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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碗茶的歲月

第八十二章:星辰之子(上)

一碗茶的歲月 殷野望 3396 2022-10-20 04:58:50

  “你的路到頭了,”一個面頰有疤的黑須烏衣人斜伸著彎刀,從夜霧里晃身閃出,凝刃悄踞在我后面,森然道,“很快就要從人們視線中消失。生路從來艱難,要活下去不容易。不須我一刀揮出,你就要從此揮別人間。”

  慈祥老者抬起袖銃,指著我額頭,若有所思的問道:“混到窮途末路。落了這個地步,你們還相信世上真的有神嗎?”

  我瞥看手臂朱痕隱然未顯,自揣困惑,不禁蹙眉問道:“為什么跑來跟我說這些?”信雄在我后面愣頭愣腦地張望道:“就是呀,他來回說這些話,我都聽膩了?!?p>  “那就長話短說,”慈祥老者從我額頭移開袖銃,轉(zhuǎn)去指住信雄腦袋,微哼一聲,吩咐隨從?!翱车裘廊祟^,斷絕蘇丹陛下俗念。至于她后邊這個喜歡發(fā)出甜美嘀咕的肥小孩,似乎仍然不失為一根可塑之幼苗,幫我捉他回去好生保擭,等我受傷的眼睛痊愈之后,再親自為他凈身?!?p>  信雄不安地嘀咕道:“怎么保擭啊,還不是想捉我去閹?”有樂嘖然道:“高手通常死于話多。你們平日看戲看去哪里啦?怎么不順著話題跟他談?wù)撚猩駴]神,引他再多說些對白,而不是這樣快就跟他無話可說,眼看砍頭之刀就要落下了……”我聽他抱怨一通,難免郁悶道:“怎么討論呀,我自己都弄不清楚到底有沒有神,誰知道啊?”

  “那就是不可知論了?”慈祥老者側(cè)轉(zhuǎn)了面孔,微哼道,“然而世間神話無非人們編造的鬼話,有什么不可知的?對此即便我曾經(jīng)持有懷疑之論,如今已更無懷疑。不管你們是何信仰,都認為有神??墒撬赖脚R頭,你們的神在哪里?”

  我蹙眉道:“你聽去哪兒了?我沒說有。一直想不清楚,覺得似乎有,又好像沒有……”面頰有疤的黑須烏衣人伸刀拍我后頸,順勢推我伏地,抬腳向前一踩而落,低哼道:“你們這些信仰異端的鼠輩,根本不是什么善男信女,撞見了蘇丹陛下座前守護惕厲的易卜拉欣老爺,爬在圓穹下匍匐求饒只怕都來不及,還敢頂嘴?”

  “唉呀,你踩到我的手了!”我猝感手掌吃痛難當(dāng),不禁叫了聲苦,想也未想,急抬另一只手甩打。信雄發(fā)出甜嫩的嘀咕聲,提醒一句,“有拳痕的好像不是那邊手噢……”

  我聞言一怔,瞥眼看見另一只手上朱痕微顯拳形,正要從面頰有疤的黑須烏衣人腳踩之下奮力揮甩而起,先前揚出的手臂卻先迎上黑須烏衣人伸來截腕的彎刀。我心下一驚:“壞了,要斷手在先!”

  信雄急要撲來拿頭去撞那黑須烏衣人,慈祥老者抬起袖銃打他腦袋,敲擊未落,忽有一團肥白之影躥出夜霧,從斜坡往下滾滾而至,慈祥老者猝未及防,倏遭撞倒,從信雄愣望的眼前跌翻甚遠。

  “那是什么?”面頰有疤的黑須烏衣人聞聽有樂他們在后邊紛愕而問,甫一轉(zhuǎn)頭,突見有張籠面罩頰套有鐵口環(huán)的慘白之臉撞過來,嚇?biāo)惶币频杜?,卻似僵住。黑須烏衣人雖是悍狠,冷不丁兒跟那蓬頭散發(fā)逼近瞪視的黑影打個照面,不覺的竟自怔悚忘動。長利趁機搶身而上,沖去黑須烏衣人的背后,以肩頭撞開他握刀之臂,迅即拉我就跑。有樂拽著信雄跟在后面,邊奔邊問信孝,“剛才你有沒看清,撞翻老瞎子易卜拉欣的那團白影是啥來著?”

  “似是那只豬,”信孝聞著茄子納悶地回望道,“豬來著?!?p>  有樂面露難以相信之色,轉(zhuǎn)覷道:“哪只豬?”信雄發(fā)出甜嫩的聲音,嘀咕道:“好像秀吉家阿花的那只。不過我覺得阿花更肥大些,秀吉讓我叫它‘花姐’……”

  “花姐怎么會在這里跑來跑去?”長利在前邊撿了個蠕然微動的袋子,拎在手里甩著玩兒,憨笑道,“剛才突然從殘墻后躥過來撞老瞎子的好像是亂發(fā)小子要架上去燒烤的那只豬?!?p>  有樂詫異道:“它怎么也跟我們一起穿越過來了?”蚊樣家伙蹲在墻影里接茬兒說道:“這有什么奇怪?先前似聽那誰說,跟豬一起在水里玩耍的那三個小模小樣的家伙也會穿越,說不定是它們拐帶過來的……”信孝聞著茄子點頭稱然:“我亦聽見那顆珠子提及,小擬形妖們本身有此類神奇能力,不知它們?yōu)楹尉箷櫺判鄱鴣???p>  “豈止啊,你們沒看見那村姑也跟著穿越過來了嗎?”有樂拉著信雄去墻邊,從殘垣豁裂處張望道,“不得不說,有人拐帶了婦女。誰帶她來的,誰負責(zé)送她回家。我可不想又返回那邊,搞不好撞去的時間拿捏不準(zhǔn),萬一穿越提前,又遇見那個小女王拿東西來逼我吃……”

  “先前不是你叫我瞅隙兒帶那村姑一起用穿越的方法跑掉嗎?”長利爬上墻頭,憨笑道,“掉水的時候,我見她在附近掙扎,就拉住鎖在她脖頸上的鏈索……”

  夜霧昏暗,我望不清前方有什么,轉(zhuǎn)頭問道:“船沉了沒有呢?”信孝聞了聞茄子,搖頭說道:“好像沒沉?!?p>  有樂嘖然道:“似乎翻都翻掉了?!毙判⑿徇^茄子,又搖了搖頭,說道:“好像也沒翻掉。只是猛然一傾,把咱們顛落水了。幸虧我反應(yīng)快,及時幫你抓住了女王之手……”

  “哎呀,又拔我胡子……”宗麟在墻后發(fā)出懊惱之聲,似是不堪糾纏,掙扎著跑出來,有樂納悶地瞥了瞥他身后,撓著嘴腮說道,“還好沒把你給丟下。后面那個小影子是誰,錦衣衛(wèi)馬千戶嗎?”

  信雄愣問:“誰是錦衣衛(wèi)馬千戶???”有樂往宗麟后面惑覷道:“就是那誰。怎么跟在你后邊那個越瞅越不像他?”

  “他沒這么漂亮。”宗麟冷哼一聲,轉(zhuǎn)覷蚊樣家伙,提手先卯腦袋,敲過才問,“此前你帶我四處亂撞,幾乎哪兒都去過。為什么這次一撞就撞回來了呢?”

  蚊樣家伙瑟縮道:“或許是因為大家都急著想回來這里?!?p>  “這里有什么好?”信雄發(fā)出甜嫩的嘀咕,蹲到墻下,掏出個蛋轉(zhuǎn)在手心玩,頭沒抬的說道,“我想回家,看能不能把這個蛋藏在被窩里孵出來……”

  濕發(fā)蓬松的叼煙家伙突然從旁邊一個水缸里冒出,把蛋搶去,隨即摑開信雄伸來之手,瞪眼說道:“先前你們燒我褲帶兒,至少拿這個鴨蛋來當(dāng)做賠償!”信孝聞了聞茄子,轉(zhuǎn)覷道:“這個未必是鴨蛋,我看像鵝卵還差不多……”濕發(fā)蓬松的家伙叼著蔫煙葉棒兒揣蛋進兜,從水缸里爬出來說道:“我說像鴨就是鴨?!?p>  信雄語帶哭腔的說道:“還給我!”濕發(fā)蓬松的叼煙家伙抖擻衣褲之水,說道:“不給!我們俄羅斯人有個風(fēng)俗,到了嘴里的東西不會吐出來。我要拿回去用蛋孵鴨,然后用鴨生蛋,又再循環(huán)生鴨……”信雄正要哽咽,忽見墻腳那兒草影遮掩下有個大蛋,轉(zhuǎn)身欲去撿起,墻邊亂石后蹦出一個毛發(fā)耷拉的家伙,推開信雄,低聲說道:“不要撿它。那是鴕鳥剛下的蛋。你看見那簇草沒有?它媽媽蹶著股就在旁邊,當(dāng)心踢死你!”

  “為什么這里又有他們倆?”我正忙著安撫信雄,宗麟背后有個小影子探頭探腦的問道,“先前看見他們跟索菲婭姐姐一起爬上了乞力馬扎羅人劃槳打撈同伴的那只小船……”

  “誰呀這是?”有樂納悶而覷,伸臉去宗麟后面一瞅,只見有個模樣嬌俏的小家伙蹦出來,突然拿一坨粘稠之物拍在他臉上,隨即拍手而笑,“意不意外?”

  宗麟抬手掩鼻,皺眉說道:“此前你悄悄跟隨我去矮墻后邊,就是為了等我解過手后,拿這個東西來作弄有樂?”長利憨笑道:“你剛才忙著去那邊解手,拋下我們幾個差點兒被干掉了?!庇袠芬活^扎進墻邊的水缸,叫苦道:“天可憐見,我竟仍浩劫不斷……她怎么也跟來了?”濕發(fā)蓬松的叼煙家伙在旁一臉壞笑的說道:“忘了告訴你,先前我在缸里忍不住就順便撒尿了?!?p>  有樂忙不迭地從缸里拔出腦袋,又撲向墻根那兒的積水洼。毛發(fā)耷拉的家伙蹲在其畔看他洗臉,不無同情地說道:“好好洗罷,我的尿水還算比較干凈?!庇袠仿勓砸徽槅柕溃骸斑@里也有尿?”毛發(fā)耷拉的家伙點頭稱是:“尿過?!?p>  “看來我只有撲向大海,”有樂呼了聲不幸,轉(zhuǎn)而奔往濤聲傳來的方向,一路叫苦道,“到底還是那位馬千戶說得對。果然‘魁星踢斗’這個玄門陣法充滿詭異而且很兇險,逼我不得不跳海一洗晦氣……咦,他去哪里了?”

  “那個臉形奇特的小個兒家伙嗎?”宗麟皺著眉頭,低哼道,“他沒在這兒,好像被拜占廷公主身邊那些高手捉走了。我似還看見不近人情的黑衣阿婆拽著那如喪考妣的光頭男,大概也往小船游去……”

  “那他豈不是從此要在俄羅斯宮廷深處繡花?”長利在墻頭憨笑道,“除非我們拿這支破劍去換他回來。”

  “可你肩膀后面背著的那支劍似已壞都壞了,瞞得過誰?”信孝聞著茄子,面露難色的說道,“敢去就是自投羅網(wǎng)。會被捉住,然后一起在宮里繡花……”

  “無論被誰逮住都要下場不妙,”蚊樣家伙瑟縮在旁,不安的說道,“咱們溜得還不夠遠。趕緊走罷,易卜拉欣的手下恐怕說話間就要追來,突厥禁衛(wèi)軍還有更多人馬在附近。別忘了其中包括難纏的‘掠食者’扎干諾斯!”

  夜霧里突然傳來幾聲撕心裂肺般的尖厲大叫,將眾人嚇一跳。宗麟竟似臉色微變,張望道:“其間隱約夾雜一個慘叫聲,好像發(fā)自先前你們跑來之處。誰在那邊?”長利從墻頭跌落,連滾帶爬地慌奔過來,惶然道:“快跑!我從高處看見有東西過來了……”

  我追去拉住有樂。他悲哀道:“離我遠些為好。因為我已不干凈……”

  “這有什么?”我不禁好笑,“我還掉過糞坑呢?!?p>  “真的?”有樂訝問,“你掉過哪里的糞坑?”

  “你家?!蔽覔u了搖頭,說道,“除了你家還能有哪兒?”

  有樂依舊郁悶:“可是畢竟沒人在你身上屙過東西呀?!?p>  我蹙眉說道:“誰說沒有?”

  “誰干的?”有樂猜疑道,“是我哪個哥這樣對你?”

  我忍笑說道:“你哥的孩子干的?!?p>  “難道是信雄?”有樂嘖然道,“沒想到他竟然如此邋遢……”

  “不是他?!蔽依袠吠刈?,說道,“更小的那兩個?!?p>  “這就沒辦法了?!庇袠房鄲赖?,“那些就跟爬蟲一樣,不知哪兒冒出來的。每次一回家,到處都有……”

  “這里到處都有危險,”毛發(fā)耷拉的捧碗家伙在前邊摸黑亂奔,低喚道,“趕快跑過來!不要流連,尤其別在這個時候聊天……”

  話未及畢,突然有張籠面罩頰套有鐵口環(huán)的慘白之臉撞過來,嚇?biāo)惶?,往后蹦退,腳下落空,從斜坡翻滾而跌,不知摔去哪里了。濕毛蓬松的叼煙家伙轉(zhuǎn)身欲拉住其同伴,卻拽衫不及,冷不丁兒跟那蓬頭散發(fā)逼近瞪視的黑影打個照面,不覺的竟自怔住,悚然忘動。

  披頭散發(fā)之影作勢欲撲,濕毛蓬松的叼煙家伙驚往后蹦,腳下踩滑,也從斜坡摔落。

  我和有樂聞聲轉(zhuǎn)望草葉簌響方向,看到斜坡下那片殘垣廢園里隱約有光影移動,迷朦晃閃之間,若穿霧障漸近。隨著鏈聲擻響,但見一個面形奇特的小個兒家伙拉著村姑跑過來,落湯雞般的模樣透著說不出的狼狽,老遠就嚷道:“你們怎么把她給拋下了呢?”

  “我們以為把你也拋下了?!毙判⒒笸?,“先前那聲慘叫是誰所發(fā)?”

  “沒看清楚,”臉形奇特的小個兒家伙搖了搖頭,“急急忙忙拉起鎖鏈,拽了她就跑來尋你們會合?!?p>  信雄愣問:“這是誰呀?”宗麟探手扼喉,將那臉形奇特的小個兒家伙頂?shù)綁?,冷哼道:“錦衣衛(wèi)馬千戶?!?p>  不待那臉形奇特的小個兒家伙掙扎,蚊樣家伙也抬起短弩,從旁逼抵其頸。臉形奇特的小個兒家伙脫手松開所拽的鏈索,晃指拈出繡花針,分別抵住蚊樣家伙和有樂額角“太陽穴”的所在。有樂嘖然道:“你為何不抵宗麟,卻拿針來抵著我的要害部位?”

  臉形奇特的小個兒家伙苦笑道:“他是禪宗世家高手,似不好惹。料想‘懟’他不過,只好隨便‘懟’一個。就挑你罷!”有樂正抬腳要踩他足背,宗麟冷哂道:“既知不好惹,還敢來欺?”因見我似是滿眸惑色,信孝聞了聞茄子,在旁說道:“先前跟我們一起穿越的人里面沒有他。這會兒怎么又冒出來了?”

  “你以為洞察能力聰靈過人,此般本領(lǐng)來自松永久秀、久通這兩父子傳授。其實不關(guān)他們的事情。”小珠子從我肩后轉(zhuǎn)出來,悄語道,“這個本事應(yīng)該源自我哥哥才對。我覺得,是他使你如此。既不完全出于天賦,更決非凡人所能。但要像宗麟那樣經(jīng)驗老到的高手一般不動聲色之間耳聽八方、心細如針,光憑自有異稟仍不夠,還須許多歷練,方能更加明察秋毫、洞悉機先?!?p>  我聞言暗惑:“你哥怎么會藏在我身上呢?”小珠子轉(zhuǎn)悠道:“這正是我試圖搞明白的。不過你知道,我這位哥哥早就已經(jīng)發(fā)瘋了,其想法和行為向來很難理解?!?p>  “不難理解,”臉形奇特的小個兒家伙苦笑著說道,“你們懷疑的心情我明白。先前我沒跟你們一起穿越過來,是因為當(dāng)時被拜占廷公主身邊的禿老頭和黑衣術(shù)師捉住了。后來海里有個看不清模樣的大東西突然冒出,掀掉一艘駛來接應(yīng)費爾南多王子的加泰羅尼亞大船,惡浪狂涌,幾乎將小舟也一塊兒撞翻。那些黑侍團的家伙紛紛掉水遭吞沒,我趁西班牙船隊趕來朝那東西開火亂射,掙脫跳離那艘困在炮煙彌漫中的小舟,剛好撞見那只豬游來……”

  “于是你就跟豬一起穿越過來了?”信孝聞著茄子,面有疑色的說道,“很難讓我們相信,那只豬帶你穿越回這邊?!?p>  “誰說是豬帶我穿越了?”面形奇特的小個兒家伙苦著臉說,“當(dāng)時我是要騎豬游去漂在前邊的一大塊板上,不料豬下面冒出三個小模小樣的小腦袋,沒等我看清,一晃就突然晃去了某個意想不到的神奇所在,又沒等我多看,再一晃就晃到這邊來了。我摔得暈頭轉(zhuǎn)向,看見那只豬沖下斜坡,撞翻了一個家伙似是那突厥教師易卜拉欣……”

  小珠子忙問:“那三只小擬形妖帶你去過哪里?趕快回想一下,并且描述給我聽……”臉形奇特的小個兒家伙朝信雄這邊投來困惑的目光,回憶道:“恍惚間覺似一個巨大宏偉的環(huán)繞白星之物,就像一個漂浮夜空的圓弧橋?!?p>  “星環(huán)!”小珠子在信雄耳畔不安的轉(zhuǎn)動,嘀咕道,“小擬形妖們怎么會知道那個所在?你看見有誰在那里了嗎?”

  “我沒看清楚更多。”臉形奇特的小個兒家伙望著信雄,惘然道,“不過我覺得那邊有誰跟我分享了一霎間的記憶。讓我曉得此是最后三只擬形小怪,它們的世界已經(jīng)完了。這三只僅存的小東西似以那個什么星環(huán)之類的弧橋為家,還想把豬帶回那邊,卻不知怎么回事竟又一起晃閃過來這邊了……”

  “我早說過它們想偷豬?!庇袠凡唤麌K出一聲,抬著腳說道,“誰家要是有什么東西神秘丟失,說不定就是它們偷走的。或許因為那只豬太大,小妖們一時拉不住,就又跑回來了……”

  “它們是五維之物?!毙≈樽釉谛判鄱呣D(zhuǎn)動,不無納悶的說道,“據(jù)說成長很慢,本身能活極為長久。沒想到它們從前來的那個世界也完了。能有機遇恰巧跟它們撞在一起,你還看見或者感知了什么?”

  “迷糊!”臉形奇特的小個兒家伙望著信雄,目光茫然的說道,“我直犯迷糊。只覺四周漆黑一團,弧橋環(huán)繞之處,似是最后一簇星光。腦子里不斷有個畫面仿佛在提醒或者暗示說,燈就要熄滅了。”

  “那是最后一顆白星?!毙≈樽硬唤麘n傷的說道,“我們這個宇宙,在那個時候?qū)⒆呦驂劢K正寢。萬物皆有生有滅,宇宙也不例外。它亦是有壽歲的……”

  “恭喜你,有機會去看過了宇宙的末日?!弊邝腚m似仍然將信將疑,卻不自覺地松開了扼脖鎖喉之手,瞪著那臉形奇特的小個兒家伙,冷哼道,“光景一片寂寥罷?”

  “不寂寥?!蹦樞纹嫣氐男€兒家伙望向信雄那邊,似自竭力回想著說道,“雖然四宇沉暗,穹空寥落,但是我感覺那個星環(huán)上竟似熱鬧非凡。遠處有人在種田、有人在跳神。頭上懸浮亙空的彩虹橋上還有一幅若真若幻的畫面顯示這些瘋狂的家伙預(yù)備攻占‘仙宮’,奪取某種裝置,然后從一個即將湮滅的宇宙泡沫里設(shè)法穿越去鄰近的其它宇宙泡沫,繼續(xù)其沒完沒了的歡鬧折騰之旅……”

  小珠子轉(zhuǎn)去信雄肩后蹦跳著輕哼小曲兒:“神的孩子在一起唱歌跳舞……”

  “又神神叨叨!”有樂嘖出一聲,隨即落腳,冷不防踩那臉形奇特的小個兒家伙蹦足叫苦,“唉呀,疼疼疼疼疼……”

  長利似是聽到什么動靜,從墻頭翻過來,壓低聲音說道:“別吵!”

  信孝往墻邊蹲去,忍不住又搖著茄子惑問:“可是時間不對呀。先前曾聽小珠子提過,圍攻‘仙宮’之時為人類世界滅亡后的一億七千萬年。宇宙是啥時候滅亡的?沒個幾百上千億年說不過去罷?那時侯還有人?”

  “杠精!”宗麟皺眉說道,“你沒看水滸嗎?打祝家莊都要打三次,何況打仙宮!你想想他們后世要面對的‘仙班’有多厲害,即便咱們子孫跟媧族和蟲族、龍族聯(lián)手,不打個上百次,我看都打不下來。由于缺乏像我這樣經(jīng)驗豐富的宿將指揮,就算打了上百次,我看也攻打不下。你當(dāng)是小孩兒玩游戲么?”

  “他們能跨維度,時間跟我們不一樣?!蔽脴蛹一锾е体笊︻^發(fā),從旁揣度,發(fā)出微弱的聲音,猜測道,“或許后人和他們的其它盟友從宇宙即將滅亡的時候,重新穿越回某個最合適攻打‘仙宮’的關(guān)鍵時間點,選取一個好時機合力發(fā)起攻擊,成算就會更大些……反正那時候他們也沒別的辦法了,不趕緊拿到仙宮里的某種終極穿越裝置,后果唯有跟宇宙一起湮滅。如果能拼命搶到,就有機會穿越去另外的宇宙,繼續(xù)活下去?!?p>  “我奇怪的是,”信孝聞著茄子搖頭說道,“小珠子不是說人類要滅亡了嗎,怎么還有些人能熬到宇宙末日那時候?”

  “將來剩余的人們也有各種能力提升,”小珠子從信雄耳后轉(zhuǎn)出來說道,“我那些弟弟妹妹幫他們增強之后,骨子里已經(jīng)跟從前的人不太一樣了。某些人使用了蟲星的仿生機體,也有一部分像我們這種。另外還有一些人獲得類似五維異界擬形妖般使衰老緩慢的能力,壽命加長,可以活很久。但是后世那些人的繁衍就越來越不濟了,數(shù)量總也上不去。始終接近于絕種邊緣,而他們又很排斥讓我們幫他們用復(fù)制之類的方法增加人數(shù),寧愿自然而然地順天應(yīng)命。幸好有那個極為特別的星環(huán),屬于跨維區(qū)間。能以另類的方法將星環(huán)上的時間范圍與外界加以區(qū)隔,幫助星環(huán)上面的生命盡可能持久地活下去,直到最后的光源枯竭,也就是宇宙不再適合任何生命存活之時……”

  信雄他們聽得滿頭霧水,就連長利也愣在墻邊,過了好一會才憨問:“不是可以穿越么?再重新返回來又活一遍不行嗎?”

  “宇宙湮滅就不能穿越回去了?!毙≈樽诱f道,“要在咱們所處的宇宙里往返穿越來回,前提是這個宇宙必須存在,才有可供穿梭的機制維系。所以我們處身的這個宇宙滅亡之后,就不能在這里面穿越啦。因為沒時空了,無法穿梭。宇宙之外是混沌,任何象限蕩然無存,甚至沒有可用來準(zhǔn)確定位的時間與我們所知的空間界面。即使我們知道有許多宇宙像一個個泡沫存在于無邊無際的混沌之中,由于大多數(shù)處于相互分隔狀態(tài),無望直接從一個宇宙穿越去另外一個宇宙,因為其間有混沌隔絕,不存在可供穿梭的時空。但宇宙就像泡沫,彼此之間偶爾也會互相接近,發(fā)生挨擦,甚至相撞。也許這樣就提供了極為寶貴的穿越兩個宇宙的時機,然而這種機會可遇不可求。我們的宇宙早年曾經(jīng)被旁邊一個更古老甚至更大的鄰近宇宙碰撞過,仿佛擦出意想不到的火花,此后就如神跡發(fā)生一樣,帶來了創(chuàng)世般巨大的能量,各種元素紛紛出現(xiàn),使我們這個年輕的宇宙變得不再暗寂,為生命的出現(xiàn)提供了許多神奇的契機。我大哥常為之感嘆,說宇宙之間那樣的擦撞就像冥冥中的‘神之手’所為……”

  信雄他們聽得一臉懵愣。有樂不禁興嗟:“莫非我哥果然是對的?這樣看來,包括許多宇宙在內(nèi)的整個大自然才是主宰一切的神。而且是最大的那個神,比所謂上帝還大,因為上帝也得在它里面生活,大自然才是真神??梢苑Q之為大神!但我不明白的是,既然無望穿越不同的宇宙,后人還在那兒折騰什么?”

  “那是因為我大哥長年觀察黑洞之后,似乎找到了穿越不同宇宙的方法,也許有一條危險但并非絕對不可行的捷徑?!毙≈樽蛹毬暵Z的說道,“他發(fā)現(xiàn)宇宙空間也跟泡沫一樣可以產(chǎn)生形狀變化。如果使空間適度變形,就有望從一個宇宙空間伸去接觸到相鄰的另一個宇宙空間,不需穿破泡沫陷入混沌化為虛無。這是唯一的可能迅速穿越不同宇宙的方法,而我二哥發(fā)現(xiàn)‘仙班’似乎就是用了此類裝置在不同宇宙之間來去自如?!?p>  “于是后人要奪取仙宮,”有樂恍然道,“因為你們懷疑那個神奇裝置在‘仙宮’里面,對吧?”

  長利憨問:“最后拿下了沒?”臉形奇特的小個兒家伙跳著腳回來接話:“我覺得他們耕田和跳神之余,當(dāng)時正預(yù)備要大舉進攻,似有畢其功于一役的覺悟……”有樂嘖他一聲,又伸腳踩其足背,待臉形奇特的小個兒家伙捧足叫苦蹦開之后,有樂轉(zhuǎn)臉笑道:“我們早看見圍攻仙宮了,你才只看到預(yù)備進攻?”長利憨笑道:“我看見神兵天降的大場面了。就想知道后來打下了沒?”

  “只怪信雄最膽小,沒等再多看幾眼就急著拽我們又撞離現(xiàn)場?!毙判⒙勚炎诱f道,“錯過了高潮。再不問出結(jié)局,就太吊胃口了?!?p>  “然而我亦不曉得最后如何,”對著一雙雙迫切的眼神兒,小珠子慢腔細語的說道,“跟你們差不多,我也就知道后來他們一起去圍攻仙宮了。除了我的弟弟妹妹們和煉金術(shù)士、百眼巨神以外,其中亦有提升超強能力的三大騎士團和依然怪怪的托缽僧,還拉上了那些在星環(huán)種田的家伙,以及蟲星盟友加上媧星來援的龍族與蛇族。此役或許是這個宇宙最后一次‘神圣同盟’的聯(lián)手出擊,為了彼此生死存亡而戰(zhàn)?!?p>  長利憨問:“你去哪里了?”

  “我在這里呀。”小珠子在一片惘然的目光紛望之間,細聲細氣的說道,“跟你們在一起。”

  “不如我們再撞去看一下,”信孝心癢難耐的說道,“不帶信雄。”

  “曾經(jīng)威震歐洲的神圣同盟,”臉形奇特的小個兒家伙跳著腳轉(zhuǎn)回來說道,“其實是靠不住的神圣同盟。別以為我不知道,好歹我也跟那蚊樣家伙穿越過不少回了。對于這幫烏合之眾,我不樂觀,并沒抱啥期待。他們糾集一伙種田和跳神之輩去攻打神仙,能有多少勝算,你們竟然還想跟去看熱鬧?”

  “又湊過來!”有樂嘖出一聲,突然伸腳去踩那臉形奇特的小個兒家伙蹦足叫苦,長利猝似聽到四周異響紛臨,翻上殘垣一望,壓低聲音說道,“別吵!好些黑影越發(fā)攢閃涌近了……”

  “掙錢很難?!蔽依判蹌偼攵掳珘蠖椎停瑲堅涤袄镉性捖晜鬟^來,“活著是煎熬?!?p>  隨著腳步聲響近,夜霧中現(xiàn)出幾簇晃閃的火把光焰,走來一伙衣不蔽體之人,其中有個披裹破布的家伙唉聲嘆氣地說道:“福無雙至禍不單行,在這兒眼見也快要混不下去了。咱們這些部族曾經(jīng)也到過時勢之巔,但老本不能吃到死,小族就要有小族的智慧,要學(xué)會間于齊楚。戰(zhàn)爭是解決問題的最后手段,不是唯一手段。寶劍沒出鞘時,是一種威懾,大家都有籌碼,可以談。一旦出鞘了就很難收回,何況還是一把破劍!你占領(lǐng)別國的領(lǐng)土,別國怎么可能親近你?想要別國親近你,你又怎么能占領(lǐng)別國領(lǐng)土?如果別國不親近你,別國百姓又怎么可能簞食壺漿,以迎王師?在這種‘既要又要還要’的臆想中,很容易自己把自己套進去。如果我來當(dāng)老爺,就會立馬把那些庸將的冠冕薅掉,降為小兵。事實上咱們老爺跟扎干諾斯、易卜拉欣的關(guān)系也很好。以前常聽說一句老話叫‘畏威而不懷德’,他之所以聽話,是因為現(xiàn)在怕蘇丹身邊那幫近衛(wèi)軍,蘇丹這只老虎一旦沒有牙齒了,猜猜誰會是第一個反噬他的家伙?然而上有所想,下有所為。問題不在于咱們對局勢的評估不準(zhǔn)確,問題是突厥軍團越來越浮躁,謊言虛報一個接著一個,只說好的不說壞的,這個風(fēng)氣從上到下存在。你必須報告老爺們想聽的內(nèi)容,否則你就不會得到晉升。更重要的是,可能會遇到麻煩。既然看到前景堪虞,我為何還留在這里不離開?答案很簡單,就兩個字——沒錢!”

  一個光著后股之人昂首闊步地說道:“我父親過的就是寅吃卯糧的生活,我媽總說他‘百無一用是書生’,就會發(fā)牢騷?!?p>  旁邊一個爛臉漢子插話道:“把自己定位于釘子的心態(tài),看什么都是錘子。”

  “正如所有的意圖都要用積極詞匯包裝一樣。”披裹破布的家伙繼續(xù)說道,“按照蘇丹的設(shè)想,此番征伐將同占領(lǐng)色雷斯和馬其頓一樣順利,只要王師所到之處,沿途民眾必然簞食壺漿以迎??墒悄憧茨挠姓l歡迎他?隨著戰(zhàn)線從巴爾干半島東南部推向四方,逐漸處處挨打。在戰(zhàn)神的競技場中,時間永遠是最珍貴、最關(guān)鍵的因素?!秾O子兵法》開篇就說,兵者,國之大事,死生之地,存亡之道,不可不察也。雖說如今戰(zhàn)爭早已脫離了古時候的王霸之道,不再是一個天才統(tǒng)帥就能左右戰(zhàn)爭的勝負。但是,作為一國的最高統(tǒng)領(lǐng)者和軍隊的主帥,國君對戰(zhàn)爭的影響力依然不容忽視。一個眼光遠大、意志堅定的統(tǒng)帥必然會增加己方陣營的勝算,而一個目光短淺、權(quán)欲熏心的統(tǒng)御者則可能將國家民族引向毀滅?!?p>  宗麟不禁在暗處稱奇:“還真給這家伙不幸而言中。穆罕默德二世征服拜占庭帝國的都城君士坦丁堡沒過三年,其統(tǒng)領(lǐng)的突厥大軍就在圍攻匈牙利要塞貝爾格萊德的戰(zhàn)役遭遇慘敗,損兵折將不說,就連奧斯曼帝國蘇丹自己也差一點兒沒命。所幸他及早醒悟,在德意志騎士團的暗助之下,消滅了反對改化革新的近衛(wèi)兵團和蒂瑪騎軍,掃清阻礙,才開始大規(guī)模的改革,實現(xiàn)他年少之時就想做的那些愿望。當(dāng)初年輕的穆罕默德二世在繼位后認為需要改革,但幾位主張革新的大臣被殺后,他不得不把朝政大權(quán)交給守舊派控制。眼瞅著極端之徒橫行無忌,直到戰(zhàn)事遭受重大挫敗之后,他才有機會肅清禍源、重整河山。正由于知恥后勇、知錯就改,再加臥薪嘗膽的砥礪,改變了整個突厥帝國的命運?!?p>  “游攤走鬼,黑暗橫行。典裘沽酒,笑談萬邦來儀?!迸撇嫉募一锖筮呌袀€衣衫襤褸之人搖頭興嗟,“誰忠誰奸真的很難分辨嗎?冒天下之大不韙,逆時勢潮流而動。這般倒行逆施就是大奸大惡。諸多偽善的所謂‘一切為你好’幌子下,把人往絕路上逼迫、往死里整,何其之歹毒!就會說大話、放狠話。整天嚷嚷,真打起來又怎么樣?兵不知將、將不知兵的老戲碼還要上演,大隊人馬浩浩蕩蕩,堵路有份,打仗無能。驅(qū)使上戰(zhàn)場去當(dāng)炮灰,對國家對個人有意義嗎?人活著的意義是什么,不當(dāng)屠夫就當(dāng)炮灰嗎?為啥要去殺人,和老百姓的生活有關(guān)嗎?流氓權(quán)奸為自己的慾望,翻云覆雨、搬弄是非,不惜生命的代價挑動干戈,還有人性嗎?”

  旁邊那個爛臉漢子插話道:“無論別處有誰跟誰沖突,即便是看見貓跟狗打架,也不必去爭論它們孰是孰非,或者誰好誰不好。其實真正最壞的仍然是我們周圍那些權(quán)奸。這才是我們最應(yīng)該在意的壞蛋。因為距離我們越近的那些壞蛋才越能傷害我們?!?p>  “通常都是大魚吃小魚,小魚吃蝦米,死道友不死貧道?!迸撇嫉募一飮@道,“有多大的腰股,穿多大的褲子。人貴有自知之明,不要總想著要來殺雞給猴看,結(jié)果跟雞撕打在一起,卻被猴子笑翻了天。”

  “所以我不穿褲子?!币粋€光著后股之人昂首挺胸地說道,“誰真正強大誰就小弟多,以前我強大時也一堆小弟。這并不是說無腦的小弟多。小弟只依附強者,沒有真正無腦者。正因為有腦,我混不下去時也跑來當(dāng)別人的小弟?!?p>  “這幫家伙……”有樂在廢垣后聽著不禁好笑,搖了搖頭,瞥見臉形奇特的小個兒之人在墻邊伸著脖子往外張望,便抬腳作勢欲踩其足,臉形奇特的小個兒之人連忙移軀走避,并且嚴詞警告有樂,“你再這樣,我不會告訴你有什么后果,但是會有最嚴重的后果?!?p>  “這個威脅太模糊了?!庇袠凡灰詾槿?,伸腳便踩。臉形奇特的小個兒之人叫了聲苦,隨即拉開架勢,抖擻身手施展拳腳,撲來要跟有樂扭打。宗麟皺眉說道,“萬一禪關(guān)砉然破,美人如玉劍如虹。我這個威脅不模糊罷?你倆個再這樣鬧下去,我立刻用‘氣劍指力’戳到你們哭!”

  臉形奇特的小個兒之人旋身發(fā)腿,啪一聲把有樂的帽子踢飛。有樂趁信孝抬頭仰望,突然推他上前,跟臉形奇特的小個兒之人撞作一團。有樂飛快伸腳,碾踩臉形奇特的小個兒家伙之足。迅即往后蹦退,順便接住帽子。臉形奇特的小個兒家伙捧足痛跳,不意撞塌殘墻,摔了出去。

  那伙衣不蔽體之人聞聲紛紛吆喝:“什么動靜?”有樂縮身躲回廢垣后邊,把帽子戴好,笑道:“男人不強,紅杏出墻!”宗麟嘖然道:“你別害他被人打。那里面有高手,我可告訴你……”長利在旁憨問:“哪個是高手啊?沒穿褲子那個嗎?瞅著不像……”

  有樂伸指彈他鼻子,搖頭說道:“高手就一定要穿褲子嗎?誰告訴你,不穿褲子就不可以成為高手?”長利捂鼻叫苦之際,信雄發(fā)出甜嫩聲音,愣問:“究竟哪個?”

  蚊樣家伙神色緊張地抬著短弩,悄瞄外邊,說道:“衣衫襤褸那個。還有爛臉那家伙似也值得留神……”

  信孝撿起剛才掉地的茄子,不顧已被踩癟,抬到鼻前聞了一下,轉(zhuǎn)身惑望道:“不知那些家伙是什么路數(shù)?”

  “墻后藏有何人?”那伙衣不蔽體之人惕然而視,拿著火把亂照過來,有個裹著爛絮被套的家伙不安的說道,“有埋伏!難道是閃族人追蹤過來了?都怪你們當(dāng)中有個貪心鬼,偷拿了人家的東西。據(jù)說那尊破像原是古代閃米特人的寶貝,歷來被那伙自稱‘星辰之子’的閃族后裔奉為圣物。西門先生早就告誡我們,此行只趁機尋找‘死海古卷’的線索,不要亂拿別樣?xùn)|西。”

  “那個東西好像傳說中的‘尖叫女妖’,煞是怪異?!逼渑弦粋€頭罩簍筐之人轉(zhuǎn)過來,驚疑不定的說道,“你們看見沒有?想是真的跟來了……我早提醒過,不該亂拿東西。況且那玩意能算什么圣物啊,或許本來便是當(dāng)做禁忌之物,封印起來的。你們干什么不好,去挖人家古墓。知道那是誰的墳冢嗎?阿喇伯人、猶太人及敘利亞人都是閃族后裔。西方三大宗教信仰皆源出閃米特族。然而閃米特的命運是悲慘的,羅馬軍隊耗時三年,屠殺五十八萬猶太人,史稱‘猶太戰(zhàn)爭’。我疑心那兒是‘星辰之子’的亂葬崗!”

  “噩夢啊,這些天以來我們?nèi)藬?shù)逐日減少。”裹著爛絮被套的家伙惶然道,“一路上總覺得有什么東西跟著。天天睡不好,離隊解個手都會消失??梢妬y拿東西是有報應(yīng)的……”

  “報應(yīng)呀,”有樂瞥見宗麟映壁之影,其發(fā)型呈螺旋向上狀態(tài),忍不住好笑,搖頭說道,“先前你不肯幫我,寧肯作壁上觀,瞅著我被折騰。最后的結(jié)果是什么呢?看看你的發(fā)型……”

  我從腰后拿出隨身小袋子,取了雙布鞋,正要給那模樣嬌俏的小家伙穿著試試看合不合適,模樣嬌俏的小家伙卻躲去宗麟背后。宗麟郁悶道:“不要又在后面搞東搞西。至于有樂,你這廝是純屬自找,好奇害死貓。況且你遭到的是應(yīng)有的懲罰,與我何干?倘若不是因為宿醉過后,腦子仍然昏沌沉重,提不起精神,這會兒我還要再多搧你幾巴掌呢!”

  長利憨問:“為什么?”宗麟冷哼道:“他干了什么,自己清楚。欺我不勝酒力,趁飲醉上下其手,乘人之危,以為我會忘記嗎?”有樂嘖出一聲,皺起鼻梁說道:“你自己湊上來的,還好意思說?倘若不加以攙扶,你早就不知摔哪兒去了。事實跟你所謂記憶是完全相反的,而且我覺得應(yīng)該是你非禮了黑須先生才對。我和他都是冤枉的……”信雄拿出一個硬紙板折成的大喇叭,抬到嘴前說道:“他是清白的!”

  宗麟一巴掌打飛紙喇叭,惱哼道:“別以為人喝醉了就什么都不記得。黑須那老家伙在我身上所為,我比你清楚!當(dāng)時我睜開眼睛看見他頭罩簡陋便桶,衣衫不整地爬過來……”

  “那你肯定沒記對。黑須先生沒戴任何便桶?!庇袠沸Φ溃霸谀闵砩细墒裁??吹口琴還是拉二胡?”

  長利在旁憨然點頭稱是:“頭罩簡陋便桶,衣衫不整的那個家伙另有其人,況且他已被綁在火柱上挨烤,沒工夫爬去你身上拉琴。宗麟大人你肯定記錯了,沒有這一出。”宗麟提手卯他腦袋,懣然道:“他還拿走了我一樣?xùn)|西,我會忘記?況且你看我這袍裾后邊破了一塊,顯然其有射了。由于不甘心讓我走脫,黑須家伙以袖炮或手弩之類的東西意欲強襲,射出了個孔在這里……瞧!”

  “無非衣袍后面破了個小窟窿而已?!庇袠防鹋垴湛戳丝矗秩娱_之后,不以為然的笑道,“他偷拿了你什么東西,底褲嗎?”

  “比底褲還更重要,”宗麟瞪有樂一眼,猶自忿忿的說道,“手杖!我印象中便是他拿走了我的寶貝手杖……”

  “亂拿別人東西不好!”殘垣外有個破鑼般的嗓音叫嚷道,“況且那玩意能算什么寶貝?”

  “什么?”宗麟聞言一怔,轉(zhuǎn)面瞧見火把光亮亂涌而近,圍住那臉形奇特的小個兒家伙。長利欲拔肩后之劍,不安道,“馬千戶在外邊躲藏不及,咱們須得趕快接應(yīng)他……”

  “馬雲(yún)?”蚊樣家伙從廢垣后抬弩欲射,但聽有個破鑼般的嗓音訝問,“你怎么會在這里?”

  有樂他們紛愕而望,只見臉形奇特的小個兒家伙居然跟那幫亂涌而至的破衣爛衫之人打起招呼:“咦,是你們呀?怎么就剩這些,‘哈密衛(wèi)’其余的人呢,去哪里了……”

  “什么‘哈密衛(wèi)’呀?”長利攀在墻頭憨問,“我就只聽說過哈密瓜……”

  “當(dāng)然你們種瓜的就只知道各種瓜?!弊邝氲秃叩?,“哈密衛(wèi),是永樂皇帝以蒙古義子所立,權(quán)勢比擬親王,作為明朝的跨異語域情報中心,地位非常重要。永樂命宋晟親自駐軍哈密保護忠順王安全,又以周安為忠順王長史、劉行善為紀善。時至仁宣年間,二帝不務(wù)遠略,瓦剌以聯(lián)姻的方式逐漸滲透哈密。明英宗受張輔、韓王及王振等人的影響,勤于遠略,重啟錦衣衛(wèi)的外偵虜情職能,其中主要是搜集瓦剌方面情報。不僅是錦衣衛(wèi)小旗,中高層軍官也會被派出境外搜集情報,命令錦衣衛(wèi)偵察地形,搜集情報及在土木之變前進行‘反情報’抓捕。而跨異語言域的情報搜集任務(wù)依然交給四大皇親之一的哈密衛(wèi),另外三個是洪武義子沐家、吳惠妃吳家、帝三后愛新覺羅家。”

  “沒想到錦衣衛(wèi)有這么厲害!”信孝聞了聞茄子,饒有興趣的問道,“后來呢?”

  “然而講突厥語的那些西域部族亦不含糊,始終讓錦衣衛(wèi)無孔不入的滲透功虧一簣。”宗麟嘆道,“由于明宣宗時期放去西邊的弩溫答失里在哈密發(fā)揮作用,明朝的跨異語言域的情報搜集基本在失靈的邊緣,逐有土木之變。明英宗在瓦剌駐牧地見到哈密王母,鑒于仁宣時期瓦剌向明朝大量安插間諜及明軍的異語言域情報失靈。朱祁鎮(zhèn)被楊善悄悄迎回時,密令錦衣衛(wèi)御工投靠瓦剌。不湊巧漠北開啟‘無汗時代’,身為錦衣衛(wèi)戰(zhàn)略棋子的銀匠看到游牧諸部開始互殺模式已經(jīng)無法在漠北立足。就逃往在土木之變中擔(dān)任瓦剌向?qū)У娜l(wèi)中的泰寧衛(wèi)居住。時間過去許多年,明朝的皇帝也已經(jīng)換了三位,而銀匠也當(dāng)上了泰寧衛(wèi)頭目?!?p>  “就剩這些了,”破鑼般的嗓音從殘垣外傳過來,不勝唏噓道,“我們流落在外面多年,這渾水越趟越遠,家里發(fā)生什么,全不清楚。只隨西域的那支突厥游騎一路向西,當(dāng)年跟我們一起奉公公密令出塞的老弟兄剩沒幾個。人少就抱不成團,很難生存。迫不得已,我們后來跟這班家伙湊合著做了一路。”

  臉形奇特的小個兒家伙低聲探問:“不知他們是什么路數(shù)?先前聽說有人盜墓,還提及一個我似曾耳聞的名號……”那個破鑼般的嗓音忙道:“眼下莫提那個名號。盜墓是因為他們當(dāng)中有人動起貪念,后果我看會很嚴重。咱們不可久留,為免遭池魚之殃,趕快瞅隙兒開溜為妙……”

  “想溜去哪兒?”隨著四下里大片火光晃閃而近,又有更多人影掩圍過來,最前邊冒出一些服色各異的家伙,亂聲叫嚷道,“你們這班犄角旮旯之輩,鬼鬼祟祟脫離大隊人馬,開小差跑來這里薅羊毛嗎?扎干諾斯老爺在此,暗處躲藏的那些家伙識相就全滾出來,不然我們一排火器打去,管保地動山搖,勢必叫你們這班鼠輩沒處安生……”

  宗麟聞聽有報黑須先生名號在外,立刻揚眉欲出,振袍說道:“來的正好,省得我找。”有樂忙拉住他衣袖,低聲說道:“你沒聽見外面有許多火器成排的嗎?急著出去當(dāng)靶子給人射,到時候這身漂亮?xí)r髦的衣服上就不止要破一個洞了!”

  我探手一揪,不顧掙扎,拉那模樣嬌俏的小家伙過來,把鞋給她穿上。模樣嬌俏的小家伙抬腳亂踢,啪一聲撩在我眼角。我不禁叫了聲苦,撫著一邊眼窩,只見那模樣嬌俏的小家伙扭身跑開。信孝拽了個空,眼瞅著小身影晃入殘垣暗處,有樂嘖然道:“她去哪里了?”

  “追呀!”宗麟皺眉哼了一聲,推有樂后背,搡他往前,催道,“女王跑了,你怎么不去追她?萬一她被人拐走,將來的歷史會出很大岔子……”

  “她已然被拐走了。”有樂撞去敗垣暗處,搖頭自嘆無奈,“從西班牙被咱們拐了過來。誰帶她來的,誰負責(zé)送她回去。我不想又重返那邊,搞不好要撞到大海怪……”

  信孝聞著茄子跟在他后邊,說道:“此前聽那誰說,那邊真有一個大怪,似因忌憚咱們家新來的那妞兒手臂上之物,才沒敢貿(mào)然現(xiàn)身。等咱們一撞離那邊,定海神針沒了,巨怪始敢露面?!遍L利從墻頭拍他腦袋一下,憨笑道:“什么妞兒?人家輩份高,估計不是你嬸嬸,就是要當(dāng)你媽媽。你們這班小輩嘴上該放尊重些!”

  我聞言犯窘之際,信孝轉(zhuǎn)面笑了笑,晃著茄子說道:“當(dāng)誰都好,只要不跟信雄去伊賀那邊就行。大家別忘了,先前就因為信雄招惹了厲害仇家,才牽累咱們一起淪落到這步田地。又因為信雄,害我看不成宇宙各派聯(lián)手圍攻仙宮的高潮場面。”

  小珠子冒出來,在我耳邊不安的嘀咕道:“更厲害難纏的,只怕已經(jīng)在此。雖然一時不曉得仇圣和那個死圣的爪牙有沒跟過來這邊,不過我感覺周圍有很可怕的東西……”

  “你該明白人是最可怕的,”有樂從墻影另隅轉(zhuǎn)悠而出,搖頭說道,“人心險于鬼蜮。就連仇圣和那個死圣的爪牙也不免著了咱們的道兒,倘然被引來加拉塔這邊,很快就要見上帝。前提是那個頭罩簡陋便桶的家伙果真是上帝,或者至少有上帝那般本事,可以幫咱降住它們……不過我表示懷疑,畢竟我哥說世上沒有神仙和上帝。”

  “那是因為你哥他自己想當(dāng)神仙皇帝。”宗麟冷哼一聲,瞥覷有樂從墻后轉(zhuǎn)回來的身影,皺眉問道,“你怎么又回來啦,女王呢?”

  “她就蹲在墻后邊,”有樂指了一指,后退過來,說道,“不知是不是又要做蛋糕請誰吃?然而眼下我更擔(dān)心的是你。宗滴!千萬不要沖動,你酒醉之后的記憶不靠譜。頭罩簡陋便桶的家伙并非黑須先生,而且他們兩個都沒有上過你的身。至于究竟是誰偷偷拿走你一件寶貴的東西,無論醉倒后遺失的這東西是你聲稱的手杖還是不好意思承認的底褲,都將成為歷史之謎?!?p>  信孝聞著茄子,瞥看宗麟滿臉憋惱之色,忍笑說道:“說不定伊凡雷帝敲死他兒子的那根手杖,就是你弄丟的這支?!弊邝雵K然道:“我的手杖怎么會跑去俄羅斯?不要再扯太遠,明明就是黑須那老家伙灌醉我之后乘機偷拿了。越說越生氣!我立刻就出去打他,你們誰也別攔……”

  有樂他們急拽不住,外邊忽砰一聲轟響,宗麟轉(zhuǎn)身走回墻后,毛發(fā)冒煙,眉飛眼跳的說道:“不講武德。他們真的開鎗啦!”信雄愣望其發(fā)髻,眼見爆裂成左右開杈的形態(tài),不禁咋舌兒道:“發(fā)型變樣了。”宗麟自覷映壁之影,難掩懊惱道:“沒辦法!他們有佛郎機……”長利憨問:“什么機?”

  “別聽他扯,火炮能打成這樣?”信孝拿著茄子,瞠望道,“佛郎機炮來源自鷹炮,時下至多只有最終改進型的鷹炮。亦即羅馬尼亞戰(zhàn)場出現(xiàn)過的‘呼嘯之鷹’,也跟后來的佛郎機差不多,能連續(xù)開火,彈出如火蛇,又被稱為速射炮。不過你這發(fā)型分杈太精致了。顯然是奧斯曼帝國最先進的火繩鎗瞄射所致。明帝國武備書籍說:‘鳥銑,唯魯密銃最遠最毒?!@指的是土耳其魯密國進貢的番鳥銃,也就是奧斯曼帝國進貢的火繩鎗。大明嘉靖二十七年,明軍在收復(fù)被海盜及葡萄牙人侵占的雙嶼戰(zhàn)斗,俘獲了盜寇當(dāng)中一些善于制造火繩鎗亦即‘鐵炮’的九州人及部分火繩鎗。由馬憲、李槐等人學(xué)會了制造火繩鎗的方法,并加以研究改進。于大明嘉靖三十七年造出了宣稱‘比西番尤為精絕’的明國第一批火繩鎗,而且手筆極大,一上來就是一萬把,由此可見當(dāng)時明國對軍隊裝備火器的重視。奧斯曼帝國隨即派遣使者朵思麻到明國進貢更新型的火繩鎗,并由土耳其特使協(xié)助改進成著名的‘魯密銃’,威力超過東瀛扶桑當(dāng)時流行的‘鐵炮’,聲稱‘比倭人的鳥鎗還好使?!谑羌字莘矫婢拖胍胍慌涣媳晃壹覔屃讼取?p>  “我知道你們清洲有人悄悄拉攏明國火器專家急著要買新品?!弊邝肜浜叩?,“還跟京營有接觸,比勝賴他們家走得更遠。然而由于九州的義久、義弘他們家族壓不住屢番滋擾沿海之盜寇,以致明廷對我們這邊不滿,有好物也未必肯放心賣給你們。他們區(qū)分不清咱那片列島上的家族紛爭之亂象,以為我們是一國,其實不然。我們是各家爭雄的戰(zhàn)國,誰也代表不了誰。我與明朝幾位總督,甚至兵部尚書皆有交往,深知他們的困惑和疑慮,所以從來不跟他們買兵械,只做務(wù)實的商船貿(mào)易繁榮民生?!?p>  “你有葡萄牙人專供軍械,”信孝聞著茄子搖頭而笑,“當(dāng)然姿態(tài)高?!?p>  宗麟瞥他一眼,微哂道:“然而你爸爸讓秀吉和權(quán)六暗助葡萄牙的老對手西班牙人,居然透過沈嘉旺和汪鋐他們向明廷兵部密通聲氣,宣稱葡萄牙加入了為害明國沿海的‘倭寇’行列之中,使明軍逐走沿海的葡萄牙人,繳獲的西式大炮名為佛郎機,由汪鋐進獻于朝廷。隨后有一門炮也悄悄運到了你們那里,佛郎機炮射速快。你們那款重型佛郎機炮‘無敵大將軍’配有三個子炮,卻不及隨后推出的那種更新式紅夷炮射程遠。更比不上我特別改進的‘國崩’威力大……”

  我忍不住小聲問道:“我常聽見有提這門名號響亮的巨炮,后來他用過沒有?”

  “后來他被幸侃領(lǐng)軍包圍,”小珠子在我耳邊悄悄的說道,“兵臨城下,局勢危急之際,年邁的宗麟抱病披掛,親自點炮,以巨炮‘國崩’轟走幸侃。一聲巨響之下,圍城之?dāng)丑@作鳥獸散,宗麟聽聞秀吉、如水援兵已近,才欣慰地走下炮臺,步入府中,不久就離開了這個充滿血雨腥風(fēng)的戰(zhàn)國亂世?!?p>  “它說什么?”宗麟似沒聽清,轉(zhuǎn)頭問道,“是不是提前透露我將來親手終結(jié)了腥風(fēng)血雨的戰(zhàn)國亂世這樣一個注定成功的命運……”

  “沒有,”有樂朝我擠眼,搖頭說道,“沒這回事。人家在聊宇宙的命運而已……”

  “你們還在聊天?”服色各異之人朝天亂放幾銃,又在廢垣外邊發(fā)嚷,“趕快出來投降!不然就要夷平這塊地方,連一根雜草也鏟除凈盡。更別提里面還有你們那些沆瀣一氣的同伙——鴕鳥。”

  “幸好他們吃過那幫鴕鳥的苦頭,”有樂轉(zhuǎn)面朝肩后一個悄然湊近的蓬頭亂發(fā)之影低聲說道,“一時沒敢貿(mào)然沖進來揪咱出去跪作一堆?!?p>  “記得先前黑須先生也挨過它們踢……”長利攀在墻頭正自好笑,忽聽有樂發(fā)出驚叫,我們紛紛轉(zhuǎn)望,有樂慌蹦過來,面色惴然道,“有只鬼!”

  “什么鬼?”宗麟皺眉而覷,低哼道,“干嘛一驚一咋?要知道我上了歲數(shù),心臟不是很好……”

  “剛才你們有沒看見?”有樂悸著嘴挨過來小聲問道,“我肩后有只鬼!面色慘白、披頭散發(fā)……”

  說著,顫抖抬手,指了指身后,只見模樣嬌俏的小家伙突然從墻影里冒出來,扮鬼臉嚇?biāo)蛛y定神,隨即吐舌兒笑道:“膽小鬼,膽小鬼!”

  “你們這班膽小鬼!”數(shù)聲銃響過后,殘垣外邊有人鄙夷道,“臨戰(zhàn)開小差,偷偷溜去哪里才回來,沒趕上君士坦丁堡大戰(zhàn),卻還有工夫躲到這里聊天?閃族人從前逃來避難的這片廢陵荒園是你們能進來的嗎,沒看見外邊那塊殘碑標(biāo)示‘禁地勿入’么?是不是你們?nèi)ネ诹酥車脑S多墳地,識相就趕緊自己出來認罪,別再縮頭縮腦!”

  “這里是標(biāo)明‘生人勿近’的古時候禁忌之地嗎?”信孝聞了聞茄子,不安地轉(zhuǎn)脖,向肩后悄湊漸近的蓬頭亂發(fā)之影惑問,“先前似乎沒看到有什么標(biāo)記,你有沒看見?”

  “我看見了!”有樂投目望向他那邊,隨即驚呼道,“剛才那個鬼影在你后面!你怎么連看都不看一眼,就忙著跟它說話?”

  沒等我看仔細,只見信孝似亦吃了驚嚇,慌溜過來,顫拿茄子亂指,悚然道:“中獎了、中獎了!真的在我后面,剛才沒看清……”

  “那個是村姑!”宗麟見我亦不安地拉著信雄避到他旁邊,就嘖一聲出口,皺起眉頭說道,“先前那個村姑而已!馬千戶沒拉住鏈子,讓她到處跑,在黑暗中似乎越發(fā)神出鬼沒。你們不要讓她嚇到。此間陰氣雖重,但也不必風(fēng)聲鶴唳,草木皆兵。所謂身正不怕影斜……”

  正說著,忽似竟覺頸涼脊寒,咧著嘴打了個激靈。有樂投眼來覷,突有所見,悸然道:“是不是村姑,我不清楚。但那個東西又移到你后面了,不要回頭噢!因為此時此刻,你腦后之影越湊越近,顯得披頭散發(fā)、面靨慘白,眼瞳兇厲異常,并且正在將尖尖的下巴枕在你肩頭……這里看來呆不下了,不如我們趕快出去投降先,讓那幫突厥人來跟鬼斗??词钦l更狠?”

  “魁星踢斗的‘魁’字,拆解來看,就是鬼斗?!蹦樞纹嫣氐男€兒家伙驚疑不定的話聲傳來,隔著殘墻說道,“這里氣象越來越詭異了,大家別問太多。要想活命,你們應(yīng)該跟著我往海邊跑……”

  “跟你跑?”有個破鑼般的嗓聲在墻壁另一隅說道,“可你關(guān)鍵時候總是掉鏈子。聽說前次皇上跟你去討伐瓦剌,你把皇上給弄丟過……”

  “他剛才又弄丟了一個可疑的村姑?!庇袠吩趬@邊說道,“掉鏈子依舊?!?p>  “可不是嗎?”破鑼般的嗓聲在墻壁另一隅說道:“我還聽說先前讓他出任下西洋和番都指揮,郭琰造好下西洋的番船,結(jié)果他又沒去成。說是因張昭反對下西洋而作罷,此后又任撒馬兒罕公使。據(jù)說因弩溫答失里恐嚇,逐又作罷。干什么都沒堅持到底,哪似我們這班哈密衛(wèi),鐵了心一直向西,歷盡風(fēng)霜,矢心不改,一條路走到黑……”

  “你們的路到頭了,”一個面頰有疤的黑須烏衣人斜伸著彎刀,從夜霧里晃身閃出,凝刃悄踞在我后面,森然道,“就要從人們視線中消失。生路從來艱難,要活下去不容易?!?p>  我吃驚轉(zhuǎn)望,只見那黑須烏衣人有一個眼窩凹空,滿臉抓痕綻血,耳朵也少了半顆,面容獰惡地逼近。信孝驚茄落地,怔問:“你的臉怎么了?”

  “你沒看見嗎?”滿臉是血的黑須烏衣人獰然掃視,面頰抽搐的說道

  隨即觸目所及,變色而呼,急朝宗麟身后揮刀劈斫。宗麟嘖了一聲,袍下起腿,將他踢開,轉(zhuǎn)望身后,不見有何異樣之影,就向有樂瞪去一眼,皺眉說道:“瞧你先前瞎掰得那樣嚇人,我身后哪有什么?”滿臉是血的黑須烏衣人掙扎著又爬起來,拄刀撐身,惕視暗處,嘶聲喝問:“剛才我還看見她在你后面,轉(zhuǎn)眼又去哪里了?”

  “那個村姑嗎?”長利爬在他后邊的墻頭亂望道,“她不可能會咬人的吧?嘴上套有面籠和鐵口環(huán)的,如何把你咬成這樣……”

  話聲未落,忽然猝發(fā)痛呼,在殘墻上驚掙著問道:“暗處有東西抓咬我褲腿,是什么來著?”急忙踢打之下,甩開一團躥起亂蹦的黑影。

  滿臉是血的黑須烏衣人尋聲撩出一刀劈向黑影跳撲之處,霎隨血濺,但聽有狗叫哀嗚。

  “誰劈了我們的狗?”殘垣另隅有人驚怒交加的大叫,紛紛抬銃轟射。長利先已翻落在墻后,正縮在石樁后邊察看褲腿撕破之處,滿臉是血的黑須烏衣人搖搖晃晃地撞出豁垣裂口,在墻外踉蹌而倒。那些舉著火把的服色各異家伙里面有識得的忙喚一聲,“先且打?。e亂射一氣,那是易卜拉欣老爺麾下的誰來著……”

  “情勢越來越混亂了,”臉形奇特的小個兒家伙忙趁銃聲稍為停歇間隙,爬過來說道,“顯然比土木堡之變的時候還糟糕!大家趕快跟我往斜坡下邊走避,那里離海岸更靠近些……”

  “對了,記得那誰說我家翁也在海邊,”我聞言忙拉信雄跟隨,說道,“咱們?nèi)に麜稀6蚁惹拔宜坪蹩匆娔沁叺幕膱@里有些光亮移動,不知你們有沒有留意到好像有人舉著火把穿梭殘垣夜行漸近,樣子依稀有點眼熟,不知是不是那個微須騎士,大概信照也跟他在一起……”

  有樂聽了也點頭贊同:“那還不趕快去?咱們須找到信照,順便問問他們,有沒‘上帝’的下落,印象中信照他們離‘上帝’很近,就算不那么近,也應(yīng)該不遠……”信雄愣問:“上帝是誰呀?”有樂嘖然道:“頭罩簡陋便桶、褲子掉一半的那家伙!”

  “褲子掉一半很了不起嗎?”有個光著后股之人昂然道,“你看我甚至連褲子都沒穿。是不是比你們心目中的‘上帝’更牛呢?”

  我隨信雄他們紛紛仰望,有樂爬得太急,差一點兒撞到那家伙挺著的肚皮,皺起臉抬頭,咋著舌兒問道:“不知這個光屁股之人究竟是何方神圣?”

  “夔東十三家的早期源頭在他這里。”小珠子在我耳后悄語,“這家伙是大明王朝的掘墓人之一,就連明末名將薊州總兵白廣恩的師傅‘混天猴’也只能算是他的徒孫。西北邊塞四處混出來的這幫家伙從來驕悍不為所用,經(jīng)常詐降受招安,然后又大掠回陜西。綽號‘花關(guān)索’的明末另一名將襄陽總兵王光恩和他兄弟王光泰早年投奔張獻忠一同起兵之前,曾師隨斗垮天。而斗垮天和斗塌天這伙‘平?jīng)鰬?zhàn)役’前后四處流竄的狠人,便是你眼前這個光著后股之人的孫兒輩。不過一般人很少知道他叫斗破天,時稱‘斗圣’。湘王何騰蛟在其遺集中有提到是其藝業(yè)傳人,除了湖廣總督何騰蛟之外,湖廣巡撫高斗樞亦以他為師門淵源。晚年的高斗樞閉門索居,門庭蕭然,生活貧困,病卒于家中之前,為王光恩兄弟王光泰遺裔寫下夔東十三家往事,溯及百年前塵。指出‘斗家的斗而不破,實屬西北邊陲離亂求存之智慧’。斗家的人很能折騰,其門下遍布各處,打來打去,傳人既有當(dāng)流寇也有投官軍,白廣恩與唐通、曹變蛟這些家伙統(tǒng)兵十三萬,勢力直至寧遠,號稱‘八部總兵’,極為彪悍。后來白廣恩駐守山海關(guān),與‘關(guān)寧鐵騎’合流而不同污,在改朝換代亂世充分運用了斗家的斗而不破策略,游刃于各大勢力之間。”

  但我注意到旁邊另外一個人,雖然衣衫襤褸,通過他的眼光神色,使我能感覺到不管周圍有多熱鬧,在他心中似有一種冷清,流溢出些許把事都看破了的勘透之氣。

  “便因為能看破一切,”衣衫襤褸之人竟似能察知我投去的眼眸中所含何意,先自灑然微笑道,“所以與世無爭。沒有了強烈追求名利權(quán)位之欲,得過且過,就混到不如人意。但我不是為別人的看法而活著?!?p>  “他是王陽明的老師?!毙≈樽釉谖叶笄难缘溃巴蹶柮鳌垐鑫虻馈?,明武宗正德元年,宦官劉瑾擅政,王陽明觸怒劉瑾,被劉瑾派人追殺,偽裝跳水自盡躲過一劫。逃脫追殺的王陽明在其師暗助之下,潛行入黔,始有‘龍場悟道’。而早在王陽明十七歲時,就在閑逛中遇見了扮成老道打坐的此位師傅,拜學(xué)其處身養(yǎng)生之術(shù),留下了佳話……”

  “他們怎么會在這里呀?”信孝拾茄忘聞,不禁從旁惑問。但聽有個破鑼般的嗓聲從墻影暗處發(fā)出,唏噓道,“他們跟我一起來的,言之話長,其中曲折,片刻難盡。眼下咱們還是先顧著跑路罷,逃命是當(dāng)務(wù)之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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