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性是一個極度脆弱的東西,就像一張餐巾紙,在這個人潮洶涌的時代里被打濕被浸泡最后扯得稀巴爛,還留下零零碎碎被搗成粉末渣滓的漂浮物來證明人性曾經真的存在。
老發(fā)是個老實人,祖上從未有當過一官半職的,他是個地地道道的山野農夫。而今的老發(fā)已經長著褶子的圓臉上總是帶著紅暈,在這個頭發(fā)花白的年紀看上去著實可愛,可是老發(fā)的妻子說老發(fā)年輕時真是丑極了。
老發(fā)不懂浪漫,更不知道所謂愛情的難能可貴。他只知道他的母親要他放心,他只知道終會有人來到他的身邊。
他從沒有認真的考慮過情愛問題,不是他不愿意去想,只是害怕農村里那可怕的輿論。因為,他是一個中下貧農,他需要維護最底層農民最崇高最純凈的靈魂。
小瓊的麻花辮是九峰村里最黑最好看的,她有著柳月般的眉,黑曜石一樣明亮的眸子,她笑起來時小小的酒窩就像三月的風裝著盈盈的春水。小瓊的弟弟妹妹很多,有七個,所以她瘦弱的肩膀得扛著家庭一半的希冀。
“這幾天村里還斗得厲害,你說我們,這,這事咋整啊?!毙…偟膵寢層檬植胫鴩梗_不自覺地踱來踱去。
“你別轉悠,晃得我腦仁疼?!贝诵…偟母赣H蹲在灶角,他手里托舉著一個大大的煙袋。
小瓊總說那煙從父親的嘴里吐出來真好看,像城里賣的棉花糖,白白的還帶著一些不知命的清香。
小瓊家也算不上地主,最多是一個富農。
“要不,要小瓊嫁給老發(fā)那老小子?他們家是貧農,我們有了這個親家,他們便拿我們沒轍了?!毙…偟母赣H眼睛一亮,將一口大大的白煙毫不吝嗇的吐了出來。
“可是,老發(fā)比小瓊大九歲...而且...”小瓊的母親捋了捋耳鬢,即便她知道自己的發(fā)言毫無意義,但那也是自己十月懷胎生下的女兒啊。
“年長的男人才靠得住,你一個婦道人家知道什么?”小瓊的父親不耐煩的站起身,“吃飯吧,餓了?!?p> “誒。”婦人慌忙的揭開鍋準備起菜。
“小瓊,你也十八歲了,是時候考慮嫁人了。”小瓊的父親握著他常用的那只酒杯,此時的小瓊正在給他斟酒。
“爸,我還不急,我得留在家里幫您干活勒?!毙…倻\笑著,但是她的心里瘋狂的打著鼓。
小瓊的父母就是從頭到尾的包辦婚姻,即便子女滿堂,母親也從未真正展露過幸福的笑顏。小瓊不愿如此。
“你弟弟妹妹們養(yǎng)來吃白飯的?什么都得靠你?”小瓊的父親瞪了小瓊一眼,然后拿起酒杯酣暢的抿了一口。
“不是,我的意思是...”小瓊的父親在家庭里有著不容置喙的絕對地位,他的不滿滲透在小瓊一家人的淤青里。
“我看老發(fā)就挺不錯的,這孩子踏實勤勞,你跟著他,我放心。”小瓊的父親夾起一片青菜放進了他胡渣遍布的大嘴里。
小瓊沒有說話,因為她知道父親并不是來同自己商量的,準確的說對她而言這只是一個通知。一家之主,就像那時候的皇帝,一言遮天。
飯后小瓊同母親收拾起碗筷。
“媽,非嫁不可嗎?”小瓊的眼里盛滿了夜里最深的露珠。
“小瓊,我...”小瓊的母親早已被這歲月磨掉了長情,被小瓊的父親打落了尊嚴。
小瓊知道母親只剩下了無所謂和溫順,她,也阻止不了。
可是,小瓊還年輕,就算臉頰也曾留下過幾次父親火辣辣的指印,但她還是努力的想要反抗這不公的命運。
小瓊有了很多計劃,但是她還未進行嘗試便逼著答應和老發(fā)處對象。他們所謂的處對象,不牽手不遛彎,比古代高級一點的就是結婚前知道對方是誰,知道他是牛是馬。
即便僅僅如此,小瓊依舊嫌棄老發(fā)若隱若現(xiàn)的眉,破破爛爛的草鞋,還有補了丁的舊得看不出本來顏色的工裝外套。
“老發(fā),你真的要娶我嗎?”小瓊好奇的問。
“我不知道,我媽說你肯定會嫁給我做媳婦的。”老發(fā)很少笑,面對小瓊的問題他忍不住嘴角露出了微笑,這一笑使得他更加的笨拙和丑陋了。
小瓊和老發(fā)的家就隔著一條河,早些年沒有橋的時候,大家搭著石子倒也方便來來往往。到了一年中過節(jié)的日子,小瓊理應是上門拜禮的,所以她一早就去了老發(fā)家。
老發(fā)的母親是一個裹著小腳的女。本身處這偏僻的山野,加上她那無法走遠路的小腳,這女人本該純良且真誠??墒窃趦鹤踊橐鲞@件事上,這個女人就好像囹圄中的惡魔。
老發(fā)母親假意拿東西起身出門后,轉身帶上了門,上了鎖...
小瓊聽見響聲輕輕地的呼喚著老發(fā)媽媽,然后她開始拽著門把手,開始使勁的拉扯,開始大聲的求救,開始聲嘶力竭的怒吼,開始奮不顧身的咆哮...
直至任由淚水不斷的滑落,她背靠著門,蜷縮著雙腳,將頭深深的埋進了身體里。這一切,是父親和老發(fā)母親串通好的吧,也許還有自己的母親。
從那一刻起,那扇門關上的便是小瓊,也是小瓊一生僅有的一方小小天地。
農村很封建,也很粗俗,一個女孩在男方家里留宿,即便是毫無關系,也代表著她不潔身自好,沒有婦德。這種留下小瓊的方式是只針對小瓊的卑劣和殘忍。
所以小瓊只能嫁給老發(fā)。
“不能離開那里嗎?”后來聽故事的人這么問小瓊。
“離不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