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三章 鄭刁兩家鬧順天府
鄭家訛上制平侯這事,就跟平地一聲雷似的,不出兩日功夫鬧得滿城皆知。鄭家和刁家的人都積極造勢,刻意把事情鬧大,想叫所有人都知道制平侯手上沾了人命。制平侯府也不甘示弱,知此事捂不住,若是藏著掖著,豈非顯得自家有虧欠,索性攤開在太陽底下,所以柴侯府上的家丁也輪番跑出去滿大街宣揚,咬死鄭守讓拿命訛人,侯爺手里有大夫和仵作瞧過的驗尸證據(jù),行得正,坐的端。
順天府收到訴狀后的第二日,鄭刁兩家全部的人又齊聚順天府公堂,都知府尹曾強闖侯府拿過人,為大撥的商人成功討過債,此時尹氏和刁家人明擺著等不及了,都要求府尹上侯府拿人,鄭守兵便陪同前來給鄭刁兩家人壯膽。府衙大人坐在堂上,鄭刁兩家的人地上跪一撥,鄭守兵則帶個隨從站在一旁,因不是請來的旁誡官員,府尹大人也沒請鄭守兵坐了。
這日情形叫府尹看著都震驚,昨日一只瘋狗,今日一群瘋狗,刁氏一身衰绖上府衙,哭的形如枯槁,刁老頭倚老賣老張嘴死要銀子,這都不算什么,關(guān)鍵刁氏的幾個妹妹瘋吵程度與尹氏都不分高下,真是高手在民間。
府尹大人聽堂下吵的狗躥鵝嘎,哭的燙貓揍鴨,一句話也不說,等下面人吵夠了,哭累了,漸漸停下來了,府尹大人要開口了,平靜道:“你等訴求本府已經(jīng)聽清楚了,不過這鄭守讓乃是死于心疾,事發(fā)之時,制平侯請了多位大夫和仵作檢查過,也都寫了驗尸憑據(jù),傳來與本府驗看過,本府還特意傳喚了先前為鄭守讓治過病的大夫,大夫們皆言鄭守讓對本人的病情十分清楚……”
“府尹大人!”府尹的話還沒說完就被鄭守兵打斷,鄭守兵一個官場上混的怎么也有兩下子,再說制平侯府這兩日在外四處散播消息說有驗尸證據(jù),鄭守兵早就想過所有的應(yīng)對之策,此時鎮(zhèn)定自若,接口就說:“舍弟有心疾不假,但這并非絕命之癥,若那日制平侯不曾主動上門把人接走,舍弟好好在家待著便不會有事,眾人皆知我們鄭家與制平侯府并無半點交情,制平侯身份尊貴,怎么突然對我胞弟一介草民這般殷勤,其中豈能沒有不可告人的緣故,再者說,舍弟人是死在制平侯的馬車里,當時車中并無其他人,舍弟病發(fā)時如何救治,還不是制平侯爺拿主張,當時侯爺趁舍弟發(fā)病之危,拖延不治,任由舍弟發(fā)病死去,如今死無對證,制平侯大可一賴干凈,僅憑幾份驗尸證據(jù),只能說明舍弟死于發(fā)病,絕不能證明制平侯無蓄意殺人之嫌,府尹大人身為父母官,可不能光向著有權(quán)有勢的說話?!?p> 鄭守兵這番話叫府尹大人聽著都有些佩服,不過府尹大人知道這事兒有的吵,又沒決定馬上結(jié)案,此時便問:“鄭監(jiān)正,你說制平侯對你胞弟殷勤是有不可告人的緣故,本府倒想聽聽,制平侯他圖你鄭家什么?能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緣故?”這話很難聽,府尹思及老婆被這對貪財無恥的夫妻折騰兩年,也是氣頭上說的,因為這些說制平侯的話,原本還是鄭守兵為自己準備的,當然,也得問問,是不是制平侯操辦朝廷宴饗時需要上林苑監(jiān)的幫助。
鄭守兵立刻反擊:“府尹大人,我敬您一聲大人,可剛才的話不該你來說,制平侯手上沾了人命,你還要幫他問問我們鄭家有什么可圖的,那若是賊寇殺了普通老百姓,你是不是還要替賊寇問問老百姓,他們有什么值得人殺的嗎?”早就準備好的話,自然一套一套的滴水不進。
“你既然說了制平侯找你舍弟一介草民是有不可告人的緣故,本府當然得問問你知道些什么緣故,若這不可告人之事是你臆想的,就不必拿來公堂上說了?!备⒖探釉挘竺褚娺^不少的府尹大人,也不是那么容易被問住。
鄭守兵又道:“舍弟是位古董商,制平侯又素愛收藏,若是制平侯看上舍弟的相寶之能,舍弟只是不肯屈于侯府之勢為制平侯辦事,因此惹惱制平侯,被制平侯借發(fā)病之機間接害死,也不無可能?!?p> 府尹大人見這鄭守兵還真是挺能扯的,果然有銀山引誘,什么樣的潛能都會被激發(fā)出來,好在自家沒被訛上,不然等鄭家說出準備了兩年的哭慘訛詐話,還不得怎么的誅心,于是道:“鄭監(jiān)正,你說鄭守讓不肯將他作古董商的眼力活為侯府所用,遭制平侯暗害,你有何憑據(jù)?公堂上別凈說些惡意揣測的話,柴侯府還認為是你們鄭家財力困弱,所以不惜叫重病在身的鄭守讓以死訛詐,在本府看來,侯府所給的證據(jù)還充分些,你們要是再說些無憑無據(jù),污蔑上官的話,本府可先問你等污蔑之罪?!?p> 鄭守兵見機暫時收口,這會兒換尹氏出來表演,尹氏先一把鼻涕一把淚的哭與老三守讓有多親,平日里是如何如何的照顧守讓,只要守讓活著,哪怕一輩子把小叔子當兒子養(yǎng)著都成。尹氏一哭,接著滿堂都哭,刁家人也紛紛作證大嫂人有多好多好。
府尹見堂下一堆被尹氏牽著鼻子走的蠢貨,怒的忍無可忍,一拍驚堂木,怒吼退堂,起身就走。
尹氏表演在興頭上,見府尹不看了,連忙就拿話將府尹的軍說:“哎!府尹大人,你還沒給個說法呢!怎么就走了?今兒要是不說清楚,你不肯上侯府,我們就都上你家找你,你家在哪,我們又不是不知道,你是不是怕侯府?還是舍不得叫侯府賠呀,要不你來幫侯府賠……”
府尹大人聽見了尹氏的話,但實在不愿多看這輕狂蠢婦一眼,氣的直接走了,頭都不回。
鄭刁兩家上次被楚夫人命侯府丁勇趕出門,不少人吃了暗虧,摔了跟頭,所以就不敢再上侯府鬧。柿子撿軟的捏,尹氏不敢怎么惹侯府,但確實有膽子上府尹家里鬧,而且尹氏一開始的目的就是要算計秦夫人。
話說秦夫人剛嫁來京城的那幾年,因?qū)俅蟠蟾呒蓿匀f事小心,對誰都不敷衍,一次外出找官眷串門,碰巧遇到尹氏。尹氏不識字,當時想給出門在外的鄭守兵寫信,事關(guān)內(nèi)眷隱私,不好找一般測字寫信的,碰巧就與秦夫人到了一家,可那家官眷識字不多,就怕寫錯字尷尬,便推給秦夫人。秦夫人一手干凈字,人長的也是萬千個里面挑一的漂亮,一身穿的雖淡雅,卻是從頭到腳的金貴稀罕,豆蔻染蔥根的手指,寫起字來又俊又快。尹氏說著,秦夫人就幫忙寫,后來寫完了,尹氏也知道客氣幾句,問問秦夫人家住哪里,還說要送點東西感謝秦夫人。秦夫人再三推辭,也沒多話。尹氏見秦夫人穿戴漂亮,就好奇秦夫人家里過的如何,后來從那家官眷嘴里得知秦夫人不過一個六品地方小官的女兒,居然能嫁給國公爺?shù)牡兆樱滩蛔⌒睦锓核帷?p> 多年過去后,人與人之間生活差距變大,有些人活的越發(fā)人淡如菊,貴氣入骨,有些人卻漸漸失去了最初的天真,被生活磨的如市井潑婦一般。秦夫人和那家官眷,包括尹氏,早就沒了交往,只是尹氏不管過去多少年,也不能忘記走了“天大好運”的秦夫人,再后來尹氏從某些人嘴里得知秦夫人成了順天府府丞的夫人,還聽說不知道有多少人找府里辦事,秦夫人收禮收到手軟等等。
鄭守讓外出經(jīng)商十多年,賺了一大筆銀子回來,尹氏聽某些人的話,就攛掇鄭守讓把宅子置在秦夫人家府邸隔壁,說那里風(fēng)水好。鄭守讓做生意的一直很迷信,雖說那塊兒地價貴,但是也照大嫂說的辦了,只是等鄭守讓把家一安好,就沒剩什么錢,再出去做生意本錢便不足了,隨后日子也過得緊巴巴的。
再說尹氏帶人一回到鄭守讓的宅子里,就攛掇所有人跟自己一起上隔壁府尹家的大府宅里鬧,若是府尹不立刻上侯府主持公道,那就叫府尹家先把十萬兩墊付著也行,回頭府尹去和柴侯慢慢算。尹氏的說法立刻得到刁氏幾個妹妹和妹夫的贊同,但是鄭守兵第一個不答應(yīng),上人家門無端鬧事有違法度,惹火了府尹,不論是誰都會被治罪懲處,況且絕對沒有哪個官傻到案子沒審?fù)?,就幫誰墊賠款,李府尹素來也不是好惹的,若是按之前的計劃訛到李府尹還好,既然李府尹沒中招,還是客氣些為妙。刁老爹也不答應(yīng),平民百姓當了一輩子,刁老爹是懼官的。
鄭刁兩家這次訛詐侯府,尹氏是狗頭軍師,鄭守兵就是主心骨,眾人見鄭守兵反對,一時就都不敢上府尹家里鬧,但是尹氏隨后又給出了主意,叫眾人每天都要往順天府里鬧,這后面不是所有人一股腦去,而是分成幾撥,這撥鬧完那撥鬧,只要敲了登聞鼓,府尹怎么都得問案,如此從早到晚府尹都脫不開身,耗不了幾日府尹就會答應(yīng)上侯府。至此鄭刁兩家所有的人前后只關(guān)心賠償,鄭守讓的后事辦的不周不備,缺這少那,卻沒一個人關(guān)心。
府尹也不是吃素的,先被氣了一日,事情往后越發(fā)鬧很大,傳的人盡皆知,順天府門前的登聞鼓也一整日都有人敲,漸漸引來不少看熱鬧的,許多人跟沒事兒干一樣,一整天都待在順天府門口,而后府尹大人又覺得自己該拿出態(tài)度來,這群惡賊原本想訛詐的還是自己呢,于是這日府尹先對一撥哭告的人說案子已經(jīng)受理,現(xiàn)在正在查問事發(fā)當日的證人,若是這群人再來生事,耽誤官府辦案,以擾亂公堂罪論處。府尹說的是狠話,可這群盼錢盼紅了眼的人都沒把府尹的話當回事,這撥走后,很快又來了一撥,這會兒是刁氏兩個胖些的妹夫上場。
府尹為防鄭刁兩家的人真會緊接著再來,前場一退堂就命差役去庫房里把長板凳搬幾條出來,準備好到時候揍這群見利忘義的家伙也得講點兒排場。這邊板凳才搬出來,那邊登聞鼓又響了,府尹得知衙役報告后大怒,立刻升堂,抬板凳的差役見機連忙跟上。
公堂上,府尹平靜聽完這倆現(xiàn)世寶的重復(fù)訴告,突然發(fā)作,厲聲道:“本府已事先聲明此案不得重復(fù)申告,你等竟置若罔聞,不顧法威,來人,將這兩個擾亂公堂的刁民,各打二十大板。”隨即扔出令簽。
只見倆胖刁民被差役強押上長板凳,揍的賊慘,他們滿口慘叫冤枉,又沒犯法,隨即哭求大人饒命。府尹靜靜欣賞堂下倆現(xiàn)世寶挨揍,心里舒坦不少,不過二十板子很快揍完,府尹嫌不過癮,這邊揍完后,接著又抽一支令簽,說:“剛才是治擾亂公堂之罪,現(xiàn)在得治咆哮公堂之罪,再將這兩個刁民各打十大板。”又擲了令簽。
倆現(xiàn)世寶還沒緩過來,聽到府尹大人的話忙大聲求饒命,差役們不管,一得命令,又掄板子痛揍起來,倆胖刁民直被打的齜牙咧嘴,鬼哭狼嚎。
隨后差役將兩個屁股打開花的現(xiàn)世寶拖出順天府大門,丟在外面。守在不遠處準備等人出來接著上去敲登聞鼓的刁老頭和瘦妹夫自然看見了,一時間便不敢再敲,只得接了人先回,準備商議好對策再來。順天府門前終于太平了一陣子。
老瘦架胖殘好不容易回到鄭家,刁氏倆妹妹見相公挨了打,氣得又哭又罵,被刁老頭慌忙阻止,隔壁聽到可不得了。尹氏倒不怕,橫豎打的不是她,又怨眾人沒弄清她的意思,是叫反復(fù)去順天府打聽案情進展,不是去敲登聞鼓告。雖然眾人都記得尹氏的原話,但尹氏此時矢口否認,卻無人駁她,隨后又天天輪流上順天府催案情進展,只是比先前氣勢減了些。尹氏前后指揮,不慌不亂,牽所有人鼻子走的新奇手段,已達無師自創(chuàng)的境界。
如此前后鬧騰,可成了京中一樁大新聞。制平侯的弟兄姊妹們都姻親顯貴,官職顯赫,此次大貴族被小官小戶告了,在全國實屬罕見,不關(guān)己事的誰不看熱鬧,柴侯爺是平白惹來一身騷,近些日無論辦公上朝,都有不少同僚關(guān)心打聽內(nèi)幕,惹得柴侯爺心煩意亂??刹窈顮敭吘股碓诰种校槐忝餮?,順天府尹的論斷才是最惹人注意的,加之鄭守讓家又在秦夫人家府邸隔壁,這幾日上秦夫人家串門啰嗦的人頗多。
其實時過境遷后,周圍只要不是傻子的都看明白了,離遠的不知道,但是住離得近的,都清楚鄭守讓這兩年不斷找秦夫人家里麻煩,堂堂府尹一家被刁民惹上了,還有怨無處訴,也是四周奇聞,如今得知鄭守讓病死在柴侯爺?shù)鸟R車里,鄭家人又往死里訛制平侯府,周邊不少好事的就上秦夫人家,“提醒”秦夫人這兩年的事了。
秦夫人在這時候也不過看人說話,有些后知后覺前來提醒的,秦夫人就說七分真話,對些別有用心的,秦夫人依舊裝傻,一般都還好,不過,有一戶突然登門的不速之客,把秦夫人是氣的夠嗆。
昌邑侯府的老侯爺大事作定停四十九天,大辦水陸道場,如今才過三七,侯府那里正當熱鬧時,可擔(dān)心事后被清算的錢老夫人,近些日子是半點安分的心都沒有。錢氏仗著以前和秦夫人交往,當秦夫人對她還是滿心敬佩,雖不敢偷偷離開侯府去找秦夫人搬弄鄭家的事,卻派身邊得力心腹方嬤嬤上秦夫人家,去提醒秦夫人些事。
秦夫人見錢氏身邊的方嬤嬤在非常時間上自己家,氣的半死不活。方嬤嬤可不是什么明白人,問安后,把錢氏交代的話對著秦夫人就說:“秦姑奶奶,我家老夫人如今不便上你家,但也時時關(guān)心著夫人您的,所以叫奴婢帶話給您,死鬼鄭守讓的大嫂子尹氏這兩年逢人就說,人走好運說不準,一旦抓住了立刻就能發(fā)達,老夫人說您是個明白的,知道這鄭守讓最聽他大嫂子的話?!?p> 錢氏肯定秦夫人猜到鄭守讓這兩年的所作所為是想訛詐秦夫人,此次叫人帶話提醒秦夫人的目的,就是想叫秦夫人和尹氏斗??汕胤蛉四X子轉(zhuǎn)的太快了,觀錢氏這些年到自己這里無恥揩油的行徑,當即猜到這個叫鄭守讓豁命訛詐的尹氏,其背后的人是錢氏,尹錢二人未必合謀,但錢氏肯定給過尹氏旁敲側(cè)擊的提醒,雖然鄭守讓以死敲詐之心是兩年前才有,可鄭守讓搬來自家府邸旁邊卻有七八年了,七八年前自己和尹氏毫無往來,尹氏如此算計自己,也得有個因頭,且這些年錢氏一直是自家???,如果是錢氏傳話指點尹氏的,那前前后后就非常通順了。
秦夫人大受教育,忍不住用手抹胸口緩氣,心里暗道:“長見識了,真是叫老娘長見識了!明里假裝跟我好,在我這占盡便宜,暗地里早八百年就開始算計我,居然還挑唆人豁命訛詐我一家,不止要坑的我傾家蕩產(chǎn),還要壞我夫君和兒子的仕途,怪不得那死了的黃侯爺沒幾個月就折在韓家人手里,這姓韓的一家可真沒哪個不壞爛到骨頭里?!?p> 方嬤嬤不知道秦夫人已經(jīng)猜透事情的來龍去脈,觀其表情,還當秦夫人恨死了尹氏,正要煽風(fēng)點火幾句,可秦夫人不等方嬤嬤開口,直接吩咐仆人送客。
秦夫人當晚就把自己猜到的事告訴了浩蕩三爺,相知相愛的夫妻自然心意相通,三老爺都不需要作任何思想斗爭,立刻也認準了錢氏才是那藏在背后的人,這事兒如今回過頭來看,雖說尹氏貪財,為了錢確實能干的出來,可畢竟是叫小叔子去死,尹氏又蠢,未必說服得了鄭守兵兄弟二人,但若有錢氏的三寸不爛之舌鼓動指教,那就沒漏洞了,而且這確實是見不得人好的錢氏最愛干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