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六晚上的風格外喧囂。
陸俊抬頭仰望天空,暗沉沉的夜空下,公寓樓宛如漆黑的燈塔靜靜矗立在百米外,最頂層的自習室一直都亮著燈。
沿著街道向外走,滿街的花香鳥語。這座北方城市的春天,干燥,冷厲,但同時也綠意盎然。偶爾有幾個騎著電動車,戴口罩的路人風馳電掣地經(jīng)過,帶起一片淡淡的塵土。
陸俊今年上高三,住在學校公寓樓里,父母在大約三年前失蹤。
在那之后,他毅然和所謂的家族斷開了聯(lián)系。一直依靠親戚朋友的接濟還有父母留下的銀行卡里的存款生活。
雖然那筆錢不少,但也只勉強維持到陸俊上大學一兩年之后。因此,陸俊的生活一直非常節(jié)儉,現(xiàn)在多省一分錢,以后就能多出一分輕松。而且聽說,正常的大學一般都有獎學金和助學貸款?以他的成績和認真程度,取得獎學金應該不算是什么難事。
因為從小就和父親生活在一起,陸俊對家族并沒有什么特別的感情,唯一的印象就是:總有很多人不自量力地來挑戰(zhàn)他。而挑戰(zhàn)的結(jié)果也總是一模一樣,那就是失敗。
方才解決掉的兩個人,似乎就是那個所謂家族里的親戚,陸俊知道自己的家族就像是一棵枝繁葉茂的大樹,很多親戚間距離隔得太遠,估計血緣關(guān)系都稀薄得和水一樣了。再加上父親消失后那些人表現(xiàn)出的態(tài)度,讓陸俊徹底對家族失望了。
總而言之,從那天起,陸俊就脫離了家族,在親戚的幫助下來到這座普通的北方小城,進入了一所普通的高中,成為了一名高中生。
轉(zhuǎn)眼間三年過去。
每周七天,他只在周日的下午,到網(wǎng)吧玩兩個小時游戲,和游戲里的朋友聊聊天,然后就返回學校的公寓樓,洗洗衣服,睡一會兒,接著準備面對新的周一。
學校教室,公寓樓,食堂,他的生活基本上就是三點一線,日復一日,從來沒有什么特別的變化。
現(xiàn)在,他只想安穩(wěn)地度過最后一段高中時光,然后遠離他鄉(xiāng),選擇一個距離這座小城最遠的大學,在那里度過自己成年后的生活。
但理想和現(xiàn)實總有著差距,不容忽視的差距。
陸俊怎么也沒想到,在這一天的晚上,他的命運將徹底改變。
*
走了沒幾分鐘,陸俊就回到了學校公寓樓附近的門口處。
大門口,一個穿著白色襯衫和藍色牛仔褲的女孩,正和一位中年女人擁抱告別。
“晚上別老去自習室,早點休息,快高考的這段時間,不要太累?!迸藴厝岬囟诘?。
“嗯,我知道了?!迸⒌挠喙饪吹疥懣∽哌^來,似乎很不好意思,輕輕甩開媽媽的手,提著手里的包裹,轉(zhuǎn)身朝門口走去。
“雞湯別忘了喝!”
就在女孩快要走進門口時,身后的母親又高聲喊了一句。
“知道了?!?p> 女孩回身朝母親揮手,剛好與跟在她后面走進門的陸俊對視在一起。
“那個,下午好。”陸俊和女孩對上眼,也不好再裝作看不見,抬手招呼道。
這個女孩叫李欣怡,是陸俊的同班同學,兩人的關(guān)系說不上很好,但也不差——大概是那種,見面和分別都會打招呼的朋友,但又算不上是知心好友無話不談的程度。
“嗯,下午好?!崩钚棱橆a微紅,掃了陸俊一眼,感覺心臟跳得很快,連忙移開了視線。與母親揮手告別后,她和陸俊并肩走進公寓樓里。
“你一個人?。俊?p> “嗯?!标懣↑c頭。
“哦。”李欣怡心臟砰砰跳動,每次見到陸俊,盡管肚子里有一堆話想說,但真的面對面之后,卻總是什么也說不出來。
雖然說不出為什么這樣,但每次看到陸俊,她都會感覺心跳加速,不知道該說些什么好?;蛟S是因為陸俊那雙深邃如海洋的眼睛,又或許是因為他那種一貫平靜的氣質(zhì),還是因為他一直排在年級前三名的成績?她也不知道。
走到電梯門口時,李欣怡忽然抬起頭,對朝著樓梯口走去的陸俊說:
“陸俊,剛才我碰到王主任了,他讓我告訴你,等你回來以后去找他一趟。”
“王主任?”陸俊愣了一下,隨即點點頭,“我知道了?!?p> “那……明天見?!崩钚棱吐曊f。
“嗯,明天見?!?p> 說著,他就走進了樓梯口,電梯門在身后關(guān)閉。
學校公寓樓有嚴格規(guī)定,二層到七層是男生住,七層以上是女生。因此,公寓樓的電梯只允許女生乘坐,男生只能走樓梯。因為陸俊所在的樓層是六層,不算很高,再加上他也樂意順便鍛煉身體,所以對此并無怨言。
走到三樓的時候,陸俊停下腳步,猶豫了片刻。
接著又轉(zhuǎn)身,朝公寓樓外走去。
他決定還是先去找王主任,看看是否有什么重要的事情。
王主任的全名叫王林,對陸俊來說,是一個非常特別的存在。
三年前陸俊因為父母失蹤的事情而焦急不已,在尋求家族中長輩的幫助無果后,甚至產(chǎn)生了輟學獨自去尋找父母的念頭。
當時來到陸俊家里勸阻他,并且?guī)退k理了本地一中入學手續(xù)的,就是這位教導處的王主任。
不僅如此,王主任還主動幫助他申請了助學金,平時在生活上對他也非常關(guān)心,經(jīng)常會來宿舍,送一箱可樂或者是一摞參考書。
也因此,陸俊被同宿舍的舍友調(diào)侃為“王主任的私生子”,陸俊也曾經(jīng)對此產(chǎn)生過懷疑,但有一回,王主任專門對他解釋說,自己曾經(jīng)被陸俊的父母幫助過,所以聽到他們失蹤的消息,才會來找陸俊,看看是否能幫上忙。
坦白說,陸俊對王主任和自己父母的往事十分好奇,但每次問起,王主任總是諱莫如深,因此這個謎團也就一直埋藏在陸俊的心里。
陸俊下了樓,在公寓樓鋪著明晃晃地磚的大廳里拐了個彎,穿過一段走廊,就是王主任的辦公室。
一般晚上的這個時候,王主任都會待在公寓樓的辦公室里。
門開著,陸俊敲了敲門。
“請進?!?p> 柔和低沉的聲音響起。陸俊走進門,看到王主任正彎腰將熱水壺拿起來,擱在茶幾上。他依舊穿著一件寬敞的黑色西服,里面是領口敞開的白襯衫,還能看到輕微鼓起的啤酒肚。
“陸俊啊,喝茶還是咖啡?”王主任微笑地問。
“我喝點白開水就好?!标懣⌒α诵?,坐在茶幾旁邊的沙發(fā)上,“您找我有事嗎?”
“別急,今天可是周日。”王主任不緊不慢地拿出茶杯,給陸俊倒了杯水。
“您這么一說,那肯定是有什么大事。”陸俊說,“平常您都是有話直說,比直男還直。今天居然賣起了關(guān)子,肯定是有什么重要的事情要說?!?p> “直男?”王主任愣了下,“你小子,少說點網(wǎng)絡詞匯?!?p> “學生也要與時俱進嘛,平時看點網(wǎng)絡熱詞,說不定高考作文就能用上?!标懣《似鸩璞?,就要喝水。
“那可是開水?!蓖踔魅翁嵝训馈?p> “哦,那就涼涼再喝?!标懣〔[了瞇眼睛,將手里冒著滾滾熱氣的茶杯放在茶幾上。
在王主任面前,有時候他會忘記遮掩自己身上的不同尋常之處。
不過這都是小問題。
王主任坐在陸俊旁邊,關(guān)切地問道:“小俊啊,不知道以后你有什么打算?有想去的大學嗎?”
“您還不了解我嗎?”陸俊聳聳肩,“我只想考一個離家遠點的學校?!彼p描淡寫地說,“如果我父母還在的話,也許會不一樣吧。”
“別這么說,學校就是你的家?!蓖踔魅蔚难垌镩W過一絲復雜之色,柔聲道:“你的成績很不錯,進一所頂尖大學是沒問題的?!?p> “學校嗎?”陸俊眨了眨眼,王主任越是溫柔,事情通常就越是不妙,他稍微產(chǎn)生了點危機感,“難道您是給什么大學里招生辦的親戚來當說客的?我跟您坦白說,其實我想去南方,那邊氣候濕潤,人杰地靈,聽說水也比北方的軟?!?p> “呵呵,現(xiàn)在你也開始跟我兜圈子了啊。”王主任頷首笑道。
兩人互相對視一眼,都看出了對方心中隱藏著的復雜。
“您不會是想把我送到外國去上學吧?”陸俊開玩笑道,“我說想去南方上大學,可真不是開玩笑,四川就是個很好的地方?!?p> 聞言,王主任的臉色微微一變,陸俊的臉色也隨之變化,喃喃道:“不會吧……”
王主任略顯尷尬地說:“這個嘛,我是覺得,有些事情,你還是應該知道一下。”
陸俊眼睜睜看著王主任從懷里掏出一個厚厚的信封,看起來已經(jīng)藏了很久。
“你看看吧?!蓖踔魅蔚哪樕蠏熘唤z尷尬的笑容,將信封遞了過來。
信封還是完整的,看起來沒有人打開過,但陸俊卻懷疑王主任知道信的內(nèi)容。
他撕開信封,里面掉出一張干凈的信紙,看上去像是錄取通知書,不過卻是中英文雙語:
“親愛的陸俊同學:
首先自我介紹,卡塞爾學院是一所位于美國伊利諾伊州芝加哥遠郊的私立大學,和芝加哥大學是聯(lián)誼學校,有廣泛的學術(shù)交流活動。
很榮幸從貴校王主任處接收到你的申請資料,經(jīng)過對您的簡歷和成績的細致評估,我們認為您達到了卡塞爾學院的入學標準,在此向你發(fā)出邀請。
請您在收到這封信的第一時間聯(lián)系我校古德里安教授,他正在中國進行一次學術(shù)訪問,將會安排對您的面試。
有如何疑問,也請聯(lián)系古德里安教授。我會協(xié)助他為您提供服務,我是卡塞爾學院的學院秘書諾瑪·勞恩斯,非常高興認識您,很榮幸為您服務。
你誠摯的,
諾瑪”
看到這封信的瞬間,陸俊瞬間產(chǎn)生了一種接到校園貸騙子電話的感覺。這個諾瑪,怎么會知道他的名字?還把信送到了王主任手里?這是一個玩笑嗎?可今天不是愚人節(jié)!
“您還真想把我賣到外國去?”陸俊睜大雙眼,瞪著王主任,“這到底是怎么回事?請您務必告訴我真相!還有,這個卡塞爾學院怎么會接到我的申請資料和成績單的?我根本沒聽說過這所學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