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盯著她瞧了一會,終于想起這丫頭是誰,眸光頓時變了一變。
“大膽,連朕的妃子都不敢輕易闖入,誰放你進(jìn)來的!”
陸澈只是望著他,絲毫不懼。燈火之下的臉龐,令朱潛有一瞬恍惚。
這般出眾的容貌,跟柳明容年少時該死地相像。
朱潛心中冷笑,什么柳夫人撿來的孩子,多半是柳家的血脈。
宮中皇子眾多,王孫貴族常有來往,才幾歲就將她送進(jìn)宮來,柳家安得什么心?
想明白這層,朱潛擺了擺手,呵斥道,“朕今日心情不順,不追究你擅闖御書房一事,若還敢有下次,定不輕饒?!?p> 江山到底還不姓柳,而是姓朱。
未至絕境時,他不想徹底滅了柳家。
朱潛沒甚心情去跟個孩子計(jì)較,即使這丫頭看上去古怪得很。
谷小澈看著他道:“道士是我殺的?!?p> 纏繞在他身上濃烈的帝王紫氣,逼得她雙眼微酸,生出一層晶瑩的薄淚。
這便是那道士一心襄助朱潛的緣由。
可惜他道行太淺,自以為勘破天機(jī),又動用旁門左道,違背修煉之人的本性。
朱潛幾乎以為自己聽錯,待反應(yīng)過來對方所言非虛,一時大為震撼:“你是受何人指派?”
她才是個不到十歲的孩子??!
這女娃養(yǎng)在皇后身邊時,與普通孩子無甚區(qū)別,她不親口說出,誰也想不到,道士是死于她手中!
縱是皇宮之內(nèi)處處暗線,柳家也不敢明著將手伸進(jìn)御書房。
莫非他錯怪了皇后,動手的另有其人?
谷小澈端詳著他的面貌。
朱潛相貌俊美威嚴(yán),毫無疑問是當(dāng)今天下最尊貴的男子。
他是讓柳明容斬?cái)嗲楦谋⌒依?,也是差點(diǎn)害得谷小澈養(yǎng)娘養(yǎng)父生離死別的兇手,更是和一直擔(dān)心自己女兒傾覆江山的,父親。
他有獨(dú)屬于帝王的猜疑心,也有后宮朝堂的制衡之術(shù),堅(jiān)韌得近乎冷酷的意志。
卻還缺少一樣至關(guān)重要的東西。
谷小澈在他身邊坐下,打開一壺酒。
稍顯稚嫩的聲音在他耳邊響起:“江山有什么好?!?p> 這香氣,朱潛動了動喉嚨,是他庫房中珍藏的竹葉青。
谷小澈殺了那道士沒能讓他動容,他曾踩著失敗者尸骨上位,死個把人不算什么。
然庫房守衛(wèi)如此嚴(yán)密,她也能自由出入,朱潛不免正視起這個丫頭。
谷小澈見他出離悲傷,搖搖酒壺,來一口?
朱潛望著她只顧出神。
找一名滿口瘋話的道士,算不得稀奇,不足以引起柳家警惕。
若柳家知曉他用意,該派殺手或暗衛(wèi)前來,而非眼前這個本該在低調(diào)度日,用來禍害朱氏子孫后代的丫頭。
朱潛心底冒出一個不大可能卻合乎情理的念頭:若柳家不知此事,而是有人不知從何處得到消息,自作主張......
朱潛接過那酒壺,仰頭飲下大半,語氣低沉卻堅(jiān)決:“江山是世代基業(yè),大越開國近百年,傳至數(shù)代才到朕手中。朕是皇帝,不守好基業(yè),難道要做個亡國之君,讓它易主么?”
“可江山不會永遠(yuǎn)是朱家的。”此話對凡間帝王過于冒犯,卻是事實(shí)。
谷小澈提醒道,“大越先祖也是從前朝手中奪來,那個朝代存在才一百二十余年。”
前朝帝王不乏兢兢業(yè)業(yè)勵精圖治者,也沒能挽救它將亡的氣數(shù),最后一任皇帝照樣嘔心瀝血,卻以自縊結(jié)尾。
朱潛冷聲道:“那是前朝!”
“亡國之君終日只知享樂,敵寇入侵還只知歌舞享樂,如何與我大越相比?”
大越百姓生活富足,一派繁榮,這也是他遲遲未對柳家下手的原因之一。
只要他們沒有逆反之心,謹(jǐn)記君臣之道,他會給他們留條生路。
“你誠然是個勤懇的皇帝,”谷小澈絕不否認(rèn),“但沒有誰家天下能千秋萬代?!?p> 朱潛緩緩道:“即使要亡,也不能亡于我手?!?p> 即便清楚她可能是柳家的孩子,他還是說出了這些話。
身為帝王無疑是寂寞的,他的寵妃不懂,皇后不知。
追隨的臣子因著柳家之故更是恪守本分,小心處事,從未有人同他這般客觀冷靜地探討過。
許是她年歲尚小,卻有著與同齡人不符的成熟老練罷。
不同于朱翰被精心教養(yǎng)出的沉穩(wěn),這是一種閱盡千帆的淡然。
“歷來改朝換代自有定數(shù),對百姓而言,只要下任君主勵精圖治,保他們生活無憂,誰坐龍椅并不要緊?!?p> 谷小澈望著他,“可以是你,也可以是其他人?!?p> 她說得過于直白。
事關(guān)江山皇位,朱潛態(tài)度強(qiáng)硬,冷冷地道:“若誰敢動搖我朱氏江山,朕拼了這條命,也要跟他斗到底?!?p> 這分明是在說給她背后的柳家聽。
話不投機(jī),谷小澈暗暗搖頭,留下半壺竹葉青告辭。
“小丫頭做了件讓本君刮目相看之事。”重年不知何時出現(xiàn),懶洋洋地聲音傳來。
他指的是那個道士。
時空逆轉(zhuǎn)后,一切人和事都退回原先的模樣,此刻的重年,并未幫他斬殺道士。
若她能及早將對方的提醒放在心上,便不至于發(fā)生那樣的事。
后悔皆是無用,來日多受些苦痛罷了。
“你們妖怪都如此清閑么?”
谷小澈沒好氣道,“能得妖君刮目相看,真乃我的榮幸?!?p> “說對了,就是如此清閑?!?p> 重年打了個響指,“本君好心來看你,怎的火氣這般大。”
見她面色郁郁神情懨懨,重年抓住她胳膊將人往身邊一帶,“不痛快就去打架,走——”
也不知他從哪找到這么多妖怪和小鬼,谷小澈每每有空時,重年就會抓著她去比試比試。
有時是在各處捉鬼降妖,運(yùn)氣好,還能碰到幾只魔物。
拜他所賜,谷小澈一路找到不少天材地寶,實(shí)戰(zhàn)經(jīng)驗(yàn)也是蹭蹭蹭上漲。
這日,朱潛來了未央宮用膳。
柳明容不知其來意,面上笑意明媚,不著痕跡地瞥了一眼身邊嬤嬤。
嬤嬤吩咐人去準(zhǔn)備午膳,退下后將奶娘仔細(xì)叮囑,看好兩個孩子,不可一同出現(xiàn)在陛下面前。
朱潛看向柳明容身后,知曉朱翰也在她宮中,卻沒將他立即帶走。
仿佛只是來吃頓家常飯。
在柳明容的忐忑中,兩人沉默地用完午膳。
朱潛道還有政務(wù)要忙,改日再來看望皇后。
柳明容盯著他離開的身影,絕不信皇帝會無緣無故過來看她。
方才他是在找誰?
這日,她的母親柳夫人來到宮中,見她面色不佳,關(guān)心道:“娘娘近日似乎身體不適?”
柳明容看著自小教養(yǎng)她的母親,忍不住趴到母親身邊哭泣,而后將公主之事道出。
“這樣講來,公主如今已找回?”
柳夫人不太在意皇帝如何,反而關(guān)心起孩子,“快將人帶來讓我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