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個滿是骸骨的地穴之內(nèi)。
像是多日前那般，一塵的鬼父依舊守在石床前，用自己那張鬼臉注視著自己的孩子。
“你好些了嗎？”他用沙啞的聲音問道，在那一刻，一塵突然覺得，如若拋去善惡，在鬼父這身黑霧與血氣裹著的身體里，在他的極深處，定然藏著一副好父親的面容。
一個深愛自己孩子的好父親。
但除卻他覺得外，世人是看不到的，鬼父似乎也不想讓世人看到。
“那幫東西，真是死有余辜?！?p> “可那金尊使為何要殺你？”關心之余，鬼父突然問出了一個令一塵極為詫異的問題。
他瞬間一愣，許久才緩過神來，靈光一閃之下，只得順著他的思路回答道。
“他們之中，有人聯(lián)合妄圖威逼我，以此要挾給他們解藥?！?p> “似乎是關于一個血煞靈的東西。”
“而且，因為我搶了那金尊使的位置，似乎也引起了他的諸多不滿。”
“可那鐵尊使還有那探郎將等人卻想護我周全，于是雙方爭斗了起來，最后演變成了一場混戰(zhàn)。”
一塵再度回想起恩師的做人學問，面不改色地強行解釋了一波。
但那鬼父卻因此沉默，沒有作聲，半響，才緩緩道：
“看來那鐵尊使，倒是一個好人??！”
他面對自己的親兒子，竟像是沒有生出任何的懷疑，可若是細想，除卻這樣，他似乎也想不出別的理由。
哪有做兒子的欺騙父親的呢？
“父親，你知道那血煞靈是什么嗎？”一塵為了尋得眼前鬼父的弱點，試探著問道。
“死去的那些尊使說，是你種在他們身上的?！?p> “唉，既然你想知道，為父就告訴你吧！”
“為父自小生活在那魔土，本該修行后天魔道?！?p> “但因為某些東西，竟然愚蠢地拒修魔功被人送來唐國，等想要重修的時候，卻已經(jīng)晚了?！?p> “但為父為了活著等你回來，為了能夠帶你返回魔土，便強行開啟了自身魔人族的血脈?！?p> “為此，甚至犧牲了自身的面容?！?p> “你看到那方血池了嗎？”
一塵循聲望去，卻見是那日見到的那方，被無形的血煞氣墻包圍起來的血池。
“那一池子都是女子的處子之血，是專門供為父這具魔身修煉用的，而為父為了擁有源源不斷的處子之血，十年前便從那外界找來了四個修士，利用他們替為父飼養(yǎng)那些處女?！?p> “至于他們打著幌子，干著什么其他的勾當，為父也管不了那么多了，為父只想擁有源源不斷的處子之血，然后好好地活著，帶你回到你該去的地方?！?p> “但為父不相信他們，只得用血煞之氣混合著我魔族的先天始氣，種在他們身上，這是那江湖上的妖醫(yī)交給我的方法?！?p> “妖醫(yī)？”一塵聽到對話突然出現(xiàn)的妖醫(yī)，只覺得萬分奇怪。
“當年我強行開啟血脈，卻終究應只是一具凡人之軀，以至遭受了巨大的反噬?！?p> “可在將死之際，是他救了我，并交給我用極陰的處女之血，輔助修行魔功的藥方子?！?p> “這便是為父血魔功的由來，而作為代價，為父需定期用自身的魔族之血獻祭給他?！?p> “如今，為父的血魔功就快要大成了，待大成之時，為父便能擺脫這蟄居了幾十年的唐國，便能越過一切阻礙，回到魔土的魔坑之中，這一天終究要來臨了！”
“明日便是為父同他約好的最后獻血之時！”
一塵走在下山的路上，心頭卻難以因為魔騰先前的話而生出憐憫，任他初衷再怎么美好，他始終是魔，一個肆虐崀山近二十年的魔頭。
死亡名單上的最后一個，他終究是要殺的。
除卻這一些，還因為臨走之際，所謂的鬼父最后對他說的話。
“這些人死便死了，反正已經(jīng)不影響為父修煉血魔功了，為父只需利用好那血池最后的處子之血，便已足夠。”
“只是可惜了那些蠱蟲，那金尊使死了，我從妖醫(yī)那要來的蠱蟲，怕是再沒有能育養(yǎng)投放之人了，真是便宜了那幫愚蠢的村民。”
一塵駭然，他竟想不到原來那降智的蠱蟲，并非出自那金尊使，而是出自這魔騰之手。
他真是不知，究竟要有怎樣的仇恨，才能愚弄這百里之地的村民十余年了，仍不罷休。
而殺死魔騰的最后契機，便是明日他外出之后，如他所言，他每次給妖醫(yī)獻血歸來，便會有一段虛弱期，而且極度嗜血，極度貪戀新鮮的處女之血。
這，便是茍不平姐姐被抓的因由。
知道這一切之后，一塵卻唯有一陣悲涼，而這悲涼的源頭，指向了四個字：
眾生皆苦。
一塵回到村子里時，他本以為一切如常，而且如今，他給眾人帶來了三仙宗已然覆滅的好消息，應該能從眾人臉上看到一抹喜色，但卻不料，眾人都如看到鬼一般看著他。
“你不要過來??！”
十幾個住在茍不平的家附近的村民都害怕地圍在一塊，驚恐地怪叫道：
“求求你快走吧！你不要再來害我們了?！?p> “你已經(jīng)害得茍不平家破人亡了，你到底還想怎樣？”
“諸位，我只是假扮那魔騰之子，實則是為了接近于他，伺機殺他而已”，一塵像是看穿了眾人的害怕來源，急忙解釋道。
“哼，我們可不信你，你們這些修道之人嘴里有幾句真假？”
“我們只相信我們看到的東西?！?p> “我們看到，茍不平的母親死了，她的姐姐被你的父親抓走了?！?p> “看到我們崀山，數(shù)不盡的少男少女被你們的妖言所惑，去修那奇奇怪怪的道?！?p> “看到子女不肯孝順父母，看到土地寧愿荒廢也沒人播種。”
“看到我們這片本該充滿生機的地方，變成了這副鬼樣子?！?p> “求求你，放過我們吧！”
村民們哭喊著說話，竟全然跪在了地上，對著青石路面不住地磕頭，甚至溢出道道血跡也不肯停下。
“唉！”一塵見狀，只得悲嘆一聲，然后選擇了離去，他真的不知道該如何去面對和評判這幫村民。
錯嗎？好像他們看到的世界就是如此。
對嗎？可是世界的真相并非這樣。
只是離開之時，他還是面對著村民，發(fā)出了似要讓所有人都能聽到的聲音。
“我白一塵在此立誓，不殺魔騰，絕不歸來！”
他本欲直接轉身離開，突然想起此行最根本的目的，給那個少年最終的答復。
為了讓他的悲傷緩解，他甚至給他從三仙宗的廢墟里，淘出了一把玄鐵劍，希望能借此助他入道，去堅強地活著，以此斬斷自己的宿命。
然而他還不料，待走至茍不平家中的外墻之時，卻被三行血書沉重地轟在心上
誓不為人！
甘愿成魔！
永不成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