒掩飾在波瀾不驚的龍顏之下，只道：“掩禁各處宮門，務必把潘通抓來，朕要親審?！庇謫枺骸傲焊庇肥侨绾斡龊Φ?？”

　　孟大人想說自己把潘經(jīng)歷逮住了，可又得回皇上的話，只得道：“皇上，梁副御史進來后就喚趙尚書在不在，卻見李尚書暈倒在地，上前趕緊把李尚書扶起來，準備喚醒李尚書，不料這時潘經(jīng)歷從屏風后連摔帶爬的跑出來，梁副御史見他同僚突然出現(xiàn)，有些警覺，那潘經(jīng)歷當時的神情也很不正常，開口就說是賢妃娘娘召他入宮等人的。”

　　這話說的，這潘賢妃是內應??！

　　皇上終于心下狠起來，潘氏不過一個妃子，仗著眼下盛寵，竟敢不顧宮廷規(guī)矩，放外男入宮，潘通今日的罪坐定了。在場人見皇上龍顏大怒，都低頭不敢言語。

　　孟大人不愿眾人又問關趙尚書什么事，給扯遠了，就趕緊接著稟報：“皇上，那潘經(jīng)歷估計是借趙尚書之名引梁副御史過來。梁副御史見潘經(jīng)歷當時那么說，卻是不大信的樣子，立刻就說即便潘經(jīng)歷的親姐是賢妃，也不能壞了宮里規(guī)矩，要找皇上您分明道理。哪知潘經(jīng)歷一聽，立刻就上前捅了梁副御史一刀，把刀拔出來后放在李尚書手上，隨即就往外跑，臣就趕緊出來救人?！?p>　　皇上：“那為何眾人來時，愛卿卻不在這里？”

　　孟大人解釋道：“臣跑出來準備扶起梁副御史，可梁副御史卻對臣說他沒事，不過皮肉傷，叫臣為他叫個太醫(yī)來就行，還告訴臣，潘通與貪官勾結，侵吞朝廷撥下的修路銀兩，已被梁副御史發(fā)覺，梁副御史正在找趙尚書搜集證據(jù)，準備擬折參奏，所以潘通才急著殺人滅口，潘通又不在今日受邀之列，容易逃脫嫌疑，叫臣趕緊抓人。臣當時半信半疑，只得叫上周圍幾個巡視的侍衛(wèi)先行幫忙抓人，順便著人去喚個太醫(yī)過來，不想梁副御史傷及要害，沒等到太醫(yī)來就已經(jīng)去了?！?p>　　梁副御史夫人早已哭的昏死過去，皇上和不少重臣都感到驚怒，不過幕后的胡總督卻受到提醒，回去就把事情辦圓光了。

　　孟大人趕緊又說：“皇上，臣揣度李尚書和郡主二人今日是碰巧撞上了，那潘經(jīng)歷下迷藥準備對付的人原本應該不是李尚書和郡主，敢問在臣離開后，第一個到這里的人是誰？”

　　眾人恍然大悟，第一個來的是趙尚書。

　　趙尚書見機上前奏報說：“啟稟皇上，宴席中確實有宮人過來請臣到此與梁副御史一敘，還說會話及修路銀款去向一事，臣當即就過來了，不過臣為防其中有詐，所以喚了孫尚書、羅御史和曹世子與臣一同前來，只叫曹世子隨后，在門口等待片刻，所以當時情形是臣與孫羅二位同僚一起看見的。”

　　眾人驚嘆，此番來宮中不能帶私人親隨扈從，皆由宮廷侍衛(wèi)保護，這趙尚書的警覺性確實高，喚的三人中有六部同級別官員，梁副御史的頂頭上峰，還不忘把曹和沖這個功夫厲害的帶上，布置的有內有外，老狐貍果然老狐貍，這要是趙尚書來，今日怎么也坑不到他。不過曹和沖被趙尚書帶來看自己老丈人被誣陷殺人的一幕，方才恨死這趙老頭了，到現(xiàn)在才覺得明白了。

　　皇帝忍不住說：“姜還是老的辣！李尚書，你也該與趙愛卿多學學，瞧瞧人家這辦事手腕，滴水不漏?！鞭D而又問孟大人：“愛卿把潘通抓到了沒有？”

　　孟大人：“皇上，潘通行為與臣所猜無二，果然往內宮方向跑，臣追了許久才將他抓住?！?p>　　“無妨，這逆臣竟敢殺害郡主和朝廷重臣，朕要親審，押上來。”皇上立刻道。

　　侍衛(wèi)很快把已經(jīng)精神癲狂的潘經(jīng)歷押了上來，潘經(jīng)歷事前被胡世貴逼得服下奇毒，又受連番刺激，早已頭腦昏聵，一見皇上就大哭求救，手腳亂舞，慘烈至極道：“皇上，微臣今日意外瞧見孟少公殺了郡主和微臣的同僚梁副御史，正要向皇上您稟報，卻不慎被孟少公發(fā)現(xiàn)行蹤，反被孟少公栽贓陷害，反咬是臣殺了人，孟少公還企圖將臣滅口，皇上，您一定要為臣做主??！”說罷涕淚橫流，傷慘嚎哭。

　　潘通現(xiàn)在不只是神志不清，心理恐壓更是達到極點，整個人痛苦至極，即便他自己不想，卻已經(jīng)不知道，也不太能控制腦子里會出現(xiàn)什么了，偏偏這一招也讓人始料未及。

　　當下正是名望發(fā)揮作用的時候，潘通的話比起孟大人，實在叫人不愿意相信，不過卻給有心人提供了空子，此時胡總督正想借機暗示人插嘴，栽贓孟羽豐一把。

　　皇上自是不信潘通所說，不過之前見過潘通幾次，今日他言語有七分癲狂，大大不似以往，聯(lián)想到李浩然中了迷毒，這潘通會不會也？

　　未等皇上開口，腦筋快的孟大人先開口了，故意學著潘經(jīng)歷的動作，搖頭晃腦，言行并舉道：“郡主和梁副御史怎么了？臣只是奉旨抓擅自入宮之人，皇上您吩咐臣之后，臣一直和侍衛(wèi)們待一起，幾個侍衛(wèi)可以為臣作證，皇上明鑒，其他事臣皆不知?！弊约鹤ト藭r什么話都沒說，潘通竟敢詐人，那就反詐他一把。

　　孟大人也中了些迷藥，現(xiàn)在毒性漸漸發(fā)作，動作也活潑起來，胡說亂話更毫無心理壓力，反而陰差陽錯，打亂了胡總督的計劃?；噬袭斎荒苈牰嫌鹭S的話，反應過來也默許配合，故意盯著潘通。

　　潘通神經(jīng)一轉，忽然改口：“皇上，臣剛剛只是試探孟少公，以為孟少公是替李尚書來將臣滅口，好蒙蔽皇上，人是李尚書殺的，李尚書先對郡主不軌，隨即又將撞見此事的梁副御史殺害，臣全是親眼所見?！?p>　　潘通被逼服下的是一種從毒蟲體內提取的活性劇毒，此藥通過腐蝕壓迫中毒者心腦，漸漸控制中毒者，起初癥狀只是思維麻木，記憶混亂，發(fā)癲發(fā)狂，胡說濫言，隨著毒性深入，繼而想象更比平時活躍十分，尤其分不清虛幻現(xiàn)實，最明顯的表現(xiàn)就是大家眼里看到的人瘋了。潘通此時已經(jīng)毒過心腦，快要瘋了。

　　皇上一再對愛妾的弟弟念著情，見潘通這么亂瘋一氣，突然大怒：“你在胡說什么？”

　　稍稍恢復些清醒的潘通終于磕頭求饒了起來。

　　皇上震怒：“將潘通即刻下刑部獄，連同貪污朝廷劃撥修路款項之事，務必拷問明白，王愛卿，此事全權交由你處置?！?p>　　王尚書領命，群臣亦遵旨?？蓱z潘通就這么被胡總督推出去當了替死鬼，還間接害死了這么多人，只是胡總督如此大手謀劃到最后還是沒弄倒哪個尚書，沒給他自己弄個權位出來。

　　侍衛(wèi)把抖的一堆破布般的潘通拖了下去，他竟連求饒都不會了?；噬想S即又命人扶起梁副御史的夫人，命禮部好生安撫補償，梁副御史不失剛正，朝廷定要重用其兩子。眾人山呼萬歲皇恩。

　　皇上轉身吩咐趙尚書說：“趙愛卿，你辦事朕素來放心，去查查是哪處工程款被侵吞，務必監(jiān)督好民生工程進展，不可貽誤百姓生產(chǎn)經(jīng)營。”趙尚書當即領旨。

　　案情似乎已經(jīng)結束，這時寧王突然開口：“李尚書，你怎么會和云潭一起來這里？”

　　李尚書：“回王爺，微臣是在宴席上被內官請來此處，當時喚臣的內官只說是王爺您在這里等微臣，臣見王爺您當時確實不在席上，就信以為真，所以跟了過來，喚臣的內官便是孟大人剛剛所提之人，若是現(xiàn)在讓臣辨認，臣也能認出來?！?p>　　話說到這里就可以了，寧王與在場的不少人都明白了是云潭著人叫李尚書到這里的，此問題就無話了。

　　寧王又問：“孟少公，你剛才說李尚書和云潭互相說了體己話，是什么體己話？”

　　這句話可謂一語驚四座，頓時連同皇上在內，全都看著孟大人。

　　孟大人心里暗怒：“我好意思說，你個老頭子怎么好意思問的出口??？”云潭自盡前說的話，無論是顧及寧王和河陰侯的顏面，還是孟大人眼下的打算，都不好立即開口說，所以痛快到現(xiàn)在的孟大人，要開始“三紙無驢”了。

　　未知孟大人怎么說，且看下章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