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六章 青隅舍的葡萄熟了
過完七夕，就到文冉做東的日子，之前提過兩次，好容易等到青隅舍的葡萄熟了，才發(fā)的帖子。
自打鐘靈毓秀相識，姊妹們這一二年也算常聚，春有賞花，秋有品詩，新人加入，舊人離開，基本做東的總是那幾個財主。
昔年一撥的同學(xué)這兩年漸漸都將要出閣，或許再見面身份也將改變。這幾個月文冉攢了有十幾兩銀子，還有前幾日皇上為嘉獎梁侍郎兢業(yè)奉公，特意賞賜了不少東西，其中筆墨紙硯等物都讓文冉先挑了來，于是連忙備下。
這天梁府的爺們兒都外出公干，偌大府邸空出不少，姊妹們大包小包趕來見過了梁老夫人和幾位梁夫人，隨后聚往青隅舍。
一到院子里，只見葡萄藤把周圍的架子和房檐上攀緣的密密實實，那萬紫千紅的葡萄就像一串串玻璃瑪瑙似的透著光澤，案上擺著五六盆井水湃過的葡萄，于是都不等進(jìn)屋看，就紛紛坐下吃起來。凳子上也有兩籃洗凈的葡萄給各家來的丫鬟婆子嘗鮮。
今天來的也就俗量嬌典昀芍宓坻，外加鹓鶵、令淑、為霞，連同文冉在內(nèi)，總共十二人?？粗蠹乙徽屑吹?，文冉頗為感動，一邊給倒蜂蜜枸杞茶，一邊說：“其實早就想請你們的，一則我這小院簡陋了些，恐大家來了委屈，二則沒遇上好時機(jī)。”
為霞甚少外出聚會，今日能來也是躍躍興然道：“相聚都是一份情誼，即使姐姐不請，我也早想來看姐姐。”
在坻笑道：“我今天只是吃葡萄來的，以前總說文冉這里的葡萄好，若不親自來吃上一回，再等都到文冉出閣了。”
鹓鶵笑道：“沒想到雅俗雅量今天也能來?！?p> 雅量忙道：“蒙姊掃花以待，娣自流光而來。”
永昀：“她們其實常出門的，倒是姐姐你出來的少?！?p> 鹓鶵：“我最近兩年可不得閑，應(yīng)承了幾幅大繡品?！?p> 沉宓：“聽說有給宮里貴人做的，你如今才名在外，婚事也定了吧！”
鹓鶵不覺飛紅了臉道：“媒妁之言，父母之命，都是運里時待。”
大家于是都問什么情況，鹓鶵不欲夸耀，只簡單交代了一下，得知對方乃是世家公子，與劉尚書府門當(dāng)戶對，都夸上好。
沉宓最不愛討論嫁娶之事，于是就向文冉問起滕飛飛上次為什么給進(jìn)宮誣告的。
文冉就想說這事，既然有人主動挑起，又故意表現(xiàn)的不情愿說，大家可忍不得這樣三推四就，堅持要她說。
本來都以為是典典及笄那天說話沖了，怎料她們矛盾的觸發(fā)點原來是文冉?jīng)]給飛飛讓座。
就在典典及笄后的第二天，文冉應(yīng)邀到何府品戲，梁侍郎與何侍郎在朝同僚關(guān)系，給女眷的請柬中特意請了太太小姐。也是冤家路窄，文冉去了才發(fā)現(xiàn)飛飛悠筱等人也在，因不想被安排在飛飛一桌，于是就主動和長輩們湊到一起。飛飛見文冉坐的不合時宜，就讓原本坐在她身邊的悠筱跟文冉換過來，悠筱連忙想換，文冉當(dāng)然不答應(yīng)，接著所憶又來催文冉跟悠筱換，兩人說了三四遍，文冉硬是沒理會，直到回去都沒再交流。就這樣戳了飛飛的肺管子，值得她一頭哭到宮里去告訴娘娘。
得知前因后果，誰聽完誰唏噓，沉宓看著雅俗嬌兒都笑的說不出話，俗量嬌不知道“枕頭風(fēng)”的事，現(xiàn)在聽說，大家除了笑都不想點評。
半晌還是永昀道：“什么讓不讓座，是滕飛飛看不得文冉坐那位子，還是想要文冉在她旁邊？”
在坻笑道：“誰不知道她倆關(guān)系不好，她要文冉在身邊干嘛呢！”
永昀道：“那這又是為什么？文冉坐不坐哪兒關(guān)她什么事，值得哭到宮里去告狀，把淑妃都說動了，可見當(dāng)成了天大委屈?！?p> 令淑笑道：“飛飛想要你坐她邊上，你去就是了，不過看個戲的時間，不喜歡就不說話?！?p> 接下來就看文冉的本事了，只聽她振振有詞道：“我可不敢，我到現(xiàn)在都不知道她是怎么告我的，離那么遠(yuǎn)都被硬生生賴上，倘若真坐在一起，到時候說我胳膊肘捅了她，渾身是嘴也說不清?！?p> 大家頓時笑的前仰后合。
典典道：“平輩之間都是序齒排班，她坐她的，你坐你的，就算位置錯了，為這點小事告到宮里，也太小題大做?！?p> 芍貞向文冉道：“飛飛是不是覺得讓你去她身邊，你不搭理，所以委屈?！?p> 文冉接著抑揚頓挫道：“真委屈倒好了，那天戲臺上唱的是《鳳儀亭》，我看她是把戲聽迷了，就做起白日夢來，非得學(xué)貂蟬那套美人哭訴，故意尋由頭挑起風(fēng)波?！?p> 一語未完，眾人已然笑個不住。不過大家還是關(guān)心結(jié)果怎樣，文冉只道宮里新賞了不少特產(chǎn)，有十幾塊澄泥硯，散了都挑一塊去，大家已然明白于心。
接著在坻又問起雅俗為啥和飛飛關(guān)系不好，大家果然都很關(guān)注雅俗的態(tài)度。
雅俗一邊吃葡萄，一邊無所謂道：“什么都不為，我就是單純不喜歡她，不想跟她好?！?p> 永昀：“不喜歡她的不止你，我只要聚會看到她在，說話都不盡興，滕家是皇親國戚，她又時常去宮里，萬一不留神說個什么被她有心聽去，背地里添油加醋告一通黑狀，徒惹麻煩?！?p> 沉宓也憤然慷慨道：“咱們這些玩在一起的，有誰喜歡她？還不是顧著滕侯爺待人以禮，不好太過分了?！?p> 典典忙道：“你就休提吧，最敢不給她面子的就是你，她是皇上的小姨子，你難道不是?！?p> 永昀：“沉宓不像她那樣專管生事作耗，瞧不得人痛快。說起來也就嬌兒跟誰都好?！?p> 嬌兒笑道：“我喜不喜歡誰不在嘴上，她只要不針對我就沒事?！?p> 雅量也道：“嬌兒也不是會受氣的。我最不喜歡滕飛飛的就一點，動不動娘娘旨意，她家娘娘給我傳什么旨意?！?p> 大家頓時紛紛贊同譴責(zé)這一點，都說：“總是把娘娘旨意掛臺面，她家娘娘自然由著她說，真假也不好分辨?！?p> 沉宓卻道：“她除了奉娘娘旨意，還有什么能壓住你們，小人都是欺軟怕硬，你們也是有軟處可拿?！?p> 雅量忙道：“她那個娘娘還不如你家娘娘呢！也沒聽你傳旨意。我對滕府的人就直接說過，傳娘娘旨意得宮里來人，由不得侯府之人越俎代庖發(fā)號施令。”
眾人都道這話漂亮。
永昀又道：“就是利用大家敬畏皇家的心思，娘娘旨意傳回娘娘家就好了，名不正言不順，我就不理，前朝后宮分清楚，娘娘是她們家的，皇上可不是！”
眾人聽到“名不正言不順，前朝后宮分清楚”的話，都笑著把葡萄吃的更歡了。
飛飛令人不忿的還不止這些，既然當(dāng)下話題是以批判她為宗旨，自然都要說個痛快，接著鹓鶵又來下料：“你們和騰飛飛不在一個府檐下，偶爾聚會才遇到，縱有討嫌之處也能避開，糾纏不上，我可比你們遇到更煩心的?！?p> 芍貞忙道：“你一向大門不出二門不邁，跟她還有交集？”
鹓鶵慢條斯理道：“可不，今年開春的時候，我繡的圍屏被獻(xiàn)進(jìn)宮，得到了皇后娘娘的嘉獎，后來騰飛飛知道了，親自帶人找我家里，說很賞識我的繡作，讓我給她也繡個紗桌屏看看，若好的話，再讓我做別的。”
大家都知道鹓鶵的繡品自從得到皇后娘娘嘉獎后，如今在世家中名噪一時，且其繡跡只用于禮品饋贈，不以獲利，世人多仰慕她出身名門，紛紛欲求其繡跡珍藏。以鹓鶵現(xiàn)在的名氣，能點名要她繡跡的至少也得是高品級誥命夫人，單憑騰飛飛根本不夠資格，于是大家連忙問后來怎么樣。
文冉更是直腸子道：“先給做個看看，好就再做，這是預(yù)備著以后使喚，鹓鶵的才藝還用著她來品鑒，若不合她心意恐怕還被說徒有虛名了?！?p> 令淑更是問了一句實在的：“她這么白叫你做？可有說拿什么交換？”
鹓鶵：“什么交換？給我?guī)Я艘缓醒喔C，像我沒見過好東西似的。我與她不熟，就想找個好聽理由拒絕，推辭說手上活計緊，她要的話得等，不如請別的繡娘做。一般人明白這是婉拒，也不再強(qiáng)人所難，可她偏認(rèn)定了我，說不急于一時，等我得空了再做，后來三番五次使人來催，說了好些理由，我懶得糾纏，就明說抽不出空，如果一定要，我侍女的繡活也好，給她做一個也不比我親手差多少，就問她要什么樣的?！?p> 在坻聽了笑道：“她的目的是要你來做，換個人可沒意思了?！?p> 眾人這樣你一套我一套的拿飛飛取笑了半日。服侍的丫鬟婆子聽主子們聊得那樣歡，也順帶圖著安樂。
巳時過半，文冉使了兩個婆子去隔兩條街上的興隆酒店買飯，她們家吃慣了館子，今天來客人，早與酒店老板訂好，揀上等肴饌配一桌，連同雞鴨魚肉在內(nèi)二十八道，總計八兩銀子，她這邊不費一點神。又用兩貫錢往果鋪里買了十二碟點心果子。
中午在東屋里擺了大桌，酒店使人把菜送到府上，換了一色青瓷碗碟，果然不少好東西，又有南方來的惠泉酒。大家洗手入座，竟比平時歡欣異常。
嬌兒見大家把飛飛雜七雜八譏諷了一上午，現(xiàn)在吃飯就想換點兒高雅新鮮的，正準(zhǔn)備說行個令，哪料文冉斟完酒才一放壺，又說起飛飛來。她其實跟雅俗一樣，不愛聽飛飛的事，雅量永昀典典平時也都不提飛飛，只有大家聊起來才說，感覺其他人是受氣久了，才沒完沒了。
雅俗約嫌無聊，趁著吃菜的空，就讓文冉講個故事，一句說的好幾個人都笑了。
大家也意識到說多了沒勁，就要文冉給講一個。
為霞這時卻道：“姐姐再過一年半載都要出閣了，咱們以后相聚也少，不如說個夫妻結(jié)婚后過日子的故事吧！”
眾人都說這能有什么故事好講。
文冉不愧師承老祖母的故事庫，突然語氣堅肯道：“我就聽祖母說過一個?！崩^而又語氣緩緩道來：“女人嫁錯了就是一輩子，我祖母她未出閣的時候，鄉(xiāng)里有一位大娘，年輕做姑娘的時候手腳麻利，干活勤快，很得人喜歡，后來經(jīng)媒人介紹，相中了一位做泥瓦匠的姑爺，早早嫁了人，據(jù)說大爺年輕時為人可靠，性情也好，婚后夫妻倆生了好幾個兒子，大娘天天起早貪黑，洗衣做飯，縫縫補補，操持一家老小吃喝拉撒，幾十年熬油不見出頭之日，大爺常年在外東奔西跑顧不上家里，老老少少缺衣少食幫不上手，掙兩個錢也都不夠花的，只能把家丟給大娘當(dāng)著。貧賤夫妻百事哀，關(guān)鍵沒錢的家有什么好當(dāng)?shù)?！夫妻臨老時常吵吵鬧鬧，動不動打到外頭去，左鄰右舍見怪不怪，不怪大爺不盡心不盡責(zé)，只覺得大娘無理取鬧，有一次老兩口為兒子娶媳婦沒錢的事吵架，又打到外頭去了，惹來許多人圍觀，大爺一邊逃一邊嬉皮笑臉，大娘又哭又鬧，當(dāng)著眾人不顧體面，連罵大爺不當(dāng)人，最后嘶著沙啞的嗓子，把個凄苦婉轉(zhuǎn)的調(diào)調(diào)哭訴道：‘老娘當(dāng)年不就是看你穿了雙牛皮靴子人模人樣，才跟了你嘛！’”
一語說完，眾人都笑的東倒西歪，有的甚至笑出眼淚。文冉見狀連忙解釋：“據(jù)說大娘那一嗓子哭出來，飽含大半輩子辛酸無助，好不可憐，我說的全然達(dá)不到她百分之一的感情?！?p> 半晌雅量疑惑道：“就看上人家穿了雙牛皮靴子就把自己嫁了，這也太草率了吧！”大家聽了又笑。
文冉忙道：“這你就不懂了，打比方說現(xiàn)在，媒人帶人去相親，男子坐馬車，自然比騎牲口看著氣派，老百姓穿的都是皮扎，有雙牛皮靴子走出去可了不得，跟馬車一樣都是代步工具，你多想想就明白了。”
大家都笑這比喻不好反駁，似也有道理，又催文冉繼續(xù)說。
只聽她道：“當(dāng)時眾人聽著大娘的話只是笑破肚皮，大爺更不同情，跟著大家一起咧著嘴笑他老婆。好歹人群中有那一兩個清醒的，忙著上前責(zé)備大爺不體諒老婆，最后眾人好說歹說才勸住了大娘?！?p> 眾人都笑著說“大爺就是沒良心”，“拿雙靴子騙來一個媳婦”等語，接著又喝了兩杯酒，吃些果饌，又請文冉挑有趣的再講一個。
文冉不負(fù)眾望，果然挑有趣的又講了出來：“祖母小時候，族里有位叔叔憨厚老實，二十好幾沒娶到媳婦，家里愁的不行，后來托媒人介紹了一個鄰鎮(zhèn)的女子。叔叔家里窮，相親那天連身好衣服都找不出來，剛出門被侄子瞧見，侄子剛滿二十，長得端端正正，家境也還不錯，見叔叔穿那個樣子要去相親，連忙到家里把自己新做的一身直裰拿出來，讓叔叔換上再去。據(jù)說那位女子，也就是后來的嬸嬸，能寫會算，漂亮能干，相了好些人家沒看上，不想竟和叔叔有緣。自成親后，叔叔也是時來運轉(zhuǎn)，不到幾年就發(fā)了大財，蓋了新房，生了兒子。有年過年，叔叔家里請客，當(dāng)時那位借衣服給叔叔相親的侄子也在，見叔叔如今財帛豐富，又有如花似玉的老婆，過得比誰都好，真心替他高興，叔侄二人聊到興頭上把酒喝的左一杯右一杯，不?？鋴鹱訜耸炙嚭茫┝酥蹲尤滩蛔‘?dāng)著眾人對嬸子說：‘我家好嬸子，您是不知道，我叔叔當(dāng)年跟您相親穿的那身衣服，還是我借給他的。’嬸子心里轉(zhuǎn)幾轉(zhuǎn)才想明白，笑著罵道：‘你小子真當(dāng)我是為了你那件衣服才嫁給你叔叔的！’家里幾位老長輩也跟著罵道：‘你叔叔相親的衣裳給你添光了，你怎么就不知道穿那件衣裳相親，也討個像你嬸子這樣能干的媳婦?！?p> 文冉不光說，還配合肢體動作異常生動，詼諧中又帶幾分諷刺，大家一邊聽一邊笑，把酒吃的一杯接一杯。
講到后來，又聽文冉道：“自那以后老人中常有傳言，說不能借衣服給人相親，不然自己的姻緣就會被頂去?！?p> 大家剛開始以為和上個故事同出一類，聽到這話都來了精神，紛紛探討起這是不是真的。
飯后用了些壑源茶，文冉讓蓓蕾把澄泥硯都拿出來供大家挑選，這些原是進(jìn)貢佳品，朱砂紅、豆沙綠、鱔魚黃、蟹殼青、檀香紫，各種品相，大家都挑喜歡的留了一塊。丫鬟登著梯子將院里好看的葡萄都采摘了下來，又從別的果樹上摘了些果子添上，總共裝了十一籃，給今天來的姑娘挨個安排上。大家用完茶都歇了歇，然后去給長輩打了招呼，方各自散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