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
天不再下雪,卻依舊陰蒙蒙的晦暗無光。
臨近中午,段聲帶著余海提早去了世錦閣。
他約的程乾,理應予對方多幾分尊重。
段聲坐沙發(fā)上等候,手指有一下沒一下敲打著交疊翹起的膝蓋。
不消一會兒,包廂門響起了敲門聲。
有手下提早去開門,進來的是余海,后門跟著的還有四五人。
余海率先快走幾步跟段聲回稟,表示人帶到了。
段聲闔上的雙眸淡淡掀開,視線在余海身后的人一轉(zhuǎn),落到一身黑色唐裝、腕上帶一串檀木佛珠的男人身上。
男人身量高大,面容平和,靠近了有一股淡淡的隱秘佛香。段聲不著痕跡的打量一眼,確認眼前人身份,禮貌疏合的起身,動作慢條斯理,冷熱有度。
“乾爺,請坐?!倍温曃⑽⒁恍Γ讶俗尩街魑?。
程乾亦饒有趣味端詳段聲。老早以前他就對這位大名遠揚的“六爺”有興致,年紀輕輕就坐上“爺”的位置,是個不可多得的后生。
只是一直沒有機會得見,沒想到今日還成了他的座上賓。
程乾亦不拿喬,謙讓一番,和段聲一同坐到主位,不分上下。
段聲讓了支煙給程乾,程乾抬手止住,沒接。段聲了然一笑:“乾爺不興煙味,正好鄙某亦不喜抽煙?!?p> “年紀大了,身體受不住突然的煙熏氣兒?!背糖衲晁氖形?,只他素來禮佛且好養(yǎng)生,看起來仍像個三十多歲的中年人。
“既如此,乾爺看看有沒有什么想吃的,我讓人交代下去。”段聲從服務員手上拿過菜單,笑著遞到程乾手里。
世錦閣里的服務向來周到,吃喝玩樂一條龍,說起來世錦閣還是段家名下產(chǎn)業(yè)。
程乾象征性點了幾樣,交給段聲,段聲快速掃一眼,又另外補充了些合乎程乾素淡口味的主菜。
等服務員領(lǐng)完菜單出去,段聲給程乾倒了杯紅酒。
“六爺?shù)故呛蛡鲹P的一樣,溫煦儒雅,彬彬有度?!背糖蛞豢诩t酒,笑道。
段聲也笑了:“不過是別人抬舉罷了?!?p> “六爺太過謙遜了?!背糖а燮诚蚨温暱∫菔枥实拿嫒?,對方表情淡然,明明處在談判桌上,卻仍如春風拂面一般溫淡平緩。
三十未到便能徒手創(chuàng)下偌大的“商業(yè)帝國”,程乾自認不如。
“六爺約程某來,所說的合作是什么?”程乾并不介意自己先開口。
話罷,段聲倒是有一瞬間詫然。他倒沒有故意吊著對方等對方先開口的意圖,只想著先等對方吃過飯再聊,也算盡自己幾分誠意。
不過,既然程乾先說了,他也不會故作高深避開不談。
“是一筆交易?!倍温曁帜闷鹱郎暇破?,不緊不慢的替程乾滿上一杯。
“什么交易?”
“要個人。”段聲微微一笑。
程乾蹙眉,把手里的杯子放下:“什么人,六爺是何意?”
“龍七?!倍温曋逼鹕?,眸間微斂,掩下一抹冷意。
程乾眉頭緊皺,表情肅然,也沒了當下的三分閑情,不過也沒一口否定。
二十多年前面臨分崩離析,他相當于臨危受命。自他上任后就一改往日作風,低調(diào)不揚,底下的產(chǎn)業(yè)生意也多數(shù)轉(zhuǎn)到正規(guī)場上。
哪怕還有少數(shù)游走灰色地帶,可也沒有再做大惡大非等事。
而他的手下弟兄更加了,他第一任務便是庇佑兄弟,沒道理原因不明就把一個人往外推,尤其還是領(lǐng)導層,處理不好底下難免離心。
段聲輕瞄程乾鄭重冷然的臉色,倒不覺意外。身后候著的余海聽聞此言,適時遞上一份由黃色檔案袋裝封好的輕便文件。
段聲拿過文件,隨手又遞給程乾,示意他打開看看。
程乾身邊的人極有眼力見的把文件接過來,快速拆開封口。
里面是一沓白色A4紙裝訂的個人資料,足有二十多頁,身份上顯示龍七。
程乾狐疑的抬眼看向段聲,不知對方葫蘆里賣什么藥。段聲也不惱,嘴角維持著不失禮貌的清淺笑容,右手做了個請的姿勢。
資料記錄得很詳細,由龍七的個人生平到他一干事跡,包括名下明里暗里的各個產(chǎn)業(yè)都在上面一一列述。
程乾起初還能漫不經(jīng)心去看,然而越看他臉色越難看,眼底冷意愈來愈冷。程乾心里似有突突怒火直冒,不過他表情控制得很好,任由滿心怒意繚繞,臉上還是平靜冷肅的神色。
他把資料放下,見段聲還微笑著望著他等他回復,事情恐怕并沒紙上說的那么簡單,程乾心里有個思量。
素聞這位段六爺溫柔心好,與人行善,但也絕對不會平白無故管別人的事。
龍七必是惹惱了他。只不知他是為誰出的頭。
程乾心思一瞬間轉(zhuǎn)了千萬道腸,只面上絲毫不露。
說到龍七,程乾還記得他是六七年前坐上領(lǐng)導之位,人不愛說話,性子也比他人沉狠。
程乾只當他性子使然,萬萬想不到此人還陽奉陰違,背著他偷偷盡干些喪盡天良的小人勾當。
程乾之前只是不知,若早知道,就算段聲不出口要人,他也不會放任龍七胡作非為,有辱多年來的道義。
不過段聲既說這是一筆交易,那么他還有個籌碼可趁機提及。
程乾早在來南城之前就有了打算。
段聲非好糊弄之人,程乾愿意挑開天窗說亮話:“六爺,你既定義它為一筆交易,那程某就直說了。想必你心里也有了個準。程某澳洲地下小賭場早些日子受了點波折,你是那兒的賭城最大老板,如果有你幫忙,事情定然好辦許多?!?p> 論澳洲等國外的各方勢力,的確不比段聲游刃有余。
他在澳洲地下賭場那兒的人被別人干翻了,現(xiàn)在原屬于他的產(chǎn)業(yè)到了別人手里。
若是一開始搶不回來就罷了,但如今有人投上橄欖枝,還是那兒的賭城第一老板,他沒理由將自己的肉送給別人。
包廂門再次打開,原先點的菜也由服務員盡數(shù)呈上。
菜品的清淡香味若隱若現(xiàn)繚繞房間,段聲薄唇輕啟,悠悠吐出程乾今日最想聽的字:“好,乾爺來這一趟辛苦了。澳洲那邊我讓余海親自去一趟。若是乾爺愿意,不妨與我們天地來娛樂城合作?!?p> 天地來第一娛樂城,澳洲人賭博的游樂鄉(xiāng),能與它合作,所得利益有多大,平常人是想都不敢想。
程乾不可思議的看眼段聲,竟還有這等好事?他想從段聲淺然平淡的笑容里看出點什么,然而對方從始至終都是這個溫和內(nèi)斂的表情,倒讓程乾心里生起一絲敬佩。
難怪產(chǎn)業(yè)遍布各國各地,該下注時下注,該舍人的好處舍,面子到了閻王爺都得禮讓三分。
程乾抄起桌上的酒杯,與段聲碰杯飲盡,大方的受了段聲的好。
全程段聲只微微一笑,不置一詞。
天色暗得早,段聲送程乾離開世錦閣后已近下午了。由于昨日下了雪,天又沒放晴,風一吹還有蕭瑟的冷。
此時段聲尚且不知,他的別墅來了位客人。
別墅的后院盆栽栽種有一棵近兩米高的月季,月季花被小寶照顧得極好,橙黃色豐潤的花朵滿滿當當?shù)膲褐ι?,花瓣飽滿秀麗,花心深紅一點,花兒全身披著一層由瑩瑩水珠織就的水晶玉衣,盡看去,滿眼皆是滴答答的羞澀,嬌怯怯的女兒情。
氣香撲鼻,花樹下站著一個粉雕玉砌的穿紅棉襖小女孩,嚷嚷著要折一朵花。
她的旁邊還站著一個雍容貴氣的中年婦人,婦人面帶微笑,慈和著哄著小女孩。
吳管家跟在旁上前一步道:“姑太太,我讓人剪一束下來給小小姐玩?!?p> 段學敏善意的一笑:“不用,然然人小,就圖個新鮮,不懂珍惜,反平白可惜了一枝花?!?p> 段學敏從國外回來先回了一趟段家,住了一天不到就聽到下面的各個小輩都在悄悄好奇的猜測段聲的“新娘子”,段學敏才知道段聲竟然已經(jīng)結(jié)婚了。
真是既高興又意外且震驚非常的消息,她整整三天都沒緩過氣來。
段學敏欣喜的同時又不發(fā)為段聲擔憂,家里面沒一個見過那位姑娘,也不曉得人品性樣貌如何。
家里其他人不敢貿(mào)然過來打擾段聲,她倒是不怕的。來之前段學敏也多方打聽了人姑娘的喜好,到這后又跟下人們旁敲側(cè)擊,總歸收獲不少。
小寶還專門告訴她,說“太太”最不喜插花,雖然那樣“太太”不會生氣,但會傷心,很傷心那種。
段學敏其實想不通這樣有什么好傷心的,但也能多少揣度出對方感性、多疑,她心里也有一套與對方的相處方式了。
恰好這時有下人過來回稟吳管家說段聲回來了。
段學敏一喜,忙抱起身邊粉嫩可愛的小團子:“走,你表舅舅回來了,我們?nèi)ビ?。?p> 六歲大的小姑娘可能還對“表舅舅”有印象,一雙葡萄似的圓眼睛登時瞪得又大又亮,掙扎著要下來。
段學敏順她的意,看著小小人兒一沾地便邁著兩條小短腿吭哧吭哧的跑。
于是段聲一繞過院子,還未邁近屋里,迎面就撲來一個奶聲奶氣的小粉團,抱了滿懷。
小人兒的奶香氣鉆了滿鼻,段聲抿著的嘴角不自覺轉(zhuǎn)柔。
“表舅舅……”小團子窩在段聲懷里,嬌嫩嫩的喊。
段聲一把將她抱起,揉了揉她頭頂扎的兩個小包髻:“外婆呢?”
他回來才知道他姑姑來了,卻沒有人提前通知他。話落,便見段學敏抄小道小跑上來,段聲將目光放到她臉上,禮貌尊敬的喊了聲姑姑。
“怎么不打電話給我?”姑姑回國,他理應先去探望的。
段學敏笑:“原先只想過段時間再告訴你,不想讓你百忙中還抽時間來探望我。不巧今兒個出來逛一圈,想著想著就來你這兒走走?!?p> 段聲微不可察的嘆氣:“也該叫人通知我趁早回來才是?!?p> “咱們姑侄兩要什么客氣,是我不讓他們打擾你的,以前也不見和我客套,如今怎么還生分了。”
兩人說著,一同入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