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侍郎。”
在眼前往來掠過的官服衣擺，趙景淮是沒想到，居然還有人會為他駐足停留。
接到父親在疆北出事的消息，他便匆忙出府入宮求見，可在這長明殿跪了這般久，陛下還是一眼都未來瞧他，甚至連遣個(gè)人都不曾。
趙景淮此時(shí)的心早已如地上的薄雪一般，墜入寒窖似的又冷又涼，即便他再如何不信，觀之陛下的態(tài)度也該知曉，隨父親遠(yuǎn)征的數(shù)萬將士盡數(shù)之死并非虛言。
他努力抬眸看去，只一眼，趙景淮便有些愣住了：“秦太傅……”
他怎么也沒料到，來同他說話的并非是從前在官場上還算交好的那幾位，反倒是這位向來與趙家不對付的太子太傅。
趙景淮心里門清，秦太傅倒不是不喜他們父子，而是父親手頭兵權(quán)太重，且又位居侯位，朝中又無一能真正掣肘住趙家之族。
只是，如今趙家這場災(zāi)禍下來，秦太傅作為太子之師，立場不必抉擇早已是東宮陣營，自然不可能站在趙家這一邊，替父親說話。
已逾花甲之年的秦太傅，打量著不同往日風(fēng)光的趙景淮，他渾濁的老眼微睜，默了片刻后問道：“趙侍郎在殿前跪了這么些時(shí)日，是為求什么？”
如今永寧侯府雖然被禁軍團(tuán)團(tuán)圍住，以示天子震怒的同時(shí)，卻又并未革了趙景淮的官職，因而秦太傅再稱他一句“趙侍郎”，也并不是違過之詞。
從這話中，趙景淮恍然一怔，他仿佛瞧見了希翼的光似的，深深沖秦太傅拜了下去：“求太傅助我——”
……
端坐高堂之上，慶帝佩著九毓冠冕，身著金絲線鑲龍鳳紋樣赤黃色明服，端的是睥睨眾臣的威嚴(yán)。
身旁內(nèi)侍例行唱詞，階下的朝臣伏跪了一地，口中稱唱，每日慣例的禮拜罷了。
掃了一眼殿內(nèi)的群臣，慶帝面色不顯：“疆北之事，眾愛卿可有良策？”
“臣有一言?！?p> 寂靜一片的大殿之上，有人率先手執(zhí)著笏板出列，聲音鏗鏘朗朗，顯然有著信誓旦旦之勢。
站于首位的秦太傅微側(cè)首看去，那穿著黛紫官服的中年男子，可不就是兵部尚書馮竭。
只見馮竭先拜了一禮，道：“疆北此禍?zhǔn)拢玛P(guān)我大慶江山之危，饒是陛下心中再如何感念永寧侯戰(zhàn)功赫赫，卻也要為那遠(yuǎn)在邊疆無辜慘死的數(shù)萬將士討個(gè)公道，亂臣賊子一日不拿，便一日不能使軍中亡魂安息。臣，懇請陛下，降旨永寧侯府?！?p> 他說得振振有詞，秦太傅望了眼臺上的帝王毫無波瀾的神色，心下不住一嘆，這位被陛下賦予重任的尚書大人，到底還是沒有摸清楚為君者的心思。
此時(shí)的殿內(nèi)，因著馮竭這番話，得來了不少贊同附和的言辭，他的腰桿便挺得越發(fā)筆直了，馮竭心里是止不住的得意。
他還能摸不透陛下的心思嗎？他是陛下一手提拔上來的人，兵部尚書一職與兵權(quán)息息相關(guān)，他便是為了抑制永寧侯的存在。
如今這個(gè)關(guān)頭里，陛下定然是極其想要治他趙萬陵的罪，只是無人給他這么一個(gè)定重臣之罪的臺階，如今他走出這一步，就是正中陛下的下懷。
秦太傅旁觀了半晌，不見高座上的君王有話要說，他便站了出來，對馮竭駁道：“馮尚書既說疆北一事事關(guān)我大慶安危，可聽你這么一言……陛下，老臣倒是覺得馮尚書本末倒置了?！?p> “秦太傅直言?！?p> 慶帝微抬眸，那雙深不可測的眼眸里終于有了點(diǎn)波瀾。
“陛下明鑒，永寧侯謀逆之事尚且要撇在一旁不談，眼下要緊的是犯我疆域的外敵，就在昨日，北羯五萬大軍已然破了循禮門，即將兵臨旬陽城下。倘若再攻破此城，一路往南而來便勢如破竹，長安才是真正地危矣……”
秦太傅拱手拜下去：“老臣懇請陛下，還請陛下以黎民社稷為重，等退了北羯大軍，再來處置永寧侯之事也非晚矣?！?p> 秦太傅這番話，無異在于馮竭打擂較量，馮竭心下雖聽得不悅，但卻仍不得不忌憚秦太傅。
秦太傅乃是歷經(jīng)三朝的元老，曾在陛下尤在儲君之位時(shí)，他擔(dān)任過太傅之職，又在如今的太子年幼時(shí)亦做過啟蒙老師，可謂是陛下和太子皆敬重之人。
“秦太傅這話，說的有理?！瘪T竭思及秦家在朝中舉足輕重的分量，不得不憋屈地咽下心里頭的那口氣，俯首附和道。
慶帝的目光在馮竭和他身后應(yīng)和的一眾人上一掃而過，最后轉(zhuǎn)而定格在為首的秦太傅身上：“太傅覺得何人能領(lǐng)兵旬陽？”
永寧侯是自東宮時(shí)期便跟隨他左右的武將，十多年來的情誼尚且如此背叛，他還能信誰？
“老臣舉薦吏部侍郎趙景淮為副將，護(hù)送糧草先行，另請陛下圣諭一封飛速送至寧州，急召太子轉(zhuǎn)道行至旬陽，有殿下在，軍中士氣大震，旬陽城定能守住?！?p> “秦太傅，趙景淮可是永寧侯的嫡子，您是不是糊涂了……”
馮竭一臉不可思議地看著秦太傅，此時(shí)他再怎么也冷靜不了了，要知道，秦太傅可是對趙萬陵父子一向沒什么好臉色的，如今居然要舉薦趙景淮去掙這份軍功？
若是趙景淮和太子得勝歸來，那定下趙家之罪，豈非又要在陛下心里頭搖搖欲墜了？掌軍事大權(quán)的趙萬陵一族不倒，他又如何能崛起成為陛下的心腹重臣？
秦太傅連眼風(fēng)都未給馮竭一抹，迎著臺上慶帝的目光，他神色依舊鄭重?zé)o比。
趙萬陵做出這檔子謀逆叛亂的事，固然千刀萬剮也不足惜，可大敵當(dāng)前，深得趙萬陵真?zhèn)鞴Ψ虻内w景淮，必然也能當(dāng)起大任。
秦太傅原也不放心，可觀趙景淮這幾日態(tài)度，又在殿前同他說的那番懇切言辭，他便覺得，此人若是能為太子、為陛下、為大慶所用，方也是幸事一樁。
“傳朕旨意，點(diǎn)趙景淮、兵部侍郎許紹為隨軍副將，撥三萬大軍即日出發(fā)前往旬陽。”
慶帝的語調(diào)頓了頓：“如太傅所言，命人速速給太子傳諭，轉(zhuǎn)往旬陽?！?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