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年三月初,過陽。
初春寒冷,慕慈客棧擠滿了喝酒取暖的人,但有一桌最為顯眼??坷锏奈恢?,只一戴著斗笠的人獨自喝酒,桌上放著把劍。
店小二把那人指給老板看:“就那人,二月底起每天就能見到他,每次都是一個人?!?p> 老板雖心里奇怪,但嘴上還是訓斥店小二:“干你活去,人家愛來就來關你何事?給錢就行!”店小二撓撓頭離開。
老板朝那人方向看看,不多在意,打著算盤開始對賬。等老板算完兩賬,聽到外面鬧哄哄,抬頭看:是幾個大漢圍著個姑娘。
唉,客棧經(jīng)常發(fā)生這種事,為英雄救美,多少大俠都來到這里,使得生意紅火。老板無奈地想。
可這次滿客棧竟無人出手相救,老板細看那大漢們:個個虎背熊腰,身上紋著黑色巨龍,是獨眼龍的人!
這獨眼龍蠻匪一伙,他想要的殺人放火都會得到,他們身上紋的是睚眥,是告訴所有人:他們“睚眥必報”――愛記仇!沒人敢惹這么一條“龍”!
老板害怕地蹲在桌下,尋思著要不要報官府。
“圍著我為何?”姑娘冷冷問他們。
為首一個大漢惡狠狠地說:“你個臭丫頭,去年你男人殺了我們的人,我們找你找的好苦??!”
“胡說八道,我不曾有男人!”
當時兩個大漢的確紋著這樣的龍。陳百笙停下喝酒的動作,細看幾個大漢后回想著,他又看那姑娘,卻不是尹梓。
看來這群蠢貨認錯人了。陳百笙一碗酒下肚,拿著劍站起身,手一揮,手上的酒碗飛向其中一個大漢,在他的大腦袋上碎裂成片。
“哪個不要命的?”大漢惱怒地問。
本就怕極的客人們看見有人如此作為,都指著他要撇清關系:“他干的,我們不認識他!”
大漢們齊齊看向陳百笙,姑娘的眼里透著疑惑:所有人都不敢?guī)退?,他怎么敢?p> 陳百笙攤開空空的右手,笑笑說:“哎,小弟手滑,大哥可信?”
“多管閑事!”一個大漢吼著撲過來,大刀橫掃向陳百笙。陳百笙抽出青鵠一揮,不到片刻收回劍鞘。
這招快的所有人只看見殘影,而大漢的脖子已是斷裂,呲呲冒著血,他不可思議地摸著脖子,然后向前倒下去,再也沒起來。
“二當家?!”剩下的大漢圍住倒地的人,其中一個蹲下身子用手探鼻息,說話聲都是顫抖的,“沒,沒氣了??!”
“哎,下手頗重,該當何罪?”陳百笙對著青鵠說話,好像是在說劍是自己飛過去的,與他無關。
“你!你給我們等著!”群龍無首,剩下的人撂下狠話作鳥獸散。
他們?nèi)艘蛔?,客棧就沸騰起來,卻非贊揚之聲:“你竟然敢惹獨眼龍?不要命啦!”
“他們一定會很快回來,我得趕緊走!”
“老板得換地方,新地址記得給我下!”
“不惹還好,一惹誰都不好過,逞什么英雄??!”
陳百笙聽這七嘴八舌里的埋怨,心中郁悶:何以世道如此,行俠仗義為人所不屑,空被埋怨?
倒是那姑娘替他說話:“一群大男人看我小女子被欺負,非但不救,還怨救我的人,豈有此理?”
她一番話讓嘰嘰喳喳的人停下來,不知哪里有人出聲:“總不能救你一人,害一群人吧!”
此話一出,附和聲四起。他們?yōu)樽约旱呐橙跽业浇杩?,這借口甚至頗有大局觀。
看著眼前這群魑魅魍魎,陳百笙苦笑一聲,把一掂銀元扔到老板桌上,轉(zhuǎn)身離開。
老板看見錢眼前一亮,捧在手心里對著他說:“客官慢走!”
走到二里開外,他發(fā)現(xiàn)姑娘在跟著他。
“姑娘,還有何事?”陳百笙停下來,禮貌地問。
姑娘說:“聽聞公子在尋人,不知小女子能否幫助公子?!彼f的懇切,“為報方才公子搭救之恩,絕無他意?!?p> 瞥見姑娘身上掛著喚雨樓的木牌,江湖人都知道喚雨樓查人尋信的本領,他于是點點頭:“有勞姑娘!”
叫白畫嬌的姑娘把他領進喚雨樓,喚雨樓雕梁畫棟,氣勢宏偉。底層極開闊,里間設茶幾板凳,是待客之地。
“公子且稍坐,我去稟告樓主?!卑桩媼蔀樗錾弦粔夭?,臨走時提醒他說,“我們樓主有些小愛好,恐怕公子要有準備?!?p> “無妨。若真有助于我,都是應該的?!?p> 白畫嬌想想,不打算把話說破,嘆口氣離開。
她離開片刻后。
看著杯里熱氣騰騰的香茗,陳百笙把它倒在地上。接著他裝作若無其事地說:“好茶,甘甜。”
喚雨樓樓主好男色,他早已知曉,只是不可表現(xiàn)得太明顯,畢竟,他有求于人。
“這是苦茶?!笔屡c愿違,樓主早已藏身里間屏風后,把一切盡收眼底,她緩緩現(xiàn)身,臉上表情冷漠,“我不喜聰明又愛撒謊的男人,請自行離開?!?p> 陳百笙沒想到喝茶是一道測試。他不怵,回答她:“多謝樓主夸我聰明,但何以見得我愛撒謊?出門在外,謹慎是上上策?!?p> “你也聽信外面謠言?”樓主美眸半瞇,語調(diào)慵懶卻不善。
“人各有所好,弗敢言也。所言謹慎乃山匪多應當留心。至于茶水,全因素來不喜而已。若惹樓主不悅,全憑您責罰!”陳百笙表現(xiàn)的恭恭敬敬。
樓主聽后臉色有些許緩和。
“話兒說得人舒坦,”樓主坐在他對面,語氣慵懶,“這次且不計較,說說你要干什么?”
“我來此為尋一人?!?p> “哦?所謂何人?”樓主自顧自倒茶,漫不經(jīng)心地問。
他想起尹梓小奶貓似可愛的模樣,心里甜蜜,微微笑著:“我的妻子,她叫尹梓?!?p> “噢?說細點,或許尋到概率更大?!睒侵饕槐嗖韬认拢瑓s皺起眉,“甚苦,并無微甜?!?p> 看見他停頓,她擺擺手:“你繼續(xù)說。”
午時,陳百笙已經(jīng)把來龍去脈梳理給樓主,樓主聽罷,說:“看來尹梓姑娘來歷不小?!彼纯搓惏袤系姆磻?,接著說,“你先靜坐片刻,我馬上差人去尋?!?p> 話畢,她不等陳百笙回話,兀自出門。陳百笙想叫住她卻晚了,只得坐在位子上,滿懷期盼的等待。
將滿半個時辰,不見人來的陳百笙心生疑竇,他起身推開門出去,叫著白畫嬌名字,卻聽回音回蕩,這是空樓!
他暗叫不好,跑出門外仔細看那樓,樓外掛著的牌匾竟是“香滿樓”,他不敢相信,抓住一個路人問:“這是喚雨樓嗎?”
路人煩躁地推開他:“瞎呀,香滿樓看不見嗎?我都知道喚雨樓在涯洲!”路人說完,就離開了。
對??!喚雨樓在涯洲,這是過陽,他怎么如此糊涂?苦茶獨產(chǎn)自陵杜城,過陽作物多甜,怎可能有苦茶?他真是病急亂投醫(yī),如若是抓走尹梓的那些人,他可真是打草驚蛇!
過陽孤仞山背陽坡的矮樹林邊。
方才裝作樓主的女人款款走來,在她對面是一被蒙住雙眼,塞住嘴巴的紫衣女子,女子感受到她的氣息,變得躁動不安。
染碧婷撕下人皮面具,原來的面貌恢復如常,面若梨花,神情卻涼薄。她上前捏住女子的下巴,另一只手為她解開蒙眼的布條,女子的容貌也顯露出來:她們兩個一模一樣。
“原來你給自己取了一個名字?”染碧婷冷眼看著她說,“不,本來就是你的名字。”
女子不敢看她,小聲說:“他還好嗎?”
染碧婷捏住她的下巴,強迫她抬頭與她對視:“你有什么好,沒了我就像喪家犬,他喜歡你什么?這張臉?”
“難道要毀了我的臉么?”女子波光瀲滟的雙眸透著楚楚可憐。
“呵,毀不毀有何分別?從你跟著我那刻起,你已是死人。”染碧婷泛起涼薄的笑容說,“他找不到你,你等不到他。”
她起身,背對著她繼續(xù)說:“你不在后,他會慢慢忘了你,愛上別人,成家立業(yè)。你們再無瓜葛,于他不過輕飄飄一段故事,于你黃粱一夢罷了?!?p> 聽見背后傳來的抽噎聲,染碧婷心情愉快,她聽見那女子說:“教主所言極是,我命賤如此……放過他。”
女子哀傷的哭聲伴著初春寒風吹打樹葉之聲,好不凄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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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完待續(x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