宗麟在巷口招呼道:“這邊這邊??焱@兒跑!”
“眼熟,”信孝拿著茄子邊奔邊望,惑覷道,“此情此景似曾相識。他為什么非要往小巷那邊跑?”
“因為,”有樂搖著紙扇說道,“想是沖著巷里有個體態(tài)豐腴的大嬸在內(nèi)。宗滴這廝賊心不死……”
長利飛奔而至,顧不上擦汗,憨笑道:“你們怎么沒叫上我就先跑?若非機敏,差一點兒被捉去當太監(jiān)了。剛才我看大家都高興,也跟著高興,哪料說著說著就要拉我去凈身,真是險過剃頭!”
有樂拉著信雄,在路邊扇風,亦自稱幸不已:“還好大家機靈,都沒進宮?!蹦計汕蔚男〖一飭柕溃骸疤热粲行疫M得宮里,從此吃喝不愁,為何要跑?”有樂跩起嘴道:“燕雀安知鴻鵠之志哉?”
“這個虎皮帽的小子很可愛,”前邊冒出追近的兵士,伸手一指,在人群中擠著說道,“那幾個膽小鬼跑得快,一時難追,不如捉他去參加遴選……”
虎頭虎腦的小子一巴掌打翻兵士,跑到我身后,又踢路邊幾個甕兒出去,砸得人群里叫苦不迭。隨即拉我躲到巷墻后,牽起我的衣袖揩著汗,咕噥道:“人長得帥沒辦法,那些拜占廷人急著要拉我去參加什么‘海選’?”我淺抿笑渦的說道:“公公,他們要拉你去當公公……”虎頭虎腦的小子沒等聽完就懊惱道:“又這樣叫,‘公’你的頭!”
長利驚猶未定的說道:“捉人去閹是一種不好的行為,我們那邊好像沒有。”有個蹲在路旁擺出奇怪姿勢扮乞丐討食的白頭巾黑臉家伙接茬兒道:“我們印度那邊也有,叫‘閹人’。就是因為不想被閹,我寧愿跑出來賣藝?!毙判⒙勄讯U,隨手掏銀拋落,問道:“賣什么藝,你不是在這兒要飯嗎?”白頭巾黑臉家伙接住拋來的銀子,依然擺著古怪姿勢說道:“我能持久擺這個雙腿從不同角度擱頭頸上的姿態(tài)就是藝?!毙判u頭說道:“算什么稀奇呀?我有個小妾也會這招,她是練瑜伽的。不過我從來不稀罕這些。隨便她擺再久,我也不看……”
“各人的追求不一樣,”路邊有個討飯的傷殘老兵伸著破盔,坐在舊甲胄上苦笑道,“真能進宮去當太監(jiān)也蠻好,別以為他們忽悠人去閹,我們這邊都是買賣人,要給錢才做事。有失有得,誰也沒白拿。倘能有幸進宮當差,比起我這樣兒的,日子不知好到哪里去。就算當不上宮里的大總管,過得也不賴?!?p> 有樂搖著折扇,走過去掏些碎銀擱在伸來的破盔里,隨即嘖然道:“你都快混不到飯了,當然這樣說?!遍L利和信照他們魚貫而至,排隊走過,掏東西擱進破盔內(nèi),信雄也跟在后邊,拿出一把散錢,往破盔中撒進,信孝伸頭一看,笑道:“壓歲錢就剩這些了?”拈出一枚元寶,往信雄面前晃過,放入破頭盔里。
我看見了,也掏金葉子,虎頭虎腦的小子連忙按手攔住,問道:“他們?yōu)槭裁催@樣呀?”宗麟低哼道:“聽說信長家那些小孩從來都這樣。每次看見路邊有殘疾人或者乞丐,他們家的人就會自動排隊,依次給錢給物。最離譜是他們大哥信長,看見要飯的就落淚,多少好東西都舍得拿去給那些倒霉鬼,甚至還自掏腰包,囑托鄰近村民從此代為照顧……”
“通常都是這種人能得天下,倘若不是他得天下就不對?!苯稚嫌袀€缺腿老兵爬過來說,“要不我跟你們混?我還能召來更多兄弟……”
“先別,”有樂他們排著隊說,“身上帶的錢不多,別再叫你那些缺胳膊少腿的哥們兒紛紛爬過來堵路了?!?p> 長利跟著掏錢,憨然道:“還好他們紛紛涌近,亂堵在那兒,要拉我去閹的家伙過不來?!鄙熘瓶膫麣埨媳谂f甲胄上眼巴巴地望向信孝手拿的茄子,問道:“你手上拿著聞來聞去的那個令人饞涎欲滴的水果,可不可以給我吃?”信孝便將茄子放入破盔內(nèi),模樣嬌俏的小家伙跟在后邊,也往里面放了些東西,傷殘老兵嚇一跳蹦開:“蠕蠕而動的這些是什么?”
我避開虎頭小子的阻撓,拿著金葉子往前遞去,蚊樣家伙從人群里擠過來,慌張地說道:“我瞧見路口那邊似是有些披罩亞麻布的身影追蹤而近,大家快閃!”
“他們怎么如影隨形,竟追至此?”有樂拉起我忙跑,難抑懊惱道,“撞見會穿越的人真是太麻煩了,跑都跑不脫……”
小珠子從信雄肩后轉(zhuǎn)出,嘀咕道:“她公公搶來的遁甲玄胄屬于他們裝備的組件之一,只要帶著它,便能溯蹤追循……”
“除非扔掉,”有樂伸手正要拿去,虎頭虎腦的小子搶先按住不給,瞪眼說道,“我好不容易搶來給媳婦用以保護酥胸,如此好物怎能不留下?”
我忍不住說道:“遁甲的東西真是太麻煩了。先前我臂上那個朱痕還能發(fā)出些不同花樣,自從它把黑須先生的‘六壬之術(shù)’弄到手,不知怎么搞的,就只能甩出些盾讖了。這套護胄我看也玄乎,你看它收縮得這么小,本來想給信雄穿,只怕穿不上……”虎頭虎腦的小子惱道:“他這么肥,當然穿不上。這是給你保護酥胸的,不是給他保護肉腩。此胄也跟你一樣,從今屬于我家之物,你不要亂給人!”
倘若他不這樣說還好,我一聽就偏要給信雄穿上。信雄哽咽道:“太緊……”虎頭虎腦的小子嘖然道:“你要勒死這肥崽就繼續(xù)折騰!”小珠子蹦跳道:“別弄死信雄了,你看他臉憋青,不覺得心疼么?”我用力拉拽,揪著信雄扯來扯去,強忍臂上又再搐痛,蹙眉說道:“要不先扯下來給信孝試試,他肉沒你多?!?p> 不料一拽之下,手上拿著一件玄胄,發(fā)現(xiàn)信雄身上另有一副薄甲稍顯即隱。我難免詫異道:“這是怎么回事?剛才我好像看見……”
有樂惑覷道:“不是好像,我也看見了。”我忙問信雄:“身上感覺還緊不緊?”信雄懵摸身上,搖了搖頭。長利瞅來瞅去,憨問:“去哪里了,剛才明明似有穿在身上,怎么看不到、摸不著……”
信孝問過信雄痛不痛,得到搖頭的回應之后,忙道:“也讓我試試看?”隨即叫苦不迭,掙扎道:“唉呀,太緊了,勒得氣都喘不過來,信雄騙我……快扯掉!”我用力拽扯,隨著手臂又一搐痛,發(fā)現(xiàn)玄胄雖已扯脫,拿在手里,信孝身上卻又另有薄甲稍現(xiàn)即隱。信孝似緩過勁來,往身上摸索道:“哪去了?”
“衣遁,”宗麟從巷里轉(zhuǎn)頭張望道,“想起來了,大概屬于某種隱匿遁甲之術(shù)。我估摸著可能有六套,你們這幫小孩不妨試試看我猜得對不對?我這等高手就不用套上什么累贅東西了,別忘了給西班牙女王也穿一件,我需要她活下去打葡萄牙,在西洋擠壓其活動空間,使其沒法混,最終把葡萄牙人趕過來咱們那邊,然后大量送東西給我……”
經(jīng)過一番折騰,信雄、信孝、有樂、長利、信照,以及模樣嬌俏的小家伙皆有薄甲隱匿其軀,然而我發(fā)現(xiàn)手上仍拿著玄胄,不禁訝異道:“怎么還剩有這件胄甲?”虎頭虎腦的小子笑嘻嘻地湊過來說道:“正好由我替自家媳婦兒穿上。此屬家務,誰也別多話。”我轉(zhuǎn)身說道:“正想給你拿去穿。”虎頭虎腦的小子忙避,搖頭說道:“我可不想被任何東西束縛住。自由從來是向往……”
小珠子轉(zhuǎn)到我耳后說道:“這件是遁甲之胄的本體,先前你已獲得‘六壬之術(shù)’,再穿上它,那六套薄甲才有可能更好地起作用?;蛟S它還會輔助你更能發(fā)揮‘六壬遁甲’的威力。趕快試試有何效果?”
在有樂他們幫忙之下,虎頭虎腦的小子賊忒嘻嘻地為我穿搭齊畢,見我憋不過氣來,連忙又用力拉拽,一扯而脫,手拿玄胄納悶道:“好不容易剛穿上身,怎么又掉了?”
小珠子從我后邊蹦出說道:“他們追過來了,趕快扔掉這個皮囊殼兒。最好扔遠些,引他們往別處去找!”虎頭虎腦的小子抱著猶似不舍,蚊樣家伙冷不防從旁搶去,將越發(fā)縮攏成小團兒的玄胄穿在箭頭,抬弩發(fā)矢,嗖的遠射。虎頭小子追著打他,惱道:“如此好物,竟又說沒就沒……”
宗麟掐指而算,在前邊納悶道:“先前我好像算錯了,似乎本該有十二套才對……”
“其實是十六,”小珠子轉(zhuǎn)過來嘀咕道,“那些遁甲旗兵身上也有穿搭。還好本體已然在她這里,其中似乎蘊藏仙女座變數(shù)的秘密,我悄測到有空靈之針化若無形之氣,隱匿在玄胄之內(nèi),故意讓她公公拿到手,好跟過來悄尋她手臂上潛伏的仙王座之針會合。在廢園那邊我便探測到先前這兩股超強智慧能量互為呼應,似要找到彼此……”
信孝又拿出個茄子聞著,在旁惑問:“它們想干嘛?”
“下一盤真正的大棋,”小珠子細聲慢調(diào)的道,“世人愛說下大棋,真是不知天高地厚。我哥哥說,其實最大的棋,是‘神之手’在下?!?p> “神有一個計劃,”有樂拉著我,邊跑邊說,“記得在哪兒聽一個托缽僧說過此言。卻不知是何計劃,究竟有何安排?不過我覺得未必便是人們以為的那種‘神’,或許也跟這個會說話、愛扯蛋的小珠子差不多,那些超強智慧之物會不會也是什么東西造出來的‘某種東西’,亦屬造物,是不是人造就不好說了?!?p> “那些空靈之針屬于更高維度的產(chǎn)物,”小珠子跟在我肩后嘀咕道,“并非來自我們這個維度,其元素奇特,難以探測透徹。至于誰造它們出來,無法知道。我只覺得它們比咱們聰明,其計算簡直天衣無縫,竟似讓人每一步皆入算中,真就應了那句老話‘人算不如天算’?!?p> “什么也別扯了,”虎頭虎腦的小子追過來亂卯蚊樣家伙腦袋,猶自懊惱道,“卻浪費掉一副看來還不差的胄甲。誰叫你射那么遠?讓我回頭上哪兒去找……”
蚊樣家伙叫苦道:“不引他們走遠些,轉(zhuǎn)眼就追過來了?!蔽覕r著虎頭虎腦的小子揮打之手,說道:“公公,別亂打人。”忽然手臂又一陣搐痛難耐,連忙抬起來看,卻見臂腕除了先前的小朱痕以外,其畔赫然又多了一粒細如針芒的小圓點,在我驚覷的眸間微閃漸移,靠向朱痕。我不免疑惑道:“怎竟又多了一粒,這是什么?”
“仙女座之針,”小珠子掃過我抬起的臂腕,來回巡視數(shù)下,轉(zhuǎn)到我耳后說道,“遁甲之胄的本體就是它,已在你身上悄然潛伏。此針蘊含變數(shù),等到它與來自仙王座那枚恒定之針實現(xiàn)某種交匯融合,或許不僅能使‘六壬讖象’變化萬千,還有更多我不知道的神奇威力。倘若再加上仙后座之針,那將是神通廣大,但我不知道它在哪里……”
“會不會在頭罩簡陋便桶那家伙身上?”信孝聞著茄子,猜道,“記得我似乎看見他頭頸還嵌有些針。所謂‘神的計劃’,有沒可能是沖著他來的,甚或是要對付這家伙也說不定……”
長利憨笑道:“我覺得應該不會吧?有樂說那個頭罩簡陋便桶的家伙可能是‘上帝’之本尊,神怎么會安排這些針去殺‘上帝’呢?”有樂搖了搖扇子,嘖然道:“神會讓你猜到?能讓你猜中就不神了。殺‘上帝’有什么奇怪,有些人也想干掉‘上帝’,整天嚷著要殺神,盼著上帝死了,好讓他們無法無天。殊不知冥冥之中,未必只有‘上帝’一個能鎮(zhèn)住這幫家伙,說不定更唬人的還有呢,誰知道天外還有沒有更嚇人、更駭人聽聞的東西存在,并且盯著我們……”
小珠子嘀咕道:“不要再說這些了,人家好害怕……”有樂一扇子抽去,搧在信雄臉上,低哼道:“你也知道會害怕?”信雄哽咽道:“打到我了!”
宗麟轉(zhuǎn)頭不耐煩的催道:“你們這幫小子別在后邊磨磨蹭蹭。大嬸家就在前面,趕快跑過來!”
“瞧我沒說錯吧?”有樂搖著紙扇,跟宗麟一起往院子里面探頭探腦,在門邊說道,“宗滴這廝賊心不死……咦,怎么里面有個幼小的女童體態(tài)豐腴地在洗東西?”
信孝拿著茄子推擠信雄到旁邊,伸脖張望道:“大嬸什么時候生了個女兒這么小就肥跟信雄似的,會不會是咱家信雄的后代?記得前次大嬸招待他在里面喝過補湯……”蚊樣家伙擠過來窺看,說道:“你們也不看看是什么年代的事情?剛才大船靠岸之時,君士坦丁十一世當下還只是個小王子呢!”
“難道里面那個不是大嬸?”宗麟探眼惑覷道,“為什么我覺得背影依稀,在眼前晃來晃去,門也沒關(guān)……”
“人家大概忘了關(guān)門而已?!庇袠窋D在門邊搖扇說道,“那是大嬸從前小時候。她在屋里俯身洗東西,我看她忙著做家務,自幼便這么操勞。宗滴,你年紀大了就悠著點兒,不要想太多!”
“可是……”宗麟兀自往屋里探頭探腦,由于虎頭虎腦的小子亂擠過來,發(fā)生了推搡,不知誰把蚊樣家伙撞摔進去,隨著一陣雞飛狗跳的動靜,我在窄巷里看見宗麟和有樂他們抱頭慌跑而出。宗麟一路埋怨道,“我心中剛涌起‘去年今日此門中,人面桃花相映紅’這樣的美好詩意,卻被你們這幫渾小子打岔了。剛才又推了個倒楣家伙進去挨打,作弄誰不好,你們別把那只蚊子玩丟了,害咱們回不去……”
“人面不知何處去,桃花依舊笑春風?!毙耪赵谙镏醒隹礃淙~飄落,獨自出神片刻,見我走來,他先讓去一旁,待我經(jīng)過,便跟隨在后。我朝他投眸微笑,信照連忙低移目光,牽起信雄之手。蚊樣家伙慌奔而至,從后面跑來說道,“快閃,她兄弟掄家生追打來了?!?p> 長利邊跑邊回頭望,咋著舌兒說道:“怎么后邊好像有一整支軍隊涌來追咱?”蚊樣家伙撞去前邊,惶然道:“沒想到她家里人多,跑慢些要被打斷腿……”
有樂拉我急隨,眾人跌撞過來,不意滾落斜坡。我腳下踩滑,正感驚慌,信照搶先抓住樹臂,另一只手疾攫,提起我腰后衣衫,拉我攀到樹上。信孝發(fā)鞭飛撩,纏繞模樣嬌俏小家伙之腿,不顧掙扎踢打,甩她上樹。隨即他也扳著樹枝,靈活地轉(zhuǎn)軀爬上來,我們一齊向下俯望,只見有樂他們一逕滾到坡底,摔入草叢中。
我轉(zhuǎn)頭尋覷著問道:“信雄呢?”信照指了指頭頂上方,我仰面看到宗麟提著信雄擱在更高的樹杈上,隨即騰出手去卯蚊樣家伙的腦袋,加以抱怨:“看你又帶我們往哪兒撞?幸好這只是個斜坡,而非懸崖,不然就摔死幾個了!”
“他們?yōu)槭裁床粚W功夫呢?”光頭胖子從蚊樣家伙背后伸臉接茬兒道,“會點輕功何至于這樣狼狽?”
信孝拿出茄子聞了聞,沒等看清就問:“你會嗎?”隨即訝然道:“咦,怎么他也在……”光頭胖子抱著樹臂趴在那兒搖晃腦袋,翻眼說道:“我若會功夫,何至于被人追得這般狼狽?”長利在樹下的草窩里憨問:“你被誰追?”
光頭胖子抹汗道:“被各種人追,說來話長。總之,最初是閃族人追著要砍我,然后不知晃去哪里了,昏天黑地瞎跑,跟那個和尚失散之后,遭遇各種可怕的人和詭異的東西追來追去,不意晃去海邊,天說亮就亮,突然又被人追,嚷著要拉我進宮參加什么選拔。我跟在你們后面跑,在街巷里亂轉(zhuǎn),一支箭射來,掉落有物在我旁邊,撿起察看,原來上天送了套甲胄給我防身。好不容易穿上,又被一伙莫名其妙之人追趕,我一溜煙跑脫,不知為何穿上這副緊身的胸甲之后居然跑得飛快,轉(zhuǎn)了幾道彎竟到了你們后面,一時剎不住腳就撞過來……”
“原來是你從后邊推我們一起撞上了窄巷的墻,”信孝拿著茄子納悶道,“然而你好像不應該跟過來。”
“我也覺得他應該留在那邊當太監(jiān)?!蔽脴蛹一飺е鴺渲κ庍^來說道,“竟然讓這廝撿到了玄胄,還跟著我們,看來尾巴想甩也甩不掉?!?p> 光頭胖子懵問:“誰的尾巴?”模樣嬌俏的小家伙嘰嘰呱呱的說道:“我常盼著咱們有尾巴,可以跟那些猴子一起在樹上蕩來蕩去不摔。有時候我望著窗外那片樹,猜想我們會不會是猴子變成的,后來不知因何,尾巴縮回身體里面了。要怎么樣才可以又拔它出來呢?”
“我們跟猴子沒啥關(guān)系,”信照往下溜滑,先蹦落地,隨即伸手接我,微笑著說道,“大家下樹罷!”
長利從草里爬出來,憨問:“怎么一撞又好像穿越了,我們有沒弄丟了誰?”
“有,”蚊樣家伙清點人數(shù)之后,郁悶道,“我好像又把達芬奇漏掉了。他應該在哪兒呢?”
長利他們懵問:“誰?”蚊樣家伙揉著額說:“文西?!?p> “哦……”長利轉(zhuǎn)頭亂望,發(fā)愣道,“讓我再想想……是了,那誰呢?臉形怪怪那個,好像也沒在這兒?!?p> “馬千戶嗎?”信孝轉(zhuǎn)著茄子說道,“他大概沒跟來?!?p> “不是吧?”長利惑然道,“我似乎看見他在那個什么河邊冒出來過。咱們會不會把他丟在某個地方了?”
“趕快去找,”宗麟嘖然道,“他還帶著村姑呢!那個村姑和女王必須原封不動地送回西班牙,從哪兒來就回哪兒去,各歸各的家,各走各的路。你們休想改變歷史。我不希望后來葡萄牙人沒帶著豐厚的禮物出現(xiàn)在我家門口……”
模樣嬌俏的小家伙眨著好奇的眼睛,不解的問道:“為什么葡萄牙人會對你這樣好呢?他們對我可壞了,要搶我王位,并且發(fā)兵侵犯我們土地,還想捉我去幽禁……”宗麟抬手握拳,投來勉勵的目光,加以鼓舞,說道:“所以你必須及早回去狠狠地痛打他們,一定要趕得葡萄牙人混不開,只好跑來我們那邊的海岸另找財路,不得不討好我這類地頭蛇,送東西來巴結(jié),于是我就從你艱苦卓絕的戰(zhàn)斗中獲得許多你想不到的好處。你取得了收復失地運動的勝利,不意使我坐收漁利,這個效果很神奇吧?就像蝴蝶在你那邊搧一下翅膀,我這邊就下雨了……”
我轉(zhuǎn)頭望來望去,不安道:“公公呢?我家翁他去哪里了……”
“什么家翁啊,”宗麟哂笑道,“他不一定真的就是。人太老未必生得出小孩,我一直覺得你跟他家沒什么關(guān)系?!?p> 長利小聲說道:“我哥也說,信虎公不可能六旬開外那樣的歲數(shù)還生得出小孩?!蔽也唤巫斓溃骸翱伤拖裎覡敔斠粯??!弊邝霌u頭說道:“我像你爺爺還差不多,他太幼稚了,什么也不像。你看我們在歷史的長河磨練了這樣久,他仍然什么也不懂?!?p> 虎頭虎腦的小子在坡下忽道:“大家小心,這兒有老虎出沒!我看到有虎頭冒出來……”有樂從草里搖扇而出,順手摘取草葉上悠晃的虎皮帽,塞他懷里,說道:“不要一驚一咋,拿回你的虎頭帽?!?p> 我高興地叫喚一聲:“公公!”虎頭虎腦的小子懊惱道:“又嚷?‘公’你的頭,別吵!”
大家一起滑下草坡,有樂問道:“我們有沒漏掉誰忘了帶上?”長利搖頭說道:“差不多應該到齊了吧?”走出幾步,又不約而同地跑回,匆忙奔上草坡,仰望樹梢,看見信雄仍在上面。
信照連忙上去把他抱了下來,隨即納悶道:“信雄為什么變得好像越來越傻,似乎連話也不會說了?!遍L利掰開信雄的嘴看了看,還拉出舌頭細瞧,憨笑道:“他會說話,就是有點兒呆頭呆腦。”有樂教信雄收回舌頭,在旁琢磨道:“我早就說過,穿越太多,會有后患。意想不到的隱患或許包含長期穿越的后遺癥狀,簡稱‘長穿越后遺癥’,會讓人變傻。甚至‘逆生長’也說不定……”
“我們變傻了嗎?”長利憨笑道,“應該沒有吧?”
“你本來就傻頭傻腦,”有樂嘖然道,“很難還會變得更傻。不過信雄就糟了,他過去還不是很傻,最多有點呆,如今跟我們跑出來一趟,越來越矬了。回去后大家要統(tǒng)一口徑,他爸爸倘若問起,咱們就說信雄原本便是這樣子?!?p> 我過來掏一顆“醒神丸”塞信雄嘴里,讓他含著。信孝拿著茄子在旁說道:“不哭不鬧的孩子也有糖吃?”長利憨問:“什么味的?”我也分給他們各噙一粒,淺抿微笑道:“大家覺得呢?”模樣嬌俏的小家伙咂著舌兒說道:“甘甘甜甜。我還想要!”
有樂搖扇說道:“各含一粒就好,不要拿來嚼吃?!弊邝肽笠涣T谑稚隙嗽?shù)溃骸拔乙娺^松永久秀吃這個東西,他與我那個心腹謀士對弈之時,每隔一會兒含一粒,聽說有提神醒腦作用。后來我讓人向?qū)④姼亩看蛱?,久秀背后的醫(yī)師疑是敬滅?!?p> 信雄抬手一指,說道:“那邊有個小孩兒探頭探腦?!蔽肄D(zhuǎn)面張望,眸間除了樹影摩挲,別無所見。
“瞧,他會說話。”有樂攏合折扇,朝信雄一指,隨即伸手捏腮,笑道,“非但不傻,還會忽悠大家一齊轉(zhuǎn)頭,他卻伸手去拿糖丸兒含進嘴里……”
我們走下草坡,虎頭虎腦的小子在前邊亂望道:“都別吵!我好像聽見樹影幽深之處隱約傳來嬰兒哭聲,卻看不出來自什么方向……”
“嬰兒?”信孝聞著茄子說道,“剛才我似乎也聽到低弱的啼哭,因覺深山里出現(xiàn)嬰兒不合情理,不想被你們笑,裝作沒聽到……”
宗麟皺眉說道:“要走趕緊,不要停耽?;钠乱皫X,哪來的嬰兒?”我尋聲而往,說道:“似乎還真有嬰兒在草叢深處啼哭,會不會是被人遺棄,孤零零地丟在山林里面,怪可憐的……”
有樂連忙拉住我,提醒道:“誰會把嬰兒扔到草木那樣幽深的地方,要丟也是丟在路邊,好讓人撿去養(yǎng)……”我仍往里尋,急促覓覷道:“會不會是被什么東西叼進去里面,倘若沒誰搭理,要被野獸吃掉也說不定?!庇袠防艺f道:“野獸未必真有那么狠。根據(jù)傳說,古代羅馬的狼就把人們狠心丟棄的小孩拿去哺養(yǎng),各地都有好心的動物,比人還會干人事兒。”
我猶仍不甘:“可是……”信孝惑指另一方向,顫抬茄子轉(zhuǎn)望道:“不對勁!剛才明明聽到嬰兒啼哭聲隱約從你前面?zhèn)鱽?,怎么走著走著,又好像晃去了另外一個方向?這會兒似乎轉(zhuǎn)去了我后邊的樹叢里,那個嬰兒如何跑這么快?”
宗麟皺眉說道:“我懷疑那個不是真的嬰兒。你們不要看到陷阱,還要愣往里邊踩去。嬰兒哭聲怎會這般游移不定?你若仔細聆聽,并不只似嬰啼,隱約還有低低的笑聲夾雜在里面,飄忽出沒,縈耳卻像時近時遠,若即若離?!?p> 蚊樣家伙拿弩挨近,神情不安的悄問:“會不會是‘北天宗’搞鬼?”光頭胖子抬眼投來,卻似被嘴里噙含的糖丸兒噎住,在后邊發(fā)出嗆咳,面色憋怪。宗麟瞥他一眼,低哼道:“無論是不是,總之看見了蠱蠱惑惑的事情,還是勿去理睬為好。玩法術(shù),我們玩不過那些法師。何況‘星辰派’歷來詭譎多端……”
信孝聞茄子瞅著光頭胖子嗆咳得臉似變形,惑問:“先前我似乎聽到有誰提及‘造父變星’,不知是何名堂?”
“所謂‘造父變星’,”小珠子在信雄肩后嘀咕道,“又名‘量天尺’。以仙王座之方位測算最為典型,另從仙女座亦可測之。據(jù)說‘星辰派’慣以此法尋找烏剌尼亞的秘密,亦即‘測天圖’的下落。北天宗疑心南天尊知道,認為他那位孿胞哥哥已經(jīng)接近揭曉烏剌尼亞的真相……”
霧林里縈蕩無定的嬰啼之聲忽似更響,這會兒連我也聽出不對勁了。手心攥汗,忙跑回來說道:“突然好像四處都有嬰兒哭笑,你們有沒聽到……”
“我最煩嬰兒了,”宗麟皺著眉瞥覷光頭胖子劇烈嗆咳得肉晃不停的怪異之狀,低哼道,“尤其是肉乎乎那些。這胖子怎么回事?不會吃糖就別學小孩吃糖,節(jié)骨眼上大家都需要安靜下來,從陷阱之畔悄悄地離開,你卻在旁邊亂發(fā)怪聲,又咳又吐,整張臉都變形了,身上那堆肉也抖得快要掉落……”
長利憨笑道:“想是他受不了醒神丸里面的炙甘草和薄荷味……”出于好意,便要靠近,抬手去拍其后背,想幫那胖子緩過氣來。卻見光頭胖子渾身上下劇顫更驟,像在激烈地痙攣,翻白了眼亂抖,又像打擺子。身上啪的有一坨兒粘物墜落,嚇長利一愣,方要低頭惑覷,虎頭虎腦的小子擠過來揪住光頭胖子,先摑一耳光,打歪半張臉,拽著甲胄說道:“哪兒來的胖家伙?這是我的東西,怎么會穿在你身上……”
我勸阻不及,虎頭虎腦的小子抓著玄胄亂甩,不斷有粘物墜落,他看也不看,依然拽來拽去,突然扯落玄胄,啪的甩出一大團肥膏般粘稠的肉球飛沾樹上?;㈩^虎腦的小子往后跌撞,我惑然轉(zhuǎn)覷,一時不明所以,但見樹杈兒上邊那坨兒肉球里擠出一張肥臉,五官夾在贅肉油膏里一塌糊涂,咕噥道:“一粒不該吃的糖丸兒,就這樣敗露了行藏。”
“活該!”樹叢里嬰啼之聲忽止,有個粗嗓子取笑道,“誰叫你貪嘴的老毛病改不掉?該減肥了,胖子!我快要認不出你本來的形狀……”
我吃驚地后退幾步,聽見有樂他們紛愕而問:“那個胖子怎么回事?竟然好像變小了許多,夾在樹杈上的模樣,狀似一個肥嬰……”
樹上的肥嬰咕噥道:“先前我跟去巷內(nèi),看見那個光頭胖子撿到了玄胄,就把他揍翻,然后扮成他的模樣,是不是很像呀?”
“逼真,”有樂搖扇說道,“畢竟還不是真。先前我在下邊聽到你談論功夫,并且說起‘輕功’這個后世才有的詞語。我就覺得你來歷可疑了,因為真正的光頭胖子來于古羅馬‘五賢帝’那個時候,相當于中原的東漢時期。其實要到后來的漢末三國,老醫(yī)生華佗為了強身健體,創(chuàng)造了‘五禽戲’并加以推廣,后人所謂的武術(shù)才出現(xiàn)。然后再到大概北魏時期,達摩老祖帶著功夫來了,其‘一葦渡江’就是輕功在世人跟前初次展現(xiàn)神采……”
“不盡然吧?”信孝聞著茄子搖頭說道,“我爸爸說早在春秋時候就有人玩輕功了,莊周記述列子御風飛行。不會輕功怎能飛?”
“會飛也不一定是輕功,”有樂嘖然道,“說不定他乘坐飛行的機器呢?記得我好像看過山海經(jīng)‘海外西經(jīng)’提到,奇肱國人能為飛車,自由起落,翱翔云天……”
“不要扯太遠,”小珠子從信雄肩后轉(zhuǎn)出來悄言道,“樹上那個是南天尊。也跟北天宗一樣,覬覦你們身上之物,故意讓我們撞來這里,伺機一古腦兒加以收拾。哪料他兄弟北天宗也趕來了,這兩個是死對頭,一撞上就會大打出手。咱們快些開溜,看能不能乘機跑掉……”
說話間,草叢颯晃,有個裸嬰爬上樹。聽到枝葉簌響,肥嬰急忙從肉球擠身而出,翻滾往下,避過裸嬰撲攫抱咬之勢,著地一蹦,向我撞來?;㈩^虎腦的小子急要抱開我,卻似倏然磕到了一面無形之墻,乓一下震跌開去。
我一時動彈不得,仿佛被數(shù)面無形屏障夾在中間,將每個人分隔開,連手也抬不起。眼見肥嬰爬在前頭,勢將得手,裸嬰從樹上撲落,搶去攔阻,兩個小身影在我旁邊扭打廝斗,拳來掌去,腿足相踹。雖皆矮小幼嫩,行走蹣跚,出招卻似有板有眼,彼此煞有介事地交手,互不相讓。有樂他們看見兩個裸嬰打架,不禁好笑,說道:“他們好像不厲害的樣子?!?p> 宗麟皺眉而覷,似是看出套路相近,說道:“他們顯然是同門,章法路數(shù)完全一樣,打半年也分不出招數(shù)高低。咱們趕快走罷,我不想看嬰兒打架?!庇袠飞焓忠焕?,卻觸不到我,驚訝道:“怎么回事?”
小珠子磕了一下,似也撞不進來,忙轉(zhuǎn)去我后邊說道:“他們封困你在‘鏡像空間’了。”我惶惑地轉(zhuǎn)顧道:“那么卻要怎樣出來?”小珠子嘀咕道:“來自船底座的這種鏡像之術(shù),我不知道怎么玩?!蔽脴蛹一锝锌嗟溃骸澳悴皇且矔c兒鏡像之術(shù)嗎?先前在圣宮那邊,你把我們放進了某個講故事的虛擬空間里戲弄過……”小珠子轉(zhuǎn)來轉(zhuǎn)去的說道:“可是我不會玩這種!南船座的鏡像術(shù)跟這個玩法似乎不同,解法用不對……”
其中一個裸嬰過招之時騰出嘴來粗聲說道:“原來你也會南船座的秘法,那就好辦了。就按密宗那個切日訣,同步用它便可破解,‘九字真言’會不會?”
我正感苦惱,聞言心念一動,便依記憶循法施為。小珠子轉(zhuǎn)至耳后微爍,熒熒閃光之時,提醒道:“注意指法配合,我們同時試一下。”
肥嬰提手捏訣,咕噥道:“北天宗,你為何教她破解我的金剛法咒?”裸嬰踢出一腳,粗聲說道:“我就是不想讓你拿到好東西。與其先給你得手,不如幫他們逃脫,等我先搞定你,回頭再去找他們,還不是照樣手到擒來?你們趕快擺脫南宗封印,不然他又要加倍增強‘鎮(zhèn)定之讖’了?!?p> 我默念法訣,拈指依術(shù)而為,小珠子也跟著轉(zhuǎn)繞,每轉(zhuǎn)一圈,我念一訣:“臨。兵。斗。者。皆。陣。列。前。行。”
隨即我翻手綽訣一推而出,隨著輕誦:“叱呵破障!”忽感無形之障平空消失,有樂他們摔了一地。
虎頭虎腦的小子跳起身來,急要去踹肥嬰,宗麟看出不對,先拉開他,沉掌按落,承接肥手一揮。隨即跌飛開去,直摜甚遠。我隨有樂他們忙去攙起,宗麟悶哼一聲,口中吐出血沫。有樂見狀吃驚道:“剛才誰說他們不厲害?”
小珠子催促道:“還愣著干什么,快跑!”肥嬰旋身掄臂揚塵,激發(fā)遍地土石,劈頭蓋腦地蕩擊而來。我們拉著宗麟,撒開腳跑。
肥嬰忙要來追,卻被他同門絆住。不得不拳來掌去,一招一式皆沒含糊,彼此有來有往。眼瞅著我們將要跑遠,不由怒揮一掌,忿然道:“他們身上各有寶貝,就連跑在最后那個蚊子模樣的家伙亦不例外。為什么咱們不一起分享?”裸嬰接招之時,粗聲說道:“你何時真心要跟我分享過東西,從來只想獨占好處。小時候我上你的當,被你先從娘胎里排擠出來,此種行為早就已經(jīng)說明了一切……”
我們攙扶著宗麟奔向霧林之外,蚊樣家伙綽弩隨后掩護,正要伺機悄射一矢猝襲肥嬰背后,不意那肥嬰反手揮來三道急芒,颯然射向蚊樣家伙眉心和雙眼。我見狀一驚,揚手欲發(fā)盾讖不及,飛芒已至,卻一齊被蚊樣家伙前襟里的護心鏡擋開。
當時我正想:“后悔先前忘記給他也穿上薄甲防護……”但見三道急芒從胸前彈開,蚊樣家伙撫搓幾下襟前,轉(zhuǎn)身又往前跑。信孝伸著茄子一指,難免稱奇:“咦?我剛才看得很清楚,三道熾芒分明急射他臉上,卻怎么閃去胸前,霎刻被擋開了……”
“他那個護心鏡不尋常,”宗麟撫息之余,也在旁邊好奇而覷,忍不住勉力說道,“不論襲射他身上哪個地方,都能瞬間移引去胸前,然后擋開。此前跟他穿越四處,我就懷疑他那個護心鏡有神奇的吸引力,能將對他身上前前后后所有襲擊一古腦兒攝移去襟口那兒……”
“真有這般神奇?”長利憨笑著伸戈往蚊樣家伙后股一戳,頃即被護心鏡從胸前磕開。信孝投茄出手,擲向蚊樣家伙的后腦勺,卻又被護心鏡彈落在前邊。信照拿著連鞘之刀,突然劈斫蚊樣家伙頸后,乓一聲響,竟從襟前磕了開去。模樣嬌俏的小家伙呀一聲大叫,雙手舉著短銃沖過來欲擊,眾人嚇一跳,忙抱住她,紛紛加以勸阻,“行了行了,大家已經(jīng)試過,那個護心鏡果然有夠神奇,你不要再浪費彈藥,且留著打怪物……”
“看見了吧?”宗麟調(diào)息之時,含掌于胸前,滿面疑惑的低嘿道,“他身懷之物,很神奇是不是?任憑閱歷再多,我亦然聞所未聞,世間竟有此般奇物……”
“這并非你所謂世間之物,”小珠子從信雄耳后晃出來嘀咕一聲,沒等我惑詢究竟,虎頭虎腦的小子突然搶下蚊樣家伙手中之弩,從他腰畔箭囊里摘去三支矢,迅即搭弦,分別往臉頰、腳背、腰股各發(fā)一矢,然后不知如何,竟又霎刻被襟懷里佩掛的護心鏡擋開,未容瞧清,便彈落于地?;㈩^虎腦的小子眼為之愣,不甘心地又要再射,我忙攔下他,蚊樣家伙趁機搶回短弩,向后退離甚遠,虎頭虎腦的小子不顧我勸阻,撿了塊石頭扔去,懊惱道,“不信打不著你……”
信孝拾茄聞著,不禁惑問:“若非世間之物,那是什么來著?”小珠子在信雄耳畔轉(zhuǎn)了轉(zhuǎn),答道:“那個護心鏡也和有樂以及他旁邊的小妞兒拾得的古鏡似屬同般來歷,不是我們這個世界的東西。”有樂搖了搖扇,在旁嘖然道:“又扯去外面其它星星了是吧?”小珠子晃去他耳后,悠轉(zhuǎn)道:“誰說那些是外星的東西?四維度之內(nèi)所有星星也跟我們一樣處于同個世界,而這些神奇的東西不屬于這個世界,你明白了沒有?”
有樂搖了搖紙扇,笑覷道:“不明白你又扯去哪里……”小珠子耐心地解釋道:“那是更高境界的東西,來自其它維度。懂了沒有?”有樂嘖了一聲,搖頭說道:“這些我怎么會懂?你跟我談論沖茶還差不多……”長利憨問于旁:“究竟有多少層維度來著?我們是不是最高的?”
“不,我們屬于很低層次的,”信孝聞著茄子說道,“記得先前曾聽小珠子提過,咱們這個維度下面就沒有活物能生存了。所以我們差不多算是最低層的生命……”
小珠子轉(zhuǎn)過來,從信孝耳后晃出,嘀咕道:“你說對了。我來的那個時代,人們已知約有不少于十來個維度存在。自下往上數(shù),我們屬于四維度。估計上邊至少有十多個其它維度,并且恐怕還不止這些?!?p> 長利憨問:“會不會在其它世界里,也有許多個我們存在?”
“沒有,”小珠子從他肩后轉(zhuǎn)出,細聲慢調(diào)的說道,“誰都是唯一的,你要小心,死掉就沒了。瞬息全宇宙充滿各種你,那些虛妄故事只是愛幻想的無聊之人亂作夢。然而事實卻是無比殘酷?!?p> “還好我不會死掉了,”長利拍了拍胸口,又伸手輕捶信孝襟前,憨笑著說道,“我們已經(jīng)有薄甲防護?!?p> “趕快閃罷,不要聽她扯。”有樂攏起折扇,轉(zhuǎn)身去攙拉宗麟,搖頭說道,“我們是有多傻,才會忘了繼續(xù)跑路,居然傻乎乎地停下來聽一個坐枱小妹談宇宙……”
小珠子跟上前蹦跳道:“我連一個客都拉不到,怎么能算‘坐枱小妹’呢?”有樂頭沒回的說道:“你下過海、坐過枱,明明就是。”小珠子尾隨其后,申辯道:“我不是!”宗麟和有樂皆道:“你就是?!毙≈樽影脨赖溃骸安皇?!”宗粼和有樂齊道:“你是。”
長利憨問:“她是什么?”信孝拔出一個瓜,抬到鼻前聞了聞,遮著嘴邊悄言:“她淪落過風塵,你說她是什么?”虎頭虎腦的小子愣問:“什么是‘坐枱’呀?”
“你們先別忙著在前邊抬杠了,”信照叫喚道,“快過來幫忙,這胖子挨石頭丟過來打暈在地,剛才誰扔的石頭?”
有樂他們紛朝虎頭小子指了指,轉(zhuǎn)身瞧見信照幫著蚊樣家伙抬一個光頭胖子過來,吃力地招呼道:“他很沉重,誰過來幫忙一下?”
虎頭虎腦的小子伸臉一瞅,急忙抬腳亂踹,驚怒交加的說道:“這么快就追上來了?你們快讓開,讓我踩癟他腦袋……”光頭胖子吃痛醒轉(zhuǎn),叫苦道:“別踹!真的是我,先前莫名其妙被困住,無形屏障突然又解脫了,摔在你們后邊,剛爬起來要跟你們打招呼,卻遭一塊石頭拋來擊暈……不知誰扔的?”
“還能有誰?”有樂伸扇指了指虎頭小子,隨即搧了光頭胖子一下,惕問,“至于你,是不是那個肥嬰冒充的?扮得還挺像,奇怪的是他竟然知道你的事情,包括身世來歷這些,他究竟怎么獲知周詳,然后拿來誑我們……”
“他能知道,”小珠子從光頭胖子耳后晃出來,往他身旁轉(zhuǎn)悠來回,巡察過后,閃去有樂耳畔,細聲慢語的說道,“南天尊不論喬扮成誰,都能即刻掃窺悉知他冒充的那人所有底細。這個本事,據(jù)說來自喀耳刻?!?p> 長利他們懵問:“誰?”
“瑟茜?!毙判⒙勚?,在旁說道,“希臘神話中的巫術(shù)女神,這個女妖也被稱為魔女之神。傳聞她本乃太陽神赫利俄斯與大洋神女之一的焚燒仙女珀耳塞伊斯的女兒,是科爾基斯國王埃厄忒斯和帕西法厄的姐妹,女巫美狄亞的姑媽。我看過一些希臘著作,記載了喀耳刻使用魔法將別人變成怪物的故事。但其實喀耳刻原本只是隱居在艾尤島上的著名女巫。不知她如何竟然與南天尊發(fā)生此般交集?”
“那個肥嬰自稱是南天星主之一,”小珠子從信孝拿著的瓜旁轉(zhuǎn)出來說道,“所謂南船座,包括船尾座、船底座、船帆座和羅盤座,這四個原本是同一星座。在古希臘神話中,它們合稱為南船座,是全天最大的星座。這個星座里用肉眼能看到的星有八百多顆,幾乎相當于全天可見星數(shù)的八分之一。然而通常人們看到的每粒星光未必只是一顆星體,其實那枚微光多數(shù)是緲遠的一簇星團。根據(jù)天狼星的古老傳說,有個老人突然抱著雙胞胎降臨埃埃亞島,聲稱他帶雙星之子避禍人間。雖然南船座的故事源于少年佛里克索斯逃離欲謀害他的繼母,騎在金毛羊背上逃到黑海東岸的科爾喀斯王國的傳說。但那兩兄弟從此留了下來,一直存在于秘教傳聞中……”
包括光頭胖子在內(nèi),大家正聽得發(fā)楞,宗麟突然倒地。除了虎頭小子以外,我們紛來攙扶,驚問何故。
“暈,”宗麟面色發(fā)灰,竟似萎頓在地,急難攙起,閉著眼睛說道,“站在這里聽你們亂扯半天,我這把老骨頭支撐不住……”
信孝他們亦有同感,紛道:“我們也覺得又饑渴又困乏,不如先穿越去找個安靜地方吃點東西歇會兒罷?”
“為什么不穿越回家呢?”長利憨問,“我覺得家最好了?!?p> “誰不覺得?”有樂搖著紙扇沉吟道,“但這會兒還不能回去,有事沒完,有尾要收。”
有樂說著,轉(zhuǎn)朝模樣嬌俏的小家伙那邊做個嘴形悄示,信孝會意道:“對,咱們?nèi)魩丶遥野职謺偟舻??!?p> “他什么時候沒瘋過?”宗麟惱哼道,“我看他早就已經(jīng)發(fā)瘋了。還需要在乎他感受?然而歷史不容隨意改變,我需要她回去把葡萄牙人趕來我那邊,好給我送禮……”
有樂察看面色,訝道:“咦,怎么一提起我哥,他又精神了些……”我掏些醒神丸,要塞給宗麟吃,卻被虎頭小子推開手,說道:“不要讓他浪費太多,給一粒就可以了?!弊邝肷焓帜昧诵┩鑳汉谧炖铮f道:“這些小東西就跟糖果似的應該沒多大作用,還有沒有更給力的?”我尋出一顆大個些的丸兒,宗麟搶在虎頭小子加以阻撓之前,拿去一瞧,便放入嘴里,說道:“回神丹,或許更夠勁兒些了。你若有‘九轉(zhuǎn)雄蛇丸’最好,我要服以療愈內(nèi)傷,順便壯陽……”我一想還真有,忙要掏取,虎頭小子嘖然道:“先吃這些夠了,不要再給他當飯。倘若吃多了,萬一藥力太猛,會流鼻血?!?p> 蚊樣家伙往后邊張望,不安的催促道:“趕快溜罷!不然又要追來了……”信照從旁邊的土坡上轉(zhuǎn)回,說道:“那兩個小侏儒大概功力旗鼓相當,彼此糾纏互絆,忙著見招拆招,一時誰也沒法過來追咱……”長利攙扶宗麟起身,憨問:“剛才我們見識過肥胖的那一個法力似很厲害,他為什么不對另一個侏儒使用法術(shù)呢?”
“不是不想,”蚊樣家伙過幫著攙扶宗麟,說道,“有些法術(shù)互相克制的。或許同門之間,他們學會了相同的法術(shù),彼此不能用在對方身上?!?p> 長利憨笑道:“所以他們相互之間打架,是不是只能硬橋硬馬的在拳腳上較量高低?”有樂催道:“大家走快些,就算不用比試法術(shù),肥嬰那么胖,一拳出去也夠份量。你看宗滴這樣資深的禪宗高手都被打得萎靡了?!?p> “沒吃沒喝還不歇著,誰能撐得這樣久?”宗麟向我伸手,索取道,“如今我一把年紀,體況江河日下,不能跟你們這些小輩相提并論。要想我走快些,先給顆‘九轉(zhuǎn)雄蛇丸’調(diào)劑一下?!?p> 我趁家翁不留意,悄掏藥丸遞去。宗麟拿了一顆,手仍伸著,卻豎起兩根指頭。于是我又給他一顆,虎頭虎腦的小子轉(zhuǎn)面說道:“我看外面路還很長,不知要走多久?這樽酒快剩不多了,沒酒我就一步也撐不下,趕快找個市鎮(zhèn)讓我沽酒,再多斟滿一個皮袋子,這里面有一股馬奶味酸酸的。前次成吉思汗的媽媽沒洗就給我拿去用……”
宗麟豎起三根手指,見虎頭虎腦小子轉(zhuǎn)身,便縮攏回去,攥著藥丸兒自噙入口,提掌調(diào)撫內(nèi)息。我問:“家翁,你要不要也吃顆提氣醒神的丸藥?我給你一顆有藥酒味的‘還神丸’好不好?”虎頭小子皺著鼻梁瞅了瞅,搖頭說道:“我不吃藥。若有花生就給來吃吃,用以下酒?!彪S即提樽就口,卻只淌落幾滴,他一怔之下,惱火的說道:“這就沒啦?無酒怎么行,你們誰身上還有,快拿出來,不然我要挨個搜身!”
我見狀不安道:“家翁沒酒喝,會亂發(fā)脾氣的,可怎生是好?”虎頭虎腦的小子揪著蚊樣家伙亂搜,不耐煩道:“趕快帶我撞墻穿越去找有酒的地方,不然什么護身符也護不住你!”長利憨問于旁:“為什么呀?”蚊樣家伙苦惱道:“我這護心鏡從來護不住他亂打的拳腳。然而著急又有何用,這兒除了草木就是土坡,沒墻可撞……”
信孝聞著茄子問道:“為何不試試撞向土坡看能不能穿越過去?”蚊樣家伙苦著臉搖頭說道:“穿不過去的。前次我們困在沙漠和草原上,什么沙丘和土坡都試過了,怎樣撞也不行?!被㈩^小子亦有同感,猶有余悸的稱然道:“吃過很多沙土。這要怪大友這老家伙,他不肯撞石頭。我們?nèi)死г谏衬?,幾乎絕望。最后連塊像樣的石頭也找不到了,眼看就像快要曬干的三條咸魚,奄奄一息的時候有駱駝隊經(jīng)過,帶我們跟隨許多奴隸去修金字塔,歷盡磨難才得以撞回來……總之,淪落荒野很糟糕?!?p> “先前他帶我們掉過海里,”長利憨笑道,“汪洋大海也很糟糕?!?p> 我問:“為什么我們不試試撞樹呢?我記得撞樹似乎也能穿越……”小珠子轉(zhuǎn)到我肩后,嘀咕道:“那是因為你手臂上攝附的超維能量暗中驅(qū)動所致,使你懷揣的古鏡起作用。”信孝拿著茄子問道:“你這小東西前次特意帶我們直接撞去遙遠的‘煉金術(shù)士號’星艦上,又是什么東西在起作用?你是不是也會穿越呀?”
虎頭虎腦的小子轉(zhuǎn)面嗅了嗅,張嘴呵出酒氣,隨即伸手來抓。小珠子晃去信雄耳后,沒再作聲。蚊樣家伙走去一株樹旁琢磨道:“不如我們試試撞樹?”虎頭虎腦的小子一巴掌抽過去,跟在腦后亂卯道:“你明明能夠撞樹穿越,早些帶我們一起撞過去不就行了?”蚊樣家伙繞著樹走避,苦惱道:“那也要先看看這是什么地方,況且我沒試過一下子帶上這么多人撞棵小樹。萬一撞折了樹,還穿不過去,我沖在前邊要撞破頭受傷的……”
信照從斜坡跑下來,催道:“要走快些,別讓那幫玩法術(shù)的家伙追上了?!毙≈樽踊蔚轿叶笄难缘溃骸奥犝f‘六壬之術(shù)’本身能克制所有法力,被那些玩遁甲的老手稱為‘法術(shù)克星’,有它在身上,據(jù)傳其能夠使一切針對你施用的法術(shù)失效。你會不會‘火天大有’、‘火雷嗑噬’之類讖訣?”我搖了搖頭,懵然道:“什么???沒聽說過這些。”小珠子嘀咕道:“你若不會秘訣,怎么激活‘六壬禁制’之術(shù)防御魔法侵擾?估計再往前走下去,五維魔物越來越多,紛皆沖著你身上所懷秘寶而來,料必還將吸引更可怕的勢力也為之蠢蠢欲動……”
“天快黑了,”蚊樣家伙跑去前邊路口張望林外,從樹叢畔探頭探腦的說道,“快看看那是什么地方?!?p> 我從樹梢的枝葉掩映間隙投眸望見煙霞殷染的垂暮天空,隱約現(xiàn)出塔樓影廓。跟在后邊越往前走,遠處的隆隆轟響越近耳際,此前在林間難以辨聞的炮火之聲漸又傳來,天際不時閃閃映焰。
“那邊是加拉塔?!毙≈樽訌男判鄱筠D(zhuǎn)出,細聲慢調(diào)的說道,“位于君士坦丁堡郊區(qū),與金角灣毗鄰。周圍筑有城墻,歷來屬于防御君士坦丁堡的要地。第四次十字軍東侵期間,為威尼斯人的居住區(qū)。公元一二六七年被熱那亞人占領(lǐng),由熱那亞指派的官員行使對該居住區(qū)和拜占庭帝國境內(nèi)的熱那亞人的最高管轄權(quán)。公元一四五三年四月,奧斯曼帝國軍隊由此向君士坦丁堡發(fā)起進攻。你們看到的就是突厥兵攻擊城中殘余守御力量的炮火……”
“怎么又跑來這里了?”大家紛紛懊惱道,“烽火連天的這一頁還沒揭過去嗎?仍然置身于戰(zhàn)火之地,看來又沒法歇會兒了?!?p> 虎頭虎腦的小子在前邊招呼道:“跟著我跑,一起穿越火線,沖去硝煙里那片有房子的地方找酒喝?!蔽矣患埃纫驯枷蚺跓煆浡?,我只好跟隨在后,有樂他們攙著宗麟,匆忙躲避箭矢穿梭之間,眼見千軍萬馬沖殺而來,勢如滾滾浪潮涌至,蚊樣家伙不禁驚慌道:“沖不過去了,不如就近找一面殘垣,趕緊撞墻為妙?!?p> 我正要拉住虎頭小子,忽見一騎飆出濃煙,颼的投鎗擲來?;㈩^小子搶到我身前接住,隨手拋回,將那騎馬沖撞而近的青盔將領(lǐng)打落于地。跟隨其后的數(shù)騎黑巾甲士號嘯掩近,揚刀圍劈之時,紛叫:“掩護斷帥!”信照拔刀翻騰飛削,斫倒二人,隨著唰唰掠刃之芒,最前邊那兩乘甲士幾乎同時墜馬。長利伸戈搠向一名策騎撞近的甲士,卻被那人探手抓戈不放,另抬一只手,居高臨下的舉矛來戳。蚊樣家伙急發(fā)一弩飛矢,嗖的將其射下坐騎。模樣嬌俏的小家伙呀一聲叫,沖上前亂踹。墜騎的甲士拔刀正要戳她,信孝揮鞭甩去,纏住其腕,拽翻倒地。長利挺戈朝腿一扎,卻沒插中。墜騎之人給他一腳,踹在襠下。長利蹦跳叫苦:“唉呀,我次奧……”
虎頭虎腦的小子惱道:“這家伙不肯死?”推開旁人,上前連發(fā)數(shù)腳,踹那墜騎之人漸沒動靜?;㈩^小子繼續(xù)踩,有樂見他仍沒消停,忙來拉扯道:“別跺了,腦袋都被你踩爛,還嫌不夠?”
青盔將領(lǐng)爬起身來,急拾長鎗投射?;㈩^小子接住,隨即拋擲而回,扎穿青盔將領(lǐng)肩窩,帶翻于地。青盔將領(lǐng)強撐而起,咬牙捏訣念念有詞,不知急施何咒,竟又拔出貫背的長鎗,再擲過來?;㈩^小子探手抄接正著,又扔回去,嗖的扎進青盔將領(lǐng)腰間,貫透其軀。有樂張望道:“我看他這回應該‘掛’了……”不料青盔將領(lǐng)倒而復起,捏著咒訣,拔出長鎗嗖的擲來。
虎頭小子接綽在手,又投回去,扎穿其腿,帶跌甚遠,釘在一匹翻臥的死馬之上。青盔將領(lǐng)猶欲掙扎著拔出長鎗,其畔有個卷發(fā)的騎士不顧胸脅中箭,抱纏住他,竟似不惜拼盡余息,咬其脖頸。青盔將領(lǐng)的痛呼傳來,虎頭小子懊惱道:“還不肯死?”伸手搶過長利所持之戈,嗖的投去,將青盔將領(lǐng)連同垂死的卷發(fā)騎士以及死馬扎在一起,嵌釘在橫尸遍布的戰(zhàn)壕邊。轉(zhuǎn)脖見我似是目有不忍之色,虎頭小子嘖然道:“戰(zhàn)場就是修羅場,該死之人還是要死?!?p> 望見有座塔在炮火中轟然倒塌,不知壓砸了多少人,慘號聲紛亂傳來,宗麟仰眺鷹旗飄落,不禁興嘆:“時代總在變化,也有高潮和低谷。但是這種變化,對于每一位微小的個人,都是難以承受的重量?!?p> “該走的路還是要走,該蹚的河還是要蹚?!蔽脴蛹一镏钢斑叞攵職埰浦畨Γ泻舻?,“大家快跟我一起撞過去!”
有樂連忙拉著我往前奔向煙塵彌漫的那片垣影,身后嗖嗖亂箭掠空穿梭,追騎紛涌漸近。信孝顫著茄子跑隨在旁,驚慌道:“不行不行,只怕跑不脫了!”長利攙著宗麟在前邊回頭,伸手來拉,說道:“大家別走散了。兵荒馬亂,不好找……”
眼見撞入煙霧之中,前方突似現(xiàn)出許多幢幢攢動的騎馬甲士身影,排列如墻,圍涌過來擋住去路。我猝吃一驚,不意腳下踩空,摔進溝壑。四周積水亂濺,信雄他們也紛跌而入。
“真是水深火熱,”我一時迷糊,愣望小彈跳魚從眼前亂蹦而過,有樂爬在泥坑旁叫苦道,“穿越真的很難受。突然跟著那蚊子一頭撞過來,腸胃里直倒騰……”
“我們撞過來了嗎?”我轉(zhuǎn)頭惑望四周,眼見烏霾蔽天,陰晦迷離的光景,不禁惑然道,“我覺得掉進坑里了……”
眾多騎馬的甲士幢然攢擁而近,火把紛耀之間,忽有一根黑森森的銃口抵臨。我抬眸驚望,慈祥老者伸著袖炮從背后轉(zhuǎn)出,黑森森的管口頂住頭額,沉哼道:“剛才你們跑去了哪里?這片廢園已被蒂瑪騎兵包圍,插翅難飛。只憑你們這樣兒的,以為真能走脫嗎?就算求神也求不應,世人愛說什么‘如有神助’,然而我不禁要問,你們的神在哪里?如若真的管用,叫它出來走兩步試試?”
有樂懊惱道:“居然又碰到這廝,還說差不多的言語,都快聽出耳繭了,你們就不覺得膩味?”青盔將領(lǐng)踉蹌而至,撐戈按他跪下,卻似亦有同感,皺眉說道:“不知易卜拉欣老爺還有沒有自己信仰的真神?我之所以能撐到現(xiàn)在,靠的便是信念未失……”
“如今我只相信實力改變一切,”慈祥老者低哼道,“命運靠自己把握。天地間無論是誰,不與我們相向而行,就要被清除。誰敢作態(tài)妄動,結(jié)果只有歸零。”
信孝顫著茄子在旁不安道:“怎么又這樣???你們有沒覺得什么東西若即若離,四周隱約又有異聲……”
小珠子冒出來,在我耳后低聲催道:“快跑!有東西悄近……”
“什么東西?”我正要轉(zhuǎn)面愕望,信雄伸手來掩眼,慈祥老者打開他的手,揪我而起,貼著面頰說道,“我才不相信什么一看就死。你睜大眼睛,替我看看究竟是什么在后面?”
“不要看!”信孝他們紛紛趴下,惶呼聲中,身后群騎驚嘶,竟也屈腿踣伏于地。任憑騎者怎樣鞭打吆喝,亦不肯起。黑巾甲士離騎惕顧四周,似無所見。迷霧里嗡震之聲卻漸逼近,每響一陣又停片刻,隨即又齊響一陣,更加逼近,沒等聽清,頃間止息。慈祥老者掰轉(zhuǎn)我的下頜朝著悶聲隆響的方向,驚疑不定的說道,“你必須看!然后告訴我,究竟是誰在搞鬼……”
小珠子悸然道:“一看就死。不是鬧著玩兒的……”話聲未落,地面又隨嗡響之聲震動。接二連三有慘呼聲傳來,卻迅即嘎然而止。肅殺之氣似已近在身畔,火把墜落紛熄,便在亮焰暗滅之際,我堪堪低眼瞥看地上映影森然,似有許多黑影密密麻麻悄立周圍。青盔將領(lǐng)倏似覺察有誰在他背后默立,驀地轉(zhuǎn)顧,矍然道:“哪兒冒出來許多頭披烏黑大布籠罩面目難辨的家伙……”
沒等說完,青盔將領(lǐng)頃刻崩潰。顱骨先破,咔嚓一下迸裂。死狀仿佛噩夢,整個兒從頭到腳扭曲,震駭已極的面容霎間血肉模糊,難辨本來樣貌。
籍借不時耀爍天穹的驚霆霹閃,只見他全身骨架折碎崩塌在畔,坍然萎倒,縮作一坨兒,迸濺漿液。我悚忙閉眼,昏暗中似有無數(shù)沉嗡之聲低詠齊誦,仿佛許多腳步一起向前踏進,隨即又停下。每近一步,齊誦之聲亦起,然后停步,四周又一片死寂。
“究竟是什么人霎刻搞死我眾多部屬兵將?”慈祥老者硬扳我的臉轉(zhuǎn)覷,氣急敗壞的說道,“你一定要給我看清楚!”
隨著肅煞之氣渾然斗盛,黑影幢幢圍涌,逼至身后悄伺,就連小珠子的嘀咕也似變調(diào),在信雄耳后顫抖著聲音微弱地驚叫:“不可看……”
慈祥老者抬腳踹開信雄,扯起飄落肩頭的一張殘破幡幟,伸到我眼前,問道:“幫我看看,這是什么?”我覺似一面血染之旗,從眸前獵獵揚展,透過殷跡斑斑的旗布,隱約顯出周圍森立的幢幢黑影。我心頭暗跳,稍瞥旗布,又忙閉眼,強忍手臂陣陣搐痛加劇,勉強回答一聲:“有雙頭鷹的旗幟?!?p> “拜占廷的鷹旗如何在這里?”慈祥老者聞言雖似疑惑,隨手拋開殘幟,低哼道,“這個千年帝國已被我們滅了,沒有什么東西真能永垂不朽!”
一只沾染血污和泥垢的手顫伸,拾起積洼邊的斷臂所握之刀。明晃晃地抬起,鋒芒映晃到我面頰上。我眼睫微動,抬眸瞥向刀光,只見那個眼角有疤的黑須扈衛(wèi)爬出泥洼,從水坑旁邊踉蹌而至,嘶聲說道:“易卜拉欣老爺,且讓我掩護你盡快撤離此地……”
慈祥老者拽我急行,問道:“又一陣嗡響之聲更近了,仿佛許多人在黑暗中念念有詞,究竟念誦的是什么?”
“那些黑暗之影每往前逼近一步,就齊誦一聲。”閃電耀映下,只見泥坑里趴著一個灰發(fā)蓬亂的托缽僧,在積洼里顫巍巍地爬行,咕噥道,“兩種古代語言交替。每踏出一步,先以古拉丁語念誦‘邪惡的年代’,隨即停下,再邁進一步,又換以閃族古語齊誦‘不承認真神’……”
慈祥老者拽著我突然止步不前,面色驚疑的轉(zhuǎn)顧著問道:“有誰在我背后,竟似悄然貼脊而立……”那個眼角有疤的黑須扈衛(wèi)驚駭?shù)亟械溃骸拔铱匆娝朴信趾诓嫉慕┬嘀槒埓笞彀驮谀愫筮叀逼渎曃绰?,面孔突然扭曲,被一支平空飛落的殘旗插進口喉。頃刻之間崩潰而倒,整軀坍陷成一坨爛肉稠漿。
“快看是誰在我后面,”慈祥老者揪我轉(zhuǎn)身,急促地抬起袖炮亂指,隨著呀一聲叫,模樣嬌俏的小家伙突然從泥坑邊爬出,閉著眼睛,看也沒看就雙手舉起短銃,轟了一發(fā),震跌草里。慈祥老者身軀搖晃而倒,手中袖炮同時轟響,炸裂了他的掌腕。我亦隨之摔于其畔,這時他松開箍握,我瞥見手臂顯出劍痕,怎暇遲疑,未容稍想便揚揮向后,劍芒斗熾,炫然畢閃之際,有樂拉起我便跑,頭沒回的嚷道,“大伙兒快溜!都別回頭看,能閃多遠是多遠……”
慈祥老者爬起來在暗霧里亂轉(zhuǎn),惶惑地問道:“誰能幫我看看,究竟是什么東西在我身后圍逼而近?”叫喚了一陣,突然不吭聲了,僵立在那兒,顫巍巍地抬手,往肩后摸索。
我們向迷霧縈漫的前方飛奔,隱約聽聞后邊有駭叫之聲遠遠傳來。信照拉著模樣嬌俏的小家伙從草間跑出,說道:“都別回頭,只管往前跑。后邊有東西在追……”
信雄在霧林里發(fā)出甜嫩的聲音,驚訝的說道:“我又看見那只豬跑過去了?!?p> 篤一下悶響,虎頭虎腦的小子在前邊卯他腦瓜,說道:“我頭一次看到這里有只豬跑來跑去,你為什么說‘又’?”
我叫喚一聲:“公公!”虎頭小子嘖然道:“又這樣叫……”奔在前邊之人突然紛紛叫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