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紹庭見段聲不欲多說,也閉口不提了。
要說段聲性侵,他是不信的。以段聲的身份地位,想要什么樣的女人沒有。性侵?說出去都是個笑話。
不過是一幫眼紅耳熱的人見不得他好,非得使勁兒說出個是非黑白,希望能借此扒拉下幾兩肉。
這件事持續(xù)高熱了一周,一周后,誰也未料到陸如枚竟然只身出面,坦言那段模糊視頻里那個戴鴨舌帽,僅露側(cè)臉的女子正是她本人,并非趙書瞳。
人們比對了陸如枚和視頻里的女人,結(jié)果發(fā)現(xiàn)二者的側(cè)臉相似度足足高達有百分之八十!
民眾頓時一片嘩然。
段聲當即雷厲風行的提起-訴訟,官司只打了半年,不久前剛剛落下帷幕,而那個指控段聲性侵的趙書瞳自然而然的也落到了他的手上。
所以周紹庭才有此一問。
周紹庭心念一轉(zhuǎn),挑眉微笑:“雖說陸如枚未與你事先打招呼,但總歸是幫忙了,下周三陸、裴兩家聯(lián)合舉辦的慈善拍賣會,你若不去的話是不是不大好?!?p> “他們要遞來了邀請函,我會去一趟。”段聲向前邁幾步,隨后抬手,把猩紅的煙頭摁滅在墻角的垃圾桶蓋上,右腳一踩底下的踩踏,將剩了半截的紙煙丟進去。
“快五點了,時間不早,我去跟他們道個別。”
“呵呵,江寶絡(luò)剛剛說想招一波他的酒肉朋友過來,托我問你準不準?!?p> “無事,隨他,賬算我單上就行?!?p> ……
當段聲和周紹庭等人在世錦閣喝酒玩樂時,另一頭,一間裝修古色文雅的書房內(nèi),一個身穿白色織繡長褂的中年男人正站在一張楠木長案前,俯身彎腰作畫。
他戴著一副白框眼鏡,鼻梁高挺,臉部線條流暢柔和,遠遠望去有一種出塵端風之感,可近看了才發(fā)現(xiàn)他額角緊皺,青筋虬起,眉目隱含急躁。
此人正是陸家當今的掌家人,南城第一書畫協(xié)會會長,號青石山人的知名畫家陸啟云。
他右手執(zhí)筆姿勢怪異,沒畫幾筆腕上便抖得厲害,筆觸歪歪扭扭,不成章法。
陸啟云粗暴的扔掉手中毛筆,連同作畫的名貴宣紙一并砸到地上。
他頹敗的跌坐回椅子,全身癱軟地靠在椅背,好似剛才砸筆摔畫的動作已用盡了他一身力氣。
直到門外的敲門聲響了好半晌,陸啟云方整理一番儀容,喊人請進。
陸如枚一走進屋子看到地上狼藉一片,立馬便明白了發(fā)生何事。
她不無擔憂地說:“爸,您右腕發(fā)不了力,就別畫了?!?p> 聽了女兒安慰,陸啟云心情好了許多。他嘆一口氣,拍拍陸如枚肩膀,聲音飽含無奈:“爸就這樣了。”
陸如枚心酸,她反手握住陸啟云:“沒關(guān)系,爸,你已經(jīng)聲明卓著了?!?p> 是啊,他已經(jīng)聲名卓著,是萬眾矚目,受人追捧的作畫大師了,這輩子再也拿不了筆又怎樣?
這么一想,陸啟云不甘的心又多了一絲安慰。
他讓陸如枚坐他右邊下首:“下周我們陸、裴兩家的聯(lián)誼拍賣就到了,各界人士的邀請函也都陸續(xù)發(fā)了出去,段家那邊雖然遞了一張,但畢竟是家族邀函,段六爺那里恐怕還需另附一張才行?!?p> 陸如枚依言坐下,左手托茶壺為陸啟云奉了杯茶:“是不是……不順利?”
陸啟云伸手接過茶盞,點點頭:“我們和裴家那邊先后派了幾趟人過去,不過都沒見到段六爺本人,他手底下人也不敢接。六爺和裴家是有些恩怨,想來也不會應(yīng)邀。不過,凡事沒絕對,六爺他對你有些意思,不若,你去試試?”
陸如枚的心不受控制的砰砰跳,她想到那個光風霽月的男子,面部有點燒。
陸啟云見陸如枚面上微紅,知女莫若父,他心里益發(fā)覺得此事有望。如果他們陸家能得段六爺庇佑,何愁不能再次青云直上?
而他在美術(shù)界的聲名、威嚴,也永遠不會被人挑戰(zhàn)。
陸啟云滿心欣慰。此時他渾身透著一股輕松和憐愛,眼角堆排的皺紋也劃開了幾分,面部柔柔一笑,十足可見年輕時候的風姿倜儻。
“你去吧,好好努力,你爺爺也會高興的。”
陸如枚在商場上一貫是女強人的姿態(tài),面冷心傲,唯獨在段聲的事上亦步亦趨,不敢向前。
聽到有人將她和段聲放到一塊兒,她有些喜悅,又有些害怕,還有緊張,不安。他怕段聲因一個不喜便自此斷了兩人往來。
畢竟她已經(jīng)有近三月沒有見到他了。
現(xiàn)在,她終于有了由頭去尋他。
“好,我送過去,只是我也拿不準行不行,六爺他……他跟我不算是你們想的那樣?!?p> 陸如枚這話沒有說錯。她心里面其實一直明白段聲對她沒意思,因為他對她和對別的女人一樣,溫潤有致,得體疏離。
唯一不同的是,有時候段聲會不自覺對著她側(cè)臉出神。
但陸如枚不覺得那是他對她的關(guān)注,她更覺得,段聲似是在透過她看另一個人。
陸如枚尚在沉思,耳邊忽然聽到陸啟云叫她去東屋看看陸麟的話,陸如枚的臉色迅速冷下來。
她敷衍的應(yīng)付幾句,陸啟云見她神色冷淡,也不再勸。
出了門,站在庭院兩側(cè)的廊道上,陸如枚目光往東邊一棟三樓高的洋房望去,那是她的爺爺——陸麟住的樓。
陸如枚厭惡地轉(zhuǎn)臉,直接穿過庭院頭也不回的離去。
……
千島咖啡館的人量不多,里面播著悠揚舒緩的音樂。
秋郁寧攪動手里的咖啡,沒什么心情去喝。
她的對面坐著穿藍色連衣裙的鄒婷。鄒婷比秋郁寧大五歲,是秋郁寧小時候比較合得來的玩伴。
“寧寧,對不起,如果不是因為我,你上次也不會在石橋胡同被歹人盯上?!编u婷是后來警察找上門問話,她才知道這事的。
秋郁寧攪動咖啡的手一頓,她的目光終于落到鄒婷身上。
“不必。我自己找你的?!?p> 秋郁寧越這么說,鄒婷心里越歉疚。
“我纏著你的。若非我讓你多留一會兒陪圓圓吃頓飯,你也不會弄得天黑了才能回。我之前看有個高個大漢一直跟著你,便以為不必擔心那些事?!?p> 秋郁寧不語。
她的目光又落回到窗外的樹葉草地上。
鄒婷看著她的模樣,心里又澀又疼。
以前的秋郁寧就算再憂郁內(nèi)向,也不是像現(xiàn)在這樣的。
現(xiàn)在的她,像一灘死寂的湖水,枯滯,沉悶,失了生命的靈氣。
鄒婷握住秋郁寧攪咖啡的手。
她聽說過秋郁寧一家六年前的事。那會兒秋郁寧十六歲,他們一家本準備要乘水路離開南城的,可惜不幸遭遇水難,一家人就這么葬身到了河底。
當時打撈隊只撈上了三具尸體,沒有秋郁寧本人,但所有人都以為秋郁寧去了,畢竟那幾天大水橫發(fā),尸體被沖走了也正常。
然而沒想到,就在兩個月前,秋郁寧又突然出現(xiàn)站在她面前,這讓鄒婷又驚又喜。
她聲色有些晦澀:“寧寧,人不要往后看?!?p> 秋郁寧一愣。她偏頭瞧她,這個人明明只有二十六七歲的年紀,可卻有一張三十多歲婦人的臉。
先是十七歲在校園被人霸凌強奸,后又二十二歲失了自己當工人的丈夫,再之后獨自養(yǎng)大一歲的孩子,現(xiàn)又憑一己之力開了個花店。
秋郁寧心里是佩服她的,佩服她的勇氣和面對生活時始終保有的熱情。
可她不一樣。
臟了污泥的花瓣雖在死時是臟的,可不能否認它們初初綻放的時候,卻是這個世上最純粹干凈的東西。
而污泥就不同了,從形成時就是污泥。
天幕逐漸沉降,西邊映卻,灰暗薄靄被日暮夕斜一照,霎時著染一色昏黃。
“夜上了,我先回。”秋郁寧拿起桌上手機,招呼坐后面一桌的阿成。
阿成當即起身,往兜里掏出車鑰匙。
鄒婷不敢留,也站了起來:“好,我也回了?!?p> ……
阿成載著秋郁寧一路回錦州花園別墅。
錦州花園別墅區(qū)占據(jù)整個南城最貴土地,寸土千價,植被綠化美而清奇。
道路兩旁梧桐郁郁蔥蔥,偶爾飄下幾片零零落葉。
秋郁寧突然想下車走走,她對阿成說了意圖,阿成微微回頭,說:“那,太太,我先把車開回去再出來接你?!?p> “嗯,不用擔心?!鼻镉魧帒?yīng)了。
這里已經(jīng)進入段聲別墅樓范圍,路不遠,外來車輛非報不可入,阿成也不怕秋郁寧遇到危險。
他把秋郁寧放路旁便疾馳去了。
秋風涼爽,斜陽晚照,一道瘦削身影被拉得悠悠狹長,鋪在地面與飄零落葉融融細語。
秋郁寧走得慢,到得門口時,瞅見一位傭人媽媽正準備迎門而出。女傭見了秋郁寧也歡喜地迎上去。
兩人才要邁步進門,忽然聽到身后有一道柔軟清亮的女聲。
“你們好……”
秋郁寧回頭去看,見一個身穿皮質(zhì)短上衣,下身著牛仔褲的年輕女人小步跑來。
女人身材玲瓏,成熟有致,她五官姣好,小跑上前,對秋郁寧二人露出友好的微笑:“請問六爺在家嗎,我找他有點事?!?p> 陸如枚心里其實有點忐忑。她打過幾通電話給段聲,不過他都沒接通,也去過一趟余生大廈尋找,那的人告知陸如枚段聲不在。
她猶豫了很久,最后想見段聲的渴望壓制住了心里那點不安。陸如枚知道段聲不喜無關(guān)他人入他的別墅的。
陸如枚只能鼓足勇氣去碰碰運氣。
她努力克制住內(nèi)心的緊張和期待,盡量用平和無波的眼神悄悄打量面前的人兒,一人是六十多歲的老傭人,一人是才堪堪十八九歲的少女。
少女估計畏寒,穿著一身長袖細絨白色連衣裙,衣裙束腰掐身,顯得那抹腰肢更加盈盈不足一握。
她長發(fā)黑而微卷,劉海斜梳,芙蓉面美得出塵若仙,只面上氣色瞧著不甚健康,蒼白似紙,卻反而更令人愛惜垂憐。
陸如枚不由在心里暗嘆。
她把來意又說了一遍。
傭人回答了她。聽到段聲外出未歸,陸如枚有些失落,她再次掙扎了一通,最終決定第二天再來一次。
她想親手把邀請函給他。
陸如枚道了聲打擾,準備折身而回,恰在這時,秋郁寧出聲喊住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