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公山羊的凝視
“獲得本次藝術(shù)節(jié)一等獎的是......歐美色彩傳統(tǒng)組,新傳統(tǒng)作品《夏娃的誘惑》,有請新悅刺客紋身團隊上來領(lǐng)獎!”
夏娃的誘惑?沾著點兒西方的元素,就能得到贊賞,這些評委多少有點心浮氣躁。
好在終于換成了女評委來頒獎,李歡迎心不在焉地瞟了她的胸口一眼之后,抱起肩膀,繼續(xù)轉(zhuǎn)身尋找剛剛遇見的那個女孩兒。
公山羊,極其罕見的圖案,無論是在亞洲還是歐美風(fēng)格刺青圖案里,都很難窺見其身影。但問題的重點,并不在于圖案中的構(gòu)成元素如何,而是當(dāng)他正視那個圖案之后,渾身都會不自在。
就好像,靈魂被人從天靈蓋里抽拽出去一般。
就在剛才,隨著李歡迎注視那圖案的時間的越久,周遭人群的映像竟然逐漸淡化,就連耳中那些嘈雜的聲音也開始模糊,最后剩下的只有寂靜,仿佛全世界只剩下了他自己,還有那公山羊略顯邪惡的目光。
冷漠中,夾帶著嘲笑。
它那白骨上的丁點皮肉一點點地糜爛,剝落。好似燒灼殆盡的灰燼朝上方飄起,湮滅。若不是寧昕及時將自己敲醒,李歡迎也不知道接下來會發(fā)生什么事兒。
深深地倒吸一口涼氣后,他抬手擦去了額頭上冒出的汗水,貪婪地呼吸著空氣,緊忙問寧昕有沒有看見什么。
“啥,你看著啥了?”
李歡迎回頭瞧了他一眼,接著抬手指著遠(yuǎn)處,再次望向那邊的時候,那紋著詭異紋身的女人已經(jīng)沒有了蹤影。
“沒......沒什么,我看錯了?!?p> 寧昕一臉詫異地看了一會兒,接著不耐煩地拍了下他的肩膀,“走吧,艾拉已經(jīng)去后臺了,小美給他化妝呢?!?p> “艾拉?是誰?”李歡迎轉(zhuǎn)身跟著他朝中心展臺位置走去。
“模特啊,咱們的模特?。 睂庩苦止玖艘痪?,接著側(cè)頭斜眼盯著李歡迎,像在看外星人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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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美,你對oldschool風(fēng)格的紋身圖案有沒有研究?”李歡迎見到安美返回到他身后,急忙詢問道。
“說?!?p> “我剛才打算到東側(cè)門發(fā)名片,注意到了一個女......一幅挺罕見的圖案,看完之后,心里有點犯怵,不知道是不是跟上面的圖案......”
“紋身圖案是什么?”安美迫不及待地打斷了李歡迎的話語。她眼皮耷拉著,仿佛下一秒就會拔刀相見了。
李歡迎深知她那股子暴躁,自然也不敢拖拉,“公山羊,羊角沒有卷曲,背景是一個圈兒,有點像荊棘,對了,是類似龜裂的石雕一樣的立體風(fēng)格。嗯,我想想......對,應(yīng)該是個五角星,不過是倒著的?!?p> 安美沉默片刻,接著清了清嗓子,那卡著的老痰,讓李歡迎也下意識地輕咳了兩聲。
“倒五芒星,我能想到的就是撒旦。山羊,也是對撒旦的另一種形態(tài)的描寫?!卑裁腊櫭嫉?。
山羊頭鮮見的原因,主要是因為一些傳說。
上帝創(chuàng)造了八種動物,而山羊是魔鬼創(chuàng)造的,而且曼德斯的五芒星紋章,倒過來就是一個羊頭的標(biāo)志,也就是邪惡的象征,現(xiàn)代的撒旦教徒們也將這個五芒星紋章,稱為猶大的山羊。
另一種說法是,最早的撒旦并不是羊頭而是一條蛇,在《舊約》中有記載,還有利維坦是海蛇、阿巴頓是蝗蟲。而羊頭惡魔這一說法,是從9世紀(jì)才開始流傳的。
“因為山羊發(fā)情的時候異常惡心,被稱為欲望的象征代表著生殖力,就被形容成了惡魔的化身。”安美揉著肩膀說道。
她的解釋,讓李歡迎十分滿意,至少可以和他看到那圖案時的感受對應(yīng)上了。
邪惡。
只不過,什么樣的人才能做出這種影響人心智的紋身,是他急需知道的。此時此刻,那些“紋身不迷信”的說法,早就被其拋之腦后了。
“我也不清楚”,李歡迎瞧著站在臺上的模特,還有那嘴角上揚到夸張角度的幾名紋身師。
安美跟小流氓似的朝地面上吐了一口唾沫,接著說道:“信那個的大部分都是玩音樂的,追求刺激新鮮,找找存在感。你們看那小子笑得,感覺他臉都快裂開了,晦氣,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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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圣經(jīng)》中的山羊都沒有個好結(jié)局,如上帝為了考研亞伯拉罕的忠誠,讓其殺掉自己的兒子以撒。亞伯拉罕毫不猶豫正準(zhǔn)備一刀給他個痛快,誰知道上帝又告訴他,殺一頭山羊就可以了,‘替罪羊’也從此流傳而來......”
“在惡魔的名單中,不止撒旦是羊頭的惡魔,還有巴風(fēng)特、路西法、溫迪戈以及希臘神話中的潘神也是有著羊頭的半神之一......”
“山羊頭怎么烹飪不會太膻,今天劉大媽教您一手,保證......這都什么亂七八糟的?”
李歡迎“咔嚓”一聲關(guān)閉掉手機屏幕,側(cè)頭望向窗外,玻璃上映出了一張憔悴的面孔。是因為他心里那股子莫名的悸動,久久無法平息下來。
這次的展會,權(quán)當(dāng)是散心了,除了他之外,寧昕和安美都一臉輕松。聽到李歡迎提到了山羊,這個小子還說晚上羊蝎子火鍋伺候。
李歡迎,29歲,一名剛剛涉足紋身圈不久的紋身師。板寸的腦袋下面,掛著一張表情不多的臉。常年純色的黑短袖、運動褲,搭配上一雙臟兮兮的帆布鞋,從里到外都透露著一股放蕩不羈的痞氣。
但誰也不知道,他在幾年前還是津北市著名美院的一名優(yōu)等生。如果不是中途出現(xiàn)意外,現(xiàn)在恐怕已經(jīng)成為一名畫家了。
他也經(jīng)常反問自己,做了這個行業(yè)之后,到底后不后悔,答案自然是肯定的。主要原因還是家里人的極力反對,以及父親最后一通電話里的那句,“我真是對你太失望了”。
相比于失去的,現(xiàn)在的他更在意的是自己得到了什么。
師傅,一個讓他捉摸不透的老頭兒。從拜師開始到現(xiàn)在,只知道他叫王浩瀚,言語中帶著一點川味的普通話。李歡迎甚至連他真正的年紀(jì)也不清楚,更別提他的身份背景了。
只是冥冥中會覺得,這個老頭總會給自己一種飽經(jīng)滄桑的感覺。那種在所謂的江湖中摸爬滾打多年的人精,說的就是他吧。
師傅毫不吝嗇地將自己的全部技能教給了李歡迎,還灌輸給了他許多有關(guān)紋身的說道,因為白天的遭遇,免不得又想起了那些看似荒唐的話。
“幾年前,有個瓜娃子,說自己是混社會的,還讓我給紋個嘛哪吒鬧海。我問了他的生辰八字,發(fā)現(xiàn)他不適合紋,但他卻執(zhí)意如此,后來游泳的時候被淹死啰......”
“為什么?”
“說不清的嘛,可能是沒來得及救吧,哈哈哈!”
“......”
李歡迎瞧著車窗外倒退的景色,腦子里映出了師傅離開津北市前的笑容,自己也跟著樂了起來。
“喂,師兄,你樂啥呢?要不,晚上這頓你安排得了?”寧昕從椅背上探出半拉腦袋,嬉笑道。
“滾。”李歡迎頭都不回一下,就用親切的言語回絕了他的請求。
這個來自大草原的小伙,總是稱呼自己為師兄,但實際上他拜師的時間早于自己不是一天兩天。
只是后來兩人喝酒閑聊的時候,無意中聊到了年紀(jì),才知道李歡迎要比他大了4歲。從那以后,寧昕就再也沒稱呼過自己一聲師弟了。
對于他的為人,李歡迎只能用兩個字來形容,仗義。
整個紋身店基本都是他出資,卻還是給了自己股份,不是仗義又是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