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不會白忙一場,”鐵鷹頭盔在火把圍擁之間晃動而轉(zhuǎn),身裹甲胄的絡(luò)腮胡子望向嗡震漸息的鐵桶,語聲凜凜的說道,“今夜便是祛魅之時,不論其乃何方妖孽,終須要令悪霊消散!”
有個三綹長須如霜之人從墻影里披著黑氅徐徐現(xiàn)身,手搓火球,突然甩去鐵桶罩頭家伙身上。眼見刑架燃火倍烈,鐵桶罩頭家伙身影漸掩在熊熊煙焰之中,我忍不住轉(zhuǎn)朝長利叫了一聲:“快用你背后那支大劍劈掉刑架上拴系的鏈索!”
長利抽出肩后的大劍,雙手綽握,猛然掄起,朝刑架劈去。斜刺里伸來一劍悄臨,寒光凜現(xiàn)古拙圖紋字樣。持劍之人目光如炬的一閃而過,撩劍攔截,震跌長利之際,沉聲道:“悪霊退散,是你擋不住之勢。”隨即叮一聲磕響,他的劍也被震偏開去。那劍士不由稱異:“摧不折?原來你這小子拿的是大帝之劍!”
有樂見一個拿著大錘的猛漢氣勢洶洶地沖長利走來,看不好惹,急忙拉起他跑開。猛漢掄錘追擊,揮近我們腦后,呼嘯而至,突然嘈雜聲大盛,驟震耳鼓,隨著一道霹靂閃滅,錘上熾閃冒煙,猛漢悶頭而跌,眾人頃受紛擾,火把墜落之際,我們趁隙奔入黑暗的夜霧之中,雖亦昏昏沉沉,兀自沒頭沒腦地摸黑亂跑。說來也奇,離開火柱那邊稍遠些之后,所受嘈擾之感漸減,不意又聞另般聲響倏然傳至,我旁邊忽有一堵殘墻震坍。其畔有個臥躺的臉形奇特家伙叫著苦跑開,哀嘆道:“處境真是太兇險了,連裝死都沒地方讓我好躺……”
夜空中飄縈著一聲又一聲交疊有致的異響,仿佛巨物磨擦的動靜,又似洪鐘浩鳴,雷音振擊。摧痛耳鼓,若欲撕裂,卻不只是“嗡、嗡、嗡”的嘈雜,而是撞入腦顱深處,在里面轟隆隆地震蕩。
長利仰著頭朝天上亂望,奔在前邊,不時憨問:“上面是不是有什么巨大的物體發(fā)出陣陣振聾發(fā)聵的響聲,可我怎么看不見,只是感覺頭頂上懸有渾然大物般的異乎尋常,連后頸每一根汗毛都聳然倒豎起來了……”信孝拿著茄子飛快跑過來說道:“我頭好疼!剛才茄子掉地,我俯身撿拾之時,感觸到地下也有陣陣嗡震,不知這般劇響究竟是從上面來的,還是從下面發(fā)出的……”有個毛發(fā)拉雜的捧碗家伙跑在其畔說道:“我曾聽大地學院的朋友提及,我們這個星球其實是個深藏不露的活物,古人將它稱為‘大地之神’,又名‘蓋亞’。不知這些傳說是真是假?”有樂嘖然道:“別扯那些有的沒的!我哥說,從來沒有神,只有神話。世上無鬼,只有鬼話,反映出人心鬼蜮。所謂無雙大蛇為禍人間的傳說,其實只是河川泛濫成災(zāi)。至于夜空中不時閃過的幽浮之物,說來也平平無奇。那只不過是風箏、孔明燈、番邦氣球、鳥類,以及沼氣反射到云層上的亮光而已……”
信孝聞著茄子問道:“那你說現(xiàn)下這個響徹天地間的嗡震之聲又是什么回事?”有樂邊跑邊說:“那肯定是有人在什么地方亂敲東西,并且用超強的喇叭將聲音放大。正如你爸爸所言,世人只會一驚一咋,諸多怪事其實說穿了也平平無奇。世上哪有無雙大蛇吞吃美麗女孩,其實只是河水泛濫,淹死小孩……”
當下我只想拼命逃離,擺脫異音困擾之苦。不意信雄突然摔倒,拽扯著我也跟著跌在一旁。
電閃雷鳴之間,恍見前邊跪伏著一個光頭胖子,抱著小孩,摟在懷里。慈祥老者抬起袖炮,黑森森的管口頂著那顆光頭。兩相對峙之下,那胖子顫巍巍的咕噥道:“世人愛說殺神,然而不知終究是你殺神,還是神殺你?”
慈祥老者語透殺機的說道:“誰好誰壞很難說。在我這個位置上容不得仁慈,走到今時今日,只能遇神殺神……”說完扣下機括,砰一聲響,那胖子歪頭倒下。
有樂忙打手勢讓大家趴低,悄聲說道:“當心,那個名叫易卜拉欣的老瞎子又拿著手炮在前邊轉(zhuǎn)悠著亂尋過來……”
我定了定神,只見雷電交閃之際,映出前方倒趴一具尸體,旁邊坐有兩三個小孩的身影,在慈祥老者伸近的袖炮之下瑟瑟顫抖。有個毛發(fā)拉雜的捧碗家伙爬上前抱孩子們在懷里,剛要爬開,慈祥老者抬起袖炮頂住他額頭,卻并不開火,兩相對峙之下,慈祥老者若有所思的問道:“你們自稱有信仰,卻混得窮途末路。到了這個地步,你還相信世上真的有神嗎?”
毛發(fā)拉雜的捧碗家伙在袖炮逼抵眉心之際,面籠死色的說道:“悟道之前,我不相信鬼神。在家鄉(xiāng)寫傳奇故事,卻被權(quán)奸們諸般指摘,讓我寫神話只能說無神,不能說有神。寫鬼故事只能說無鬼,不能說有鬼。最終我被你們這些權(quán)奸處處擠兌逼迫,欺壓得一事無成。走上了這條窮途末路,你還問我相信什么?我只能告訴你,到了這個地步,人們知道誰才是最壞的。不論你們說什么、做什么也不管用,我們知道什么樣的人和什么樣的事情才是大奸大惡。”
慈祥老者綽握袖炮朝他轟擊,聆聽怦然倒地之聲,頰腮微搐的說道:“然而公道不在人心,是非在于實力。誰有實力,就能改變一切,當然也包括民意。我們勢力之強盛,早已今非昔比。威壓四宇、治理天下之日,垂手可及。縱有百般不服氣,誰又能奈何?像我這樣的人除了相信實力,已經(jīng)不想再相信別的什么東西。假如真的有神,我不介意你們讓他來殺我試試?我們雄霸天下,羽翼既成;勢已如此,唯神能殺?!?p> 長利他們不禁驚呼:“你竟然連托缽僧也殺?”慈祥老者換膛填銃,低哼道:“托缽僧也是人。既然是人,有誰殺不得?你們跟那些刁民差不多,只會一味喧嚷有何作用,我讓你們就此消失,連同你們的雜音,還有那討厭的‘咣、咣’之聲……”有樂皺著臉說道:“你也聽到了?是‘嗡、嗡’吧?”信孝聞著茄子在旁說道:“我覺得好像是‘轟、轟’作響?!?p> 毛發(fā)拉雜的捧碗家伙抬頭說道:“這是天怒人怨的聲音?!贝认槔险呔b握手炮朝他轟擊,聆聽再次怦然倒地之聲,頰腮微搐的說道:“休多廢話,死一邊去!我從來不相信什么天意人心……”毛發(fā)拉雜的捧碗家伙又抬頭說道:“只要不是瞎子,都能看出誰好誰壞……”慈祥老者綽握手炮朝他轟擊,聆聽又一次怦然倒地之聲,頰腮微搐的說道:“你這只煮熟的鴨子,光剩一張嘴還硬。然而嘴硬沒用,須看誰手段更硬……”毛發(fā)拉雜的捧碗家伙抬頭說道:“然而天底下像我這樣的硬骨頭之人多得很,怎樣都殺不完……”慈祥老者綽握手炮朝他轟擊,聆聽又再怦然倒地之聲,不由納悶道:“不信你的命有這么硬,我今天跟你耗上了!”
有樂悄拽毛發(fā)拉雜的捧碗家伙過來,小聲說道:“你抱著別人的小孩,不要跟他玩兒命?!毙判⒙勚炎永Щ蟮溃骸八趺创蚰悴凰腊。俊泵l(fā)拉雜的捧碗家伙晃頭說道:“因為我擺動腦袋很快速。做給你看,比如這樣,又這樣再這樣然后這樣,還可以這樣再這樣然后又這樣……”長利在一旁憨笑道:“那老瞎子打不準的。從我蹲在這邊的方位可以清楚地看到,他每一銃都打偏……”
“誰說我打不準?”慈祥老者換膛填銃,又轟了一發(fā),冷哼道,“這回你該死硬了罷?”
信孝聞著茄子惑問:“他轟射的那個是誰的尸體來著?”毛發(fā)拉雜的家伙瞅了瞅懷里的小孩,低聲說道:“那個光頭漢子似是宮里的雜役,不知在哪兒找到這么小的孩子抱在襁褓里,卻不幸在此處撞上了老瞎子,橫遭不測,說來真是不走運?!?p> 我正要把小孩抱過來,有樂悄打手勢說道:“先別亂動,大家趕快躺下裝死。老瞎子有手下搜近了……”隨著腳步聲響,殘墻外邊果然有數(shù)人趨近。一個黑衣髯士問道:“大人,可有吩咐?”慈祥老者低哼道:“你們來得正好。這兒有些小雜碎,喧囂吵鬧,甚至敲敲打打,發(fā)出擾人的雜音,須一并清理干凈?!?p> 耳聽腳步聲疾傳而近,托缽僧們紛紛躺下裝死。有樂按我腦袋往墻根那兒趴低,轉(zhuǎn)面看見有個毛發(fā)稀拉的家伙躺在角落里,掏出一瓶東西往身上倒。有樂悄問:“你那些是什么?”毛發(fā)稀拉的家伙邊倒東西邊回答:“椒汁肉末。倒在身上像不像血肉模糊的樣子?”有樂忙伸手去沾一些過來,往我臉上亂搽。我避開他伸來的手,躲去信孝那邊。卻見其畔有個毛發(fā)蓬亂的家伙拿出一盅東西,拔掉木塞,往身上亂倒。信孝聞著茄子問道:“你倒出來那些會蠕動的是什么呀?”毛發(fā)蓬亂的家伙告知:“蛆。這樣往身上一灑,更像死尸了。許多蛆滿身亂爬的樣子很惡心,他們不敢多看就會急忙避開我?!庇袠穱K然道:“你剛死掉,尚屬鮮肉,怎會有這么多蛆?”
我挪身避去另一邊。長利趴在墻腳,指著前邊那叢茂盛之物,悄悄跟我說:“看見沒有?”我伸眼瞅了一下,惑問:“什么???”長利小聲說道:“你面前那一團是鴕鳥的后股。瞧見沒有,想是要下蛋?!毙判惤鼏柕溃骸罢娴膯??”有樂擠過來瞧了瞧,說道:“總之,肯定要綻放出什么東西……”話聲未落,臉被噴濺一沱兒粘稠之物,其臭難當。
我挪到另一邊,剛?cè)Ω鶅哼叿?,長利悄言道:“都別作聲,易卜拉欣的手下牽著狗搜尋過來了!”我見蚊樣家伙在旁先已動作凝固,臉上表情又顯露出無語而問蒼天的樣子。我忍笑閉上眼睛,屏住呼吸,暫不動彈。忽然吃痛難耐,不禁叫苦:“唉呀,你踩到我的手了!”
“是嗎?”一個面額有疤的黑須扈衛(wèi)拿著火把,低頭瞅了瞅,卻不挪開腳,仍然踩住,冷哼道,“踩到你詐尸了?”
我只好用另一只手掩著嘴巴,忍痛不叫。但見一只大狗淌著涎從我身上急躥而過,先去聞信孝手捏的茄子,乍嗅即縮,退了開去,轉(zhuǎn)頭伸向毛發(fā)蓬亂的家伙,被他身上蠕蠕而動的蛆沾鼻爬臉,驚叫了聲,甩頭跑開,去舔那個毛發(fā)稀拉的家伙身上顯似血肉模糊之處,津津有味地舔著,不舍離開。又一條大狗從另一邊跑來,踩在有樂身上亂聞。有樂忍不住低聲叫苦:“拜托挪挪爪子,你別踩在我‘小底笛’上……”
大狗咂叭有聲地舔他臉上粘著的粘稠之物,隨著氣味兒尋到有樂旁邊那團茂盛東西,大狗似覺納悶,伸鼻去拱它眼前那坨奇怪物事。
鴕鳥跳起身來,猛然發(fā)踹,大狗猝不及防,被蹬得嘭一下?lián)プ矇︻^。沒等反應(yīng)過來,又挨一腿,嗖的從我們頭頂飆飛而過,摔出老遠。有個黑衣甲士拿著火把聞聲轉(zhuǎn)望,不意大狗迎面撞來,將他砸翻,連人帶犬一齊跌去殘墻后頭。
另一只大狗聞聲轉(zhuǎn)頭,舔著舌頭所沾椒汁肉末,沒等撲上前,便在半道橫吃一腳踢飛。我抬面而望,倏見又有一只鴕鳥振翅而起,跳起身來,連踹數(shù)下,將旁邊搜尋而近的黑衣甲士踢開。那只大狗撞在墻壁,又彈軀而回,鴕鳥蹦在半空,復(fù)又一蹬,將它踹去另一個方向,卻被先前那只鴕鳥迎個正著,再挨一踹,飛越墻頭,跌沒了影。
“什么動靜?”因聞慈祥老者在巷墻外邊發(fā)問,面額有疤的黑須扈衛(wèi)探手揪我頭發(fā),口中說道,“回稟大人,屬下找到這邊殘巷里藏匿有一伙裝死的男女……”
黑須扈衛(wèi)揪我頭發(fā),本想拽我起來,不料卻拽了個空,眼見手里拿著一團發(fā)套,兀自怔覷,慈祥老者抬起手炮轉(zhuǎn)身轟射,墻頭有個黑衣隨從應(yīng)聲倒下,撞在黑須扈衛(wèi)身上,兩人跌作一團。黑須扈衛(wèi)不顧手中發(fā)套落地,抬首驚問:“搞什么名堂?”隨即又挨一下轟擊,肩頭濺血而倒。有樂不安道:“當心那老瞎子又拿手炮亂射一氣!”我連忙撿回發(fā)套,跟著他們貓腰往墻后跑避。
“中了沒?”慈祥老者換膛填銃,連問幾聲,不聞回應(yīng),難抑懊惱道,“蘇里曼這小光頭又溜去哪里了?怎么半天沒他動靜,也不來跟我說說,剛才到底射中誰了?”
信孝聞著茄子伸眼瞧見慈祥老者摸索著走來,忙又蹲下,在墻后悄問:“咱們?yōu)楹尾怀盟唇?,先撞墻逃掉?”我忙著戴回發(fā)套,在旁沒作聲。有樂小聲說道:“有些人失散了,怎么好撇下他們溜走?”我聞言忙尋覷道:“信雄呢?還有我家翁,以及宗麟和信照好像也不在這里……”信雄在不知哪個藏身之處發(fā)出甜嫩的聲音:“我在這里。先前在黑須先生那邊被鴕鳥踢到后股,好疼!”有樂從暗處拽他出來,安慰之:“沒事的沒事的,你股厚肉多,再挨多一腳也料應(yīng)無礙?!?p> “話不是這樣說啊,”信孝伸茄子指著一堵凹陷半窩的巷墻,說道,“它們很會踢呀,而且發(fā)腿有力。你看先前有個狗挨踢過來撞凹了這面墻,還有那邊更被直接一腳踢倒了半堵殘垣,你看見沒有?這幫家伙組隊踢球一定很厲害,我們應(yīng)該帶一些回家去,讓它們替咱下場出賽,去踢公卿……”
“公家球隊又不厲害,干嘛大材小用?”有樂捋衫察看信雄后股,見瘀黑一片,兀自愣眼,聞言說道,“不過據(jù)說他們邀請了輝元家的人也要組隊前來出賽,聽聞輝元那邊幫他打仗的鷹輪戰(zhàn)船有維京的巨人,家康說他們球隊的教頭來自英格蘭,是個球技出眾的雞窩頭,其祖上是個有名的雇傭兵,曾經(jīng)打過突厥人,從君士坦丁堡到貝爾格萊德圍城戰(zhàn)都有參加……總之他們很厲害就是了,或許我們可以拉些鴕鳥回去加以訓(xùn)練,預(yù)著一手。”
信孝聞茄說道:“貝爾格萊德之戰(zhàn),我也嘗有耳聞。只不知詳情到底怎么回事?”小珠子在信雄耳后細聲細氣的說道:“占領(lǐng)君士坦丁堡三年后,穆罕默德二世率兵出征貝爾格萊德,企圖打開通往匈牙利的道路。匈牙利名將匈雅提率領(lǐng)耶穌教聯(lián)軍支援貝爾格萊德,重創(chuàng)突厥大軍。穆罕默德本人也負傷,被迫撤退。在這場史稱‘貝爾格萊德之圍’的大戰(zhàn)中,穆罕默德二世面臨他陣營內(nèi)部守舊派策動的兵變,卻意外地獲得來自威尼斯、希臘、德意志、東歐等各地一撥能人異士的幫助,平亂之后勢力大增,走上成為雄主之路。雖說數(shù)年后穆罕默德再度出兵,最終征服了塞爾維亞王國。然而對于條頓騎士團當中一些人在此事里究竟起到了什么作用,從來是個謎。他們在守城戰(zhàn)有參加,圍城后期突厥兵變,據(jù)說一伙騎士經(jīng)由托缽僧暗中牽線,與某些威尼斯人和希臘人一起幫助奧斯曼蘇丹平叛,并促使其撤圍,有些條頓里面的人材被留下幫他改新圖強,徹底擺平了守舊著稱的耶尼切里禁衛(wèi)軍和蒂瑪鐵騎軍團。這些融合兼蓄的銳意改新使奧斯曼得以鞏固了它的帝國基業(yè)?!?p> 長利在旁憨笑道:“條頓是不是真的很厲害呀?先前看他們牛氣哄哄的出場,雖然模樣邋遢,卻又顯得霸氣側(cè)漏有沒有?”毛發(fā)蓬松的捧碗家伙從暗處叼煙伸臉出來插話道:“這跟我們差不多。真正了解俄羅斯的人都知道,服裝混雜,武器五花八門,衣衫不整,這才是俄羅斯精銳武裝的真正樣子。而那些服裝整齊、裝具鮮亮的軍隊,一看就知道缺乏戰(zhàn)斗力。原因就是服裝整齊亮麗的屬于御林軍之類,大多以紈绔子弟和混飯的市民為主。而服裝雜亂的,其實是各路半官半匪出身的民兵勢力,他們的戰(zhàn)斗力尤其強悍。正是有了這些親兵集團和蠻族士兵,成為支撐俄羅斯的軍事支柱和強邦身架?!焙筮呌袀€臉形奇特的小個兒家伙接茬兒道:“這在歷史中并不鮮見。古羅馬、大唐、大明,也都如同一轍。富裕士民逃避兵役,軍隊缺乏戰(zhàn)力,有時須要依靠收羅化外部族的番兵去打仗。從前我們那里有些朝代的祖輩就常招撫突厥人來幫著打仗……”
信孝聞著茄子搖了搖頭,說道:“提到能打,人們通常都會想到圣殿騎士和條頓騎士團,但其實三大騎士團當中,真正能打的卻是醫(yī)院騎士團才對?!?p> “這個說法我贊同?!泵l(fā)蓬松的捧碗家伙歪叼卷煙草棒兒從墻影里現(xiàn)身,在微弱光線之下徐徐轉(zhuǎn)面,吞煙吐霧的說道,“俄羅斯人對那些需要花錢的地方很吝嗇,這方面我們對拜占廷帝國深有同感。東羅馬帝國的衰敗,也隨著他們在最該花錢的地方卻很吝嗇這個毛病變本加厲,最后無法收拾局面。在這一點上,我們無法跟奧斯曼帝國相比。他們很舍得花錢,狠下本錢不惜代價去擴張勢力?!?p> 有樂拿我掏出的藥去敷搽信雄腰股,來回涂抹之際,聞言嘖然道:“人家在說騎士團!”
“我不是在說騎士團嗎?”毛發(fā)蓬松的捧碗家伙歪叼卷煙草棒兒,在光線之下冒著煙轉(zhuǎn)覷道,“俄羅斯并非一塵不染。從來不虛偽,我們就是那樣。反觀西方那幫家伙,你看他們有多惡劣,并且偽善!那個法蘭西王尤其壞,為了圖財害命,居然拉教皇同謀,陷害圣殿騎士團,指控這群慷慨救濟窮人的貧苦騎士為異端,加以捕殺,并抹黑他們名聲。正如世人所知,騎士團本無財產(chǎn),其活動的資金主要來自信徒捐贈和寺院扶助,也有受其保護的城堡和莊園主資以贊助。貧苦騎士團被稱為十字軍東征期間威名最顯赫、財富最強大的騎士團,因而樹大招風,引致歐洲君主對其財產(chǎn)的覬覦??墒撬麄冏詮谋话⒗酥鸪霭屠账固怪?,多年流浪各國,輾轉(zhuǎn)遷徙,一路救濟窮人,慷慨解囊,哪里還有余財剩下?最后卻被教廷和君王們指控為‘異端’,為逼問財產(chǎn)下落,紛紛捉起來折騰死……”
信孝伸茄子觸過他兄弟后股,抬起來聞了聞所沾藥味,皺眉說道:“我們在說誰最能打,不是比誰有錢。羅德島之戰(zhàn),醫(yī)院騎士團以七千人抗擊突厥二十萬軍隊乘坐的四百艘戰(zhàn)艦圍攻,雖然實力對比懸殊,但騎士團依然獨力堅守了半年才撤走,使突厥軍隊據(jù)說有五萬人在戰(zhàn)斗中喪生。隨后在馬耳他大圍攻的戰(zhàn)役里,醫(yī)院騎士團又以少御多,而突厥軍隊損失達到三萬余人?!t(yī)院’他們?nèi)藬?shù)雖少,卻動不動就殺敵幾萬人之多,這種戰(zhàn)斗力你想一想……”
“這些戰(zhàn)跡我沒聽說過,不知是哪個年代之事?”毛發(fā)蓬松的捧碗家伙在光線照耀之下冒著煙說道,“醫(yī)院騎士團全稱是‘耶路撒冷圣約翰醫(yī)院騎士團’,又被稱為圣若翰騎士團,最初是由勃艮第公國貴族和幾名同伴在耶路撒冷的圣若翰洗者教堂附近的醫(yī)院里成立,主要目的是照料傷患和朝圣者。他們當初的職能是提供醫(yī)療以照顧病人或受傷的朝圣者。隨后開始向朝圣者提供武裝護送,不知不覺地發(fā)展為軍事組織。同時也始終保持著醫(yī)療慈善的老本行。由于朝圣者無私的付出讓醫(yī)院修會迅速發(fā)展,醫(yī)院騎士團的醫(yī)療事業(yè)也受到了耶穌徒們的廣泛贊譽。修會同意將分散耶路撒冷的領(lǐng)土之財產(chǎn),可以交給醫(yī)院騎士團。教廷和駐在國也不讓他們繳稅,反而給他們諸多便利??梢娝麄冋娴暮苡绣X,不過他們花錢也如流水一樣。俄羅斯人對那些需要花錢的地方很吝嗇,這方面我們比不了。”
有樂搽過藥膏,幫信雄拉上褲裙,轉(zhuǎn)身拿煙棒兒去吸一口,問道:“最后誰先完了?”毛發(fā)蓬松的捧碗家伙取煙棒兒回來叼在嘴上,唏噓道:“貧苦騎士團先完了??梢姏]錢真是慘!我們俄羅斯人一直不怎么有錢,更要命是對那些需要花錢的地方很吝嗇,比方說派我出來走任務(wù),連路費也沒給夠……”臉形奇特的小個兒家伙在后面插一嘴:“我的盤纏早就花光了。最慘是赴任撒馬兒罕的時候,還被打劫,且遭弩溫答失里恐嚇……唉,沒錢真的很凄涼。來世我一定要做個有錢人!”毛發(fā)蓬松的捧碗家伙叼煙惑問:“這家伙是誰來著?”臉形奇特的小個兒家伙伸頭過來說道:“不好意思,我姓馬。來自報恩寺,天順元年三月以都指揮僉事賀玉指揮使金貴使哈密指揮使錦衣衛(wèi)正千戶提升,轉(zhuǎn)任撒馬兒罕公使……”
我坐去信雄旁邊小聲問道:“后來呢?”小珠子在信雄耳后細聲細氣的說道:“三大騎士團中最早成立的是圣約翰騎士團,通常被稱為醫(yī)院騎士團,它一直延續(xù)不滅,被稱為馬耳他騎士團。由于他們曾長期駐扎在羅德島,之前也曾被稱為羅德騎士團,成員多為法蘭西騎士、北意大利騎士、西班牙騎士。第二個成立的是圣殿騎士團,是十字軍東征期間最為財雄勢大的騎士團,不過結(jié)局也悲涼,成員基本為法蘭西騎士。第三個成立的是條頓騎士團,它的成員是清一色的德意志貴族,在耶路撒冷期間由于四面環(huán)敵使條頓騎士團無法發(fā)揮實際作用,但它后來回到歐洲,在德意志東擴的歷史上給世人留下濃重的一筆。最后除了圣殿騎士團遭法蘭西王陷害而被教皇克萊門特五世下令正式解散之外,另外兩個騎士團雖然屢受挫折,卻都頑韌地存續(xù)不亡。離開了馬耳他島之后,醫(yī)院騎士團失去了領(lǐng)土,但作為一個組織仍然存在。他們租房居住,在羅馬重建總部,終于再次穩(wěn)定下來。其軍事使命已經(jīng)完結(jié),此后主要從事慈善。條頓騎士團改稱德意志騎士團,其總部設(shè)在奧地利的維也納。從此專事慈善,包括照料病人和老人。”
“在這兒開故事會吶?”正說話間,不意那慈祥老者摸索而近,隨著一聲冷哂,抬手炮朝低語之處亂指過來,口中說道,“小胖子,別以為我不知道你躲到這里。角落處那甜美的聲音,是不是綽號‘嘀咕者’的你所發(fā)出?”
信雄搖頭不迭,剛要以甜嫩的聲音說:“不是我……”有樂忙掩住他嘴巴,慈祥老者豎起耳朵,用一只手持握火器,另一只纏裹布巾的染血之手摸尋過來,有樂見其觸近腕邊,先挪開手臂,順勢抓起蚊樣家伙擱在旁邊的手,放去先前之處。蚊樣家伙抬眼瞧見慈祥老者探爪攫近,趕快移開那只手,又把有樂的手推向前去。有樂抬頭瞅見慈祥老者正摸過來,慌忙又挪開手,伸去抓起蚊樣家伙欲縮不及的那只手,不顧掙扎,遞向前去。
蚊樣家伙使出獨門手法,擒拿扣腕,反將有樂之手扳住,抓握其臂,伸去慈祥老者跟前。有樂見拗不過,掙扎著將兩只手推去信雄嘴邊,小聲說道:“快咬!”信雄張口便咬,有樂叫苦道:“誰叫你咬我的手?咬錯了!”信雄改而另咬,有樂轉(zhuǎn)面問道:“怎么樣?疼就放開我這只被你扭住的手……”蚊樣家伙搖頭說道:“不放。因為他咬的不是我……”有樂聞言一怔,轉(zhuǎn)覷道:“啊?他咬住了誰的手?”
慈祥老者吃痛猝呼道:“誰在咬我這只傷手?”我搶在他抬起手炮轟射之前,急拽信雄避開。
砰一聲響,硝煙彌漫之中,有樂他們抱頭亂躥。趁慈祥老者在后邊急促裝彈,我拉著信雄,摸黑找地方躲。還好這片殘園里處處古舊墻柱遺跡,尚可遮蔽身影。往墻影雜亂之處溜了一段,只見長利在墻頭打手勢示意趕快蹲低,我拉著信雄剛?cè)グ攵掳珘蟛仄饋?,前邊有人問道:“左近似有鎗炮聲傳來,你們聽見動靜了嗎?”
殘垣暗影里有人說道:“打仗好。我常盼望最好是盡快打大仗,越大越好?!?p> 隨著腳步聲響近,夜霧中現(xiàn)出幾簇晃閃的火把光焰,迎面走來一伙服色各異之人,其中有個披裹破布的家伙唉聲嘆氣地說道:“為什么不少跟我一樣的人盼著打仗?因為生活越來越不好過,衣食住行皆漲價,工又不好找,吃住犯愁,活計倍漸艱難。日子越來越煎熬,眼看都快過不下去了!最好是四處都打大戰(zhàn),趕快打起來。打仗難免要死人,死越多越好。我常想自殺算了。在家鄉(xiāng)那邊我常為此而苦悶,什么太平盛世?誰的太平、誰的盛世?這種苦日子已漸沒法過下去。下個月我吃什么?哪來錢交房租?去哪里能找到活干?唯有盼著趕快打仗吧!就算我立刻在戰(zhàn)火中被打死也無所謂,畢竟自殺又下不去手。誰行行好,趕快來殺掉我!”
旁邊一個白臉漢子插話道:“你越想死,越死不掉?!?p> 披裹破布的家伙繼續(xù)說道,“每次打大戰(zhàn),就會死很多人。打過了仗之后,活下來的人會發(fā)現(xiàn)日子變得好過了。由于很多人在戰(zhàn)爭中死掉,幸存的人在戰(zhàn)后出去找工干又好找了,不再出現(xiàn)千百人求一職那種添堵的糟心事情。并且因為死人多,騰出許多空屋可以入住,整個的房價也會掉下來。最值得高興的是,平時找媳婦很難,然而打過大戰(zhàn)之后,這方面立刻不成問題了。因為打仗通常會死掉很多男人。大量女人成為寡婦,從而獨守空房,使她日子難過。另外還有許多小女孩變成大姑娘,加上本來就是大姑娘的老姑娘們紛紛待字閨中,難以出嫁,而致婚配無望。戰(zhàn)爭之后由于缺少男人,幸存下來的光棍們立時搖身一變,從以前找不到老婆的困窘,轉(zhuǎn)為廣受女人們愛戴,變成奇貨可居。甚至被女人爭搶,仿佛奇珍異寶一樣……”
旁邊那個白臉漢子插話道:“期盼戰(zhàn)爭的那些人,你最好是還沒有老婆和女人,以及房子。不然打完仗之后,你的女人會被別人娶走,房子會被別人住進來。”
信雄忍不住嘀咕道:“為什么這片園子沒人住???”有樂本要伸手掩嘴,中途改為敲他腦袋,嘖然道:“這家人死光了,就沒人住了唄。你想搬過來住嗎?”
服色各異之人聞聲紛紛吆喝:“什么動靜?誰在說話?識相的就趕快出來投降,及早跟我們相向而行。立馬出來跪在我們面前,給你們機會改邪歸正。還口就是挑釁,反擊就是不義,膽敢還手的結(jié)果只能是地動山搖!”
有樂哀泣道:“命運,真是好慘?。 狈鳟愔梭@問:“天這么黑,誰在殘垣敗瓦里面哭哭啼啼?”
我納悶地轉(zhuǎn)覷,只見有樂挪去墻影下,凄凄惻惻地啼哭:“真的是好慘??!”服色各異之人紛悚道:“這里如何竟會有人向隅而泣?”有樂轉(zhuǎn)面訝問:“你們也知道‘向隅而泣’這個成語呀?”
“怎么不知道?”服色各異之人拿著火把亂照過來,搜尋道,“我們就是那邊來的……”
“原來如此,”有樂伸手一指,好心提醒道,“這兒有一簇草,最好是別踩著它。尤其不要拿火把去點它?!?p> “我們一定要聽你的嗎?”有個披裹土布之人低哂聲中,伸足踢了一下,順勢將火把擼向有樂所指的那簇草團兒。不意眼前倏然激塵亂揚,有一團黑影兒蹦起身來,披裹土布之人劈頭蓋腦不知挨了多少下重擊,跌摜開去。手上火把落地,有樂急拾而起,轉(zhuǎn)頭朝信雄他們說道,“我一扔過去,你們趕快從這邊跑。”
說著拋出火把,落去墻邊兩簇草團兒之間。有樂見那些服色各異之人轉(zhuǎn)頭楞望不解,就加以點明:“它們就跳起來,給你們劈頭蓋腦一通亂踹……”信孝聞著茄子去撿拾火把,往草間照覷道:“然而這兩簇是真的草叢呀,并非鴕鳥之股。”
有樂上前一瞧,懊惱道:“看走眼了……那還不趕快跑?”服色各異之人正要來揪,剛才那只鴕鳥又從墻后蹦出來,出乎不意地躥入服色各異之人正中,噼嘭亂踢,沒等他們看清,頃間又有幾人挨踹,跌飛撞墻。另有兩只鴕鳥受驚跳起,振塵飛踢。隨著嘩啦一響,其中還有個家伙撞塌了半堵殘垣,暈頭暈?zāi)X地摔到我跟前。
“它們真是很能打,”有樂跑過來,見我兀自和信雄一起愣望,便拉起就跑,說道,“比你那個莫名其妙的家翁強多了……”
我一聽又著急,顧望道:“不知他去哪里了?可別有事才好……”有樂拽著我邊走邊說:“能有什么事?大不了他玩完在這里,還好他早已結(jié)婚,留下長子為嗣。其嫡子信玄提前掌權(quán),后來照樣沒他什么事了。不過這樣一來,假如你家翁過早死掉,沒命活到晚年又生庶子,世上就沒有你老公了。那你所懷的小孩,究竟是誰的骨肉?所以我常說,‘穿越’這種事情真是太荒謬了,不合情理之處甚多,以前我從來不相信真有這種事……”
信孝聞著茄子說道:“聽說她老公未必果真是信虎的親生骨肉吧?畢竟他那么年老,很難在那般歲數(shù)又生出兒子來的,那年他抱著幼小的兒子來我們家作客時,大伙兒私底下都懷疑,就連我父親也不信那小孩是他生的……”
“那小孩當然不是你父親生的?!庇袠飞焓置X瓜,說道,“我哥哥怎么會生她老公出來?他又不認識信虎的那個小妾……”
“認識呀!”長利跑來插話于旁,“我們哥哥認識信虎后來新納的那個小妾。她就是遠州那個誰家的閨女,祖上是賣馬為生的那個馬氏宗族,后來他們繼續(xù)養(yǎng)馬為業(yè),主要提供戰(zhàn)馬。不過我聽說他們最好的馬種是從明朝和高麗那邊販運過來的,其中竟然還有蒙古馬。信虎在東海流亡的時候,不記得是在你那‘發(fā)小’家康發(fā)動遠州侵攻之前或是之后,她家族被那誰排斥,在那邊站不住腳,一度曾經(jīng)避來了我們清洲這邊,她還到我們家里住過。那時聽說她是來照顧誰媽媽的,以侍女的身份來跟我們住過一陣子。不是一般婢女丫鬟那種,屬于有身份的側(cè)近陪侍??傊髞碛只貣|海去了,到駿府做工,經(jīng)人介紹,去壽桂尼那邊當陪侍,眼瞅著要出家為尼,卻被信虎先看上了……”
“呵,我總算又聽到長利的聲音了?!庇袠忿D(zhuǎn)面尋覷道,“你還沒死,真好!”
“這家伙為什么死不掉???”信孝聞著茄子,望著殘垣外邊火光晃耀之處,納悶道,“你們看他身上又有一根箭掉下來了……”
我伸頭一瞧,只見那個頭罩鐵桶的家伙被綁在著燃的十字樁上,有一支箭從他胸前脫落墜地,籍借跳閃的火光,但見他腳下撒了許多箭矢。十字樁雖然點燃,卻似并沒燒到他身上。而在雨霧漸厚的迷朦之中,刑柱上的火勢愈顯減弱。稍覷不一會兒,已將熄滅。
那人雖是頭罩鐵桶,竟似知曉我在望著他。徐徐轉(zhuǎn)頭過來,我覺得有個聲音仿佛在腦袋里對我說:“他就要來殺我了,距離此處已經(jīng)很近。大家都不安全,趕快釋放我……”
“誰?”我不免驚異道,“誰要來殺你?”
有樂伸頭來瞅我臉色,奇怪的問道:“你在跟誰說話?為何突然自言自語……”我未及作答,嗖一聲響,有根長鎗投來,扎進那個頭罩鐵桶的家伙肩窩,深嵌貫透。我吃了一驚,眼見又有一名鐵甲之人綽鎗欲投,當下未暇多想,急搶上前,拽扯鎖鏈,不顧燙手,要解開他。有樂忙來幫我,雖是顯得滿臉不解之色,仍跟隨拽鏈,隨即稱奇道:“當心燙著嫩手……咦?這些鎖鏈先前被燒炙得冒煙,這會兒摸上去怎竟又不如何覺得燙呢?”
我扯動纏繞的鏈索,向有樂說道:“你快拔那根嵌肩的長鎗。鏈索讓我來解開……”話未及畢,只見長利從后面拉出嵌肩之鎗,有樂皺起臉說道:“唉呀,你怎么突然從背后來這一手?”隨即又咦了一聲,伸眼湊近而覷,驚詫道:“他身上怎么沒有血也不見傷口???按說肩窩這里應(yīng)該有個洞……”
長利也湊近背后瞧來瞧去,察看之時憨然道:“確是奇怪。那次權(quán)六在長島負傷,我從后面突然拔出插穿他腿上的投鎗,就有一個冒著血的大洞。當時權(quán)六猝痛而呼,惱道:‘誰這么缺心眼,突然從后面給我來這一手?’也跟你說的差不多……”
“權(quán)六有去過長島打仗嗎?”有樂在前邊摸來摸去地問,“印象中那時他應(yīng)該是在越前領(lǐng)軍作戰(zhàn)才對吧?怎么跑去長島挨戳還被你折騰啦……”
“聽說他最初是去支援過長島戰(zhàn)場的,”信孝拿茄子伸去鐵桶下方給那家伙聞氣味,在旁接茬兒道,“然后又因越前局勢急變,火速帶傷趕往奔援利家他們……總之,后來他就一直留在越前那邊指揮,還一度打去了越后,錯過了長島戰(zhàn)局最后的落幕。包括最精彩和最激烈的高潮大混戰(zhàn),就是我們家死最多人那一場。對了,那時全家差不多都去了,你在哪兒?”
“我在家?!庇袠访莻€頭罩鐵桶的家伙,來回揉按,說道,“沒人守家怎么行?”
我忍不住說道:“你們趕快幫忙放他下來,不要只顧著亂摸?!遍L利扯著鏈索說道:“我沒亂摸,不過這些鎖鏈纏縛得很奇特,極是難解也還罷了,你們有沒發(fā)現(xiàn)他身上還有些其它的束縛之物顯似不一般?”信孝伸頭往后邊瞧了瞧,忽有發(fā)現(xiàn),抬手去摸,稱異道:“他腦后嵌插的這是啥東西,好像釘子一樣打進去。你看后頸這里也有……”昏暗中有人吆喝道:“便宜占夠了沒有?”
“誰呀?”我聞聲轉(zhuǎn)望,不見有人在畔,但感耳際嗡鳴嘈雜,難免納悶道,“誰在發(fā)話?”
“你們不要瞎攪和?!庇袀€鐵甲衣的人影在雨霧里若隱若顯地說道,“走開!不論你們來自何處,識相就別插手,再擋著我們做事,小心遭殃!”
“做什么事啊?”我蹙眉問道,“你們無非想要折騰死他。這個人到底干了什么壞事,你們非要滅了他不可呢?”
“壞事?”鐵甲衣的人影在雨霧里愕顧旁邊,其畔之人紛皆搖頭,鐵甲衣的家伙隨即失笑道,“不論干沒干,決不能饒。他不是人!”
“世間罵人都愛這樣,無非又屬于‘妖魔化’?!庇袠窊u了搖頭,伸嘴湊近鐵桶邊,低聲問道:“不知究竟有何恩怨,這些人非殺你不可?甚至還把你‘妖魔化’為非人……”
“沒干什么?!辫F桶微搖,我耳際有語低喟道,“不過對于這一切,我早有所料。當年那位孤獨的老人在野外采食,以蟲為飯。這位面容愁苦的老人遇到我之時,我就跟他說道,人之為人,怎樣不類于獸?我們在野外之夜交談過后,他若有所悟,以為神靈在跟他說教,就四處去向別人傳授心得體會。后來由而萌生出多個看似不同,其實淵源同出一脈的信仰教派。我以為人心會因而漸漸變好,然而恐怕也未必……長青主,你以為呢?你觀察人性最久,有何觀感?”
小珠子縮在信雄耳后,細聲細氣的說道:“不想跟你說話。我好害怕……”
“你該害怕的不是我,”鐵桶又微搖,有語喟然道,“而是即將尋來殺我的那一位。他才應(yīng)該令你們害怕?!?p> 我忍不住問道:“為什么要殺你呀?”我耳際有語低嘆道:“或許只因不喜見我在人間行走??傊?,你們時間不多了,先前聽到的陣陣巨響,是他追來搜尋漸近的聲音?!?p> “怎么辦呢?”我扯不脫鏈索,無奈之余,難免沮惱道,“剛拽扯得稍微松開又纏回去了,我們解不開你……”
“鎖鏈好辦,”鐵桶微搖,我耳際有語低喟道,“然而‘縛仙索’是我眼下解不開的困擾。除非先拔出嵌插在我腦后的三枚仙王釘。長青主的哥哥陡然撞擊‘跨維橋’之余波,出奇不意的與媧星圣女撞閉天縫,以及蛇身巫師‘水神共工’功敗垂成的那一撞形成剎那間異曲同工的交錯效應(yīng),擾動六維時空,不意摧毀了‘天獄’。我逃出‘仙宮’之時,已料到必有‘誅仙’之日。遲早有那么一天,‘仙班’要遭傾覆……”
“誅仙?”有樂聞言不禁好笑,撓著嘴說道,“封神榜的民間故事里周武王拜姜子牙為帥興兵伐商,大破通天教主所擺的‘誅仙陣’這種明代流行膾炙人口之橋段看來你也有讀過?!?p> “后來你們?nèi)ァ珊笞也恢麄?,到處空空如也?!辫F桶又微搖動,有語低嘆道,“那是因為‘仙宮’已遭傾覆?!?p> 有樂望了一眼周圍那些不耐煩的鐵衣身影,忽感好笑,抬手掩著嘴邊說道:“那些廢物懵頭懵腦急著要打要殺的,搞不好反而是他們平時愛拜的神也說不定……”
“世人從來有眼無珠,”鐵桶微搖,我耳際有語低喟道,“不過我原諒他們。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在無限深奧不可知其底細的大千世界面前,終歸無知,倒也不算是罪過。我曾勸‘仙班’的那些老同行,不要以為位居高維就可以目空一切,其實天外有天,畢竟我們之上還有更高境界的存在。沒有終極,只有更高??伤麄冞€是愿意去做不自量力之事,寧可自取滅亡……”
“先別扯那些有的沒的,”有樂瞅見四周刀光劍影環(huán)伺,逼勢漸近,驚慌之余,不由納悶道,“不管你這家伙是人還是別的什么東西,當此情勢之下,無論何方神圣,我們都該避而遠之才對??蔀槭裁次覀儧]有遠避,反而不由自主跟著她湊過來圍著你這樣靠近呢?”
“誰知道???”我聞言也自困惑道,“我也不曉得為什么會這樣,就忍不住過來給他解脫束縛。似乎突然有一股力量在腦中驅(qū)使,說不上來是怎樣一種念頭……”
“他為什么頭罩鐵桶?”信孝從股后拔出一棵黃瓜,敲打鐵桶,琢磨道,“留意看,桶上還分布有些封印、符咒之類名堂,他身上衣服也有。再借火光照耀細瞧,可以分辨出他前胸后頸的皮膚上也被人刺紋了符咒。不知那些人究竟害怕什么,才這樣搞法,顯得如臨大敵,但究竟是不是真的敵人,也很難說……”
“你們不要被這家伙蠱惑了!”墻影里有個披罩白巾布之人抬眼投來,攏手于袖內(nèi),忽哼一聲,說道,“神的使者在人間行走,某些經(jīng)書故事里雖有提及,卻不是他那般樣子?!?p> 信孝以黃瓜和茄子敲打鐵桶,咚咚有聲,邊敲邊說:“有沒有這種可能?比如說,他本身就是‘神’,而不是你們以為的天神使者。神之為神,行事往往神秘莫測,超出人們想象,不可以常理而論,更不會拘泥于人之常情,其實你們不知道而已,世人根本不了解他們各自供拜之神的真正面目,你們以為的只是你們想當然的?!?p> “我不認為他是上帝,”毛頭蓬松的捧碗家伙叼著煙草卷葉棒兒伸頭過來,小聲表示疑惑。“你看他褲子都快掉了。這種光著臀股的落魄樣子以及潦倒困頓的處境跟我心目里的上帝形象簡直偏差太大了吧?”
有樂嘖然道:“瞧你說的,就算沒東西穿,女神照樣還是女神。難道一定要褲子不掉,才是女神嗎?神也要吃喝拉撒睡,不能穿著褲子洗澡,以及如廁……”毛頭蓬松的捧碗家伙叼著煙草卷葉棒兒反駁:“吃喝拉撒睡就不神了。神不吃喝拉撒睡,人和畜生才那樣?!庇袠穯柕溃骸吧癫凰X,他每天怎樣打發(fā)?”毛頭蓬松的捧碗家伙猜想道:“還不就是天天盯著你看,沒事到處逛,偶爾泡個妞?”
鐵桶里的家伙咕噥道:“并不經(jīng)常泡妞。其實我跟希臘神話里的宙斯不一樣,‘仙宮’里某個家伙才像他那樣自命風流。還有一個家伙扮相像維京神話里的奧丁,行事卻沒宙斯那樣任性。我們這一族也沒剩幾個同伴了,孤寂得很。然而大體上也皆自律,最后剩下終極一脈五位留在‘仙宮’守望這個寂寥的宇宙,除了少許幾個地方尚有生氣,到處舉目荒涼,重復(fù)循環(huán)的日子過得沒趣味。幾千年來,我只嘗試過跟一個少女心靈相通,不久她生了孩子,長大后當木匠,其實有飯吃也有妞泡,卻不安于從事木工活兒之本份,由于四處說教,到底被掌權(quán)者捉拿誅殺。我一直懷疑那孩子究竟是不是我的骨肉,因為我們這一族本身沒有骨肉……”
信孝停止敲打,轉(zhuǎn)頭惑問:“本身沒有骨肉,是什么意思?”小珠子在信雄耳后細聲細氣的回答:“六維生命屬于超頻流動的能量體。確切地說,也就是無常態(tài),仿佛風無形云無定。人所處的此種四維度,才適合你們這樣的形態(tài),但也因此制約,使人們這般形態(tài)不利于往高維度發(fā)展,若不擺脫,只有受困于此,直到滅亡也只是低維生物。因為跨越不同維度,需要改變形態(tài),越是能變換自如,就越好適應(yīng)變遷。除非擁有‘仙宮’那般跨維轉(zhuǎn)換能力強大的超空間裝置……”
信孝又敲打鐵桶,問道:“誰說沒形,他不是有個形體在這里嗎?”小珠子嘀咕道:“假的。雖然他困在里面許久出不來,總之你們殺不死他,趕快跑吧!”
數(shù)人拖來一具尸體,扔在刑柱之前,垂著布罩遮臉的矮個兒家伙揪起死尸頭發(fā),讓旁人拿火把照亮臉面,赫然現(xiàn)出囧樣面容。我吃了一驚,有樂下意識地抬手伸來遮擋我眼前。我聽到長利愕問:“怎么又有一個???”垂著布罩遮臉的矮個兒家伙鼻不是鼻,眼不是眼的忿然道:“還不是他搞的鬼?就跟當年差不多,剛安葬我媽,回家又看見她在菜園摘瓜?!?p> 有樂湊過來察看囧臉尸體,又轉(zhuǎn)面望向我旁邊那個鐵桶家伙,惑問:“到底哪一個才是你媽呢?”垂著布罩遮臉的矮個兒家伙揪著囧臉尸體,嘖然道:“這些都不是我媽。他當年大概是路過我們村那里,去菜園摘我的瓜吃,被我發(fā)現(xiàn)之時,突然扮作我媽,想忽悠我。這家伙似能迅速掃窺人們腦中記憶印象,用以蠱惑。但我剛安葬老媽,哪有這么好糊弄過去?”長利憨問于旁:“那么這個被你揪住不放的囧臉老年人又是誰來著?”
垂著布罩遮臉的矮個兒家伙揪起囧臉老人瞅了瞅,說道:“我怎么知道這是誰?”有樂轉(zhuǎn)臉惑問:“那你又是誰呢?”垂著布罩遮臉的矮個兒家伙支吾道:“你管我是誰,又不關(guān)你事……”長利從信雄兜里掏出個碗,遞過來說:“是不是你的碗掉了?”
有樂轉(zhuǎn)開臉笑:“唉,又玩試探這一手……”毛頭蓬松的捧碗家伙叼著煙草卷葉棒兒伸頭來瞅,隨即惕覷道:“這個混進我們里面的家伙不是真的托缽僧!”垂著布罩遮臉的矮個兒家伙眼光閃爍道:“誰說我一定要拿個碗才是托缽僧?”
鐵桶罩頭的家伙忽道:“你們躲開些,他不是人!”有樂嘖然道:“請停止互相‘妖魔化’好不好?當年一向宗發(fā)動農(nóng)民起義,包圍我家的時候也是這么罵我:‘你們不是人!’沒想到你們也這樣,讓我聽著很好笑……”
話未及畢,只見垂著布罩遮臉的矮個兒家伙晃手發(fā)出三簇亮閃閃之芒,颼擊鐵桶罩頭的家伙胸前,刑柱漸熄之火頓時倍熾,霍一聲大燃。信孝陡眼見到手上的瓜和茄子著火冒煙,吃驚丟開,向后跌退。我拉信雄剛要走避,但聽“嘭”一聲響,鐵桶自里朝外現(xiàn)出一道凸隆的掌印。
垂著布罩遮臉的矮個兒家伙應(yīng)聲震軀搖蕩,掉落一團黑乎乎看不清形態(tài)之物,往地上打了個滾,又扭頭欲返,隨著接二連三的嘭嘭振擊之聲,鐵桶驟然又多了幾道向外鼓突的掌印。
垂著布罩遮臉的矮個兒家伙震軀難定,不斷掉出東西,紛紛撒落滿地,沒等有樂他們蹦跳著腳瞅清楚那些是何物亂爬,又快速返轉(zhuǎn),欲往垂著布罩遮臉的矮個兒家伙腳下聚攏而回。
我見狀不禁說道:“又爬回去了!”鐵桶罩頭的家伙微哼道:“那就一下震散它們!”隨即只聽嘭一聲大響,桶底朝天鼓凸一道掌印,有樂他們一起仰著頭張望道:“天上沒什么呀,你為何打去天上,這一掌落空了吧?”我忍不住要過來幫他摘掉鐵桶,好心上前,說道:“有個桶擋住眼睛,讓你看不見,亂打一氣沒準頭,這樣干架是會吃虧的?!?p> 但聽一聲“蓬”的巨響,地面撼然。有樂他們紛紛應(yīng)聲震倒,眼見垂著布罩遮臉的矮個兒家伙頃遭震散其軀,所立之處遍撒亂冒焦煙之物,散落于一道凹陷土中的巨掌印痕之內(nèi)。有樂驚咋了舌兒道:“哇啊,沒想到你打出一記巨大的劈空掌,在地面留下個這么大的手印,仿佛傳說中的如來神掌一樣……”長利小聲憨問于旁:“他其中一個‘馬甲’會不會真的是如來佛呀?”有樂卯其腦袋,嘖出一聲:“這家伙褲子都快掉了,模樣這么潦倒,你說他是佛祖?對此我無法接受……”
信雄忽有所見,爬起來追一團從巨手印痕之畔急移之物,卻絆了一交,眼瞅著那團黑乎乎之物朝黑暗處急躥沒影。信雄愣望道:“有個東西跑掉了,那是什么呀?”有樂轉(zhuǎn)望道:“我也覺得好像有個活生生的‘腰子’從眼前溜走。那邊還跑了個‘小底笛’模樣的毛乎乎東西,不知究竟是啥?”鐵桶罩頭的家伙語聲微弱的說道:“那是他其中一個組成部分。哼,這家伙全是由活物組合而成的,無非仿生機械拼湊之物?!朗ァ窒掠胁簧龠@樣的斥侯,你們以后要當心了?!?p> 長利憨問于旁:“他媽媽是不是真的在菜園里種過瓜???”鐵桶罩頭的家伙低哼道:“是。不過后來這家伙的形態(tài)被‘死圣’派來的斥侯取代了,還拿走了他的記憶?!毙判⑹捌鸾购谥?,不顧燙手,咧著嘴指了指那個囧臉死尸,問道:“這個面容冏形的老年人又怎么回事呀?讓我猜猜,其原形是不是被你模仿過……”
“這還用說?”有樂嘖他一聲,轉(zhuǎn)覷遍布掌印鼓突錯落之桶,詫異道,“其實更神奇的是,鐵桶罩在腦袋上,而這家伙的手先已束縛住,他究竟是用什么往頭罩之桶里打出這許多向外鼓突的掌印呢?”
“我奇怪的是,”墻影里有個披罩白巾布之人抬眼望來,目露驚疑不定之情,惑然問道,“那家伙怎竟突然能夠純以念力隔空遙發(fā)虛空掌了?你們對他做了什么,是不是有人擅自拔出腦后嵌插的不明來歷釘子,或是偷偷動了我們給他施加的封???”
“對呀,”有樂亦自奇怪,在四下里紛舉漸近的火把光亮中轉(zhuǎn)顧道,“我們做了什么?”
信雄縮到我身后,正要遮掩手里悄拿的東西,被小珠子搶先揭發(fā):“他干的!”我從信雄手里硬取過來察看,覺似一枚晶寒剔透的釘子,卻輕若無物。信孝舉著手,報告給有樂知道:“我看見信雄剛才偷偷從后面拔掉一枚怪異的釘子。他本來還想再拔一枚,那垂著布罩遮臉的矮個兒家伙急忙拋射火芒把刑柱更加熾烈地燒起來了,才阻止了信雄靠近……”
“信雄這混蛋很壞呀,”眼見四下里越發(fā)劍拔弩張,情勢緊迫,有樂不由著惱道,“瞧你干了什么?先前你沒聽見這家伙本來在什么‘天獄’坐牢嗎?想是也跟七仙女一樣動了凡心,忍不住下凡勾引許仙或者耶穌媽媽,結(jié)果被他那些‘仙宮’里的同族視為觸犯天條,派遣天兵天將擒拿回去加以懲罰,為免他不肯好好服刑,就用所謂‘縛仙索’再加上幾根天釘,克制其能力,豈料他仍然不老實,竟又偷跑了出來,依靠身上少許剩余法力,溜回人間躲藏……總之,他本來就會變來變?nèi)?,還殺不死,被多道封印鎮(zhèn)住尚且已然有夠厲害,那些釘子你拔出來干什么呢?看他都能打出如來神掌了!”
“趕快把釘子再插回去!”一名銀甲之人搶身逼近,朝我伸手,急要搶奪之際,忽嘭一響,軀震而跌,甲胄碎撒,隨即遠遠摜摔沒影。數(shù)名甲士紛聲呼喝,齊將長鎗投向鐵桶罩頭之人。我轉(zhuǎn)頭瞧見鐵桶接連凸現(xiàn)多道掌印錯落交加,截空摧去投近其軀的鎗戈,頃間多人震倒。長利在摜飛的人影之畔愣立惑望不解,憨問于旁,“為啥只有他們紛遭震飛,我們其他人站在旁邊卻又沒給波及呢?”
墻影里有個白髯之人搓手打出一團火球,噗的甩去鐵桶罩頭家伙那邊。隨即桶壁又鼓突兩記掌印,白髯之人震軀翻摜,撞陷殘墻,摔得沒影。
眼見刑架燃火倍烈,鐵桶罩頭家伙身影也漸掩裹在煙焰熊熊之中,我忍不住轉(zhuǎn)朝長利叫了一聲:“快用你背后那支大劍劈掉刑架上拴系的鏈索!”
長利抽出肩后的大劍,雙手綽握,猛然掄起來,朝刑架劈去,但見眼前焰光綻炸,隨即砰然爆開,那些掉地的火把亦皆熄滅,四周沉陷入一片暗寂無光。出乎不意之間,耳際又響起嘈雜紛擾之音,比起先前所聞,甚或更加劇增倍盛。
我只覺頭腦甸然有如灌鐵一般,暈暈沉沉地讓有樂拉著摸黑亂跑。即便混亂之中,也沒忘拽住信雄。驚霆霹閃之間,縈空震蕩的巨響驟劇,我旁邊忽有一堵殘墻震坍,墻后雞飛狗跳。有個臉形奇特的小個兒家伙蹦出來叫苦道:“我說什么來著?先前我就提醒過你們不止一次,‘魁星踢斗’這個法陣太險惡了,連裝死都沒地方躲……”
“那就沒什么好說了,”有樂連忙招呼我們聚攏過來,摘下毛發(fā)蓬松家伙嘴叼的卷煙葉棒兒,點燃一塊隨手抓攫的布袂,拈起來照耀四周,隨即嘖了一聲,搶去半堵殘墻邊,揪住欲縮不及的蚊樣家伙,催道,“趁這里有墻,咱們先撞個墻避過這陣要命的噪音,回頭再作理會……”
毛發(fā)蓬松家伙拍打身上冒起的火光,從我們中間蹦跳開去,驚呼道:“哇啊,你為什么點火燒我褲子?”
“真是水深火熱,”我正迷糊吐水,愣望一只小彈跳魚在眼前亂蹦,宗麟冒出來嘆道,“宿醉果然很難受。剛才淹在海里,我差一點兒挺不過來,還好旁邊這個雞窩頭的哥們兒夠意思,不顧風大浪大,一逕兒撈起我攙住不棄……”
“這是哪兒?”我抬頭惑望四周,眼見帆影蔽日,海天明麗的光景,不禁愕然問道,“我們怎么會在這里?”
“聽到那邊甲板上傳來瑪拉貢納或者什么地方的民謠沒有?”宗麟悄打手勢,示意小聲,蹙眉說道,“水手們彈琴唱歌,船上所懸掛的旗幟顯然是西班牙人的船只。再看海面,會嚇你一跳……”
我伸頭一看,海上帆幟如云,聲勢雄壯。臉形奇特的小個兒家伙趴在舷板邊張望,咋舌兒說道:“西班牙無敵艦隊,這時候就有七海霸主的氣象了?!?p> “要看‘這時候’是哪時候?”信孝爬起來捏著一條魚聞了聞,不安的說道,“你們有沒察覺到什么不對?比如有樂不見了……”
“信照他們也不在這兒,豈止有樂不見?!遍L利楞坐于旁,拍了拍信雄的背梁,幫助他吐過了水,轉(zhuǎn)面說道,“一下子少了好多人,似乎沒跟來,或是落水之后失散了也說不定……”
我一看虎頭小子也沒在里面,急道:“我家翁也沒跟來,既然還和信照他們一起留在那邊,怎能丟下他們不顧,咱們須得趕快回去……”宗麟揀了條魚,伸去敲打蚊樣家伙腦瓜,懊惱道:“看你帶隊撞的什么去處,我那根手杖呢?可甭讓別人拿走了,我要回去撿,尤其不能便宜黑須那家伙。說來可恨,欺我不勝酒力,飲醉之后讓他占太多便宜,還有信長那寶貝弟弟織田有樂,模糊記憶中他也占過我便宜。幸好我信仰虔誠,感動上蒼,老天有眼,先懲罰了有樂這小子,回去我再找黑須那家伙算帳,至少要把他打一頓,使其吐血數(shù)斗,從此萎靡……”
我轉(zhuǎn)面問他:“有樂遭到什么懲罰了?”
“他在人間地獄,”宗麟指著一個方向,眉飛色舞的說道,“剛才我似乎聽見他在里面發(fā)出受難的哀聲?!?p> 我伸耳去聽了聽,探眼瞅過,又挪身回來,小聲問道:“那邊是什么地方?。课液孟窨吹揭粋€小家伙在里面捏泥玩,有樂到那邊干什么???”
長利憨笑于旁,低嘆道:“主人在做糕點,有樂在作客?!?p> 因感奇怪,我又悄爬近些,窺望里面。
小家伙做糕點時說道:“我的發(fā)展方向是賢妻良母?!?p> 有樂的聲音從床上傳來:“你用什么做糕點?”
小家伙回答:“大便?!?p> 有樂被綁在床上驚呼道:“不好吧?”
“沒什么好招待的,”小家伙嫣然道?!澳沭I不餓?”
有樂的聲音充滿了驚疑不定:“有點?!?p> 小家伙走去床邊,柔聲問道:“我拉大便給你吃好不好?”
有樂驚道:“不!你別對我太好,我沒胃口吃你屙的大便……”
小家伙關(guān)心的問:“可是你餓了怎么辦呢?”
有樂忙道:“我不餓?!?p> 過了一會兒,小家伙又問:“你渴不渴?”
有樂舔了舔嘴唇,雖似自感有些口渴,聞言忙道:“不,我不想喝尿?!?p> 小家伙溫柔的微笑道:“那我用水沖些大便做成稀粥狀,拿碗喂給你喝,好不好?”
“不好!”有樂郁悶道,“你直接拿水給我喝不行嗎,干嘛一定要添加調(diào)料進來?”
小家伙爬上來說:“你張開嘴巴,我吐口水給你潤喉好不好?”見有樂猶豫不語,便又說道:“我的口水很清的,你嘗嘗就知道了。”
“說好的口水呢?”有樂不安道,“你別吐痰??!我看見好大一沱濃痰就要從你嘴里分泌出來了?!?p> 小家伙口中發(fā)出異響:“嚯!嚯!”隨即咕噥道:“快張開嘴,痰要出來了?!?p> “走開!”有樂驚呼,“我不想吃你的分泌物和排泄物。假如有清純的口水還差不多可以勉強接受……我警告你不要又拿鼻屎來粘我嘴唇噢!哎呀,又粘過來?惡夢啊,一直以來女人都有如噩夢!我如何還能對女人這種不可理喻的事物抱有絲毫美好的幻想?”
我直看得傻眼,還好那奇怪的小家伙又一骨碌爬起來蹦下床,裙影微晃,轉(zhuǎn)眼不知跑去了哪里。等她走開,宗麟輕手敲了敲有樂旁邊的板壁,悄語慰問:“滋味怎么樣?”
有樂哀鳴道:“我已經(jīng)如墮人間地獄了。你有什么好辦法可以幫我脫困?”
宗麟忍笑道:“我覺得你很幸福啊。有人伺候吃喝不愁?!?p> 有樂郁悶道:“那也要看吃什么、喝什么?!?p> “這個小娃兒看來不簡單,”宗麟琢磨道,“須要從反轉(zhuǎn)角度揣摩其言行?!?p> “你是指她慣于倒行逆施嗎?”有樂惴然道,“我早就體會到了。你看艙門外邊還有一坨螺旋向上的糕點在冒熱氣……”
宗麟低聲說:“以我猜想,她說拉大便的意思,可能是指做蛋糕?!?p> 有樂思忖道:“如果她說做蛋糕呢?”
長利接茬兒道:“可能是拉大便的意思?!?p> “明白了!”有樂看見小家伙拿蛋糕進來,忙道,“我想吃大便?!?p> 小家伙聽了二話不多說,蹦上床往有樂胸前屙出一坨螺旋向上之物。
“唉,有樂在里面受苦?!遍L利見我們愣在那兒面面相覷,他搖了搖頭,發(fā)出無奈之嘆,“悲慘程度螺旋上升,真叫人不是滋味?!?p> “那還不趕快去救他出來!”我剛要移身往前,卻被宗麟拉住,他以眼色暗示周遭處境,悄聲說道,“那小家伙身份不簡單,遠近不僅有西班牙水師護送隨行,她所乘的座船更顯然是旗艦。船上非但有眾多精銳水兵,其中似還不乏高手。咱們先別輕舉妄動,要救他且須等待妥當時機……”
“良機難得,剛好此人在這兒?!币粋€尖嗓子的聲音傳過來,我悄瞅一眼,看見有個光頭男人進去里面,朝有樂含笑說道,“這位是‘指匠’?!?p> 有樂沒好氣的問了一句:“具體是干什么來著?”
“這個職業(yè)很受寂寞春閨里的貴婦歡迎,”尖嗓子的光頭男人介紹道,“專門以指法讓你爽快。念在這位少爺乃是陛下看上的俊俏人物,以你之伶俐,料想不日將會有幸成為陛下跟前的紅人。老奴趁她暫時不在這兒,趕快先送個好物來巴結(jié)你……”
有樂郁悶道:“你急著來送什么好禮?”
“她?!惫忸^男人到床前推薦道,“建議趕在陛下回來之前,盡快爽完就沒事?!?p> “走開!”有樂懊惱道,“我不想被她這么長的紅指甲扎到發(fā)炎。況且你看她那么老,就跟我外婆差不多……”
宗麟忍不住問道:“可不可以留張名片給我?”長利忙掩他嘴巴。
“老板有空來光顧哈,”黑衣阿婆出門時拋眼說,“我在巴黎很有名?!?p> “不要去,”有樂在里面說道,“巴黎說不定正在被或即將被維京海盜圍攻。去那里搞不好要遭拉格納一伙擄捉到丹麥漁村當奴隸……”
“早就已經(jīng)被包圍過了吧?”信孝從床底爬出來說,“我記得拉格納似乎是唐朝時候的人?!?p> 有樂驚訝道:“咦,你怎么鉆過來了?”信孝提指貼唇,瞅了瞅門外,待得那光頭男人陪同黑衣阿婆走遠,轉(zhuǎn)頭回來,小聲說道:“底下的板壁松脫了一兩塊,留有縫隙可鉆。你要不要跟我們一起溜出去,還是想留下來陪伴那小陛下玩耍?”
“還不趕快救我脫離苦海?”有樂剛展顏又愁眉苦臉,下巴微抬,說道:“然而我看你也要留下來跟我作伴,因為光頭男人和黑衣阿婆不知如何又一齊出現(xiàn)在你后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