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自是帶著祝福之意,虞貞聽著越發(fā)刺心,忍不住回望。
云江和曼寧同他們相距得越來越遠(yuǎn),就如他和他往后的人生,注定分離。
樂流正折了一枝梅花,別在郡主鴉青的鬢邊。
曼寧郡主嫣然一笑,光彩生生將那白梅壓倒,風(fēng)骨較之松竹清秀,明艷更勝春風(fēng)桃李。
遠(yuǎn)遠(yuǎn)地,虞貞聽不見樂流同曼寧說著什么,但兩人并肩而立時,堪比神仙眷侶。
身后一眾仆人望著,也不覺露出笑意,滿眼艷羨,生怕驚擾了他們。
梅花枝條上,小雪堆積了薄薄一層,煞是惹人憐惜。
太子畏寒,楚國宮殿修得又高,冬日總是格外難過。
往年這時候,他的殿里總燒著紅彤彤的炭火。
他愛看雪,下雪時卻不能開窗,否則會有寒風(fēng)吹進(jìn)來,他的身子承受不住。。
樂流只能眼巴巴地聽著,窗外雪花飄落的聲音。
那是細(xì)微飛舞的活力與生機(jī),悄無聲息卻又悠然自得。
晴朗之時,碧空下也可見白茫茫的雪地。可樂流固執(zhí)地認(rèn)為,雪花在飛舞之時,最為動人心魄。
那樣的雪是有生命的,落于地面任人踩踏,揉雜了世間塵土,便失卻本意。
“真好,如今冬天來臨,我竟不覺冷?!?p> 他伸手去接那些棱角分明,滋潤美艷的雪,它們可比他鮮活多了。
谷小澈盯著他指尖那搓兒雪花道,“虞貞已是第十三次回頭”
樂流此刻對雪的興趣,明顯大過對他的,“我同樂珞長得相似,往后他看得時候多著呢,不覺厭煩就好?!?p> 谷小澈疑惑道:“為何不讓他知曉,你就快離開人世了?”
天下不屬于虞貞,這位燕太子沒有帝王命。若樂流告知他一切,或許他會放棄娶樂珞,珍惜眼前人。
“你是想兵不血刃取下燕楚么?”
樂流揶揄道,“郡主好心思,謀略不輸男子?!?p> 谷小澈無奈,“你明知道我不是這意思。”
一面是遙不可及的權(quán)力,一面是近在眼前的心上人,虞貞若是選了樂流,總好過來日兩手空空,追悔莫及。
雖然樂流已然死去,但余生的片刻彌足珍貴,來日縱然失敗也是無憾。
樂流微微抿唇,“死者已矣,生者如斯。他選了同樂珞成婚,便是將江山社稷置于我之上,家國于他更為重要,何必,讓我這已死之人擾他心緒?!?p> 他說話時,有朵雪花正落于唇畔,化開一滴冰涼清透的水,似是親吻。
樂流的語氣悵然,卻透著灑脫之意,“不過一場錯了的緣分,不如讓它止步于此。等到生命盡頭,我會自己找好地方獨(dú)自死去?!?p> 他低垂的鳳目劃過一絲流光,似是自言自語道:“這樣也好,江山和情愛自古少有兼得,他失了我,還可握住江山。”
谷小澈望向燕太子的目光,不由帶了些憐憫。
現(xiàn)在是樂流不肯告訴他,任由虞貞自己胡亂瞎撞。
他這般行為,無異于臨死前也要在對方心里戳上幾刀,讓虞貞日日對著樂珞,卻永遠(yuǎn)忘不了自己。
這位楚國太子成長了不少,愛上他也算虞貞倒霉。
說到底,他還是介意對方娶樂珞之事吧?
一邊嘴硬說著已然看開,一邊介意得要死!
楚國太子那邊已送了曼寧回宮。
虞貞隨樂珞來到寢殿,帶著幾分歉意道:“孤想起還有要事處理,你今日早些歇息?!?p> 國君病重,奏折都送到了太子宮里,堆疊成山。
他們新婚后,虞貞從未回內(nèi)殿睡過,樂珞也不在意,只道這一陣過了便好了。
燈影搖晃中,虞貞看完一本又一本,殿中爐火換過一盆又一盆,內(nèi)侍們不敢上前勸阻。
孤獨(dú)的帝王,永遠(yuǎn)也處理不完的奏折。這一幕忽而與記憶中某些久遠(yuǎn)的畫面重疊。
陸澈將自己從思緒中拉回來,夸贊道:“太子殿下果真勤勉?!?p> 此處是太子寢宮,郡主的出現(xiàn)未免引人遐思。
虞貞頭也未抬,“郡主所住之地距此處甚遠(yuǎn),迷路也該迷去樂流太子處?!?p> 曼寧堂而皇之踏入寢殿,太子妃就在里頭,宮人們不敢驚擾攔阻。
她意有所指道:“殿下果真希望我去楚國太子寢宮么?”
虞貞放下朱筆,目光如劍,顧及著樂珞還在殿內(nèi),壓低聲音道:“你都知道什么?”
曼寧挑起一抹極為惹眼的笑意,“知道一些殿下不想被知道的事情,也知道一些,太子殿下不知道的事情。”
虞貞示意內(nèi)侍們退下,起身道:“郡主深夜到訪,不會是來跟孤打啞謎的罷?”
曼寧卻道:“殿下明知我所為何事,啞謎二字從何談起?”
言下之意已很明顯。
現(xiàn)下已入冬,大夏邊關(guān)的軍隊(duì),打算何時撤回?
那些使臣,你們放還是不放?
原來是為著大夏的事。
虞貞斜睨她一眼,冷聲道:“孤竟不知大夏已如此開明,國家大事也交由一名女子做主。這些問題還是等貴國的幾位使臣病好以后,再行商議為宜。”
或許是同楚國太子聯(lián)姻,自認(rèn)多了籌碼,她有幾分有恃無恐。
“使臣們有病沒病,又是如何病得,殿下比誰都清楚,何必提及此事?不過曼寧卻有一樁事,須得告知殿下?!?p> 她緩緩露出的笑容像暗夜中盛開的罌粟,那是艷麗迷人卻又充滿威脅的氣息,“國君的病已拖不了太久,身為人子,殿下是要江山,還是要家人?”
虞貞神情一凜,眼中盡是盛怒,“你說什么?”
她耐心地復(fù)述一遍,“陛下的病與燕國軍隊(duì),還請?zhí)拥钕潞煤脵?quán)衡?!?p> 虞貞突然明白什么,“父皇的病是你動的手腳?你竟敢……”
曼寧搖頭道:“非也!曼寧一小小女子,連國君的面都未見過,如何做手腳?”
“現(xiàn)下三國互為姻親,殿下這話過于言重,未免有些傷感情?!?p> 縱然這位郡主總給他古怪之感,虞貞也不認(rèn)為對方有這么大能耐,能混進(jìn)燕國皇宮,對國君下毒或是做些別的謀害之事。
這般被人威脅拿捏,歷來是他平生最為厭惡痛恨的行為。
虞貞冷哼道:“別以為有樂流給你撐腰,孤便拿你沒辦法?!?p> 曼寧道:“現(xiàn)下是國君病重,我無須任何人撐腰,況且我是楚國的太子妃,而非燕國?!?p> 虞貞轉(zhuǎn)瞬明白她話中何意。
曼寧郡主背靠的是整個大夏,按照樂流待她的心思,未來楚國未必不會同她站在一處。
何必撕破,不如各退一步。
虞貞考慮起她方才所言,“你真有辦法救治父皇?”
大夏形勢如何,兩人心知肚明,她不敢拿這么大的事開玩笑。
若敢欺騙,不怕走不出大燕皇宮么?
屆時縱有楚國的情面,他也要令她脫下一層皮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