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
孟婆已經(jīng)說干了口水,這位鳳姑娘就是不肯喝孟婆湯,只顧流眼淚,再不肯往前走半步。
孟婆無奈,許久沒有離開奈何橋頭的她,不得不去求陸判官。
見到了陸判,孟婆一肚子苦水:“這也真是奇了,警幻仙子這一次做出來的紅樓幻境里,數(shù)這鳳姑娘身份最尊貴,怎么旁人歷劫一場,該還的還了,該悟的悟了,只她一個還如此執(zhí)迷?若是旁人,不愿意走的,鬼差們嚇唬嚇唬也就灌下去了,可這位九公主……讓我們可怎么動手?若是讓青晏知道了……”
孟婆已經(jīng)有春秋了,如今更是愁得滿臉褶子都堆到了一起塊兒,聽她提起青晏,陸判笑道:“打從九公主一來他就知道了,若不是上一次天魔大戰(zhàn)青晏被饕餮傷得不輕,到現(xiàn)在都行走不便,只怕早就去罵醒她了吧?罷,這位到底不是旁人,我還是跟你過去看看吧?!?p> 陸判這個人,本來就是個黑面神,哪怕只是發(fā)呆,都讓人感覺像是有一腦門子的官司,這下更好,面色凝重的陸判,連路過的鬼差都不敢同他打招呼了。
到了忘川河邊,陸判果然見到了王熙鳳的鬼魂。只見她衣衫襤褸,一身狼狽,滿眼悲慟傷懷,卻還是掩不住通身的貴氣。陸判苦笑,天家之女,哪怕落魄到上街要飯,也是尋常人不可比擬的。也難怪青晏為了她,連命都肯不要了。
見孟婆引著一個黑臉的男人過來,王熙鳳停止了哭泣,只瞧他手里時時拿著一只碧玉判官筆,她便知此人是誰,忙不迭跪下:“民女求求判官大人,不要讓民女投胎轉(zhuǎn)世。民女在陽間還有一個幼女無人照顧,還有民女的夫家也不知如何了,夫君也下落不明,求判官給民女一條生路!民女已經(jīng)知道錯了,若重來一世,民女定當(dāng)洗心革面,再不犯錯,求求判官大人,就允民女還陽吧?”
王熙鳳不是傻的,打從魂歸地府之后,她見過這里的鬼差是怎么對待那些不愿意投胎的鬼魂的,哪里像對自己這樣好說話?不聽勸的早就被架走了,不是送去閻王殿就是送去輪回司,沒有一個能逃得過地府的鐵血手腕。
只有她自己,渾渾噩噩站在奈何橋頭,竟是誰也不敢輕易動自己一根手指頭,這些鬼差明明就是在忌憚什么。
王熙鳳雖不明所以,可無論這是因為什么,她都沒有精力去問為什么。她只知道一定要抓住機(jī)會,死皮賴臉又怎么樣?到這地步了,誰還要什么臉面來做什么?保不齊就能成了呢?
自己就這樣撒手來到了這個地方,巧兒可怎么辦才好?她去過望鄉(xiāng)臺,知道賈府倒了之后誰都不好過,更知道巧兒身陷囹圄,是劉姥姥散盡家財救了她??芍竽兀壳蓛喝绾瘟??賈府剩下的人又去哪兒了?賈璉是不是還活著?他……他可曾記恨自己,還會不會想起自己這個悍妻?
王熙鳳真的是后悔極了,想起她和賈璉自幼相識,青梅竹馬,兩個人之間曾經(jīng)有過那么多美好的回憶,甚至現(xiàn)在想起曾經(jīng)的事情,她都會覺得甜蜜得心顫。在這個年頭,他們比起那些盲婚啞嫁的人多了那么多的時間相互了解,相互信任,該是何其幸運?
長大了,成了婚之后,兩個人也是度過了一段蜜里調(diào)油的日子。
可自從王熙鳳接手了榮國府管家大權(quán)以來,夫妻二人之間的關(guān)系也一天天變得微妙起來。
一個一頭扎進(jìn)了榮國府千頭萬緒、雜冗不堪的瑣碎事情中去,明明力不從心卻硬著頭皮,一步也不肯行錯,愣是使出了渾身解數(shù),在最短的時間內(nèi)將榮國府治理了個井井有條。以至于府里上下凡長了嘴的下人們皆怨她嚴(yán)苛刻薄,不知受了多少閑話,生了多少閑氣。偏生在府里眾位長輩跟前她還要百般討好,不得已日日演著戲度日,連自己都恨自己這生就兩幅面孔的嘴臉。
另一個為了愛妻爭強(qiáng)好勝的心,少不得里里外外跑前跑后??勺约好髅饕呀?jīng)為了她費盡了心機(jī),在她面前卻總是略有不足,總是能被挑出不知多少錯處。就算心如炙鐵,也經(jīng)不住這一盆又一盆涼水寒透了心。倒弄得他恨不得離她越遠(yuǎn)越好,哪里還有當(dāng)初的貼心,只無奈地一天天走到相看兩厭的地步。
她好后悔?。?p> 悔自己為什么就那么看不開?非要爭強(qiáng)好勝,非要博旁人口中一個“能干得體”的虛名做什么?處處不肯示弱的結(jié)果除了讓她最想留住的人再不想看自己一眼,除了思慮過重,算計得一身病痛,連好不容易懷上的孩子都不能平安降生,她還得到了什么?
那般暴烈如火,那般賣弄才干,那般委曲求全,那般討好裝乖,卻只為了在老太太跟前得個好印象。別叫老太太只記得他們兩個是那討人厭的大兒子賈赦的兒子兒媳,分家的時候把什么都留給心肝肉寶玉才好。
說到底,她除了為自己小夫妻的將來謀過家產(chǎn),卻從未瞻前顧后,更從未心存善念,種下了那許多惡果,以至于魂歸地府之后,在那望鄉(xiāng)臺回看自己一生的日子,只覺得凄苦慘烈,悔不當(dāng)初!
是了,也許賈府會變成如今這個樣子并不完全是她的責(zé)任,可是,私下放印子錢,拿著賈璉的帖子包攬訴訟、弄權(quán)賣狠,為了一些蠅頭小利便強(qiáng)拆了一樁婚事,害死了好幾條認(rèn)命,甚至為了賈璉移情別戀娶了尤二姐,竟挑唆張華告賈璉國孝家孝之時停妻再娶,這可是掉腦袋的罪名,她又何以認(rèn)為憑著榮國府的那點子人脈,能讓賈璉逃脫官非?她這明明是讓賈璉去死,又怎怪得賈璉厭她如斯?
這一樁樁、一件件的,一旦浮出了水面,可不是賈府的催命符嗎?她怎么對得起疼愛自己的老祖宗,又怎么對得起夫君,怎么對得起賈家列祖列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