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四章 新年聚會伯府說戲
目前京中有爵位的幾十家,他們當中大部分都置辦了義田作為族產(chǎn),用以補助族人的基本生計,幫扶學業(yè),促進團結。部分開設了家學,供同宗子弟讀書,目的旨在培養(yǎng)家族后繼人才。其中影響力有大有小,最成功的莫過成國公李氏家族的義莊和家學,真正促成了一個家族群星璀璨的輝煌幾百年。其他因投入的不同,產(chǎn)生的效果也高低不等。不過還是有少數(shù)在族產(chǎn)投入,子孫教育這塊兒沒那么高覺悟。
部分歷經(jīng)百年輝煌如舊的權貴家族,其本身就有一套完善廉潔的管理制度,尤其對家族后繼人才的培養(yǎng)更是毫不懈怠,對待下人有全面的福利保障,包括田莊里的佃農(nóng),涉及老幼嫁娶這塊兒一概有所惠及。
那些經(jīng)歷三代左右便呈現(xiàn)敗落之勢的豪門,往往從一開始就有先兆,比如家主急功近利,貪圖享樂,重用溜須諂媚之人。
歷覽前賢國與家,成由勤儉破由奢。一個家族的崛起,必須有一位起到前瞻性并有大局觀的領導人,比如范仲淹家族范氏義莊的成立,把個人財產(chǎn)無償捐給族人,本身就需要極大的奉獻精神,而且這項投入雖然立足長遠,但是短期內(nèi)確實很難見到回報,家族后繼人才如果因此得利,功成名就之后必然會反哺家族,生生不息,繁榮昌盛。
現(xiàn)實中大部分人的無私僅限于小家,只有很少數(shù)能達到范仲淹那樣的思想境界,所以即便有力量,許多也不愿意設立族產(chǎn),后繼人才的出現(xiàn)更是靠著很大的隨機性。
家族內(nèi)部的管理也全面體現(xiàn)出家主的智慧,首先便是差事分工和廉潔管理,差事分工考驗管理者能否知人善任,人盡其用,而廉潔管理既是對人性的兜底,更是對物質(zhì)的保障,說白了所謂的“忠心能干”與貪得無厭并不矛盾,倘若沒有有效的管控手段,很可能導致家業(yè)被不斷蠶食。
張夫人作為一位公認睿智的當家主母,這些年處理家務總有一套自己獨立的準則,凡在成國公府里當差的,多為世仆和家生子,少數(shù)從外買入的良家子,一律經(jīng)過嚴格的身世核查和禮儀調(diào)教。至于差事分派,各按所長,不偏親疏,對留有額外營收的管事工作,又會全力杜絕一切貪污。這樣既確保府里管理的萬無一失,又保證人盡其才,物盡其用。
李家但凡伺候主子兩代且滿一定年紀的老人都會獲得終身奉養(yǎng),下人的待遇也相當豐厚優(yōu)越,所以張夫人治家?guī)资?,幾乎沒什么下人流失,除了極個別忠心老仆為兒女爭取的平民自由身,自此脫離奴籍,過上靠自身努力追求上等人出路的生活,也就只有當初響應天下大赦,將幾家尸位素餐或無關緊要的人員裁剪出去。
大多精通財務之道的豪門家主,如賈武沈殷等,她們管家過程中會嚴格規(guī)避任何下人侵吞主家財產(chǎn)的情況,也會根據(jù)府中實際需要適時優(yōu)化奴仆配置,將達到一定年齡的下人配人,或作為陪嫁贈送人口,或放還良籍任其自謀生路。
這里又說到人員管理,這是大家族在管理過程中所要面對的核心的問題。物質(zhì)的創(chuàng)造依賴于人才,人員管理又建立在經(jīng)濟基礎上,所以要想一個家族持續(xù)繁盛,最重要的就是不斷培養(yǎng)后繼人才,其次有多大進賬,再考慮養(yǎng)活多少人口,還要考慮到經(jīng)濟的可持續(xù)產(chǎn)出能力,要保證內(nèi)部的和諧穩(wěn)固,就必須給大家足夠的歸屬感和安全感。
假如一個家族人才輩出,財源不斷,自然有力量給到下人足夠的福利,管理便不存在大的問題。反之在收入固定乃至縮減的情況下,人口越多,平均福利越差,家也會越難當。典型一些人家在逐漸衰頹的過程中,因不想減了祖上下來的面子排場,不愿失去對奴婢的人身控制權,在人口繁衍的經(jīng)濟的壓力下便衍生出一系列等級,例如讓伺候老主子的下人比年輕主子更體面,三四代的舊仆都以副主子副長輩自居,下人依靠關系當二層主子,三層主子,有的懶散混日,有的口角欺主,正是廟小妖風大,池淺王八多,旱的旱死,澇的澇死,既埋下管理隱患,也容易拖垮經(jīng)濟。
其實在豪門大宅里,下人靠抱緊主家大腿,中飽私囊的情況并不少見,不過最為致命的還是奴大欺主,內(nèi)外勾結的情況,主家后代往往都是錦繡堆里長大,各方面拿捏不住精于世故的積年老奴,任由他們坑騙,被迫走向衰敗,而下人靠吸食主家,逐步翻身壯大的例子也不罕見。
特別是權爵之家普遍依靠爵產(chǎn)供養(yǎng),使得家族財富集中在特定人手里,經(jīng)過四五代繁衍,旁支子弟就基本脫離了富貴,逐漸邊緣化,平民化。而與之相反的則是那些始終留在爵府當差的世仆,極少數(shù)甚至凌駕于主子之上。
這里說到一個宅門內(nèi)的管理斗爭,正常權貴之家,即便是爵爺太夫人身邊的老奴,面對再小的主子也會恪守禮儀,態(tài)度恭敬,卻有少數(shù)人家在這方面分不清主次,譬如老主子身邊的得臉嬤嬤能在年輕主子面前拿喬做大,這本身就很荒唐。家宅以血緣為紐帶,以倫理為規(guī)范,對于不歸屬該姓氏血脈的成員,并不具有主人資格。倘若出現(xiàn)這類情況,管理必有極大問題,很可能經(jīng)濟資源被下人悉數(shù)把持,主子群體被動處于受拿捏欺騙的狀態(tài),倘若不能及時控制,離敗落就不遠了。
每到年末就是各地交租上賦之際,今歲寒災,不少勛爵大戶應朝廷號召,減租減利。
其實說一個爵主好不好,真的只能問最底下的佃戶,今年成國公府那么多土地田莊,地租一口全免,也不是張夫人多心善,就是家里財源廣,實力免租。武夫人比著張夫人,免租的同時甚至給些貼補,也被感恩戴德了一大圈。其他各家國公侯伯包括高官大戶看情況都多多少少給免了幾成。也有的雖然免得不多,家主卻裝模作樣下去走了一圈,又命手下現(xiàn)場宣揚了不少漂亮話,至少壓住莊頭不敢頂風作案,欺負佃農(nóng),也算馬馬虎虎過得去。
卻偏有一些反其道行之,把冬三月超出的開支分攤在莊戶頭上,讓本就挨餓受凍的佃農(nóng)家里雪上加霜,又有莊頭層層盤剝,直把佃戶一年血汗搶的干干凈凈,這里最突出的就屬柴侯府,連著十年逼得佃戶大量賣兒賣女,底下就剩些老弱病殘。
滕侯爺這邊為齊姑娘的事,還趕著冬臘月去了柴家兩趟。
他本來給了銀子就沒當回事,不料才過幾天齊大嫂又找上門,說話也是焦頭爛額,只因柴家一大幫又跑去齊家耍無賴要人,就差搶不走,已經(jīng)驚動了官府,連制平侯府都攪在里面,齊大嫂現(xiàn)在只能求侯爺幫忙出面。
滕侯爺無奈只能動身前往,不看不知道,一看嚇一跳,柴家那什么幾爺張嘴閉嘴活像癩皮猴子,反正什么道理都不聽,生死不顧就要齊家姑娘,就憑他找來幾個完全與事無關的人證,編一堆無憑無據(jù)毫不負責的話。
滕侯爺本想好言相勸,無奈柴家所有人腦子全爬滿蜘蛛網(wǎng),生死說不通。后來好請歹請,請來柴侯爺,本以為能說幾句公平話,怎料柴侯爺一味偏幫,也無恥到極點。
滕侯爺束手無策,只能讓齊家先把姑娘藏起來,這樣耗著,反正那個病也沒幾天了。既然都不敢讓這點小事驚動天聽,官府也兩邊不想得罪。
第二趟就是柴家?guī)е鴰酌宄撬镜墓俨?,直接打官府名號去齊家抓人殉葬,滕侯爺?shù)眯帕⒖處粟s去阻止,也請來順天府見證,當場跟柴侯爺拍桌子吵翻臉,最終把事擺平,總算能過個清凈年。
話說在坻早前約了姐妹們年后去隆豐伯府玩,俗量嬌典昀芍宓冉都去,飛飛自也不能落下,早起穿上她那奢艷的鸞章錦面獾皮大襖,對鏡晨妝,高高的云鬟上裝飾五只黃金鑲寶翠鳳戲釵,長長的柳眉鳳目,神韻朦朧,揭開白瑪瑙鵝形蹲式盒,用筆描了一口鮮艷的唇色。
彩虹取來一件新斗篷為飛飛系上,面子是用百鳥身上最艷麗的羽毛融金線片片織起,里子是西域罽,精美程度堪欲媲美百鳥裙。
馬夫驅車半個多時辰才到隆豐伯府,大年期間,家家張燈結彩,戶戶門面聯(lián)紅。進了繁祉院主屋,果然人都聚齊,大家穿著過年的新衣皮裘,映著通室燈光,個個妝錦燦爛,華彩裹身。這樣的場合,雅俗總是眾星捧月的中心,頭上那件七尾正鳳和身上的天下樂燈籠錦面雪貂皮襖格外光芒四射,其次是嬌兒的藍地八寶天華錦面銀藍貂襖,雅量的綠地連珠對獸紋錦銀鼠襖,件件萬里挑一。
典典見飛飛來了,率先夸道:“飛飛穿的真漂亮呀!”
眾人順著典典的話看向飛飛,紛紛夸披風好看,飛飛也用一雙翦水秋瞳喜盈盈遞向眾人,順手向后掀去披風,露出一身織金細密的秋香色鸞章紋大襖,自信妖嬈的走來人前。
在坻迎來挽過飛飛,一面與飛飛問候新年,一面命人捧茶來。
大家就在等飛飛,看人齊了,很快便一道起身,說要去給府中長輩拜年,俗嬌宓昀領先出了門。飛飛看自己一來,她們就要走,甚是不悅,在坻說了兩遍也不肯去,留到最后,見人都走了,終于坐不住。
送上新年禮物,大家按著禮節(jié)一起給長輩拜了年。宛老夫人看這么多小丫頭來給她拜年,萬分高興,提前準備了紅包,連同隨行來的丫鬟,人手一份,房夫人出手亦闊綽,還特意騰出上房,留給她們今日吃茶吃飯,又讓人擺上幾桌糖果點心,趕緊備茶。
大家對拜年饒有興致,宛老夫人特意問了沉宓和嬌兒,她們祖母過年怎么樣,又和雅俗說到她外祖家吃年酒的情形,問她今年收了多少紅包。宛老夫人兒子最少,所以沒那幾位老壽星家里過年熱鬧,今天這群小妮子來,倒格外喜歡,所以就讓她們在屋里隨意盡歡,不要拘束。隨后一群小千金移到次間圍坐了四桌,兩三個人一席,墊著鹿皮墊的座椅下安著銅腳爐,幾口黃銅大炭盆,烘的屋里暖洋洋一片。
房夫人又讓家班中兩個最嬌俏伶俐的戲子來現(xiàn)場彈曲助興,她和婆母留在西屋這間,只放著這些小丫頭們談天嬉笑。
沉宓說起過年宮里賞賜的綢緞,興奮的小臉熱撲撲的,她坐在雅俗近旁,看雅俗的衣服比起眾人最是光鮮亮麗,便伸手摸了摸道:“這就是織金起花的蜀錦,據(jù)說這種織造技法為蜀錦頂級絕技,掌握著少之甚少,不計材料成本,兩位高超的織匠配合一臺織機,三年才成一匹,價值千金難求,在京城想得一匹恐比蜀道難于上青天?!?p> 雅俗只道是蜀地今年新出的。
嬌兒聞言也摸了摸道:“天下樂紋樣在蜀錦工藝中最為繁雜,這種織金起花的蜀錦便是進貢之物中也極其罕見,用它做衣服果然符合雅俗的氣質(zhì),真正艷冠群芳?!彼逻@是兆輝送的,便拉著雅俗的衣袖細細瞧了會兒。
周圍人聞言也愛不釋目,紛紛感嘆這身衣裳好精致。
年節(jié)訪客,大家都是盛裝出席,滿頭金翠,今日在場除飛飛戴五鳳,文冉戴偏鳳,其他人戴的都是正鳳,尤其雅俗、嬌兒、雅量、沉宓四個是七尾正鳳,雅量那支鳳尾翼如花,點翠深藍,珠寶璀璨,黃金累絲工藝精細靈動。沉宓頭上是一件金羽銀翎紅琺瑯正鳳,銜著一掛五股米珠流蘇,滴著紅墜,垂在額前亮晶晶。雅俗和嬌兒都是金光閃閃的赤足金,細瞧雅俗頭上那鳳,七尾如掌指大開,花王綻放,每條上端各鑲一塊鮮艷的紅寶,鳳背上鑲有拇指大的長珍珠一枚,飛展的雙翅雕紋鏤花,嵌珠點翠,杏核大的藍寶石素面下接一掛珊瑚流蘇,盈盈銜在鳳口,十分雍容大氣,比嬌兒那個赤金明珠銜葫蘆墜的明顯奢華不少。
大家從衣裳聊得頭飾,又紛紛說雅俗的鳳釵很大氣。文冉見這群妹妹各個滿頭金閃,便問:“不知你們駟馬高門,家中過年戴首飾有什么規(guī)矩?瞧四位國公府千金戴的都是七尾正鳳?!?p> 飛飛忙道:“雅量又不是國公千金?!?p> 下方與永昀芍貞一桌的雅量聊得正起勁兒,聽飛飛拉扯到她,故意裝沒聽見。在坻一邊吃著蜜餞橄欖,一邊留意眾人的反應,看到飛飛又擺臉色,心下沒趣兒。
沉宓笑道:“也不算規(guī)矩,只不過家中逢年過節(jié),出門見客,戴首飾總有個定例,再說,誰出門沒有兩件撐場面的頭飾?!?p> 因飛飛說起過年情景,如今在京中豪門富戶中興起置名班,建名園的風氣。眾人又紛紛說起各自知道的好戲。
雅量向永昀和芍貞道:“當下京中最興就是富春樓和同喜班的戲,我家這幾日把這兩班各請來府上唱了幾場,不只我和哥哥們看了覺得好,難得我爹爹聽了半日戲也不舍得離開?!?p> 芍貞笑道:“兩個最有名的班子都被你家傳了去,我們還沒有聽呢!”
飛飛不滿雅量總喜歡炫耀她那有權有勢的爹,可還不是連班戲都置不起,只能挑外頭的傳來,就說:“左不過早晚幾日,都能聽上。我父親平素愛聽戲,卻嫌外頭傳的戲字腔不正,想聽正宗的昆山腔,必得是出自姑蘇本地人之口的吳儂軟語,唱來水磨腔才好聽,所以準備在府上置一班優(yōu)伶,方便平日聽戲,從去年下姑蘇采買教習女伶,到后來置辦道具行頭,前前后后共花費三四萬兩銀子方才湊齊十二優(yōu)伶,過年聽了幾場,還算勉強入得耳?!?p> 雅量聽飛飛說話總含兩分陰陽怪氣,剛剛不說沉宓,偏扯自己,暗暗生怒。
文冉驚道:“三四萬兩!怎么要這么多銀子?”
典典笑問:“那你覺得值多少?”
文冉:“買個伶俐的丫頭不過十幾二十兩銀子,十二優(yōu)伶把戲服道具都算上,千兒八百兩也夠了?!?p> 飛飛對此一哂。
典典便給解釋:“若只為個喉嚨口齒倒也夠了,不過侯門府戲可大有講究,除了飛飛說的戲子腔音,道具行頭的花費也是重頭戲,據(jù)我所知,有大戶人家專門為一部戲定制一全套的行頭道具,論花費更是萬金不惜?!?p> 嬌兒一手端著碟子,托一塊蜜糖蓮子糕,另只手拿著小銀勺慢慢細品,聽她二人對話,見文冉還有疑惑,就??谡f:“置戲班不光是采買優(yōu)伶,樂器行頭的花費才是大開銷,我家的家伶里就有幾個技藝超群的,各有拿手好戲,前年為了配那些好戲所置辦的戲服道具總共花費兩萬多兩銀子,譬如表演《牡丹亭》的十二花神,單戲中十二花神的戲服就花費不下三千兩,還有一頂珍珠頭冠花費了兩千兩,不過我家那樣的小班還算普通的,總共只有十二伶,不算角色齊全,不比有些人家府戲動輒好幾十人,講究梨園色目齊備,那才是大開銷?!?p> 沉宓:“你家的府戲是頂難得的了,單我知道其中的名伶就有五六個,包含昆山、弋陽兩類腔音,普通戲班里有一二個技藝高超的伶人便能帶紅整個戲班,你家那樣的府戲,論人數(shù),論技藝,都是頂尖的班子。”
嬌兒笑道:“其實我家那些優(yōu)伶論技藝也不算如何,畢竟年紀都小,比不得有經(jīng)年功底的大班,只算矮子頭上選將軍,相對好些,一個個心思還算伶俐,各支戲曲樣樣來得,有時若表演音樂戲,添上我家府樂的助演,那還算講究?!?p> 雅俗疑問:“你家的府樂我聽過,怎么助演?”
嬌兒忙給解釋:“戲中若有奏樂的情景,都會讓府樂加入現(xiàn)奏,這樣戲景交融,表演也成真的?!?p> 雅俗驚嘆:“這竟能想得到,的確高雅難得?!?p> 嬌兒聽雅俗的話就覺得她是個知音,心里很得意。大家聽懂其意,亦覺得頗在趣味上。飛飛見嬌兒這么搶風頭,心下便有不愉。
文冉驚嘆:“如此說來,家庭戲班可不是普通人家能養(yǎng)得起的,嬌兒家的府戲應該是京城最好的吧!”
嬌兒忙道:“不算,只是普通的,你不知有些王公貴府的家戲可了不得,光采辦道具就能花費十幾萬兩,更有為求一名伶動輒千金不惜,至于搭臺唱戲更是講究,戲中大場景道具樣樣復制實景,有的戲臺子直接搭在真景里頭,所以才有了置名班還要建名園的講究?!?p> 眾人紛紛驚嘆,永昀也聽的目瞪口呆,她原羨慕嬌兒和在坻家都有一班十二人的戲,想聽隨傳隨到,此時忍不住說:“過年我家里請了一班當紅大戲唱了一日,照例賞了六十兩銀子,稍微好些的戲班唱一日也需賞錢五十貫,原還不解戲班一朝之賈為何如此價高?!?p> 嬌兒笑道:“一朝之賈看什么時間,過年不比平時,不少戲班就靠年節(jié)營生,加上打賞,你說的不算特別高。”
永昀又與雅量說起各自過年聽的戲,聽雅量說道:“方才如典典所說有大戶人家專門為一部戲定制一全套的行頭道具,這在京中很多。廣陵侯府就有個三十六人的弋陽腔大班,而且只用來演一部戲,因為馮侯爺酷愛《三國演義》,所以為書本子特意置了個大班子,專門用來表演《三國》,戲中大場景居多,用到的道具、行頭、戲臺子樣樣精配,據(jù)說看過的沒有不稱贊好看的?!?p> 永昀:“家班通常在多少人?就拿一般有爵之家的戲來說?!?p> 雅俗:“據(jù)我知道有戲的幾個公府侯府,有十七八個人到五六個人不等的班,高國公府有個頂好的環(huán)燕班,很有名氣的,你可以問問沉宓。”
永昀又向沉宓道:“我忘了去年高國太壽辰在國公府聽過戲,沉宓,你家的戲班有哪些好特色,快教給我知道?!?p> 沉宓笑道:“我家那十六個優(yōu)伶是大姐姐當年封貴妃所辦,都是一口地道的昆山腔,我雖常聽,卻不大懂,家戲主要是供長輩們平常聽著解悶兒,總是那一班,聽多了也膩味,偶爾還請外面戲班來府里唱幾出新鮮的,去年我祖母壽辰就是請了外面的富春樓,不是府里的。”
雅量道:“《牡丹亭》的作者湯顯祖曾在《宜黃縣戲神清源師廟記》中寫到:吳浙音也,其體局靜好,以拍為之節(jié),指的就是昆山腔和海鹽腔。他在寫《臨川四夢》就是從浙江卸任回到故鄉(xiāng)之時,參考的就是起源于浙地的海鹽腔。而昆山腔上承海鹽腔特色,婉媚極矣!我聽聞保國公府的家伶?zhèn)€個都是戲腔極好的名伶,其中有幾個是出了名的梨園翹楚,比外頭大班里的名角還好,取環(huán)燕之名,有環(huán)肥燕瘦,各有所長之意?!?p> 永昀聽雅量對戲如此信手拈來,又問:“像嬌兒說的家戲動輒好幾十人,梨園色目備列是怎樣的,在京城誰家的戲班是最好的?”
雅量接著解釋:“不知你說這戲班好有什么講究?若是指人多呢,據(jù)我所知永定王府就有六個戲班,囊括昆山、海鹽、弋陽、余姚四大南戲聲腔,以及北雜劇班子,品種最全,廣陵侯府的三國班也很不錯,若指班里有名伶呢,那必推保國公府的環(huán)燕班,還有隆慶公主府的戲臺道具是出了名的奢侈,京中有戲的人家不少,大多都是十幾人以內(nèi)的班子,那些梨園色目備列的家戲未必只是用來聽曲表演,有的也用來裝點門面,彰顯財力。伶人隸屬樂籍,子孫后代身份承襲不改,所以戲班子人數(shù)是按小戶人口來算,通常五六個,一般同時上臺的不會超過五個,連同操樂伴奏都算上,十二伶人怎么也能演全。尋常聽小戲用不了那么多,五六個就夠了,十二人的班子已經(jīng)算不錯的。倘或有講究的人家需要看大戲,多養(yǎng)幾班優(yōu)伶,有四五十人也不值得稱奇?!?p> 眾人聽雅量這么一說都懂了,紛紛贊嘆,獨飛飛氣風頭被搶,顏若冰霜。雅量瞥見臉色,毫不理會。
芍貞說:“我外公家常常聽戲,侯府一年到頭林林總總的節(jié)慶宴席,單有戲的日子就好幾十天,不過外公家不置家戲,通常選有名的大班包戲個一年半年,最多費八百上千銀子就足夠了,等聽膩了,或覺得這班唱的不好,還能換個新班子。”
永昀:“包一年半年只要八百上千,那我家只聽了一日怎么就花了五十多兩銀子,雖是一班大戲,這平均算來也貴了些?!?p> 芍貞:“名班大戲請在年節(jié)期間,可不得貴些,換作平時三五日一場,包年的話千八百兩也夠了?!?p> 典典笑說:“包戲未必天天聽,同樣戲班子也未必天天有機會表演,他們演一日基本要管夠半個月使用,若是被包了話就不愁月供,自然不必收那么多了?!?p> 永昀點頭懂了。
文冉把手中金黃的蜂蜜豆粉糕吃完,喝口茶,這才開口:“戲班收多收少都是為了謀生,不過紅了就不一樣,對比一朝之賈,打賞便在數(shù)倍之上,若是名班名伶就不愁表演,隨便一場得的賞錢都足夠戲班子吃半年的,還會引來富家紈绔趨之若鶩,據(jù)我所知,京里養(yǎng)戲子的人家還不少,不少大戶人家都有那么幾個小戲子供主家玩樂,若是技藝好,模樣好,一個戲子就千金難買?!?p> 一眾人都豎著耳朵聽,獨在坻忍不了文冉的俗,估計后面的話葷素不忌,就說:“你剛剛連辦個戲班要花多少錢都不知道,這會子怎么像是比誰都懂?”又向大家道:“戲子淪屬賤籍,從來不可入仕途,不能進家譜,包括他們的后代都會因祖上賤籍的緣故,許多正經(jīng)行當也不能再做了。況且一般顯貴大家的家主主母就沒有不繁忙的,少有時間聽戲,既用不上,何必花大把使費供著大戲班在家,若和優(yōu)伶整日玩樂一起,傳出去可不好,賞戲品酒是風雅事,跟優(yōu)伶混在一處斷斷使不得?!?p> 在坻素有威信,眾人連忙贊對對對。
文冉卻不上道,接著說:“在坻說的真對,今日不聽你們說我還不知道,我爹爹有幾個同僚家里都是有戲的,只沒想居然那般破費,對外卻說便宜聲戲不堪入耳。”
典典怕文冉亂議論官員貪污受賄,忙笑止道:“或許普通人家的小戲沒什么講究,你見那動輒破費上萬的家戲,必有非同尋常的道具名伶,若是辦個只為簡單聽唱的,千八百兩銀子足夠了,置戲和買酒一樣,又沒有門第限制,多花費幾個錢便能裝點一番門面?!?p> 文冉一旦打開話匣子,癮就很大,況且內(nèi)容豐富,任意開個口,總能無限發(fā)揮。在坻典典左擋右擋,文冉就左突右沖,接著又說:“話雖如此,不過有些紈绔買來戲子并非為了賞戲,就是為了廝混的,尋常吃飯都要聽幾句助興,聽到興頭妙處竟然跟著唱,我雖沒見過,都覺得這是不務正經(jīng)之人所為,我就知道有幾個世家公子不只是懂戲的,竟是會串戲的……”
一眾不懂意思的又豎起耳朵聽,在坻典典徹底落敗。
文冉知道的八卦不少,像什么周家少爺愛串美女遭人調(diào)戲,吳家姑娘迷戀戲子被族長動刑,鄭家太爺七十多了還滿天下尋找年輕新戲,王家太奶品起戲來吊打一眾夫人,等其把知道的關于戲子的趣事韻事說過癮了,眾人那叫一個大開眼界,落了桌上數(shù)堆瓜子殼。
中午還在這屋里擺飯,上方添了兩席,給老夫人和房夫人,其余座位稍稍拉開間距。大家離座舒緩幾步,這里已經(jīng)上好了菜,每桌一個十八鮮大暖鍋,然后是各人喜好的菜,大盆小碗煞是豐盛。
沉宓聞得菜肴噴香,上前揭開鍋蓋先看了看,一圈六個花樣,上下三層,肉片、內(nèi)雜、海鮮、鳥蛋應有盡有,頓時欣喜道:“好香啊!伯爵府的私廚真心不錯?!?p> 永昀也笑道:“都是精細可口的菜,看來今天又要大飽口福?!?p> 在坻那里備好酒,便來招呼姐妹入座。新年第一聚,在坻特意介紹今天的石榴酒甜而不膩,口感醇厚,更兼美容養(yǎng)顏。大家都滿滿斟了一杯,站起來朝上敬了老夫人和房夫人,永昀主動先道:“祝老夫人壽比南山氣蓋世,福如東海納百川?!?p> 還沒說完,眾人就笑出一片。
老夫人連忙致意,向她笑道:“生受了,感謝!”
接著大家一起敬道:“祝老夫人南山之壽,年年安康,祝夫人松柏之茂,歲歲常青?!比缓笠煌闪耍戏蛉擞挚蜌庾尨蠹页圆?。
永昀一氣兒吃了不少菜,方才道:“這幾天胃口總不好,今天來這兒反而吃得香。”
文冉笑道:“天天大魚大肉,嘴吃刁了,偶爾換個口味,覺得新鮮?!?p> 典典:“過年家家迎來送往,觥籌交錯,吃多吃好都不在意?!?p> 文冉:“主要還是年菜葷腥重,肚子油水吃得多,大家胃口都不如平時。”
雅量:“一擺席幾十個大盤,三葷五厭,全是看菜?!?p> 芍貞:“也就個正月這樣,等一開春,天暖和了,胃口都好了?!?p> 隨后大家輪流起身給老夫人和房夫人敬酒。房夫人看這些小姑娘各個談吐大方,彬彬有禮,甚是高興,接到敬意,都互相祝福。最后在坻給祖母和母親敬了酒,唯獨飛飛沒表示,老夫人見狀就主動叫了滕丫頭,對她舉杯示意,飛飛方才起身端起酒杯,向上一舉示意。
眾人聊到下午盡興方散,由于大雪催行,到了晚些時刻,路上人蹤絕跡,從隆豐府回去的街上,永昀帶著小早小晚坐在馬車里,把兩位嬤嬤留在后車上。
小早瘦小機靈,小晚肉胖憨厚,都是會討永昀開心的,所以永昀出門只帶這二人,主仆靜靜無話,漸漸犯困。
車外御者為人憨厚,小名二傻子,因駕車頗穩(wěn)當,常被派給主子們御車。今日御車本就很冷,待馬車拐過彎道,行至僻靜街巷,風才小了些,突然遠遠跑著個人迎面沖來,二傻子還以為有什么事,便收慢馬車速度準備瞧他問個仔細,怎料近了一看,卻是個粗頭瘋子。傻子滿嘴連罵晦氣,準備趕緊讓開,怎知瘋子暴起只在一瞬間,突然張牙嚎叫起來,一下子躥上車,揪住二傻子,要扒二傻子衣服。傻子雙手縮在袖子里,來不及反應,都沒出手就敗下陣來,也嚇得對著瘋叫,接著與瘋子一同摔下馬車,滾落雪地里。周圍六七個跟車的護衛(wèi)本還當瘋子與“傻子”是認識,所以雙方逼近時才沒阻止,此時見是鬧劇,連忙上前解救,哪知瘋子沒瘋之前怕是個武功高強的,如今瘋了都不大感覺出冷熱,簡直是金剛不壞之身。一陣混打,除了瘋子,余者皆在地上橫七豎八,連后車上一個膽小驅車的都不曾漏掉。
馬兒沒了御者,也不跑,只在原地甩頭跺腳。永昀與小早、小晚聽見外面打斗聲響,不知何事,忙扒開簾子,透過雕花木窗往外看,三人瞬間嚇得瑟瑟發(fā)抖。后車上兩位嬤嬤本來睡著了,卻被驅車的慘叫聲吵醒,就掀開門簾往外看,因視線被擋住,便起身探出,竟看見瘋子扒光二傻子上衣,又朝傻子心窩口擂拳頭,一捶下去,傻子慘叫的跟雞打鳴似的,護衛(wèi)們也全被打倒,竟不知該躲該喊。瘋子抬頭看見又有人出來,猛地撲向馬車,伸手握住前面嬤嬤的兩條小腿,一把拉下車,拖在地上四仰八叉,嬤嬤當即被砸的后腦勺發(fā)昏,另一位嬤嬤也被拎腿拽下馬車,摜在地上凄慘呻吟。瘋子又上前扯嬤嬤們的衣褲,這下叫兩嬤嬤發(fā)瘋般抵抗,慘叫聲都傳出了幾條街外,瘋子又狂笑著扇嬤嬤嘴巴。
接下來該輪到小主仆三人了,小早邊抖邊把永昀護在身后,眼看危難將要來臨,小晚突然爆發(fā)出前所未有的勇氣,不顧一切的沖出車門,抓起馬鞭子死命抽在馬身上,馬兒受驚,瞬間狂奔起來,把眾人全甩在后面。瘋子踢捶完地上的人,正準備上前面車里看,見車跑了,就沖著馬車追起來。小早一直盯著外面,見瘋子追過來,就喊小晚:“快,小晚,快,瘋子追上來了?!毙⊥碓桨l(fā)不停的抽馬,一個勁駕駕駕。
窗外的瘋子跑起來肘劈腳踏,健步如飛,瞪眼齜牙,張嘴直追,還轉頭看車里的小早。小早與瘋子四目相對時,何止是怕,魂都沒了,嚇得淚流滿面,一個勁哭喊小晚要快。永昀不想今日居然遇上行刺的,坐里面都被飛奔的車馬顛得暈頭轉向,一到拐彎處,幾乎要被摔車板壁上狠砸個窟窿,好在馬車構建穩(wěn)巧,任憑如何拐彎都翻不掉。
躺在地上的護衛(wèi)們好不容易爬起來,又趕緊跑著追主子馬車去。二傻子先把厚棉襖撿起來裹身上,雙手籠袖子里,緩緩心窩口的疼,才跟后面慢慢追過去。兩嬤嬤蜷蹲在地上抱緊身體,等男的都走完了,才敢從雪地里站起來。
幸好五城兵馬司不是吃素的,如此動靜很快便驚動巡邏守城的兵士,兵士們持補器蜂擁而上,見瘋子兇惡如野獸,又換好使的來,很快一張大網(wǎng)網(wǎng)住了瘋子,前面的也幫忙攔下了永昀的馬車。永昀一下車就將今日吃的東西全嘔了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