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八郎流著鼻涕,吟道:“節(jié)物風(fēng)光不相待,桑田碧海須臾改。昔時金階白玉堂,即今惟見青松在?!?p> 我們聞聲轉(zhuǎn)頭,紛紛楞著眼兒看他垂著長涕,在霧中吟詠而行。
名叫利長的束發(fā)蓬松小子從草里拾起半個破碗瞧了瞧,見我在畔愣望,問道:“姐姐,你和慶次都是學(xué)茶藝的,他師傅是利休門下七哲之一的古田大人,你倆誰輩份高呀?”
“她跟利休同個輩份,”有樂撿起半個調(diào)匙瞇著眼看,說道,“她老師是茶道鼻祖珠光的愛徒,出家后稱為‘清水寺一如’,亦即一如禪師。我記得好像跟‘聰明的一休’有些干系是吧?”
我微笑回答:“教我茶藝的是‘聰明的一休’他徒弟的徒兒?!?p> 我?guī)煾嫡f,他師傅珠光幼年在凈土宗寺院出家,因為違反寺規(guī)被轟了出來,當時,禪宗的重要人物“瘋僧”一休宗純,正在京都的大德寺掛單,珠光聞名前去拜師參禪,這是茶道形成史上一個重要事件。從一休那里吸取了禪宗的精華后,珠光將茶與禪結(jié)合,創(chuàng)立了“茶禪一味”。他講究“謹敬清寂”,對門徒之一紹鷗有很大的影響,也對紹鷗的弟子千利休的影響甚大。
隨著禪意種“緣”的進入,茶道興起“緣起緣滅緣終盡,花開花落花歸塵”的意念,開始追求古樸。珠光“和漢無境”的思想,在他的晚年,影響了大將軍義政的侍從能阿彌。珠光也從能阿彌那里充分了解東山“書院茶”以及東山御物精華,他的茶道思想有了進一步的飛躍,將平民流派“草庵茶”與貴族流派“書院茶”結(jié)合,再次提煉升華。
拜師后一個很悶的日子,我在清水寺后邊學(xué)參禪,順便煎茶。遇到了有樂,一起跑去撈魚,度過了愉快的一天。還撞到了他那位眼神瘋狂的哥哥。
有樂那位眼神瘋狂的哥哥一看見我,就以睥睨的目光打量道:“我那三河的小兄弟說義元家里有一個才智高強新奇的小姑娘,可惜被信虎拐跑了,使他為之扼腕不已。就是你吧?”隨即他伸手來勾我鼻子,笑覷道:“跑來京都干什么?有糖吃嗎?”不過他也拐跑個人。我聽說他后來把我?guī)煾档膶O女阿能帶走了,讓她去當了女侍頭兒。
那年二月初二,他又來了。偷偷帶我去劃船,然而天太冷,船也沒劃成,就只是亂買零食吃著四處逛,直到一大堆人來找他,密密麻麻地跟在后面。
我十三歲這一年,信長擁護義昭入京,攻擊勝龍寺城兵力達到驚人的五萬之巨。受到了強大威懾的義繼與久秀一起加入到支持義昭的隊伍中,因為雙方有著共同的敵人,三好三人眾。
二月二日,又稱“青龍節(jié)”。
每歲仲春卯月之初,斗指正東。“龍角星”就從東方地平線上升起,故稱“龍?zhí)ь^”。
“龍”指的是二十八宿中的東方蒼龍七宿星象。
龍?zhí)ь^之日在仲春卯月初,“卯”五行屬木,卦象為“震”;九二在臨卦互震里,表示龍離開了潛伏的狀態(tài),已出現(xiàn)于地表上,嶄露頭角,為生發(fā)之大象。
在蒲生他們家,這一天多以祭社為主,拜土地公。而祭龍多在“龍飛天”的端陽。
琵琶湖之濱,龍舟競游,有樂他們?nèi)覅s不在湖畔新落成的安土城過節(jié),而是前往京都,進行所謂的軍馬演練。我失去家園之后的這一年,他們家一門、以及丹冠羽帶飄飄的長秀、山內(nèi)出師的名將一豐等旗下軍團威風(fēng)凜凜地巡行做軍容展示?;噬弦嘤谐鱿?,整個朝廷為之動容。
時為信長勢力的全盛期。隨即以藏匿村重殘余為借口包圍高野山,攻勢凌厲。
便在這一年,有樂初次公開出現(xiàn)在世人視野中。京都軍馬演練時,他所處的排位是信忠、信雄、信包、信孝、長益、信澄。據(jù)說他侄兒信澄先是排位在他前邊,當時名叫長益的有樂只是給放在一門眾的末席位置。經(jīng)光秀提議,又改為讓他女婿信澄退到有樂后邊,讓有樂先走。光秀揣摩對了其主公信長的心思。果然在次年火祭之典,年齡比信長小十三歲的末弟長益在排列中的位置被人們發(fā)現(xiàn)明顯有變化,不但更加往前,而且超越了“一門眾之首”信包。那天隨信長巡行亮相的順序是信忠、信雄、長益、信包。
三河的家康那班關(guān)注京都形勢的謀臣認為,這釋放出一個明顯的信號。
龍?zhí)ь^之后,信長向兒子信忠發(fā)出針對我家的大動員令。然而那時我沒在家。
歷史沒有清楚記載我離家出奔之后那段時期去了哪兒、跟誰廝混。義弘的兒子忠恒他老婆龜壽認為這是因為后來我讓人把這段歷史抹擦模糊了。不過一直跟在我后邊的正純說,他認為還是完全擦掉為好。
在這幫家伙眼里,歷史就是任憑最后贏家隨意打扮的小姑娘。
義弘不喜歡這樣任別人打扮,他們家的人總愛親自拿筆寫他們記述的歷史。義弘還出書了,甩了一手“好料”。由于他親筆撰寫的傳記在坊間熱銷,除了義弘家更多自傳及回憶錄次第推出之外,他們九州那幫家伙還爭著出回憶錄、自傳和家史。
而且他們喜歡“獨家爆料”,在他們出版的“舊記”里邊嘲笑家康一伙贏家,甚至在追印刊行的“舊記增補”中說“獨眼龍”政宗射殺了友軍神保家的相茂,二百七十人被他殺到只剩七人,使“獨眼龍”成為了諸侯們的笑料。
然而義弘家壓根沒有參與這次大戰(zhàn),并不在現(xiàn)場。有人認為這只是類似于風(fēng)聞書,并不是親眼所見的記錄。應(yīng)該屬于義弘家臣根據(jù)傳聞所寫,并未親眼目睹和經(jīng)歷。家康這邊推出官方說辭,稱相茂是在與明石全登隊交戰(zhàn)而戰(zhàn)死。并沒有提到遭政宗射殺,無論“獨眼龍”有意或無意。
義弘他們說謊了嗎?當時我在戰(zhàn)場,得知相茂隊受攻擊后潰敗,沖擊“獨眼龍”本陣,“獨眼龍”部下按照軍法不分敵我進行射擊,使得相茂隊潰滅,相茂本人戰(zhàn)死。相茂的家臣最清楚此事,他們一直抗爭。相茂死后,神保家遺臣曾就此事通過正純他們向秀忠告狀,要求對“獨眼龍”政宗做出處罰。但僅僅七千石的神保家不能與六七十萬石的大諸侯“獨眼龍”相爭,最終幕府沒有對“獨眼龍”政宗作出任何懲罰。
義弘他們大量出書,給了人們不同于最后贏家隨意打扮的另一個歷史。而且在他們筆下,拼死作最后一搏、孤軍沖擊家康本陣的昌幸兒子幸村,以及元親之子盛親和他并肩戰(zhàn)斗的伙伴勝永、全登他們才是真英雄。義弘及其家臣們用自己的記述,讓這些英雄的事跡不被湮沒。
每年九月初九,人們都會登高賞秋與感恩敬老。在義弘那邊,除了登高祈福,更還熱熱鬧鬧地拜神祭祖。
那年重陽,由于義弘之子忠恒繼任家督,成為了“三州的太守”。義弘他們家里委派征服琉球王朝的總大將久高來送家鄉(xiāng)禮物,并且陪伴飲宴祈壽。琉球人稱為“吳濟”的樺山家次子久高不僅武藝高強,在歌詠和蹴鞠方面造詣也頗深。由于久高與我們來往甚密,官位很快升遷,人們稱他為治部大人、美濃太守。然而九州那邊覺得他跟我們不應(yīng)該這么密切,于是吳濟這廝終遭他的主人忠恒疏遠,請求增加領(lǐng)地被無視,晚年失意而死。
據(jù)稱姓吳的樺山氏本為義弘他們家的一族,義弘家族的祖先是自稱秦始皇的子孫,亦即惟宗氏后代。其家族有不少分支,幸侃他那個伊集院氏屬于這個古老家族的庶流,另外還有桂忠詮的桂氏,以及喜入氏、入來院氏等等,開枝散葉、根深莖茂。
不過他們家并沒滿足,為了鞏固九州那邊的家業(yè),一直謀求與我們聯(lián)姻。尤其在“重九”這個賞菊的節(jié)日,他們盼望我能同意把養(yǎng)女菊姬嫁去義弘他們家。
“九”數(shù)在《易經(jīng)》中為陽數(shù),“九九”兩陽數(shù)相重,故曰“重陽”;因日與月皆逢九,故又稱為“重九”。九九歸真,一元肇始,古人認為九九重陽是吉祥的日子,從平安年代傳承至今,平安一朝的王公貴族每逢九月初九便在宮中舉辦賞菊宴。
這里的人們還在重陽節(jié)前一天晚上將棉布放在菊花上,待露水打濕后拿來擦拭身體,以此祈求長壽。宴席上多是吃茄子、栗子飯祭菊。
由于我獲封“從一位”,那年過節(jié)許多人都來慶賀。包括同樣“從一位”的征夷大將軍秀忠。
這是女王以外的女子所能得到的最高位。處于正一位之下、正二位之上。由皇上親授,乃是事實上的最高品秩。據(jù)“獨眼龍”他們說,已屬于公卿品秩與神階之頂。征夷大將軍隱退為大御所后,繼續(xù)擔任太政大臣的情形下也會晉升“從一位”。信長、秀吉、家康生前亦是“從一位”,還有義輝、昭實、前久大人這些公卿顯貴。在我之前,秀吉正室夫人“高臺院”,亦即北政所寧寧,于天正十六年受封“從一位”。在她之前,大約已經(jīng)好幾百年沒有女人受封“從一位”。
元和六年我獲封“從一位”,仍然以“民部卿”身份兼掌法印。管理地方戶籍、租稅、交通、建設(shè)這些方面。因為需要負責(zé)朝廷的稅收,因此是僅次于內(nèi)務(wù)、吏部又稱式部的要職。朝廷八省之一的民部省以“民部卿”為管領(lǐng),下設(shè)有民部大輔、民部少輔、民部丞、民部大夫,這些才是具體理事的人。其他各部也是如此,例如藤孝曾任正五位下、兵部大輔,頭頂上還有兵部卿。陶晴賢的主公大內(nèi)義隆曾經(jīng)敘任兵部卿。
聽說在我之前,似乎還沒有女人掌過朝廷法印。
由于“正一位”在我們這里儼然屬于“死人專用”,歷史上生前獲得正一位的僅有五人,幾百年來都沒人活著獲得,而絕大部分獲得正一位者都只能是“死后追贈”。正一位的晉升是不能越級的,從一位應(yīng)該是晉升正一位的必需資格。史上頭一個獲得此位的人是圣武皇上的母親“大御祖”,時為神龜二年。第二個是皇族降籍的左大臣,名叫橘諸兄,以“從一位”晉升,也在圣武皇上時期,距我活著的時候近千年了。接著還有一位名叫“押勝”的太政大臣和名叫“永手”的左大臣,都是幾百年前以“從一位”晉升。然后還有一個人是皇后美福門院的母親,皇上的外祖母,也是幾百年前獲封。正一位“神圣”的地位這有點像魏晉至隋唐時期的九品中正制當中的一品,據(jù)說一品作為“上上品”只授予孔子這位至圣,而其他人是毫無資格的,最后形成事實上的最高品是二品。
一家出兩個活著的“從一位”,他們都為此高興不已。不過我更高興的是,孩子們的婚姻大事陸續(xù)都有了好著落。
還記得上次全家一起過節(jié)的時候,想不起是哪一年了,當時在宴席上,我告訴秀忠,政長之女菊姬將作為正室,嫁給他與情人阿靜瞞著老婆阿江在外邊私生的兒子,亦即在我們甲州遺臣??萍议L大的“老三”正之。這個孩子與昌幸家的英雄兒子幸村一樣有個“幸”字,我們都敬佩他們祖父幸隆公,就讓秀忠這個兒子取幼名叫“幸松”。
他為了感念??萍覍λ酿B(yǎng)育之恩,終生不愿更改其姓氏。
由于秀忠的正室“崇源院”阿江善妒,而秀忠自己又是個極怕太太的男人,連側(cè)室也沒膽納一個。因此在幸松出生以后,不敢養(yǎng)在城里,便將阿靜與幸松母子托給信玄次女見性院照顧。后來見性院將幸松養(yǎng)育到七歲時,又交給信玄舊臣??萍业恼庾鲳B(yǎng)子。而正光的父親正直,便是高遠城的領(lǐng)主。我家滅亡那年,我父親這位親戚在深志城附近的平谷把守要隘,被領(lǐng)兵前來的有樂勸服棄城離開戰(zhàn)場。
正光是昌幸的女婿,娶了昌幸的第四個女兒為妻室,卻沒有兒子,雖然另有養(yǎng)子,不過在收幸松做養(yǎng)子后,就讓幸松當自己的繼承人,取名“正之”。正之十八歲時,因為秀忠的正室已死,正之才第一次與秀忠正式見面。我知道,以前他總是找機會偷偷溜去躲著看兒子。兩年以后,正光過世,正之繼承高遠藩三萬石。秀忠死后,正之的異母兄長家光對他頗為看重,先后讓他拜領(lǐng)幾十萬石,還總是念叨說將來他的后代必托付給正之輔佐。
正之是個很熱忱的朱子學(xué)徒,并且愛向惟足這個“神棍”學(xué)習(xí)神叨叨的東西,我看他遲早走上神儒一致之道。他不但為家光確立了身份等級制度的固定化,還大力推行男尊女卑的觀念。我不愿意把甲州的姑娘嫁給他,姑且讓他娶家康的鐵桿譜代老臣之女,據(jù)說這位菊姬還是神箭手的后人。
菊姬這個名字最響亮還是信玄的六女兒。他這個女兒嫁給謙信公的繼承人景勝為正室。人們常說她以過人的聰明才智為他父親信玄開疆辟土。她的同母兄長是我們高遠城的“無頭將軍”盛信,同母姐妹是有樂侄兒信忠的未婚妻松姬。
信玄的女兒菊姬在慶長九年病故。丈夫景勝和家臣們都十分哀惜,其家年譜留有記述“無限的悲嘆”。昌幸的第五個女兒也叫菊姬,后來嫁給瀧川家的一積。他是一益的孫兒,收養(yǎng)了幸村的四女,因而被家康記恨。昌幸次子幸村的正室是吉繼的女兒,他有些兒女藏在“獨眼龍”政宗那里。三女兒阿梅嫁給政宗保姆喜多她家的重綱。六女兒阿菖蒲跟隨姐姐阿梅,后來嫁給“獨眼龍”妻子田村那邊的親戚定廣。幸村次子“大八”及子孫在“獨眼龍”那里也混得很好。有趣的是,昌幸長子信幸迎娶的正室妻子是家康的養(yǎng)女稻姬,而昌幸的妻子卻與家康死敵三成的妻子是親姐妹。
秀忠和他弟弟忠吉都是我撫養(yǎng)長大的養(yǎng)子,忠吉十三歲時成為忍城城主,擁有十萬石的領(lǐng)地。同年迎娶井伊的女兒清泉院為正室。關(guān)原之戰(zhàn),忠吉初次上陣,追擊逃亡的義弘及其侄子豐久時受了傷。戰(zhàn)后,忠吉成為清洲城主,領(lǐng)五十二萬石。升為“從三位”不久,由于在關(guān)原大戰(zhàn)中受的傷惡化,正值英年的忠吉病逝,年僅二十八歲,而且膝下無后。秀忠悲痛不已。
秀忠他父親“大御所”不僅把一切事情交給我負責(zé),還將養(yǎng)女高源院也交給我撫養(yǎng),她亦叫菊姬。日后嫁給龍造寺那邊的勝茂為正室。為了甲州遺臣后代都能有好一點的出路,我還操心著另外幾個同樣名叫菊姬的女孩兒婚事。就是來回撮合,把我們甲州的姑娘嫁到家康兒孫家臣那邊去,或者讓甲州的姑娘家里兄弟迎娶家康兒孫家臣那邊的女孩兒過來。
然后我讓養(yǎng)子元勝之子元珍娶了有樂兒子尚長的女兒。真是太開心了。
尚長是有樂第五子,官至越后守,授從五位。曾跟隨家康當耳目,從父親那里分得兩個郡一萬石領(lǐng)地,蓋了一大堆房子。有樂這個兒子一向在我這邊做事,后來隨秀忠上京,同年隨家光入宮參內(nèi)。由于他折騰蓋房子出名,從而擔起江戶城維修任務(wù)。
元珍平時在我身邊做事,他也愛茶藝,屬于此道中的名人。不過他沒跟有樂一門學(xué)藝,卻去拜“織部流派”的實勝為師。
我很高興能和有樂他們家最終成為一家人。并且我還常常琢磨著為我那兩個親兒子的子女留意觀察信包、信雄、信照他們那邊合適婚配的子孫。
從前愛玩青蛙的信照后來長年跟隨侄兒信雄,他參加小牧長久手之戰(zhàn),被秀吉部下俘虜。秀吉唉一聲,又把他放回去了。戰(zhàn)后他再度侍奉信雄,官位越中守。每次我上洛,他總是搶在信雄前邊跑來陪伴,不愛多話,就只微笑作陪。關(guān)原大戰(zhàn)前,聽說信照將一把長刀進貢給家鄉(xiāng)那邊的廟祠,從此之后動向不明。
信雄是他們家最讓我頭疼的??梢哉f,操碎了心,還搭了個孩子的生命給他。太政大臣信長公的這位次子,其出家以后號為常真。其為人處事,真倒是真,就是愛犯渾。
九州征伐以后,他成為內(nèi)大臣,比家康還早。他有多么優(yōu)勢的本錢,卻越混越不行。要不是秀吉再三原諒他,加上家康的關(guān)照,簡直沒法混。他在小牧長久手之戰(zhàn)時單獨與敵人講和惹惱家康;后來又拒絕轉(zhuǎn)封領(lǐng)地激怒秀吉,這些所作所為都顯示出他不斷地做出錯誤的決定。最終由于我們的照顧,家康還給了他至少五萬石領(lǐng)地。晩年他居住在京都,度過悠游自得的余生。
我為吊唁夭折的女兒泰榮院的菩提而建立了上德寺。后來聽說信雄常派人去那里上香,他臨老還不顧“痛風(fēng)之苦”,專門跑到我女兒長眠的寺里沖茶,展示了這位戲劇名人不一般的茶藝修養(yǎng)。
“獨眼龍”去世后,我心里松弛了一些?!按笥迸R終之前,囑托我留心幫他看著這些人,“獨眼龍”政宗排第一。畢竟他最有能力謀反,并且常愛搞鬼。
寬永二年,輝元去世,他比我大兩歲。那天,我心頭陡然有“巨星殞落”之感。
輝元不甘心地降伏后,官至從三位權(quán)中納言,有一陣子常來秀忠父子身邊相伴。
關(guān)原大戰(zhàn)被擁立為西軍統(tǒng)帥的輝元,最終被家康打敗,領(lǐng)地逐漸縮小,但他們家并不服氣。后來一切似乎都證明了當初輝元不少看法或許是對的。他憂心忡忡,早就指出我們會走向“身份等級制度的固定化”的那潭死水。
姜沆在《看羊錄》中稱他認識的輝元“十分謙虛謹慎,悠然豁達,與我們家鄉(xiāng)人的性情相似?!痹陉P(guān)原之戰(zhàn)中輝元雖擔任總大將,但并未出陣。戰(zhàn)后險些被家康貶為平民,在廣家他們的斡旋下得以保全諸侯身份,到長州當了藩主。輝元無力地嘆息:“近來世間萬事都顛倒了,主君還要難堪的依靠家臣幫助,方能保全?!?p> 在不服氣及不甘心的情況之下,輝元成為后世譏笑的一個失敗者,然而他們家后來更加團結(jié),在他們宗家內(nèi)部,藩士們的憂憤從來有增無減。每年的新年團拜,他們家的藩士、以及支藩藩士都會齊聲問:“主公,可以了嗎?”作為賀詞之始,這句話的意思是:“推翻家康天下的時機到了嗎?”在他們看來,關(guān)原的教訓(xùn)也可稱得上是臥薪嘗膽的大翻身,也是對他們長州之士百萬一心的再次重整。他們反抗的斗志在輝元死后,依然歷久彌新。
除了輝元他們在長州的這一家子,還有薩摩那邊桀傲難馴的義弘他們家,以及元親父子那些不甘心敗亡的殘余,聽說他們天天在土佐那邊哭。不但為滅亡的主人一家流淚,還發(fā)誓世世代代要為已滅亡的主家流血。這三家失去了很多東西,卻沒有失去他們的精神和斗志,他們讓家康及其子孫都很擔心。先輩渡海過來的這幫人,或許正如家康生前所慮,就是他們的“家天下”世世代代頭疼的“克星”,甚至未來可能還遠不止這樣。幸侃面對日影劍之時,曾說:“人不會長久,九州風(fēng)雷始終存在,呵呵呵……”
“我似乎聽到誰笑了,”有樂不安地在林霧彌漫之中轉(zhuǎn)顧,問道,“好像幸侃那個憨厚雄渾的聲音。你們有沒聽到?”
“聽信長跟昌幸家的人吵架,在寂靜的夜晚隔空叫罵、相互揭短,太好笑了?!毙屹┰诓恢裁吹胤秸Z如滾雷般的笑道,“狗咬狗,一嘴毛。而且信長一激動就語無倫次,他真是很好玩!”
“聽到他笑聲傳來又怎么樣?”名叫季通或者賴鄉(xiāng)的落魄文士模樣家伙蹙眉道,“他光著身,走路又慢,改變位置只能靠緩慢的移動,能去哪兒?”
“我也光著身,”名叫慶次的光身小子轉(zhuǎn)朝他撅股道,“走路卻不慢,我哪兒都去。你敢跟我比試么?”
“不要跟他比試,”束發(fā)蓬松的利長蹲在草間頭沒抬的說道,“別看慶次這樣。他很能打,權(quán)六身邊那位綽號‘阿修羅’的成政也打不過他。那天我看見他們在曬谷場比試鎗棒功夫,猜猜誰被干趴下了?”
“誰說我要跟他比試?”名叫季通或者賴鄉(xiāng)的落魄文士模樣家伙郁悶道,“我只是覺得這片林霧透著蹊蹺。我走遍山鄉(xiāng),從沒見過這樣詭氣迷離的煙霧,除非是人為。”
“我覺得你也迷路了。”有樂納悶道,“怎么高手也會迷路啊?”
“高手就不會迷路么?”名叫季通或者賴鄉(xiāng)的落魄文士模樣家伙蹲身觀察前邊的霧林,嘖然道,“你老婆她家那位兄弟泛秀比我更能打。結(jié)果怎么樣呢?迷路死了。泛秀死于迷路,你知道嗎?”
因見有樂懵然搖頭,名叫季通或者賴鄉(xiāng)的落魄文士模樣家伙說道:“泛秀在三方原之戰(zhàn)中奉信長公之令,與瀧川一益、林秀貞、信盛、信元一同救援遭受信玄侵攻的家康。信玄以計策領(lǐng)軍進擊成功,一益、信盛等人見情勢不對,率先退卻。泛秀與家康繼續(xù)一起戰(zhàn)斗失敗,在分散逃離過程中,因為不熟悉家康那邊濱松城附近的地形方位而被追上來的甲州軍殺死。平手氏絕后。共同出征的信盛其后遭信長公流放,罪名之一是‘棄泛秀于不顧’。信盛因為在這場戰(zhàn)爭失去斗志而沒有參戰(zhàn),雖然信長公沒有立即懲罰他,然而數(shù)年后還是問罪,指責(zé)他的部隊不加入戰(zhàn)斗,導(dǎo)致另一位大將泛秀戰(zhàn)死,信盛的外甥盛政亦以同樣罪名放逐。”
“不只泛秀吧?”慶次轉(zhuǎn)身朝他撅著股,說道,“我聽說三方原大戰(zhàn)那次,泛秀帶去的他家兄弟子侄都死光了。被有樂旁邊這個女朋友她家那個信玄一次全干掉?!?p> “不會吧?”有樂咋著嘴兒道,“我記得大草城那邊還有很多啊。”
“那些不是她父親這邊的孩子,屬于她母親娘家那邊的,其中也包括她叔伯妻室娘家那邊的親戚。簡言之,全是來自她們娘家!她親兄弟和堂兄弟們都是為你家而陸續(xù)死去,最終,泛秀被你女朋友家那個信玄殺死在三方原之后,平手大人他們家死絕了。平手一脈斷掉,從此絕后!”名叫季通或者賴鄉(xiāng)的落魄文士模樣之人眼眶潮濕道,“唉,你應(yīng)該對他女兒阿清好一點。”
“豈止他們,”慶次朝他嘴邊撅著股,說道,“信玄發(fā)飆,三方原大破清洲同盟聯(lián)軍,就連家康也差一點兒被干掉。聽說家康被追得落荒而逃,連屎都噴在馬鞍上。后來忠世或者忠次看見,忍不住取笑他,還挨家康抽了一鞭子。家康一口咬定不是他屙出來的,而是他被追殺時摔過一次,沾到身上。不過大家都認為那就是他屙出來的?!?p> “我也覺得是他屙的,”有樂笑著說,“我悄悄問過他,家康只是含笑不語。并沒有否認。當然也不會承認,換作我也不會承認。到甲州征伐的時候,如果我被勝賴打出糞便來了,我一口咬定是賴鄉(xiāng)屙的,或者說是慶次屙的更可信……”
“其實當時甲州也是聯(lián)軍,”名叫季通或者賴鄉(xiāng)的落魄文士模樣之人瞥我一眼,伸著小棍子撥草說道,“信玄抱病出兵三方原,所率二萬二千人馬里面,其中就有氏康兒子‘小獅子’氏政派來加入的援軍二千人。這幫家伙也很能打。信玄很重視與‘小獅子’氏政聯(lián)手,不像他兒子勝賴,后來居然跟氏政鬧翻,將‘小獅子’趕到敵對陣營那邊去了。所以勝賴根本就是無藥可救!”
“三方原那次根本就沒有懸念的,”慶次朝他之嘴撅著股說,“信玄從頭到尾都是計策不斷,早在備戰(zhàn)的前一兩年就先用計略了,并且先已悄悄派信友率秋山軍離隊。家康得報‘信玄出現(xiàn)’后,急遣忠世、忠勝他們率三千人前往偵察。不料一碰見甲州軍前衛(wèi)部隊就敗走。然后一路被甲州軍緊追不舍,再戰(zhàn)再敗,苦戰(zhàn)得脫。此后家康他們就一路敗下去。在另一條戰(zhàn)線,有樂那位守寡的姑媽阿艷一聽‘美男子’信友突然兵臨城下,就開門投降了,然后愉快地結(jié)婚。當然這也不能怪她,畢竟嫁給信玄家的遠山夫人是她女兒,還跟她女婿勝賴生下了她外孫兒信勝。”
“信玄進軍天龍川,”名叫季通或者賴鄉(xiāng)的落魄文士模樣之人瞥一眼其股,蹙眉說道,“由勝賴、信豐、以及穴山那位信君大人指揮,也就是他女婿梅雪居士,攻克家康的居城附近三河重鎮(zhèn)。與此同時,有樂他哥放出風(fēng)聲說,已派信盛、瀧川、泛秀前往救援,并忠告家康不要受信玄的挑逗,貿(mào)然出戰(zhàn)。信玄渡過天龍川,逼近家康的居城,沿秋葉街道南下,信玄突然改變行軍方向,家康捉摸不定,接連上當數(shù)回,突然陷入兩軍激戰(zhàn)。才明白信玄不是要攻取他居城,而是要引他出來全殲?!?p> “唉,那天死在戰(zhàn)場上的人不少,信玄的重點是‘寧殺將不殺兵。將死,而兵自潰’?!睉c次朝他之嘴撅股唏噓,“三河眾將數(shù)正、忠次、忠勝、康政、忠世也殺入亂軍之中,眾多家臣戰(zhàn)死。信玄命梅雪居士、信豐、昌豐等人馬迂回至三河兵背后,清洲和三河聯(lián)軍遭到前后兩面夾擊,終于在甲州軍強力進攻下戰(zhàn)敗。有樂他哥派來奔援的大將泛秀亦死于亂軍之中?!?p> “崖龍取水,必有伏飛?!泵屑就ɑ蛘哔囙l(xiāng)的落魄文士模樣之人轉(zhuǎn)開視線,望向遠巒蒼麓,說道,“一切皆如戰(zhàn)前信玄請卦測算的結(jié)果。取勝之后,信玄于犀崖北方的本陣會見義景的使者,給義景的信中特意強調(diào)擊斃‘遠三的兇徒及岐阜的援軍千余人’。隨即給久秀大人寫信,告知三方原戰(zhàn)況以及不日即會上洛,發(fā)出‘護國寺文書’。然后又給本愿寺顯如去信,表明即將上京。然而戰(zhàn)后信玄立即向各方勢力展開戰(zhàn)勝的宣傳之際,他病情加重,在鳳來寺暫行修養(yǎng),病情絲毫沒有好轉(zhuǎn),只得班師退回,途中病亡。義昭接到信玄寄來的捷報信很是激動,迅速舉兵,公開武力對抗信長公。不料信玄沒過多久就死了,失去外援的義昭轉(zhuǎn)眼被滅。信玄突然背叛盟約對付信長公,并宣稱‘一散三年之郁憤’。信長公得知信玄出兵的消息后寫給謙信大人的信中,明確指責(zé)‘信玄之行為乃是前所未聞的無道惡行,完全不知武者之義理,要與其永絕恩義,不再相通’云云,或許從此也可窺知為何信長公一定要滅亡信玄家了吧,由此可見他對于信玄的突然出兵行為的震驚和震怒。清洲老將信盛因為在這場戰(zhàn)爭失去斗志而沒有參戰(zhàn),后來一蹶不振,終遭信長公放逐。信盛的外甥盛政經(jīng)歷此役,從而畏縮,也遭流放。其實很多人當時被甲州軍之勇猛嚇到,包括家康他自己。這是他生涯中最慘的敗戰(zhàn),‘大醬’之典故也流傳于世。那時大家都在忙著寫信,他忙著修改歷史,宣稱沒有拉一褲襠屎,相反,逃亡時的家康開了神奇技能,擋者皆死?!?p> “說他噴醬而逃,其實不太可信?!崩L在草間搖了搖頭,笑道,“事實上騎過馬的人都知道,騎快馬時‘菊花’那塊肌是要繃緊的,這會兒除非是吃壞肚子了,否則想出也不見得能出來。還有家康聲稱當時單人獨騎從小道退卻遭遇甲州軍后騎射突圍很是神勇。家康一生熱愛鷹狩武藝,這個可能性反而很大?!?p> 高次納悶地問:“你蹲在草里‘噼噼叭叭’半天,還沒完事兒么?氣味都飄過來了……”名叫利長的束發(fā)小子摘了幾片巴掌大小的葉子,往股后拭畢起身,說道:“瞧我有多冷靜,自小就是大將之才。明明有只鬼在我旁邊,我仍然不慌不忙地屙完,并且從容不迫地選取尺寸合適的葉子摘下來擦拭后股,揩抹干凈之后才站起來走開?!?p> “你說什么?”高次和幾個小子聞言伸頭往草間一望,驚嚇蹦退不迭,紛紛惶呼,“真的有只鬼在草里邊!”
“瞧我比你們冷靜多了,”名叫利長的束發(fā)小子走過來說道,“并且假裝沒看見它,仍然不動聲色地排泄完畢之后才走出來告訴你們,草里有只鬼?!?p> 名叫季通或者賴鄉(xiāng)的落魄文士模樣之人瞥一眼利長,蹙眉說道:“然而,你忘了穿褲子就溜出來了。”名叫利長的束發(fā)小子低頭一瞅,慌忙提褲穿好。
“什么鬼?”名叫慶次的光身小子伸脖往草里窺望,口中說道,“讓我看看……我平生逛遍各處,見識的東西多了去。就只沒見過鬼……”
我忍不住小聲問有樂:“他為什么說話老氣橫秋,總是顯得很滄桑的樣子呀?”
有樂小聲告訴我:“別看慶次這樣子不顯老,其實年齡比利家還大了六七歲。他本是瀧川一益之兄的庶男,不過也有人說他根本就是一益之子,不知道他媽媽是不是那個賣鞋的阿崎婆……總之,由于利家的哥哥利久體弱無子,幼年過繼給利久當養(yǎng)子,成為利家之侄子,也就是利長的堂兄弟。瀧川一益之兄也是利家的親戚,過繼之前,慶次似乎是利家的外甥。他歌舞出色、武功很高,而且文筆出眾,寫有很多好文匯集成書。他武功高不奇怪,因為他本來就是瀧川家甲賀一派的,又曾向伊勢那邊古田家的城主重然學(xué)騎射之術(shù)。不過他更愛音樂和文學(xué),并且還向利休學(xué)抹茶之道。”
慶次轉(zhuǎn)面笑道:“利長,你怎么跟你父親一樣膽小變孬啦?”
“其實膽小而且孬的不是利家,反而是慶次的養(yǎng)父利久?!庇袠吩谖叶呎f道,“利久原本是他們一家之主,但因身為城主的利久體弱多病,無力出戰(zhàn),相反利家戰(zhàn)功卓著,于桶狹間之戰(zhàn)作戰(zhàn)勇猛,深受我哥贊賞,這給作為當家的利久帶來無比壓力,就引進了慶次這樣的高手來輔助。后來我哥命令利久將家督之位讓給利家,并在命令書上寫道:‘你家中有異行者慶次,對繼承家督來說是無所用,利家常在我身邊為近習(xí)而出仕我家,而且立功無數(shù),家督之位由利家繼承,符合正理!’無奈之下,利久帶慶次離開,并讓位予利家。當時有傳聞?wù)f利家向我哥進讒,以得督位。我哥給利久二千貫,約等于六千石讓其生活。此后,利久與慶次四處流浪。據(jù)說曾投靠了瀧川,但最后還是繼續(xù)流浪?!?p> 我不禁好笑,說道:“你們清洲怎么有這樣多流浪的人???”有樂嘖然道:“你不也流浪過來?總之,流浪出去,流浪過來,就是我們這地方的活力了。瀧川也是流浪過來的,他以前也曾離家四處流浪。瀧川氏是伴氏的一族,近江甲賀伴黨的子孫。怎么會有人姓‘伴’的?祖宗大概是渡海遷徙過來的那幫人。還有你遠房親戚光秀,他也是流浪漢。秀吉自稱做小買賣,其實也是流浪漢。”說著,轉(zhuǎn)頭問道:“慶次,有何發(fā)現(xiàn)?見鬼了沒?”
“哪有鬼?不過是個和利長一樣蹲在草里面屙東西的臟兮兮家伙……”慶次正自好笑,臉上啪的挨了一巴掌,草間撲出個人影,朝他亂打而來。
“打起來了!”旁邊那些小子紛聲叫嚷道,“快看慶次跟草里蹲著不知在干什么的那個披頭散發(fā)之人打起來了?!?p> “快看!”有樂在旁叫好道,“慶次打得太精彩了。”
我掩著眼睛,搖頭說:“一個光身男,跟人打斗再精彩也沒眼看?!?p> 名叫季通或者賴鄉(xiāng)的落魄文士模樣之人蹙眉道:“當心了,慶次??赡苁悄莻€四處流浪的小女巫……”
我聽到好幾下甩手打耳光的聲響,忍不住從指縫間隙投眸望去,只見那個名叫慶次的光身小子連挨數(shù)下耳瓜子,在前邊樹影下暈頭轉(zhuǎn)向。名叫利長的束發(fā)小子拉開架式,一路使開拳腳,左揮一掌、右踢兩下,耍到慶次之旁,暫停招式,問道:“在哪兒在哪兒?”
名叫季通或者賴鄉(xiāng)的落魄文士模樣之人皺眉道:“她往那邊草多處翻身竄走了,你們別追。不然還要挨更多耳光……”
我不禁納悶道:“不是說慶次很厲害嗎?”
“厲害是厲害,他突然撞到女巫,就沒招兒了?!庇袠沸Φ溃皠偛拍銢]看真是損失。全是互相甩手打耳光的快速動作,然而他一下耳光都沒打著人家,不停地被出國阿云甩手打耳光……”
“不是‘出國阿云’,那小女巫名叫‘出云阿國’?!泵屑就ɑ蛘哔囙l(xiāng)的落魄文士模樣之人蹙眉道,“這兒樹多霧迷,當心著了她們的道兒。大家不要太分散,快靠近些聚攏在一起,免得昏暗中遭到各個擊破?!?p> 有樂招呼道:“說得對!大家趕快靠攏過來,排隊清點人數(shù)。”
于是,我們排了隊。我伸頭一望,排在隊列之末的是五德那只小狗兒。當時我不知道,這只小狗后來歷經(jīng)滄桑,改名叫“由羅”。
“咦?”我沒瞅見那個名叫青篁的姑娘,就連模樣甜美的小家伙似也沒在隊列之中。正感納悶,有樂驚問:“怎么多了一張陌生面孔……你是誰呀?”
那人從披垂的長發(fā)間隙抬眼,桀然而笑:“憑你也配問我名號?”
“哪兒跑來的流浪漢?”名叫利長的束發(fā)蓬松小子逕直走來抽一耳光,說道,“憑你也配以這種口氣跟長益公子說話……”
這記響亮的耳光啪的打在他自己臉上。旁邊幾個小子聞聽名叫利長的束發(fā)蓬松小子猝然痛叫,皆撿石頭亂投過來。
那個長發(fā)披垂之人隨手拽著利長衣衫揪到跟前,石塊接二連三擲打在利長的身上,叫苦不斷。慶次在旁拍手喝一聲彩,贊道:“卻是好手段!”隨即蹦身上前,急踹幾腳,從利長身軀之畔踹向長發(fā)披垂之人,不料那人拽著利長一拉一扯,慶次每一腳都踹到利長的身上。
慶次改為抽耳光,快速甩手,急摑幾巴掌,也全都打在利長的臉上。利長吃痛叫苦之余,難抑惱怒道:“慶次,你是故意的對吧?”
“哪是故意?”慶次后退幾步,立個門戶,說道,“當心,我要出鎗了?!?p> 有樂問道:“你光著身、空著手,鎗在哪里?”只見慶次從股后拔出一支長鎗,有樂一怔,旁邊幾個小子紛紛驚贊:“哇??!”眾人不約而同,聚攏到慶次后面,探眼尋覷。有樂邊瞅邊問:“這招很眼熟!是你教信孝藏東西的,還是你從他那里學(xué)的?”
“當然他跟我學(xué)的,”慶次從股后扯出一塊布帕兒,擦了擦鎗頭,隨手扔帕兒,光身扎馬,挺鎗擺個進擊姿勢,說道,“這招名叫‘別有洞天’,是我流浪時候跟一個病得快死的法術(shù)師學(xué)到手的,厲害吧?”
有樂從臉上摘掉布帕兒,在慶次股后張大眼睛,說道:“厲害!不過蹲在你身后,充滿了高雅的氣息,使我想起陶淵明那首詩:‘采菊東籬下,悠然見南山?!⑶夷X中還涌出很多自古以來詠菊的詩句,意境真是很好!”
“藏東西我也會,”高次仰脖張口,表演吞劍?!安⑶疫€會吞東西?!?p> 有樂伸手把那支伸縮自如的劍搶過來玩了玩,隨手扔掉,說道,“有敵來襲這種兇險的時候,你們還玩戲法變魔術(shù)?拜托大家不要玩啦,趕快打完收工回去睡了?!?p> 高次撿回伸縮自如的劍,跑過來不安地說道:“利長會不會死掉?。考偃缢桓傻袅?,永姬才六七歲就要守寡,多可憐呀!”有樂嘖一聲,說道:“我哥怎么會讓他女兒守寡?別看她還年小,搶手著呢。不過這關(guān)你什么事?你要玩就去跟阿初玩,昨天碰見她還問起你去哪里了呢。”高次玩著伸縮自如的劍,說道:“可我覺得阿初不是很漂亮……”有樂提手便打,惱道:“跟兩個姐妹相比,她長相是很尋常,不過人很好。能跟你玩都不錯了,還嫌這嫌那!回頭你要是不去找她玩,以后我們就不帶你玩了。”
高次玩著伸縮自如的劍,不安地問道:“慶次會不會被干掉呀?假如他死掉,他那匹名叫松風(fēng)的母馬沒人養(yǎng)多可憐……可不可以讓我來養(yǎng)它?”有樂嘖然道:“人還沒死,你就想要他的馬。這怎么行?至少要等他確確實實被干掉以后,我們才討論他那匹馬該歸我,還是該給你……”
慶次挺鎗兜著圈子,正伺機戳那披發(fā)垂面之人,一聽連忙躍開,從身后拉出坐騎。眾人紛紛驚嘆:“怎么會這樣???連馬都能從后面拉出來……”慶次光著身爬上去騎馬,說道:“那個家伙可能是殷滅敗,先捉了利長在手,我估計打不過他。再廝拼下去恐怕會傷到利長。你們在這兒先纏住他,我去找利家來救他兒子?!?p> “哇啊,他就這樣騎馬跑掉了?!庇袠匪麄兺鴳c次策騎揚蹄而遠,不由相顧懊惱?!皡s把我們丟在這種危險的境地。殷滅敗那么厲害,光憑我們這些,怎么打得過呀?”
名叫季通或者賴鄉(xiāng)的落魄文士模樣之人撐著小棍子從樹后走出,蹙眉說道:“然而先前我觀殷滅敗一伙所為,似乎不為傷人而來。始終也沒傷及一條性命,只是讓清洲損了點面子,不過也沒什么?!?p> “季通,”那披發(fā)垂面之人面不稍轉(zhuǎn),似已知道誰悄伺其后,低哼道,“你要出手嗎?還有一個是誰來著?”
“那是千賀,”名叫季通或者賴鄉(xiāng)的落魄文士模樣家伙瞥一眼樹蔭里乍顯即隱的草笠影廓,說道,“不過沒事兒,我們無意留難你。放了利長,盡管自去無妨!”
利長聽到嘀嗒之聲,從身后細微傳來,側(cè)目轉(zhuǎn)覷,見有血從披發(fā)垂面之人另一只手臂的袖下淌滴而落,這時我也看見了,只是沒作聲,利長卻忍不住說道:“他受傷了!”
那披發(fā)垂面之人微一皺眉,低哼道:“些許小傷算得什么?縱使你等想要依多為勝,我一只手也能干掉你們這些家伙!”
“剛才你遇到賦秀大人了吧?”名叫季通或者賴鄉(xiāng)的落魄文士模樣家伙望了望某個方向,說道,“你從那邊過來,想必已跟我們蒲生大人交過手了。據(jù)我所知,他劍下是沒有活人的。撞上了他,你還能走到這里,也算命大。我要是你,趁還能離開時,趕快離開。免得他追來,又多了個劍下亡魂?!?p> “你不是我,”那披發(fā)垂面之人突然提足將利長朝落魄文士模樣家伙踢去,倏然晃身欺向有樂,揪他在手,瞥見樹下一個草笠影廓移閃而至,那披發(fā)垂面之人似已料及,甩手將有樂推迎那道笠影劍芒。果然有樂一撞過來,劍芒在他身前急剎去勢,那個草笠影廓晃轉(zhuǎn)而出,護住有樂。披發(fā)垂面之人閃到我之畔,出乎不意地揪了我便走,口中桀然道,“我來,是要帶她走。怎能空手而回?”
就在他說這句話之間,已與落魄文士模樣家伙急交數(shù)招。名叫季通或者賴鄉(xiāng)的落魄文士模樣家伙右手伸棍點戳披發(fā)垂面之人肩上傷處,另手飛探,要拉我回來。那披發(fā)垂面之人側(cè)轉(zhuǎn)身軀避過棍梢,發(fā)掌拍向落魄文士模樣家伙,迫其不得不回手相迎。兩人抵掌交擊,同時吐勁發(fā)力,嘭的一下振然發(fā)響,落魄文士模樣家伙軀為之震,肩披的舊褂飛落,一時剎步不住,倒退開去,撞至丈許開外,伸棍抵樹,同時腳下扎樁,沉踝陷土,堪堪停住。
那披發(fā)垂面之人甩了甩手腕,嘿然道:“橫山季通,蒲生家第一高手。果然也有兩下子!”說著,轉(zhuǎn)身正要拉我竄入林霧之中,但見一支朱鎗破霧而來,飛搠其額。那披發(fā)垂面之人縱竄之勢頃然受阻,側(cè)身往旁避開,唰的一聲,朱鎗擦肩而過,掠著我的耳邊插在身畔樹干上。趁那披發(fā)垂面之人的心神霎受分擾,我急使甩腕之法,掙脫開去。
披發(fā)垂面之人探手伸攫,眼看又要被他捉到,那個名叫慶次的光身家伙出乎不意地從樹后蹦出來,抱我腰身跑開。有樂他們驚訝道:“咦,慶次怎么又跑回來了?”名叫慶次的光身家伙抱著我邊跑邊說:“我先把馬送去托付給我放心的人照料,然后又跑回來玩命,不可以嗎?”利長說道:“能給誰,還不是給你養(yǎng)父?利久也在附近是嗎?快叫他去喊人來幫忙!”名叫慶次的光身家伙抱著我邊跑邊說:“已叫人了?!崩L問道:“誰來幫忙?我父親嗎?”
名叫慶次的光身家伙抱著我連避披發(fā)垂面之人數(shù)下飛攫之勢,眼見難躲,急呼:“還不趕快幫忙?”樹后應(yīng)聲蹦出個穿條紋衫的矮小家伙,咧著嘴迎上前去。利長、有樂他們看見這家伙冒出來,一怔之余,紛聲叫苦:“一積?哇靠!你叫他來干什么?”
“大家好,我是瀧川家的一積?!贝l紋衫的矮小家伙咧著嘴笑道,“你們以后寫回憶錄的時候,不要把我的名字寫成‘一績’。我簡單介紹一下自己,在下乃是瀧川家一益大人的孫兒,老家在瀧城那邊。正如大家所知一二的,我們屬于近江的甲賀秘術(shù)世家。我從小家學(xué)淵源,會各種忍術(shù)。我有些一起研究忍術(shù)的好朋友在昌幸他們家做事,其中有一個叫做‘出浦’的家伙不算我好朋友,僅屬很普通的朋友。聽說他忍術(shù)也很了得。我們專注的方向不一樣,我呢主要是往爆破方面發(fā)展,而且下足了苦功。瞧我的手指都是殘缺不全的,耳朵也少了一只,你可以理解旁邊那些人為何看見我就紛感不安……”
名叫慶次的光身家伙抱著我急避披發(fā)垂面之人飛攫之勢,肩后挨了一抓,猝然吃痛大叫:“不要廢話那么多,有彈趕快扔!”
穿條紋衫的矮小家伙咧著嘴,掏東西點火拋出,眾人紛避不迭。矮小家伙繼續(xù)拋,口中說道:“這些‘二踢腳’都是威力加強了的,最近我準備用來炸魚……”
那些東西滿地亂蹦,噼啪炸響。趁披發(fā)之人受阻,慶次抱我忙躲遠遠的。見我窘迫地望過來,有樂安慰道:“沒事,不要怕。他不喜愛女人。而且我覺得他也不是很喜歡男人,他喜歡動物。”
慶次把我放下,說道:“沒錯,我喜歡動物,多過喜歡人。你小心些腳下,這兒有一塊殘缺的古碑躺在草中,別絆摔就好。”我往草間一瞧,并沒看見有塊石碑,納悶道:“哪有?”慶次嘖然道:“我記得明明有的,先前還在這兒絆摔過,不知誰搬它來這里,殘碑上似乎刻有‘蘭若寺’三個陰森森的字樣……”
他一邊說,一邊伸腳撥開草葉,驀有所見,吃驚蹦退。
孫八郎從草里站起來,面色慘然,流著長長的鼻涕,吟道:“十里長亭霜滿天,青絲白發(fā)度何年。得成比目何辭死,愿作鴛鴦不羨仙?!?p> 伴隨著不知何處飄來的凄愴琴聲,只見幸侃打扮成落榜書生模樣,戴著儒冠,背著藤簍,腦袋后邊豎著小竹棍兒,往頭頂上方撐了塊破布,龐大的體軀從霧中滾滾而來。眾人見到他這般樣子,紛紛轉(zhuǎn)面愣望。有樂訝然失笑道:“哇啊,這么肥的書生呀……裹身那塊大被單哪兒弄來的?”
幸侃顧不上搭茬兒,一看見我,就伸手來捉,口中咕噥道:“女巫!我要捉女巫……”
披發(fā)垂面之人晃身忽至,撩臂攔截他伸到我面前的胖手。兩人倏然對交一掌,激起滿地塵揚,枯葉蕩開一個大圈。
立在圈旁的數(shù)人紛遭震倒,披發(fā)垂面之人搖晃后退,啪的撞翻慶次,仍剎不住身形,中途與季通掌力交擊,將其殛退,才勉強遏止跌撞之勢。
幸侃紋絲不動,探手揪我過來,語如滾雷般的問道:“那個人為什么要捉你?是不是也要打聽我的秘密來著?”我見他一掌就震開那個高手,咋舌難下之余,聞言不由納悶道:“你有什么秘密怕人打聽呀?蓋房子?”
“不關(guān)房子的事,”幸侃晃手悄收不動明王符讖,憋著胖臉嘟囔道,“密教的名堂,你知道多少?誰教你破解我的密教手法?不如實招來,我就帶你去鹿兒島那邊做燒烤……”
“好啊好啊,”我聽了就笑道,“我也愛吃燒烤。尤其是烤雞翅膀,我最愛吃……”
“不是烤雞,”幸侃語如悶雷般的說道,“是烤你。然而燒烤之前,要先把你關(guān)進金剛寺,讓龍伯幫我將你好生喂肥?!?p> 我不安地問道:“龍伯是誰呀?”幸侃嗡聲嗡氣的咕噥道:“沒人告訴你,義久大人從來自號‘龍伯’嗎?”
說著,將我拎小雞一樣拎起來,提之在手。剛轉(zhuǎn)身要走,披發(fā)垂面之人又移身阻住去路,幸侃不耐煩道:“讓開!”兩人再交一掌,震得腳下更多塵土激揚,披發(fā)垂面之人悶哼一聲,止不住步,踉蹌跌退之際,發(fā)腳蹬開慶次,勢仍難剎,瞥眼見季通伸棍急戳脅下,披發(fā)垂面之人拍出一掌,擊在季通肩膀,發(fā)出咔嚓骨折之聲。
孫八郎流著鼻涕,捏個劍訣,正要出手,不料模樣甜美的小家伙爬在樹上,搬著一塊大石頭朝他腦袋丟下,砸孫八郎暈倒草中。
我驚慌道:“我不想去鹿兒島那么遠的地方做燒烤……”幸侃提著我便行,口中咕噥道:“不是做燒烤,是被做燒烤。這其中大有分別……”見季通搖搖晃晃來擋路,隨手一掃,拍開季通,語如滾雷地嘟囔道:“走開,都別擋道!”
有樂連忙叫喚道:“一積,有牌快出!”穿條紋衫的矮小家伙咧著嘴,掏出東西匆忙點火亂扔,在幸侃身后噼啪炸響。我不由嚇一跳道:“這不連我也要炸做一起?”幸侃提著我撒開腳奔跑,口中嘟囔道:“我可不想和你一起被做成炸雞……”有樂見我不安地投眸望來,掏出喇叭筒放近嘴前,大聲安慰道:“不要怕,他跑不快,又不會飛?!?p> “誰說我不會飛?”我聞言正稍感安心些,不料幸侃語如悶雷般的咕噥道,“我會輕功啊。不學(xué)點輕功,誰敢出來跑江湖?”
說話之間,更多噼啪炸響之聲蹦至腳下。幸侃急忙發(fā)足頓地,嘭一聲跺陷個大坑,借勢騰身躍起,提著我飛上半空,發(fā)足踢向旁邊之樹,啪的蹬折,再次借勢高縱。有樂仰著頭,吃驚道:“哇啊,他這么肥也能飛?”話聲未落,幸侃摔進樹叢,龐大之軀猶如巨石砸落,接連撞折許多株樹。
我趁他墜落,急忙掙脫,眼看也要摔進樹叢,后衣領(lǐng)一緊,被人從樹梢竄來一抓而起,拎在空中。
有樂在下邊松了口氣,說道:“還好幸侃他究竟太肥,飛不高?!毙屹臉渌粓F之處竄出來,語如滾雷般的說道:“誰說我飛不高,剛才主要是因為手里提了個人,擋住了視線,沒看見有樹。而且女巫害我分心……咦,女巫去哪里了?”正自東張西望,忽見一顆黑乎乎之物冒著煙滾到他腳下。
幸侃低頭呆瞅之際,有樂轉(zhuǎn)面問道:“一積,你扔的是什么?看上去很大,椰子嗎?”穿條紋衫的矮小家伙咧著嘴笑道:“這個東西叫‘滾雷’。威力很大!不是那么好爆,一旦爆起來不得了……”沒等聽完,幸侃連忙提腳將那個冒煙之物踢開。
有樂見那東西滾過來,嘖然道:“我去!”不待滾近,搶先提腳趕緊踢回給幸侃,轉(zhuǎn)面問道:“一積,它啥時才爆?”穿條紋衫的矮小家伙咧著嘴說道:“隨時會爆!”低眼瞧見幸侃將那個冒煙之物踢來他腳下,矮小家伙慌忙踢回去。幸侃懊惱地踢給有樂,口中咕噥道:“真是太討厭了!你剛才說這個東西叫什么名兒?蹴鞠是嗎?”
有樂發(fā)腳踢了個空,眼見那物溜溜滾到身后,冒煙之繩迅速縮短,穿條紋衫的矮小家伙咧著嘴說道:“爆了爆了,眼看要爆,別再靠近,趕快跑!”有樂身后那些小子慌作一團,忙不迭地踢來踢去。有樂見那東西又滾來他腳后,不禁嘖一聲說道:“不是你踢給我,我踢給你,而是一起踢去給幸侃?!?p> 說話間,冒煙之繩沒了。穿條紋衫的矮小家伙連忙跑開,咧著嘴說道:“大家快閃啊,要爆!”
隨著尖銳磨擦之聲,有個肩膀流血的禿老頭拖著一支沉甸甸的厚重鐵劍,步態(tài)蹣跚地走過來,眼見那物滾近他腳下,便拾之在手,語聲鏗鏘的說道:“你們都讓開,有我就夠了。這是什么東西?”
有樂邊蹦跳邊驚叫:“別撿別撿!尤其是你……哎呀,你怎么撿它起來,還不趕快扔掉?”穿條紋衫的矮小家伙咧著嘴說道:“扔遠一些才好!最好是扔去給幸侃……”禿老頭拖著劍,作勢要扔出手拿之物,忽又放回原地。有樂不由嘖然道:“你又放回去干什么?趕快拿起來扔掉!”禿老頭伸手撿回,作勢要扔,卻又放回腳下,隨即又拿起來,然后再放下,繼而又拾起來。眾人紛紛為他捏一把汗,有樂懊惱道:“怎么會給稻葉一鐵走過來拿到這么危險的東西?他又反復(fù)動作就糟了,你看你看……”
趁禿老頭又將那冒煙之物放下,名叫季通或者賴鄉(xiāng)的落魄文士模樣家伙著地翻滾而近,急伸棍子將那東西從他腳下?lián)荛_,用力推去幸侃那邊。幸侃嚇一跳,連忙踢回。季通撩腿疾掃,再踢過去。不意孫八郎從草中搖晃而出,將那東西撿起來看。我捂起耳朵之際,隱約聽見有樂叫道:“你撿它干什么?趕快扔給幸侃,就是你后邊那個胖子……”
孫八郎流著鼻涕,吟道:“長太息以掩涕兮,哀……”眾人紛紛嘖然道:“去你的,趕快扔!”孫八郎拿著那冒煙之物,轉(zhuǎn)面說道:“等我吟完詩就扔。咦,剛才念到哪兒啦?被你們打斷了,只好又要重頭再念一遍。大家耐心點啊,屈原這首詩很長……”
名叫季通或者賴鄉(xiāng)的落魄文士模樣家伙搖了搖頭,走上前搶過孫八郎手拿之物,來回瞧了瞧,說道:“要爆早爆啦。我看它根本就不會爆。技藝不過關(guān),啞火的!”說完,隨手扔給穿條紋衫的矮小家伙,嘭一聲爆。
煙霧彌漫之中,樹上那人提著我,桀然笑道:“清洲之行太好玩了,全是一幫矬鳥……”笑聲未落,樹枝咔嚓折斷,那人一驚而墜,才聽見披發(fā)垂面之人提醒的話語傳來:“猿飛佐助,當心身后劍芒!”
那個名叫佐助之人究亦了得,肩后中了一劍掠刃裂衫,仍要從半空中翻身竄離,隨即又挨了一腳,被人踩著后背一蹬落地。
“崖龍取水,”披發(fā)垂面之人騰身探手將我攫去,向后縱開,眼前卻有一道劍芒疾隨,任憑他怎般變換身法,也甩不脫。那人綽劍掠芒,將披發(fā)垂面的家伙逼得又返身落地,才飄袂剎勢,悄棲于后,輕聲念畢那句話:“欲伏飛?!?p> 披發(fā)垂面之人攫我欲離,頸后忽寒,有刃抵臨。他所有舉動頃間凝住,但見落魄文士模樣家伙抬眼說道:“蒲生家第一高手不是我,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