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秘書利斯特
克蘭西沒有在王都待得太久，他于第四天早上離開。
他急著趕回去是出于兩項考量：自己需要將領地事宜處理一下，做好后續(xù)的規(guī)劃，因為一個月后他就將前往矮人的領土，進行外交活動。
另外一件事就是，“月蝕”這位法外義警可不能消失太久。
雖然蘭斯已經(jīng)知道“月蝕”就是自己，但那終究是為了轉(zhuǎn)變蘭斯思想而做的一次冒險?？扇绻话闶忻褚仓肋@件事的真相，那恐怕會對法律的權威性造成不可磨滅的影響——
就連克拉倫斯少爺都覺得法律沒什么用，那我們?yōu)楹我袷啬鞘系臏\痕？
如此，私刑解決糾紛或是不公正會成為人民的首選，而斯塔森將會墮落成一座暴力的罪惡之城。
那個時候，自己不管殺死或是摧毀多少罪惡，都將毫無作用。
如此想著，克蘭西乘著載滿魔法物品的飛空艇，慢悠悠地踏上歸途。
……
經(jīng)過近兩天的航行，克蘭西終于回到了斯塔爾城。
他沒有抱怨因為載重過高而浪費時間在旅途上，反倒是感謝飛艇因此飛得異常平穩(wěn)。
克蘭西發(fā)誓，以后盡可能地不乘坐馬車，他可不想再感受那種眩暈感了！
隨后，他在秘書的陪同下，臉色難看地登上了回宅邸的馬車。
“很有必要在市政廳修一個小型的空艇港?。 笨颂m西拄著腦袋說道。
“大人，根據(jù)我在王都了解到的一些情況，在王國東南的一些城市已經(jīng)實施了您的設想?！?p> “那只是在模仿都市聯(lián)邦罷了，我之前聽都市聯(lián)邦的客人說過，他們那里的富商出行只要是條件允許，就會坐空艇。
“不過你是怎么知道這些的？”
“我在王都遇見了一位來自東南的商人，聊天時他對王都的交通感到十分不滿意，我出于好奇便與他聊了聊。
“不過多虧您的解釋，否則我還以為這是他們那里的獨創(chuàng)，看來這種閑聊也只能招來片面的信息……”
“不，”克蘭西笑著搖搖頭，“你只是覺得這是有利于斯塔爾城便去問了，倒不說我希望你以后可以堅持這樣的做法。
“你現(xiàn)在是我的秘書，本就應該有自己的判斷或想法，而我時刻期待著你的建議?！?p> 秘書沉默了片刻，然后說道：“那么大人，我有一件事，我如果說出我的真實想法，還請不要怪罪于我?！?p> “你說?！?p> “大人，能否撤銷對‘月蝕’的通緝？”
“嗯？”克蘭西頗感詫異，“可以講講你的理由嗎？”
“大人，我的理由非常私人：我憎恨那些犯人！”
克蘭西眉毛略微一皺，看向這位平時就在身邊的秘書。
利斯特，學者休伯特之子，父子二人都侍奉斯塔森家。
其父親在前兩年去世，之后就一直作為克蘭西的隨從生活在子爵宅邸。
沒人知道他的母親是誰，甚至有人說他是一個私生子——因為他沒有繼承父親的姓。
也有人說他是一個養(yǎng)子，但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恐怕只有他父子二人知道。
望著這位平時做事穩(wěn)妥、矜矜業(yè)業(yè)的秘書臉上掩不住的怒火，克蘭西坐直身子，表情一正：
“怎么回事？你不需要顧慮，只需要說出你所思所想就好！”
利斯特聞言，伸手摸了一把臉，聲音顫抖著說：
“大人，我的生父因為疾病很早就去世了，是我的母親將我養(yǎng)到五歲。
“我家是農(nóng)民，耕田是我們生存的手段。
“我當時太小，以至于我家在不在您的領地上、我們的領主是誰，這些事我現(xiàn)在也不搞清楚。
“我唯一我清楚的，就是母親和我當時過得很苦。
“她一個人無法照顧那么多的土地，而我太小又常常生病。種地的人不能讓土地就那樣荒著，于是她把種不過來的土地賣掉了。
“但是賣地得來的錢撐不了多久，而她一個人種出的東西也不夠我們兩個人吃。
“于是我們賣掉家中更多的東西，然后日子越來越差。
“她想過改嫁，但沒人愿意和她結(jié)婚——因為她是個寡婦，還帶著我這個累贅！
“一天，有人告訴母親可以去城里掙錢，母親毫不猶豫就答應了下來。
“我在家中，吃著母親留下的吃食，我天天盼著母親回來。等了半個月，糧食早已吃光。
“在我餓了三天后，母親回來了。
“但回來的不是我堅強的母親，而是一具不成人形的尸體，如果不是脖子上的一顆痣，我甚至不愿相信那是我的母親！
“他們說我母親被賣到娼館，被客人虐待至死！
“然后那伙人說母親沒賺夠數(shù)，便把我綁上車，要把我和房子全都賣掉。
“當天晚上，我為了活命，趁那群人不注意燒斷了繩子逃出來。
“我手臂燙傷，只能流浪乞討，在奄奄一息的時候，是休伯特先生救了我一命，然后收留了我?！?p> 一邊說著，利斯特一邊挽起袖子，向克蘭西展示自己胳膊上那可怕的傷疤。
“所以大人，當傳出自稱‘月蝕’的人懲治罪犯、還解救了不少女士的消息的時候，我感到無比欣喜！
“因為我知道那群混蛋的奸詐，他們會哄騙他人簽下可恥的契約，以此逃避法律責罰。
“但是‘月蝕’，如同我心中希望的那樣，給予他們應得的懲罰。而我想信，這是無數(shù)弱小者心中的祈愿。
“所以我懇請您撤銷對‘月蝕’的通緝令！”
秘書的話讓克蘭西的心情頗為復雜：
一方面，他確實高興自己的行動幫助到了他人。
但另一方面，如果連自己的秘書都認為暴力私刑才是懲治這些罪人的唯一方法，那就證明自己的決策實在失敗。
他的初衷，可是要讓大家對犯罪和暴力本身感到厭惡。
于是，克蘭西嘗試用溫和的語氣對利斯特說道：
“我明白你的想法了，我也能夠理解你為何會對我提出這個建議。
“首先，不管你小時候是不是斯塔森的子民，我身為一名貴族，都應該向你和你的母親道歉。
“正因為上位者沒有將心放到民眾身邊，這才導致了你童年的悲劇。”
克蘭西說著，將頭深深地低下。
不待驚慌的利斯特說些什么，克蘭西挺直身子繼續(xù)說道：
“不過，你的那項提議，我必須拒絕，而且我有相應的理由。
“首先，我不管其他領主怎樣，但是在斯塔森的領地，在這座斯塔爾城，規(guī)則必須貫徹！
“如果軍隊沒有規(guī)定，必然沒有戰(zhàn)斗力；
“如果國家沒有法規(guī)，注定滅亡于自身。
“同樣的道理，一座城市如果不能貫徹規(guī)則，那么混亂會隨之而來。
“難道那個時候，靠一個‘月蝕’就能糾正這一切嗎？
“‘月蝕’依靠恐懼或許可以建立一個新的規(guī)則，但這個規(guī)則建立在其暴力基礎之上，這項規(guī)則既可以保護市民，也可能危及市民。
“如果出現(xiàn)比‘月蝕’更強的暴力，那么這個秩序就會崩潰。
“永遠別把生存的權利寄托在他人的憐憫上！
“第二，決不能將犯罪正當化。
“不管‘月蝕’以怎樣的目的，他終究是個殺人犯，絕不能因為他做的事結(jié)果正確，就讓民眾產(chǎn)生殺壞人就是正義的這種想法。
“所有人對于善惡的判斷都具有主觀性，而民眾很可能讓個人情感影響判斷，最后只會演變成單純的仇殺。
“此外，靠‘月蝕’的做法并不能徹底解決這種現(xiàn)象。
“用暴力消除犯罪組織，或許能救下眼下的被害者，但救不下所有人。而我們要做的，是讓這種事情總體減少、以致消失。
“具體方法就是為市民提供穩(wěn)定的收入來源，提高他們的生活水準，同時增強他們對我們的信賴。
“民眾安居樂業(yè)，自然就不會讓罪惡有可乘之機。
“利斯特，你要時刻記住，要全面地考慮問題。
“當然，你也不用特別擔心，對于‘月蝕’，我已經(jīng)手下留情了?！?p> “大人，是真的嗎！？”
利斯特方才尚有些遺憾的表情瞬間興奮了起來，語氣中透著三分驚喜。
“我要是想下狠手，我直接親自追捕就好了?！笨颂m西挑眉說道。
“原來如此，還請您原諒我之前的無禮！”
克蘭西笑著擺擺手，表示自己并不在意，但在心里卻又是另一番計較：
當然了！我又不能自己去逮捕自己！
不過，嗯，被當做英雄的感覺還真挺不錯的。
別人在我面前，為我另一個身份據(jù)理力爭……有點怪怪的，但，感覺不錯！
克蘭西用左手捂住臉的下半部分，好讓那不由自主上揚的嘴角不被利斯特發(fā)現(xiàn)。
費了九牛二虎之力，克蘭西才將面目表情調(diào)整得不那么夸張了一些，但嘴角和眉眼處的扭曲抽動，反而讓這副表情十分不正常！
“您是有些暈車嗎？”利斯特看著克蘭西的表情，關切地說道。
“沒，我只是想到另一件事。
“說起來我走得時候處理了幾個賭場，蘭斯一定已經(jīng)將那個組織挖出來了吧？
“就算有沒被抓住的幫派成員，之后也會老實一點。”
“是，我也這樣認為?！?p> 克蘭西點點頭，似乎對這個推論無比自信。
不過，這自信既源于對蘭斯能力的認可，但更多的是對當前局勢的判斷。
以他之前的推斷，那些非法組織很可能是敵對貴族派來的，目的是破壞斯塔爾的秩序。當然，他們的目標也包括斯塔森派的其他貴族。
不過自己已經(jīng)和敵對貴族們達成協(xié)議，就算出于自身利益，他們也會稍微老實一點了。
不一會，馬車到達了目的地。
克蘭西朝窗外望去，發(fā)現(xiàn)母親和妹妹早就等在院中，歡迎他的歸來。
臉上不由得浮現(xiàn)出幾分笑意，克蘭西因暈車而產(chǎn)生的微微眩暈感頓時消失。他輕快地從馬車上跳下，走向迎接自己的兩位親人。
可剛想開口跟她們聊聊此次的王都之旅，克蘭西卻發(fā)現(xiàn)了站在一旁的蘭斯。
他面色沉沉，似乎有什么事。
克蘭西心中一震，但全然沒有表現(xiàn)到臉上，只是笑著讓母親和妹妹先去餐廳。待她們離開后，他連忙招手讓蘭斯來到近旁。
“什么事？”
“大人，那個組織我已經(jīng)挖了出來。
“自前天起，城內(nèi)大多數(shù)黑幫都已經(jīng)停止了活動，結(jié)合您從王都發(fā)來的消息，我想您的猜測是對的。”
克蘭西剛想點點頭，但他馬上注意到了蘭斯的用詞，他詫異地問道：“大多數(shù)？”
“是的，”蘭斯答道，“城內(nèi)還有一個組織在活動。
“我們抓了不少他們的人，但都問不出首領是誰，只有一個人說他遠遠看見過首領?！?p> “那個人說，他們的首領是個死靈法師?！?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