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流著淚安慰有樂：“好了，別哭了??！乖……”
黑眼圈之人蹲在一旁也加以撫慰：“沒事了，哭過就好了。接下來該到我了吧？趕快一起穿越去江戶城，把年輕時候的我媽接出來，專程送去甲府，故意在左京大夫每次從躑躅崎館出來打獵的時候，制造各種機遇讓我媽媽去結(jié)交他……”有樂轉(zhuǎn)來淚眼問：“你不記得啦？”
黑眼圈之人愕然道：“記得什么？”旁邊那瘦弱之人小聲嘀咕道：“你真不記得啦？”
眼見就連正信也沉著臉在那兒搖頭苦笑，黑眼圈之人一怔，不安地問道：“我們干了什么啦？”
正信苦笑反問：“你真覺得你媽媽有機會嗎？”黑眼圈之人不好意思地笑道：“我覺得她應(yīng)該還可以，對吧？”旁邊那瘦弱之人小聲嘀咕道：“我也是這么認為。你媽媽很合我口味，可惜左京大夫不這么看?！?p> 黑眼圈之人嘖然道：“我們干過這事啦？她當時那么年輕，印象中眉目如畫，沒理由搞不定左京大夫??？我一時迷糊記不清了，發(fā)生了什么？”
有樂拭了眼淚說：“就因為你媽，左京大夫被兒子們流放的罪狀里又多了一條?！?p> 黑眼圈之人不解地問：“我媽干了什么？”正信瞥眼覷他，搖頭道：“唉，你把你的偶像左京大夫害苦了！”
有樂敘述道：“當時，你媽媽已經(jīng)出現(xiàn)在左京大夫的視野里許多次了。‘許多次’的意思就是多到已經(jīng)引起左京大夫的懷疑，他正要射一只鹿，你媽媽又出來把那只鹿驚走了，還站在那里搔首弄姿地挑逗他。左京大夫又換去另個地方瞄準一只兔子，正要放箭去射。你又把你媽從藏身處推出來，嚇跑那只兔子，還站在那里風(fēng)情萬種地引誘他。左京大夫再走去別的地方，正要彎弓射雀的時候，你又把你媽從樹后推出來，嚇跑那只鳥，還站在那里千姿百態(tài)地招惹他。我們一直勸你不要糾纏人家，你不聽。結(jié)果左京大夫立刻用弓箭瞄準了你媽，我們還聽見他皺起眉頭說：‘哪來的形貌可疑女子？分明是氏康那個家伙前次跟我在山中交戰(zhàn)沒討著便宜，就派來他手下的關(guān)東流鶯對我有所圖謀。只須一箭，即可試出她的身手?！缓蟛活欁笥业膭褡瑁蜕淞四銒尅?p> 正信嘆道：“唉，此類惡行傳開后，臣民們非常不滿，就趁左京大夫去他女婿家看外孫，跟他幾個兒子們合伙流放了他老人家，從此不許回來?！?p> “沒想到竟然是因為我的緣故，使他背井離鄉(xiāng)，”黑眼圈之人聽畢不禁扼腕之余，忙問：“我媽被射了之后又怎樣呢？她那時還沒生出我，若是她死了，誰來生我？”
正信搖頭道：“她沒死。當時我及時給她施行手術(shù)，剖開傷口，將她腰腹間那個箭矢挖出來了。左京大夫見你媽這么容易被射倒，就知道闖禍了，跌足懊悔不已之余，還在旁邊幫著按住你媽手腳，好讓我用小刀挖出她腹間的箭頭。不料這一切都被過路的山民看在眼里，就出去四處說親眼目睹左京大夫的最新暴行。這讓他兒子們很不高興，為有這樣一個父親面上無光……”
“沒想到是我害左京大夫流離失所，”黑眼圈之人聽畢捶胸頓足之余，忙問：“后來我媽去哪里了呢？唉，她還年少，就被我們從關(guān)東那么遠的家鄉(xiāng)拐來甲州，又受了傷，無依無靠，怎么生活？可別真去當了流鶯就好……”
有樂陪著唏噓道：“這時候出現(xiàn)了意外，所以我說‘穿越’這個東西要小心……”瘦弱之人在旁問道：“你什么時候說過？”
黑眼圈之人覺察我們幾人的神情都有異，就越發(fā)不安的道：“真去當了流鶯啦？盡可大膽說，這個打擊我撐得住。”瘦弱之人在旁搖頭咕噥道：“墮落風(fēng)塵這倒沒有。不過她后來去當尼姑了?！?p> 黑眼圈之人嘖然道：“?。磕恰悄撬裁磿r候生我？”有樂唏噓道：“所以我總覺得‘穿越’這種事情要小心……”瘦弱之人在旁問道：“怎沒看出你什么時候覺得？”
“你們?yōu)楹斡杂种梗俊焙谘廴χ瞬挥蓯赖?，“這里邊到底出現(xiàn)了什么變故？”
正信見我們幾個愣著眼在面面相覷，他只得干咳著明言：“孩子，下邊要告訴你的事情比較難以啟齒，而且很匪夷所思。你要撐住，深呼吸，一定不要激動。以免影響你脆弱的心臟，這是我們家的遺傳……”
“誰？”黑眼圈之人納悶道，“什么孩子？”
他畢竟精明，擔(dān)心被人捉弄，就把我拉出來，問道：“怎么回事？你是我唯一相信的人。你來告訴我?！?p> 我看了看他的神情，感覺很糟糕，就忸怩地說：“當時……當時我們把你媽媽送去了東海，因怕她無依無靠，就送去正信家里。在她養(yǎng)傷期間，正信和修理大夫照料她康復(fù)?！笔萑踔伺e了下手說：“我是修理大夫?！?p> 黑眼圈之人聽了稍感寬慰，隨即又不安的道：“可是正信家里有個原配妻子毒林尼據(jù)說很毒哇，把我媽媽留在他家會不會有事？”
“問題就在這里，”有樂捂著嘴，低著頭說，“那時候還沒有毒林尼。要等你媽媽后來出家才有毒林尼……”
黑眼圈之人一陣暈眩，強撐住不倒，迭聲問：“怎么回事怎么回事？”正信忙來攙扶，滿臉尷尬地說：“孩子，先坐會兒……唉，你身體也是很虛呀?！?p> “我當然虛啦，”黑眼圈之人眼圈不禁一紅，推開正信之手，哽咽道，“我從小就不知道父親是誰，還被我媽媽送去當小和尚。后來我跑出去找她，我媽媽卻沒留在江戶城了，從此下落不知。我也沒再回寺里，就到處流浪，有一頓沒一頓，挨打是家常便飯……”
正信哭道：“都怪我不好！當時沒按捺住，沒想到你媽未過門就先有了你。那時她還年少而我這么老態(tài)，想是她覺得丟臉，加上貧窮之極，實在養(yǎng)不起，反而不如送去寺廟還能活，就不跟我商量，私自生下你后把你丟去高野山了。后來我又把她找回來，總算有了點錢，就娶了她過門，生下正純，總算艱難度日。之后我們總是因為你的事情爭吵不休，我終于得知你的下落之后，就去找你。哪料你早已逃離了寺廟。我四處都找不到你，就生你媽媽的氣。后來我和她越鬧越僵，她性子急，一怒之下就出了家去做了尼姑。后來她們幫著三河農(nóng)民搞一揆，又被我破壞過農(nóng)民起義，害了不少她認識的人因而喪命。這樣一來，她更不肯原諒我，唉……孽債啊孽債！”
有樂唏噓道：“你要是不把你媽媽拐出來多好，這卻平白便宜了正信這個形象奸詐的糟老頭。讓他有機會染指了你媽媽，不僅生出了正純那種一身病的兒子，還生出了你這個黑眼圈的兒子?！?p> 黑眼圈之人怔坐片刻，突然拍膝自笑：“你們耍我！正信這老家伙還裝哭，你裝哭也不好使！你怎么一早沒認出我媽媽年輕時候的模樣？這是很明顯的漏洞！”正信抽泣道：“孩子，聽說過‘女大十八變’不？你媽媽當時才十三歲未滿，就被你從家里拐出來了。而且她娘家是干什么的？”
黑眼圈之人回想道：“印象里曾聽人說起，我媽媽家里從前是關(guān)東一帶有名的面具秘制百年老店，自從她家跟瀧川一伙鬧翻后，生意就做不下去了。日子越來越難過……我逃寺那年去找過她家，都被燒了，鄰里說沒剩其他親人存活。這些年我查知，她仇家應(yīng)該是瀧川派，我有機會要干掉他們?！?p> 有樂揭下臉皮給他瞧。“不是面具，其實是某種很薄的面膜，做的很像真皮。這張是從瀧川那里拿的，用了幾套珍稀茶具他才勉強肯交換。這個人很精！不過你干不掉他了，他是我哥哥重用的領(lǐng)兵大將，身邊還隨時有很多高手在保護他，連我也等閑近他不得，更別提你這等外人。”
黑眼圈之人伸手要拿來看看，有樂卻忙不迭地收了回去，不讓碰。黑眼圈之人嘖然道：“那你給我看這個東西是何意圖？”
“意圖就是說，”有樂掩著臉忍俊不禁，說道：“當時你媽媽其實沒看上去那么俊，她是戴著這種薄皮面具扮靚，估計是為了不被瀧川一伙認出她真實的模樣。要知道瀧川一伙很不好惹的！甚至她也有可能是故意讓你帶走，遠離關(guān)東逃去甲州山里地方更容易躲開仇家。你媽媽其實跟我相反，她是扮靚，而我是扮難看。不想讓我哥哥太過于在意我比他更俊這個殘酷的真相，這樣他們出于同情或可憐我，應(yīng)該就會更疼我一點。其實我是全家最帥的一個，我媽媽常這么說。并且我覺得她很誠實！”
黑眼圈之人突然發(fā)怒道：“我媽媽當時才十三歲未滿，就被你糟蹋啦？”有樂嚇一跳，手忙往旁一指：“不是我，是他！”旁邊那瘦弱之人忙躲開去：“也不是我。雖然我覺得你媽媽很可愛……”我把有樂的手指重新調(diào)整一下方向，蹙眉道：“正信在那邊?！?p> 正信一臉尷尬地說：“都說按捺不住啦！況且也不是當時馬上就……而是日久生情，你情我愿。那時她住在我家，隨時即可成親，連門都不用過。你們別這樣看著我好不好？黃梅院嫁去氏康家不也很小？這是時下風(fēng)氣……你過門嫁給左京大夫幼子的時候才幾歲？我看連十歲都沒有。義元戰(zhàn)死那年你才幾歲？還拿著個球四處玩，當時你從山上撿我回來，我就知道你沒幾歲。還讓寶姐她老公幫著背我……”
我紅著臉沒吭聲。黑眼圈之人依然惱火，卻又生疑道：“你怎么知道我就是你兒子？”我連忙搖著頭退后，讓正信去面對他的質(zhì)疑。
正信唏噓道：“起初你把你媽媽從她家鄉(xiāng)拐出來的時候，我還沒敢想象事情居然有這么巧。但我一發(fā)現(xiàn)你們商量著把你媽媽送來我家，我就料到怎么回事了。既然你媽媽是我老婆毒林尼，那你還能是誰？而且在甲州我替她挖出腹間箭頭的時候，那個傷口就讓我懷疑了。因為我想起毒林尼有個相似的傷疤，只是不料其來歷竟然是這樣曲折離奇……再次要玩穿越的話，我有點怕了。搞不好，我是他兒子?！碧滞鞘萑踔酥噶艘幌?。
黑眼圈之人想到懊惱處，捶頭道：“哎呀！我為什么把我媽媽從家鄉(xiāng)拐出來呀？本想讓她去泡左京大夫，好讓我生在左京大夫家，那是何等榮耀？即便為他老人家戰(zhàn)死也值……不料卻被正信這老家伙泡到手去了，還生我出來？”正信嘆道：“也不要太責(zé)怪自己，這都是命數(shù)！年紀越大就越覺得有些事情還真是命中注定，不能不相信冥冥之中，一切自有安排。再多少穿越都改變不了！就算你不這么干，我知道你媽媽當時也是要逃離家鄉(xiāng)避仇的，所以其實結(jié)果什么都沒有改變，你就算不穿越也是我兒子，這是沒跑的。搞不好，我還真是他兒子。”抬手往那瘦弱之人指了一下。
那瘦弱之人搖頭道：“你不是。我全家都死光了，只有我的死沒有任何證實。你們隨便去查看史料，有關(guān)我死亡狀況的記錄完全不存在，像我這種身份的總大將是不應(yīng)該這樣沒記錄的，就連那些身份低我許多的麾下部將死亡都有記載，甚至詳細到哪年哪月哪天什么時辰、死在何處、死法死因，甚至被誰所殺。而我的死亡就完全沒有這些記載，這是不尋常的。當然，我也沒再出現(xiàn)。從那天起，我家就斷絕了。因為我隱姓埋名了，不再是從前那位朝定大人。我也看開了，不再惦記那些往事，包括復(fù)仇?！?p> 有樂問：“你怎么知道史料漏記了你之死？”那瘦弱之人垂頭道：“我往前往后穿越了這么多次，漏沒漏我，能有什么不清楚的？都只是含含糊糊地說我那天死在亂兵之中，或是猝然病死而致全營兵潰。沒更詳細了?！闭欧Q然：“以他的身份，確不尋常?；畈灰娙?，死不見尸，連怎樣死也說不清楚?；蛞蛩鋵嵨幢厥钦嫠懒?。死又未死，也是玄機?！?p> 有樂點了點頭，又問：“你改名叫什么？”那瘦弱之人垂頭道：“仍在想，還沒定。”有樂幫他想：“不如叫‘關(guān)八’怎樣？”那瘦弱之人搖頭道：“我不要再跟從前有絲毫關(guān)聯(lián)。包括關(guān)八州這些有瓜葛的，都不好。”
黑眼圈之人鼻子一酸，嘆道：“江戶城從前也是他的地盤。如今還真是一無所有！一敗涂地，一把輸光。凈身出戶，干干凈凈……”有樂唏噓之余，想起一事，問道：“先前聽聞氏康叫喚的‘江城守’這個意思莫非也跟江戶這個城有些淵源？”那瘦弱之人抬頭道：“我猜大概應(yīng)該有江城守望、盼親人歸的意思吧？”
黑眼圈之人眼睛一濕，喟然道：“然而盼啊盼，親人總不歸。”有樂唏噓之余，不由又奇怪：“可你怎么會和氏康相識了呢？”黑眼圈之人搖頭道：“穿越太多，我已經(jīng)記憶模糊。不要再問，該清楚時自會清楚。不該清楚的，還是一樣搞不清楚。就如我尋找生父線索許久，一直搞不清楚。然后突然就找到了，當然這還有待證實。我要找我媽問個明白……”有樂忙道：“順便讓你媽媽給我解藥好不好？回頭我贈謝你兩套珍稀茶具，并且用小刀刻上是我送?！?p> 黑眼圈之人想到一事，蹙眉問道：“既然如此，你倆先前在那兒哭什么？”有樂又感傷起來，說道：“從你那出獵父鬧劇里穿越回來時，不小心穿越去了我那位哥哥和他其中一個親兄弟之間那場內(nèi)戰(zhàn)里，看他們同室操戈，我又想起老爸去世那天，當然傷感。咦，你的記憶怎么衰退這樣多？你也跟我們一起呀，怎就迷糊了？”
黑眼圈之人瞧了瞧旁邊那瘦弱之人搖搖欲摔的摧頹姿態(tài)，不安的說道：“我們會不會穿越太多了，要導(dǎo)致不好的后果？你看這家伙，我覺得他越來越虛弱了。”我也有同感，就說：“這次完成后就別亂穿越了，咱們回去竹棚那邊，一起面對毒林尼?！?p> 有樂忙表示贊成：“對，我這只手終歸要著落在他媽媽身上搞定。”黑眼圈之人瞪他一眼，突又蹙起眉問：“‘這次完成后’是什么意思？”
有樂指了指我，郁悶地說：“她還想再見一次她那個承芳。這回卻不去山上，改在此間等候?！?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