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九章 其葉蓁蓁灼灼其華
“宗晨和蕭侯爺拜年的時候都向我透了口風(fēng)，這些日我反復(fù)思量，嶸耀兆輝這倆孩子，我稍微傾向嶸耀穩(wěn)重些，宗晨和郡主的意思你也知道，前日我問了女兒關(guān)于此事的想法，雅俗卻說她兩個都不喜歡，也不知這孩子是怎么想的，雖然她不說，但我看得出她對兆輝有些意思。”浩瀚對夫人說著。
張夫人取下耳邊一對赤金嫦娥奔月嵌寶石耳墜，拿在手里瞧著，雕玉兔嫦娥的環(huán)上各鑲?cè)秾毷樵疲箖蓚€鑲金寶石墜子，一根墜金花片細鏈，又大氣又精致。張夫人轉(zhuǎn)身把耳墜送給夫君看，說：“你瞧這副耳環(huán)多別致。”
浩瀚：“夫人，事關(guān)女兒終身，你在聽我說嗎？”
張夫人依舊說自己的：“我最喜歡的就是這副耳環(huán)，雅俗的首飾也不少，可從小到大總喜歡戴那么幾樣，這塊兒性子隨了我，輕易不能奪其志。好比咱家的家塾，每次有新人來，總會不由自主向?qū)W問深的靠攏，雅俗也該不例外，她喜歡的是人品和才華。”
時候冷的異常，二月中旬，大雪漸漸止住，天氣依舊寒冷。思及瑾屹產(chǎn)期漸近，張夫人終待不住，挑個雪后初晴的日子，忙啟程出發(fā)去了金陵。
正二月里，王夫人往成國公府去了幾趟，再三請張夫人走的時候帶著她，可真到啟程時候，又被事情絆住腳，只得把收拾好的兩大車補品和小孩用物，托張夫人帶去給女兒，并請張夫人定把話帶到，孩子出世的時候母親一定去。
二月下旬，韃靼部朝貢隊伍入京，期間，使臣帶蒙古族勇士御前耀威挑釁，兆輝以過人的智慧武藝力壓番邦，獲從三品京衛(wèi)指揮使司指揮同知一職，擔(dān)負拱衛(wèi)京師，守護宮禁之責(zé)。
三月春闈，嶸耀進士及第，正式入仕。宗晨按最初對兒子的承諾，備下重禮，向成國公府提親。
浩瀚知女兒對兆輝感情深厚，并未答應(yīng)。宗晨不肯退步，嶸耀亦心意堅定，再三向伯伯表示對雅俗的珍愛之心。浩瀚最后只得好言再等等，等夫人回來商量。
回府后，嶸耀跟在父親身側(cè)，對父親說：“爹，我一直覺得雅俗很敬服二叔，有幾次我見到雅俗，她總是和二叔在一起。”
宗晨自顧自邊走邊說：“我知道你的意思，看得出來李浩然更看重兆輝，但是瀚兄更看重你。婚姻大事都是父母之命，即便雅俗再如何敬服她二叔，情同父女，終不是父女，叔叔意見只能作參考，雅俗的婚事，浩瀚說一句，比他二叔說一百句都管用，你放心，只要浩瀚不偏袒兆輝，你就不處于弱勢。”
嶸耀：“可是雅俗很聽二叔的話，若李伯伯難以取舍，二叔的話，就會管用的。”
宗晨忍不住停下腳步，轉(zhuǎn)身罵兒子道：“她爹難以取舍，還有她娘呢！你怎么就知道關(guān)心二叔？難不成你的婚姻大事，人不來問我，不去問你娘，還去問你叔叔不成？”又不想糾纏于這說法，忽又笑道：“說起來李浩然的女兒也是萬里挑一的出眾，論才學(xué)樣貌，比她姐姐也不差多少?！?p> 嶸耀急忙問：“爹，您是不是做好打算了？若兆輝娶到雅俗，您就讓我娶雅量?！?p> 宗晨轉(zhuǎn)身慢悠悠笑道：“都是李國公一脈，瀚兄現(xiàn)在漸漸放手朝政，李浩然可是手握權(quán)柄，娶妹妹也不錯?！闭f完徑直往前走，忽又停下故作正經(jīng)的補上幾句：“你要給你爹我爭口氣，姐姐爭不到就罷了，別叫妹妹也瞧不上你。”
嶸耀以為爹都認定了自己會輸給兆輝，瞬間心涼了半截，急忙叫了一個：“爹。”搶上幾步問：“爹，你每次說起二叔，總是開口李浩然，閉口李浩然，你是不是得罪過他？所以二叔才不待見我?！?p> 宗晨聽兒子這話來了氣，回頭訓(xùn)道：“你怎么說話的？我說李浩然名字就得罪他了？我當(dāng)他面也這么喚他，他名字不讓人喚，那要名字干什么？我不喚他李浩然，喚他李小二么？”說完扭頭就走。
嶸耀見把父親說火了，忙上前賠不是，又轉(zhuǎn)移話題說：“爹，我們?nèi)コ圆瑁浀枚宄Ｄ秘暡韬忘c心哄雅俗吃?！?p> 宗晨見兒子伏低，心里緩和了些，依舊不爽道：“李浩然打小就出了名的口味刁鉆，他教閨女，除了哄著孩子吃，還會干什么？”
嶸耀越聽越覺得爹跟浩然二叔不對付，心里苦惱，半晌又說：“二叔也經(jīng)常送雅俗一些小禮物，像新書典籍，古玩瓷器這些?！?p> 宗晨淡淡道：“這有什么，誰不知道李浩然是個大財主?！?p> 嶸耀忙為浩然辯解：“二叔清廉。”
宗晨這才恢復(fù)神色道：“我又沒說他貪污受賄。”
嶸耀笑著不解：“爹，我頭一回聽你說誰是財主，這是為什么？”
宗晨笑著解釋道：“據(jù)說當(dāng)年李家三兄弟分家，浩瀚把什么都先緊著兩個弟弟分，已故老成國公夫婦還單給老二留了不少產(chǎn)業(yè)，李浩然一輩子不愁銀子花，不用疑惑。不過他自己爭氣，眾所周知，有特權(quán)不如有實權(quán)來的實在，李浩然為官多年一直深得皇上信任，先帝在時也很器重于他，朝野皆知的寵臣，又經(jīng)年累月占著朝廷油水衙門，多少好東西他沒見過。如今逢時過節(jié)，但凡朝廷派給官員賞賜，李浩然都是上一等，自皇上登基起，更是把給他的例賞抬升到他同級官員的數(shù)倍，哪怕是李浩然家中添喜事，只要有名目，皇上就派去恩賞，對他相當(dāng)恩寵。”
嶸耀走在父親前面，又轉(zhuǎn)身退著笑問：“爹，這又是為什么？難不成，因為二叔長得好看。”
宗晨見兒子說的太簡單，看著兒子眼睛，笑著往前走，逼兒子退步，高深莫測道：“一生榮寵不衰，光靠長得好看可不夠，李浩然自小聰明，隨機應(yīng)答，從不留破綻，做事果斷干練，皇上用他合心，這才器重?！睅V耀聽父親的話若有所思，宗晨又慢悠悠添上：“不過，長得好看也算是一點兒原因，李浩然為官幾十年，始終得不到外放，是曾經(jīng)的太子，如今的皇上，一直不答應(yīng)的緣故?；噬系腔嗄辏杖粘惠z，大概有這位美男子的功勞吧！”
嶸耀忍不住壓低嗓子道：“原來您對二叔這么不客氣是有原因的，看您都把他說的這么跟什么似的！”
宗晨大笑道：“你還是太嫩，經(jīng)歷的少了，這不是損他，我跟他熟，用不著虛客氣，想年輕那時凌潮旭和李浩然關(guān)系好，動不動就喚李浩然叫李小二，李浩然就喚凌潮旭叫凌大爵爺，他們倆是一個善斗嘴，一個逼急了敢罵臟話，我是不希望他們給我起外號，才一直喚他們大名，讓他們也喚我的名?！?p> 嶸耀：“難怪您剛剛突然冒一句李小二出來，但這說的也不錯，二叔那時候在家就是小二，國公爺，確實是大爵爺?！?p> 四月初啟，這日飛飛受在坻之邀去隆豐伯府賞牡丹，出行前一貫精心打扮，選了一身兒天青色織金平步青云紋錦面廣袍，衣襟和袖口邊緣是純金線摻彩線長長繡下來的一連串青鸞圖案，每只綴一片五色纏繞的美玉，映著金黃色晨光異常灼目，水紅桑羅留仙裙，用百花濃汁染浸的異香撲鼻，艷色栩栩。
彩虹給梳了一個精致的麻花燈籠高髻，挑了一套南海珍貢的釵簪戴上，十二支全是珊瑚、硨磲、珍珠鑲制的花朵鳳鳥，把髻堆裝點的嫵媚妖嬈，搭著一圈圈黃金鑲珠寶項鏈?zhǔn)肘A，美得令人心中驚動。
飛飛素愛濃麗之色，化的是柳葉長眉，用珍珠粉細細施了一層面，勻出飛霞妝，尤其把眉眼處勾畫的意態(tài)纏綿。
追月用碧玉盤端來三支新剪下的牡丹，朵朵晨露未晞，香潤清雅。飛飛伸出蔥根般的三指拈了一支品相最佳的千瓣牡丹遞給彩虹。簪花在側(cè)，撫平寬袖，轉(zhuǎn)面對鏡而照，相映明媚，這才動身出門。
前幾日出皇榜，飛飛得知嶸耀進士及第，滿心替他高興，侯府也備禮前去相賀，卻聞得羅國公父子都去了成國公府。飛飛得知消息氣得險些暈了過去，定國公府有喜事，賀也該在定國公府賀，幸好兩家至今并無結(jié)親消息傳來，或許只是世誼。今日要與雅俗碰面，飛飛斷不肯落了下風(fēng)，特意盛裝。
繁祉院里，在坻正托著雅俗的衣袖看料子，紫瑩瑩的面上都是葳蕤燦爛的孔雀、仙鶴、辟邪、老虎、星云等紋樣，以金線織出繁密的紋理，陽光下一片浮光躍金，她對身旁人講解道：“這種料子就是浮光沉璧錦，它在唐史記載的浮光錦的基礎(chǔ)上，獨辟蹊徑而新創(chuàng)，用不同成色的金銀絲線融合江南最細軟的蠶絲，妝織出各種彩色花紋，并以彩色珍珠裝飾，遠遠看上去如夢似幻，好似浮光躍金，靜影沉璧，名副其實的寸金寸錦，以此做成衣裳，委實貴不可言。”
典典也道：“浮光錦最早由高昌國獻給唐朝，具有不易被水沾濕的特點，而這個浮光沉璧錦屬于云錦中的頂級品種，據(jù)說兩班熟練的織匠耗時兩年才得一匹，不但用料珍貴，織造技法也屬機密，看底下這條裙子，走起路來波光粼粼，好似一汪春水，真是太好看了。”
文冉笑道：“這么貴重的衣料，我也只有看到雅俗穿過，你個小妮子，怎么就有這么多穿不完的好衣服呢！”
五六個華裝女孩都圍著雅俗嬌兒細論衣裳，其余合不上她們的群，便跟永昀說笑。
永昀的骨架對比起來不算高，比例卻相當(dāng)勻稱，遠看近看都顯得無可挑剔，今日一身岱赭色霓虹雜珠錦對襟長襖兒，絢麗斑斕的色暈下透著一層天街夜市般珠光寶紋，金閃閃，彩熒熒，把周圍一片織錦彩緞都壓的黯然失色。識貨的都知這件料子是春貢之物，非皇賞不能得到，搭配青冥色四季花卉織金緞百裥裙，翹頭繡鞋，一派光鮮無比。
眾人得知衣料來歷，都圍來看永昀，夸她穿鮮亮顏色最好看，什么風(fēng)格都能駕馭。
永昀很不小氣，素來貫徹人生得意須盡歡的信條，見一個人夸了，連忙將自己一身從頭到腳熱情介紹一遍，髻上一只三寸長的金鑲籽玉三尾棲鳳是宮里賞的貢品，更要隆重介紹。
眾人看永昀這么快樂，紛紛過來捧場，再不夸也要夸幾句，你笑我趣，熱情滔天。
這時丫鬟報滕姑娘來了。眾人看飛飛坐著滑桿，隨從甚多，漸漸安靜下來。
飛飛進來一眼看到雅俗，忍不住將其從頭到腳打量一遍。堆鬟上橫一支碩大璀璨的金累絲點翠攢寶鑲珠舞鳳釵，鳳首寶光明耀，銜一串燦爛晶瑩的雕寶珍珠三股流蘇至于耳垂，飛展的翅身艷寶金翠交映生輝，成排鑲嵌的珍珠顆顆碩大如指頂，五條尾端的紅寶石都有拇指大塊，整個鳳凰工藝繁雜，似是珠寶堆累，價值非同凡響。一襲魏紫色仙禽瑞獸花紋對襟長袍，搭配藍幽幽的霓裳裙，同樣的光澤質(zhì)地，猶如晴空瀲滟，華貴典雅，腳下飛翟遍地金登云履，只一個站姿便遠遠出人之上。
嬌兒比之雅俗不遑多讓，髻上一件赤金鑲寶展翅九尾游鳳釵，九根細尾上短下長排列，尾末各鑲鴉青寶石一顆，連成彎弧，鳳嘴吐一串三股珠寶流蘇搖曳在鬢側(cè)，十分輝煌耀眼。天水碧鴛鴦萬金錦寬袖褙子，搭配夕嵐色蘇繡祥云山巒裙，盤金彩繡神鳥翹頭履，從頭到腳又華貴又精致。
雅量今日的打扮也是驚為天人，髻前一支金累絲點翠嵌寶三尾展翅飛鳳釵，每條鳳尾末各鑲紅瑪瑙一枚，高昂的鳳口銜一掛三股珍珠流蘇，顆顆均勻有紅豆大小，底下各墜一粒紅珊瑚滴珠垂至眉眼側(cè)邊。象牙色緞面長襖上深深淺淺的呈現(xiàn)出粉橙、柔黃、淡紫、淺紅、瑩白幾色月季花，又以紅帶黑、綠帶青、黃帶銀、藍帶光、紫帶彩的絲線繡成一片片逼真的的蝴蝶，滿身繁復(fù)精巧，栩栩如生，仿佛輕輕一動，便是一身花枝亂顫，彩蝶翻飛。底下銀青色羽翎紋裙子，布料光澤不失淡雅，融合成整體顯得格外色彩紛呈、光鮮華貴。
飛飛想不到她三人如此驚艷，又看永昀方才分外風(fēng)光，登時一陣不悅。她雖孤高冷傲，對京朝大事也略有耳聞，衛(wèi)侯爺機智善辯，頗具權(quán)謀，一直深受皇上信任，近期又三次奉詔入宮商討軍國大事，與皇上關(guān)系越加密切，朝中上下看出苗頭，遂加大力度巴結(jié)紀(jì)廉侯府，連滕侯爺也說了兩回要如何趁早拉攏衛(wèi)侯爺，只是飛飛看不上永昀，認為永昀又矮又小，長得再漂亮也難成氣候，永遠比不上她，如今瞧永昀得意起來，心里愈加不適，連看都懶得多看。
在坻看人齊了，便引眾人到牡丹園敞廳就坐。
伯爵府這涵虛湖一帶景象頗有名氣，沿路池清水秀，鳥語花香。小千金們提著繁花裝點的裙邊，頂著春日陽光，優(yōu)雅成列的穿過花樹之間，路經(jīng)大片壇圃，遍地牡丹芍藥開的格外豐富，綿延一路的杜鵑染盡春色，看著滿園其葉蓁蓁，灼灼其華的景象，眾人忍不住紛紛于此駐足欣賞。
花叢中飛來五六片彩色大蝴蝶，迎著風(fēng)蹁躚起落，來往穿梭，十分有趣。眾人被彩蝶吸引，眼神漸漸落在雅量四周，似乎是那件輕靈如生的繡衣將蝶引來，有兩只停留在衣服上慢慢扇翅，煞是可愛。
永昀見狀欲將蝴蝶撲來玩耍，便輕悄悄走到雅量身邊，猛然伸手一握，竟未抓住，讓蝴蝶飛走了，于是又尋蝴蝶的方向而去。
望著滿園牡丹，雅俗有感于心，淺淺吟道：“何人不愛牡丹花，占斷城中好物華。疑是洛川神女作，千嬌萬態(tài)破朝霞。”
典典走過來隨口接道：“有此傾城好顏色，天教晚發(fā)賽諸花。大好春天留下一個月專給牡丹開花，足見珍貴?！?p> 嬌兒也笑道：“春天偏愛牡丹，便有牡丹送春。雅稱花中為首冠，年年長占斷春光?！?p> 在坻觀眾人好興致，就建議道：“絕代只西子，眾芳惟牡丹。我們單賞看也少了趣味，不如大家都采一朵牡丹簪戴起來！”
此話一出，眾人紛紛上前挑合眼的選來簪戴。
雅量摘了一朵童子牡丹在手，送到鼻邊輕輕一嗅，香氣絲絲入腑，頓感神清氣爽，于是笑著贊道：“競夸天下無雙艷，獨立人間第一香。牡丹氣味濃淡相宜，沁人心脾，真好聞??！”說完便讓還君替她簪上。
雅俗瞧了一圈，最后什么沒采，戴好花的嬌兒便問：“雅俗，你怎么不簪一朵花呢？”
雅俗：“這么好的花，不摘能多長幾日，摘下來會早早枯萎?！?p> 在坻手里拿著一支金橙色牡丹過來，口中道：“采與不采都會枯萎，名花若能佩在美人頭上，還能四處綻放韶光，被更多人欣賞，不枉轟轟烈烈開了一場，好過一直待在這園子里，只能孤芳自賞?！?p> 周圍人聽在坻的話一片驚嘆，雅量笑道：“在坻姐姐，你說的好詩意呀！”
嬌兒：“好押韻呀！”
芍貞：“好高深莫測呀！”
在坻慢吞吞道：“戴支花而已，也沒那么高深?！庇肿呦蜓潘椎溃骸把潘?，這朵赤焰金閣開的最好，也配你今日的衣裝，戴上看看?！闭f著便為雅俗把花簪上，放手看道：“天下更無花勝此，人間偏得貴相宜。果然艷冠群芳?！?p> 飛飛嫌早上戴的花不夠新鮮，剛剛又換了一朵大牡丹，這會子過來正好聽到在坻夸雅俗艷冠群芳的話，看雅俗戴的牡丹果然最大最好看，花瓣黃橙橙中含一層明金色，火焰色邊緣，不似姚黃，更勝姚黃，這園子里分明沒有，就問：“在坻，這朵花你在哪里采的？”
在坻：“花房里，就開三朵，這赤焰金閣是用不同種的花粉和種子培育出來的，不是尋常牡丹，園子里沒有?！?p> 雅俗忍不住用手摸摸，在坻忙道：“就這么戴著，好看?！?p> 典典過來笑道：“在坻，你這么偏愛雅俗，不怕我們吃醋？”
在坻笑道：“你們是吃雅俗的醋，還是吃我的醋？方才拿花出來，就是準(zhǔn)備送給沒簪花的，見你們都簪了，當(dāng)然只有給雅俗?！?p> 飛飛心中不平，這樣的事為什么提前不說，表面同自己最好，有好花卻先給雅俗，就冷笑道：“怪不得剛剛讓我們采花戴，原來就是為了單給雅俗送這支花，對我們來個欲擒故縱呢！”
在坻笑笑沒看飛飛，兩人如今已是面和心不和，飛飛仗著出身美貌，處處想壓在坻一頭，在坻有什么事兒請她總是姍姍來遲，來不來也要看心情，但若飛飛需要在坻就很不見外。隆豐伯府的實力不輸饒陽侯府，在坻父兄能干，父母恩愛，在飛飛面前從不覺得輸在哪兒，況且性格好強，做什么都不甘與人作綠葉，哪里能容得飛飛利用。
典典輕搖琺瑯面扇笑道：“可惜把我們擒住了，卻唯獨沒能擒住雅俗，不然這么漂亮的花，在坻定要正大光明的自己戴?！?p> 周圍人都被典典說笑了。
園里花開得都不錯，所憶挑了半天沒挑到特別出眾的，勉強采一支雙色洛陽錦簪上，正準(zhǔn)備上前找大家說話，卻瞧見在坻做這般待客不公的事，心里正氣恨今日為什么要過來，又不好直接把剛簪的花扔了，又瞧見飛飛對此不大高興，心里便平衡了些。
到了敞廳序齒分座，在坻與飛飛并列，一個端莊大方，言笑之間顧盼生輝，一個耀眼璀璨似寶石花錦裹的一般，眉目妝容更有說不出的勾人嫵媚，妖艷風(fēng)流，似乎燦爛中隱隱帶刺，分明是名門閨秀與亂世妖姬的顯著對比。
仆婦魚貫而入，為每人面前上了四道點心，分別是一碟透花糍、一碟七返膏、一碟貴妃紅、一碟單籠金乳酥，還有一蓋碗新茶。眾人環(huán)顧四周，這敞廳不同于惜時廳，是建在園北側(cè)，空間宏敞，周柱間以透空落地罩連接，內(nèi)與外貫開，似亭非亭，透風(fēng)透光，最宜賞景。東南處有一棵粗大的泡桐樹，罩住廳前幾許幽深，淡紫色的泡桐花攜著雋永的芳香漸繼墜落滿地，為這肥瘦滿園增添一抹風(fēng)流獨立之美。
大家安坐后，有的品茶食，有的理配飾，沐浴在春風(fēng)里，感受遲日江山麗，春風(fēng)花草香的溫馨氣息，好不愜意。
飛飛瞧嬌兒和雅俗坐在一起，有心離間道：“嬌兒今日真是光彩奪目呀！穿的是鴛鴦萬金錦吧？”
嬌兒被夸，十分開心，原還覺得今日不如雅俗穿的浮光沉璧錦好看，沒想飛飛能識貨，就笑著點點頭道：“姐姐好眼力，這鴛鴦萬金錦的說法出自《飛燕外傳》，我爹爹意外獲知京中有能復(fù)原此古法織藝的匠人，特意請他們織造了一匹，用了半年時間，前幾日才做成了這身。不過這織錦圖案是鴛鴦，只是多添金線而已，與古書中真正的鴛鴦萬金錦應(yīng)該不同?！?p> 一班熟練匠人半年得一匹，可見珍貴，在場之人都在心里暗嘆。雅俗也道：“漢代沒有金箔捻絲工藝，飛燕的萬金錦若拿到現(xiàn)在，肯定不如你身上的這件好看?！?p> 嬌兒被說的更加歡喜。
沉宓笑吟吟道：“好衣裳必得配好首飾，我看嬌兒戴的鳳釵也很華貴呢！”
嬌兒靦腆一笑，回應(yīng)道：“難得姐妹相聚，自然該穿的鄭重些！”
所憶沉沉道：“妹妹穿的鄭重自然好，不過姐姐聽聞今上提倡節(jié)儉，這鴛鴦萬金錦比起尋?？楀\勝過百倍不止，妹妹出身尊貴，穿戴如此奢靡，豈非置上意于不顧?！?p> 嬌兒沒料到這茬，條件反射般看向身旁的雅俗，盼她同心協(xié)力。雅俗不理解所憶最近怎么轉(zhuǎn)變的這么厲害，本不想理，但是鴛鴦萬金錦都被說，自己這身浮光沉璧錦更該批駁，所以當(dāng)即反駁道：“今上提倡節(jié)儉，也鼓勵農(nóng)桑。衣裳再好都是蠶絲織出來的，絲織業(yè)既然被官府管理，特許織造，若最后成品賣不出去，豈非耽誤國家稅賦征收，我們穿好些也是為了國家賦稅做貢獻??！”
所憶被懟的無話可回。嬌兒也被這番言論震的目瞪口呆，沉宓險些笑出聲來。
悠筱這時偏又來了：“雅俗妹妹好口才，穿身好衣裳都是為國做貢獻，若照妹妹所說，人人這般，今上提倡節(jié)儉之意，豈非一紙空文。”
雅俗愈加不爽，慢條斯理反駁道：“今上之意是姐姐能隨意評論的么？今日不過閨閣賞花，姐姐們僅憑一身衣裳就能反復(fù)議論國策，追究起來，莫非家風(fēng)如此？”
這陣勢真不是善茬，悠筱再也不敢說這句了。
嬌兒一顆心落了地，又夸雅俗的衣裳好看，浮光沉璧錦的價值遠勝千金，她早前就聽說了，但是這種織造技法為云錦當(dāng)中的頂尖機密，普通云錦城根本夠不到這個，所以一邊輕撫著面料一邊贊嘆好精致。
她倆穿衣風(fēng)格有些相近，都喜歡品質(zhì)奇佳的衣料，不但花色獨絕，光彩鮮艷，連保暖透氣效果也非普通織物可比，貼在身上舒舒服服，只是雅俗偏于大氣，嬌兒偏于雍容。
眾人此時看向俗嬌的位置目不轉(zhuǎn)睛，這二人總喜歡顯擺穿戴，免不了讓人暗暗嫉妒，又不敢開口得罪，如今次數(shù)越多，距離越大，眾人從嫉妒轉(zhuǎn)而崇拜，今日說賞牡丹，已變成賞這二人衣裳。
在坻笑著看了半天，雅俗說話大方得體，開口總是舌戰(zhàn)群儒之勢，不服不行。外頭忽然一陣泡桐刷刷落地，風(fēng)聲微微，春色無邊，視線順著近處慢慢向遠方量去，那些傾世名花一簇簇，一蓬蓬，萬紫千紅，把環(huán)境渲染出一片超凡的畫意詩情。大家浸泡在和煦的春意里，漸漸放松身心，感受到深深的喜悅與平和，青春時光，莫不靜好。
飛飛端起茶嘗了嘗，面露慍色，便問在坻：“這是什么水？”
在坻看多了飛飛的路數(shù)，當(dāng)即笑道：“今日姐妹相聚，沒有好茶招待，上個月我意外尋得一美食古方，以鹿肉制成紅虬脯，味美異常，今天正好請姐妹們嘗個鮮?！庇址愿罓柌崖谷飧炷脕?。
飛飛不愉在坻總是這樣，你說東，她扯西，話題完全不在一條線上，又看雅量坐在俗嬌旁邊默不作聲，忽笑道：“雅量今天怎么不說話呀！難道不高興？”
雅量一聽飛飛說她頓時不爽，每次飛飛想不到雅俗和嬌兒的方子，就來找她茬，這會子又來陰陽怪氣，便端起茶慢悠悠吹著，不予理會。忽想到前不久聽父母說王尚書的幺子和梁侍郎千金定下婚約一事，便說：“文冉，我前兒聽聞你大喜了?！?p> 文冉低頭紅了臉，笑著吃茶不答話。
飛飛忙道：“我也聽說了文冉的喜事，我還聽說王尚書家的小公子王振越，唱起歌兒來可是京城有名的好嗓子?！?p> 這話把王公子說跟戲子一樣，眾人紛紛注意過來，雅量聽的直皺眉。
所憶覺得今日來沒受重視，越興要看別人出丑，也附和笑道：“我也聽說這個王公子，他文不成，武不就，就是個沒出息的花花太歲，一家子兄弟屬他最沒用，經(jīng)常被他爹打，還喜歡唱歌，走到哪兒唱到哪兒，看見什么都能唱起來，就連吃飯吃在興頭上都要騰出嘴來唱幾句，滿京城里說起不正經(jīng)的，這王公子算第二，估計就沒人敢算第一?！?p> 周圍人十分驚訝，文冉也被說的很氣惱，所憶仗著她剛許給柴家，就這么損人于不顧，正要出口反擊。芍貞連忙解圍道：“王公子也沒那么不正經(jīng)吧，我聽爹爹說，王家公子酷愛波斯文，王尚書打算把王公子培養(yǎng)成翻譯官，將來有好前途的?！?p> “王尚書家風(fēng)好，肯定虎父無犬子?！痹谯孢B忙阻止眾人議論，不懂事的說話就知道踩。
很快紅虬脯端來，每人一茶碟。此物最早是唐懿宗在同昌公主大婚時所賜之美食，取帶筋膜的梅花鹿肉切成一根根手指大的細虬之狀，經(jīng)過多道工序調(diào)味風(fēng)干，頗有彈性，眾人連忙一嘗為快。
取一根送入口中，齒頰觸感一陣勁爽，緊接著，一股濃厚獨特的肉味兒在顱腔不斷漫延，干脯的咸香之韻層層滲透舌尖，又充分保留了原肉的鮮美，細細咀嚼后，一種全新的味覺印象將整個人徹底淹沒，久久不能退潮。吃從未吃過的美食，如同看從未看過的美景，總能喚醒最純粹的喜悅。
永昀連吃數(shù)塊，方贊道：“比鮮鹿肉更鮮，比鹿干肉更香，吃了這一口，才知什么是人間至味！”
在坻溫婉笑道：“你若喜歡，廚房那兒還有些紅虬脯，等回家去帶上些，閑了無事打發(fā)時間吧！”
永昀喜上眉梢，不堅決道：“在姐姐這里吃了不說，又往家拿，怪不好意思呢！”
在坻：“再好只是些吃的，跟我客氣什么！”
賀通政的女兒佳音嬌聲嬌氣道：“宛姐姐對衛(wèi)姑娘這么好，也別忘了我們呀！我們都是你的好姐妹！”
在坻大方笑道：“那是自然，我既開了口，見者有份，這紅虬脯才做了一壇子，趁新鮮吃正香，你們?nèi)绻矚g，走的時候都帶些，好東西理應(yīng)大家一同分享?！?p> 眾人聽了俱各喜歡。
飛飛瞧不上在坻總拿些小吃小惠拉攏感情，淡淡道：“授人以魚，不如授人以漁，你拿些肉脯與大家解了饞，若吃完了再想吃，還從你這里取么？不如把制肉脯的方法說與她們，誰想吃自己做就是了！”
輕飄飄一句慷他人之慨，教他人做事，在坻聽的直蹙眉。
令淑見狀以為配方寶貴，連忙解圍道：“鹿肉我家不常吃，要配方也沒用，姐姐不妨多給我些肉脯子，我吃著多念姐姐的好?！?p> 在坻破聲笑道：“你個小妹子最愛偷懶了，給你方法也不肯做，只要現(xiàn)成的，以后想吃提前說，讓你天天念著我的好?！睔夥沼只謴?fù)了原樣。
園里陣陣香風(fēng)吹來，幾只蝴蝶也隨風(fēng)飛到廳中，惹得一群女孩玩興大起。雅量和飛飛在一場就嫌，巴不得遠遠避開，趁機主動向在坻說：“在坻姐姐，咱們今日賞花真是好時候，你這里有捕蝴蝶用的網(wǎng)兜么？”
在坻忙道：“都準(zhǔn)備著呢！現(xiàn)在要的話，我著人取來?！闭f完命丫鬟去把網(wǎng)兜全拿來，又問眾人有沒有要玩的，好幾個都說要玩，最后一群人都到花園里捕蝶玩花。
在坻擔(dān)心所憶再說什么惹人不愛聽的話，讓自己家成了戰(zhàn)場，就在后面拉著所憶，悄悄道：“所憶，你看，雅俗戴的那朵赤焰金閣是我培養(yǎng)出的新花品，等花期過了，就有種子，到時候我想送些與你種新花，怕你不喜歡，先悄悄問你一聲?！?p> 所憶這才緩過來，覺得有了面子，方道：“那么好看的花，我怎么會不喜歡呢，怕你有不舍得給我?！?p> 在坻看著所憶邊走邊笑道：“難得你說好看，這花色太過明艷，我輕易都不敢送誰，又想拿出來讓大家瞧瞧。說起來，去年舉辦牡丹會的時候，我都沒什么好花，今年有這一盆，牡丹會又不辦了?！?p> 永昀聽聞笑道：“勝地不常，盛筵難再；蘭亭已矣，梓澤丘墟。去年牡丹會也是湊巧匯集天時地利人和，才得以那般隆重，不過花會雅集終歸不是節(jié)慶習(xí)俗，單憑少數(shù)人主張，也未必有那等實力舉辦。”
令淑連忙道：“這話確實有的，去年的牡丹會正趕上揚州富商奉政令匯聚京都舉辦商會，所以才有后來多位富商出資發(fā)動了那場牡丹會，邀請京中豪門顯貴千金參加，今年又沒有富商來京集會，便是想舉辦牡丹會，恐怕也沒人出得起開銷?！?p> 在坻：“還是雅俗有先見，那次牡丹會上，她和幾位富商千金一起談笑風(fēng)生，現(xiàn)在看來，分明是在招呼東家。”
令淑：“也不知當(dāng)時誰告的狀，要求主辦方吃飯的時候把人分了等，我要是那群姑娘，家里出了錢，眼看著貴賓席空著都不讓她們?nèi)胱?，再也不來了?！?p> 芍貞跟著道：“主辦方說話權(quán)又不由出資的富商掌控，還得是看權(quán)貴官秩，我記得當(dāng)時也不大好，那些人家既入了大筆份子，怎能壁壘分明，區(qū)別待之。”
令淑忽又道：“我聽有個說法，那些富商之所以出資讓女兒參加，好像是為了借機揚名顯貴，抬高身份，繼而聯(lián)姻權(quán)貴?！?p> 芍貞忙道：“別胡說。”
在坻也道：“你可別信這些，真當(dāng)那些富商巨賈是吃素的，有百萬身家便是不能當(dāng)官，也可為子弟捐個品級?！?p> “你們在說什么呢？”悠筱佳音走過來問。幾個忙說沒什么，就跟上前去抓蝴蝶，分享些小秘密，讓之前的小不快瞬間消散。
花園茂盛豐富，十來個小姑娘滿園追蝶玩花，雅俗、嬌兒、雅量、永昀四個拿網(wǎng)兜假打著玩起來。飛飛遠遠看幾眼，覺得沒意思，就另路賞花獨行。
在坻看飛飛總表現(xiàn)得那樣孤高無趣，不知所謂，總是要人來捧著哄著她，也不由得煩起來。在她看來，女子活得好是為了取悅自己，飛飛偏以壓倒別人為樂。去年皇園的事讓在坻記憶猶新，認為飛飛人后沒德行，人前不爭氣，所以一直很不愿意親近她，礙于父輩交往，也不好疏遠。
典典跟文冉一邊賞花，一邊說體己話。文冉與王公子是走親戚時意外一見鐘情，父母也相互有意，良緣遂而快速說定，兩家約在明年初就結(jié)親。見文冉對婚事感到滿心幸福，典典竟覺得有些失落，也弄不清最近在焦慮什么，邵趙兩府已將諸事議定，六禮的日子也準(zhǔn)了，明明一切都往最好的方向發(fā)展，心下卻總是不安，典典懷疑是俞家那對表姐妹賊心不死，近期總感到焦慮。
雅俗、雅量、嬌兒、永昀慢慢打到亭子里，都笑的氣喘吁吁，香汗淋漓，遂而放了網(wǎng)兜，坐下歇息。正巧芍貞問在坻要了剪子和一個青瓷花口雙耳瓶，把花剪了許多，在石桌上整理插瓶。四人便坐下來欣賞插花。
廚房來人問哪里擺飯，在坻說擺在惜時廳，便來請大家一起吃飯去。
菜品頗為風(fēng)雅，地地道道一頓花宴，所食各種花肉皆是新鮮采摘，最肥美不過。
先上菜式有：火腿絲炒棠梨花、爆炒肉筋馬?；?、小炒核桃長壽花、玉荷花燴肉沫豆腐、百合青豆炒蘆薈花、炸茉莉花蝦仁、涼拌沙松尖、石斛花燉雞湯。盛于一色鈞窯藍釉瓷盤，看的人食指大動。
眾人歡喜，一時吃喝痛快。
不到半盞茶功夫，又上了一道香椿牛肉絲米卷，并醬料碟子。大家見那盤米皮卷肉絲均勻，玲瓏剔透，不覺滿面喜色，紛紛蘸醬吃起來，果然又香嫩又爽口。
接著就是產(chǎn)自云南的金雀花，填入蟹肉做了金雀花蛋餅，最稀罕的菜式。大家聽在坻詳細介紹了此花的珍貴，賞味期短，又有滋陰、補氣、和血等功效，皆大顯喜色，紛紛下箸。
葷菜接著上了一盤花醬鴨子，濃濃的花香蓋過了肉香，極具風(fēng)味。土鍋小黃牛肉燉湯，是金黃的肥膘，濃郁的湯汁，吃的眾人暢快淋漓。
后續(xù)又是幾道嫩苗菜芽，或佐肉熱炒，或涮湯食用，亦葷亦素，色澤分明，把大家吃的酣暢不已。
飯罷略歇了歇，大家陸續(xù)歡喜作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