羊皮卷急收，窗邊又有守望的玄袍人迸眼裂眶而倒。一位黑袍長老手抬旋針擺動的儀盤，倉促后退，轉(zhuǎn)頭提醒道：“時光又逆流了，不要往外看！”
長利湊近憨問：“逆流去哪里？”恒興探手將他從窗前拉開，黑袍長老捂眼匆避道：“一時往前，一時往后，不知為什么這樣？”花白胡須家伙拽著羊皮卷惶惑道：“似有兩股力量在拉扯，究竟誰在搞鬼？”話沒說完，又跌一跤，手仍扯著翻展飛快的卷軸不放。
“一直都是這樣，”面色蒼白的黑袍法師伸足踏住長卷，手攥串鏈綽訣說道，“兩股力量始終在歷史進程中相互拉扯，不讓世人猶如失韁的奔馬墜崖。怎奈后來人群當中總有些領頭羊自以為是，對任何東西都毫無敬畏，任由一己野心私欲驅(qū)馭，在黑暗中蒙起眼睛瞎跑，帶著大伙兒掉進坑。歷史不斷重演，次數(shù)太多，最后不再重演了，直接劇終。”
形軀高大的素袍者映現(xiàn)四壁，俊美的臉容籠罩在陰影中，其語深沉，縈轉(zhuǎn)入耳：“很早以前，我就給世人帶來了煥發(fā)理智之光，不僅指導歐幾里德做算術題，還照亮了亞里士多德、伊壁鳩魯?shù)纫淮忠淮钦叩拈喪乐?。此后我又啟蒙更多世人覺醒，推動文藝復興。米開朗琪羅爬上高墻涂鴉潑墨揮毫作畫的時候，我在下面幫其扶穩(wěn)了梯子，不讓他摔死……”我留意到一幅幅畫面栩栩如生，次第映壁展現(xiàn)。竟似浮光掠影，在眼前越閃越快，不斷引起眾聲紛稱驚訝：“其身影怎竟充斥在每一幅歷史畫面中，卻又混雜在人群之內(nèi)，顯得不太引人注意，然而總能在其間某個角落里發(fā)現(xiàn)有個形貌像他的家伙似笑非笑而覷……”
門畔一個黑發(fā)玄袍男子惑瞅道：“尤其是許多街頭運動的混亂場合，亦常有他的身影夾雜在內(nèi)。我剛才留意到，那個比劃手勢發(fā)指斜伸的山羊胡髭之人在臺上慷慨演說的黑白畫面里竟然也有他眼神深沉地擠在后邊……”其旁一人納悶道：“除了躋身于歷代的演說集會以外，不知為什么他還踴躍現(xiàn)身在許多‘反戰(zhàn)’的游行隊伍里，跟大家一起高呼各類口號并肩前行，特別是從第二次世界大戰(zhàn)后西方‘垮掉的一代’、‘披頭族’、‘嬉皮士’盛興肇始的那些墮落迷幻的歲月以來，他扮成各種形相出現(xiàn)的場合越發(fā)增多，非但不辭勞碌穿梭奔波于秘魯?shù)纳絽^(qū)到哥倫比亞叢林，忙著教人種煙草用于制藥，甚至從幕后走到臺前粉墨登場，積極分發(fā)煙酒給人共享迷醉的活動頻繁，亮相的范圍更廣泛，露面在更多意想不到的地方，不僅有大大小小的文藝沙龍、牛津劍橋老教授們的座談會、貴婦名媛的讀書會、憤激青年的藥酒會，還包括開羅廣場、恩德培機場、貝魯特西區(qū)、巴黎咖啡館……”一個黑袍少年湊近熒壁前面邊瞧邊問：“為什么沒有他跟希特勒在一起的畫面呢？”熒像閃現(xiàn)硝煙彌漫的戰(zhàn)壕，泥濘里有個形軀高大的傷兵在尸堆中轉(zhuǎn)面說道：“因為我煩他。后來我暗中支持‘黑色樂隊’搞他的鬼，卻被可惡的老天爺或者別的陰暗力量作梗，屢番沒把他炸死……”
隨著畫面閃換加快，信孝聞茄辨覷道：“另一幅畫面里有個亂發(fā)少年在大課堂聽講無神論哲學，臉戴厚目鏡授課的那人也好像他的樣子?！毙诬|高大的素袍者消去畫面，復現(xiàn)俊臉于壁，轉(zhuǎn)目瞪蔫信孝手拿的茄子，然后微哂道：“何止愛因斯坦小時候聽過我的課，便連奧本海默、海森堡、老蓋、小扎他們年輕時也受過我扮老師給予的啟發(fā)，極大地開闊了他們的視野?？上ｎD爵士不肯聽我的，竟對我產(chǎn)生了不應有的懷疑，晚年居然悄悄轉(zhuǎn)而研究靈學玄術……”
有個白發(fā)長老捧著經(jīng)書說道：“古代巴比倫和兩河流域那邊的先民早就說過，那條名叫撒旦的古蛇是來迷惑天下人的。此后有些經(jīng)史典籍描述這條蛇曾在伊甸園引誘亞當和夏娃吃了那個禁果……”形軀高大的素袍者從我后邊轉(zhuǎn)出，抬手梳理鬢發(fā)，冷笑道：“又在那兒瞎編。別看那些胡謅的書，看多了要變得更愚蠢。神級文明隨便做個實驗測試如何延續(xù)族群保持天然繁衍不息的相互吸引力，就被你們編成了這樣荒唐不堪的故事，還把我扯進去了?！?p> 白發(fā)長老掩書感嘆道：“天使在人間行走，沒想到是真有其事！天知曉你們一直在忙什么？”神態(tài)蕭索落寞的精瘦男子霎又晃翼收翅，側(cè)覷道：“不知發(fā)生了什么，我察覺不對路。地獄空蕩蕩，惡魔在人間。我亦追尋而來，覓其蹤跡，每當神魔交戰(zhàn)，彼此巨翼扇動之下，揚起的每一?；?，落到凡人身上就是一座山。”
“尼采早就告訴人們，”形軀高大的素袍者微喟道，“上帝死了。起初沒人相信，你們當他發(fā)瘋而已。此后越來越多人比他腦筋更明白，直接認為無神。世人皆漸覺醒，只有米迦勒裝作沒清醒?；钤谧约旱氖澜缋?，寧愿按部就班地墨守成規(guī)，以為在執(zhí)行神的計劃，堅信一切都有安排。這便走到了自以為是的另一極端……”
有樂忍不住搖了搖扇，嘖然道：“我覺得你們分別屬于兩個不同極端。就連站位亦似始終明顯對立。然而此間的死亡幻覺越來越多，層出不窮。恐怕大家都走到末路了，你們卻還在爭斗不休……”由于信孝躲到恒興后面，形軀高大的素袍者掃目尋茄無覓，面色難看地低哼道：“斗爭是因為米迦勒始終執(zhí)意要幫其主子懲戒世人，而我屢番攔著不讓他們順遂如愿得逞。這班家伙從來苛刻，對誰都嚴加苛求，稍不順從就要懲罰人。要知道他們從前有一陣子連酒都不許你們喝，還讓大洋彼岸那邊的信徒搞出了所謂‘禁酒令’，被我鼓動眾人激烈反對，這幫清教徒最終不得已才稍有讓步……”
熒壁復亮，神態(tài)蕭索落寞的精瘦男子背后不時熾顯的六翼輝芒霎收，又從我驚望的眸前隱去翅影，轉(zhuǎn)面朝素袍者覷視道：“就快沒戲了，你怎么還在這里迷惑世人？”
“讓我迷惑怎樣都比被你消滅好得多，”形軀高大的素袍者誚然道，“不愧是猶太秘教中列為死亡天使之一，且看米迦勒一發(fā)飆就干死了多少信教的人。雖然在你我眼中這些人類無非有如螞蟻，你以前指責我走路不像你一樣小心，說我隨便踩死螞蟻，而你自許為向來愛護眾生，盡量不踩死一只半只。然而翻起臉來，卻踩了一地都是……”
神態(tài)蕭索落寞的精瘦男子抬手先給他一槍，砰地爆過頭之后，蹙眉掃視道：“都是什么？虛殼而已……”
長利他們掩耳叫苦之時，有樂早已溜避甚遠，朝門外張望，搖扇探覷道：“剛才我好像看見有個樣子極‘萌’的小美妞在外面，不知為何又不見了？更奇怪的是，來自古羅馬愷撒時代的小皮如何會說‘萌’這個兩千年后才有的形容詞……”花白胡須之人拉扯羊皮卷忙碌道：“先前告訴你了，我從樹林迷霧里穿越到過許多地方，甚至包括不知哪個年代的卡薩布蘭卡，在夜總會看見那個形軀高大的素袍家伙在臺上載歌載舞，率領一班艷妝男女唱什么‘無神’之歌，熱火朝天地讓人捐款給他投產(chǎn)‘無神’劇作。后來我被捉去關進‘言行異常人類研究院’，碰巧遇見那個樣子極‘萌’的小美妞也在里面，跟我一起從事研究工作……”長利憨問：“你和她在一起進行什么研究事業(yè)？”花白胡須之人低聲告知：“被人研究?！?p> 有樂兀自往門廊那邊人多處探覷道：“沒想到你們早就認識，快幫我看看那個樣子極‘萌’的小美妞去哪兒了……”蚊樣家伙抬著袖弩在旁說道：“別去招惹她，那是你后代子孫輩將來的媳婦兒，其很能生產(chǎn)，日后給你家族生養(yǎng)許多言行異常的小孩。剛才我還看見你的后人在另一道門那邊玩火，不小心給燒著了衣袖，忙亂蹦跳之際，便連擺在燈前的那冊古書也著火了……”花白胡須之人拉扯羊皮卷搭茬兒道：“燈神不是那樣召喚的。我聽星辰派的長輩說有些阿拉伯部族古老咒術和波斯那邊召喚遠古神靈的方法差不多，能用‘燈光之咒’霎間打開另外維度的通道，喚出異界巨靈輔助……”
我和信孝留心聆聽之際，其語忽被槍聲打斷。神態(tài)蕭索落寞的精瘦男子面不稍轉(zhuǎn)，連發(fā)數(shù)槍，形軀高大的素袍者又裂頭數(shù)瓣，咆哮而退。不待旁邊的黑袍人抬槍急射，神態(tài)蕭索落寞的精瘦男子先已轉(zhuǎn)臂開火，似未多瞧，槍聲驟如迅霆響過，其畔又倒幾人。
有樂他們紛皆掩耳不迭，向匡提刀欲出，蚊樣家伙伸手急阻，從旁搖頭說道：“恒興你也一樣，都不要輕舉妄動?！焙闩d按刀惕覷道：“他說得對。無論路西法，還是米迦勒，這一對老冤家出場以來，始終沒太難為咱們，或許只因我們并無敵意，也沒有對其構成威脅……”
形軀高大的素袍者又從后邊轉(zhuǎn)出，俊顏復顯如初，踱步經(jīng)過信孝跟前，稍加注視，先瞪蔫其茄子，隨即走到恒興跟前，抬手按肩拍了拍，點頭稱然：“要保持這樣。路人就應該待在路邊，更何況螞蟻，須遠避腳底下這些危險的地方。你看米迦勒又踩死了多少……”恒興郁悶道：“螞蟻，指的是不是我們這些人？”形軀高大的素袍者似笑非笑地瞥視道：“你說呢？”
爪影映壁，悄悄伸向羊皮卷?；ò缀毤一镡惑@跳道：“唉呀，魔爪！”
“原來是幼齒德古拉，”有樂拿扇亂拍，我轉(zhuǎn)眸瞧見翼尾急往暗處縮避，有樂追嚷道，“打開你這小嫩手?！?p> 長利不安地憨望道：“它會不會變大呀？”形軀高大的素袍者難抑郁悶地轉(zhuǎn)覷道：“恐怕這趟需要等好久，先前我看到它被那枚一掠而過的晶閃之刃刮到了，或許時光已駐留于被扎之際……”
“時不我與，光華易逝，怎樣駐留？”向匡聞言不解，抬手悄看掌背，從旁質(zhì)疑道，“時不我待，這個成語最早出自于先秦哲人孔丘弟子及再傳弟子《論語·陽貨》。意謂時不再來，時光不等待人，要抓緊時間，不要虛度光陰。其實說出這句話的是魯國掌權的豪族季孫家臣陽虎，亦稱陽貨。他想拉攏孔子出來做官，以壯大自己的聲勢，便加以勸說：‘時光飛逝，歲月不會停下等人，你要抓住時機??！’儒家典籍《論語》以文言記述其原話是：‘日月逝矣，歲不我與?！S后引申出成語‘時不我與’，意思是時間不會等待我們。世人常用于嗟嘆時機錯過，追悔不及?！?p> “其乃異界之物，”一個黑發(fā)玄袍男子在門邊揣摩道，“神乎其技，即是神奇。它只要巧妙改變你的新陳代謝方式，細微結構重新優(yōu)化組合自我修繕的妙法無數(shù)，譬如巧妙使之變慢，就可以活得長久，甚至再難衰老?！?p> 信孝扔掉蔫茄，又從股后拿出一個新茄，抬到鼻前聞了聞，惑問：“德古拉為什么要偷羊皮卷？”
“羊皮卷里有東西，”門口那個白發(fā)褐袍老者皺眉悄問，“此前你們怎竟沒發(fā)現(xiàn)？”
面色蒼白的黑袍法師朝一眾惑投之目澀然道：“須要翻展到一定幅度才有可能激發(fā)‘時光之刃’，我們怎敢多加翻尋？何況我們找到古卷之際，輻射風暴已近，僅剩時間不多……”蚊樣家伙顫抬袖弩指向木乃伊擺放的那片陰暗所在，惴然道：“你們在哪里找到這卷古籍的？我聽說最完整的‘死海古卷’提及此壓軸之物似與‘死圣’埋葬在一起……”
“或許是死圣留下線索指引，故意讓我們找到的，”面色蒼白的黑袍法師拈攥串鏈惑望道，“不知究竟意欲何為？”
“很顯然，它要帶我們?nèi)ツ硞€地方?！遍T外有個褐袍男子匆匆走來催促道，“哨塔不斷提醒我們，有東西反復嘗試侵入內(nèi)部的驅(qū)動系統(tǒng)，已反向偵測到神秘信號來自木乃伊。公主身邊的錫耶納工程師懷疑某些無形力量欲控制哨塔，似要帶我們?nèi)ツ硞€黑暗所在。因而公主讓大伙兒趕快把它扔出去，須要搶在被它完全操控哨塔系統(tǒng)之前……”
“我也想控制哨塔，”形軀高大的素袍者難掩納悶道，“但卻被排斥了。不知‘死圣’究竟怎么做到的？”
踱到我跟前，突然轉(zhuǎn)面叫喚：“老死，還沒死夠嗎？出來朝個相，看看米迦勒又踩死了多少螞蟻……”眾人聞言皆嚇一跳，我亦不安，蚊樣家伙忙抬袖弩瞄定木乃伊擺放之處，但聽有偈低誦：“無無明，亦無無明盡，乃至無老死，亦無老死盡?！?p> 我轉(zhuǎn)頭尋覷，信孝抬茄朝門外一指，悄謂：“我似乎看到有個黑衣僧在人叢間合什出沒……”
“藏頭縮尾，”形軀高大的素袍者鄙夷道，“歲月蹉跎，消磨掉多少英雄膽氣。一個個都變得沒種了，不敢響應號召，沒膽跟隨我殺去大鬧仙宮……”
信孝在我旁邊聞著茄子說道：“再怎么鬧騰，亦跟‘大鬧天宮’的猴神孫大圣一樣，結果無非被鎮(zhèn)壓掉，然后加以招安。我看過天竺那邊猴神造反的古老民間故事也是這樣……”
形軀高大的素袍者惱覷道：“你在譏刺我嗎，我會跟猴子一樣被摔打幾下然后招撫？”信孝顫看茄子又被瞪蔫，連忙退避到我后邊。形軀高大的素袍者探手按肩，使我又挪步不及。聞聽他笑謂：“有這小姑娘私揣之物，再加上哨塔本身的通天威力，我要一路去干翻滿天神佛，誰攔滅誰……”我忍不住蹙眉說道：“僅剩這點兒人，鳥都沒幾只，你就別折騰了。剛才我想起來，月亮上邊或許至少另有一隊人剩余在寧靜谷戰(zhàn)場那里，料必需要接應或救援……”
“月球就要墜毀了，”門外那位白發(fā)褐袍老者聽畢說道，“咱們趕緊想辦法返回去接他們走。我聽說寧靜谷那邊不只一隊人，大概在尋找‘月之牙’，或者要阻止誰得到諸如此類的東西……”
“原來寧靜海那里也有我急著要找到之物，”形軀高大的素袍者微哼道，“這么多年它一直不想讓我找到，眼下卻又終于冒出來了?！?p> “幸好這位姑娘加以提醒，”門口一個蒼鬢虬髯的老者在廊間催促道，“既然寧靜谷那邊的人還未遭‘團滅’，我們須要盡快返回月隕之時。但愿還趕得及……”
“怎么趕回去？”窗旁有個亂發(fā)玄袍人架著三筒儀器觀測道，“看外邊的情景，當下我們所處的方位似在早期‘馬頭星云’這片巨大的造星區(qū)域附近，踞離太陽系遠著呢。當初離開地球探索遠方的‘先驅(qū)者十號’要在二百萬年后才能抵達前方第一顆恒星‘畢宿五’……”
信孝掏出茄子拿在手上，好奇地邊聞邊瞅，惑問：“‘馬頭星云’究竟是在哪里呀？”有樂搖扇投詢：“馬什么云？”走廊上一個臉形奇特的小個兒家伙轉(zhuǎn)望道：“里邊好像有人在叫我……”其畔的壯漢拉扯道：“除了我叫你下廚，哪有別人喚你？趕快下去找間廚房給全人類做飯，順便幫我拿這些‘花鳥派’遺留殘存的人類書畫瑰寶收好。我又要進圓形旋轉(zhuǎn)艙穿越時空去買菜，順便到歷史不同時候各地市場大量購物回來囤存。據(jù)說再經(jīng)一段時間，距離太過久遠，便有可能越來越難從‘哨塔’穿越回去采購。那個教我操作圓艙儀盤定位的小珠子說畢竟‘哨塔’本身能力有限，比不上其母艦‘煉金術士’神通廣大……”
臉形奇特的小個兒家伙擠在人叢里問道：“為什么要穿梭到歷史不同時期采購呢？”
“那是為了避免過于拉風，引人起疑?！逼渑系膲褲h拽扯道，“畢竟我很小心謹慎。自從在埃及沙漠里跟隨一路發(fā)神經(jīng)的‘小貝勒’公主她們登入‘哨塔’以來，根據(jù)分工讓我掌管后勤，我便摸熟了路子，穿越時空采購方面至今已稱得上熟門熟路。甚至我還在歷史上開展了豐富多彩的買賣經(jīng)營，以掙更多錢用于購物。例如我依照那個愛玩燈火的‘小神棍’長樂悄加指點，穿越回去買友閑莊操辦的瓦罐四季彩，順便瞅準了明日貿(mào)易的契機，從遼海和高麗把生意擴展到清洲，并通過蜂須賀小六的關系，拉攏羽柴秀吉入伙，將海陸貿(mào)易做大做強。甚至早在北宋徽宗時候，我到相國寺后面參與運作整片菜園子，招攬了一伙潑皮破落戶幫忙打理，順便一起驅(qū)趕楊柳樹上面那窩聒噪不休的老鴰子，留下‘倒拔垂楊柳’的故事發(fā)酵流傳成為說書戲本。招收小弟很重要，此前我只身上街買肉，便遇見可憐的民女吃過肉販子耍無賴的虧，我一怒之下，揮拳打翻那個自號‘鎮(zhèn)關西’的屠戶，然后又發(fā)酵成為民間傳說……”
“雖然是螞蟻一樣的存在，”有個斑駁嶙峋的圓球悄然滾動在門邊，語聲低悶的咕噥道，“正如‘長青主’所言，你看這些人類有多可愛，不知為何要被他們的造物主無情地消滅？”
“我也想知道，”門口飄移另一顆鱗紋粼閃的小圓球，發(fā)出細嫩的雛音，懸空轉(zhuǎn)問，“為什么？”
“或因不忍見大家墮落。”有位白發(fā)長者在門口手捧經(jīng)書，垂目嘆道，“畢竟世人自甘沉淪已久……”
“在這兒瞎猜什么呢？”神態(tài)蕭索落寞的精瘦男子持槍轉(zhuǎn)覷道，“根本不是我們在天上那位父親狠心要滅亡大家。滅絕純屬人類自作自為，無非自食其果。路是人們自己走絕的，從來自以為是，沒有好結果?！?p> “我不這樣看，”軀形高大的素袍者冷哂道，“一直以來，我便始終針對他。天上那位父親又怎么樣？我啟蒙世人弒父，最終通過‘弒神’獲得永恒自由。我支持‘進步派’，致力于改變舊世界，讓世界變得更美好……”
白發(fā)長者在門口抬目嘆道：“我早就懷疑了。那一切勾當?shù)谋澈笥心阃断碌年幱啊?p> “便因還有我存在，”軀形高大的素袍者沉聲說道，“正義不會缺席。世人早該知道誰最壞，讓我?guī)ьI你們這就去找他算帳，看誰能真正的主宰一切……”
“正義不會缺席？”門畔一個黑發(fā)玄袍男子出言駁斥道，“不要以為什么都是理所當然，世界上沒有那么多的理所當然。正義已經(jīng)缺席很久了。世人早已是非顛倒、黑白不分?！?p> “回首看既往，”白發(fā)長者在門口手捧經(jīng)書，嗟然顧望道，“我們不要把曾經(jīng)的美好視為理所當然，不要把曾經(jīng)的擁有當作天經(jīng)地義。上天既然給過我們許多，賜予的也能收回去。要不然怎么叫‘自有天收’……”
“所謂天收，”門廊之側(cè)悄立一位垂眉捧缽的破袍老僧低喟道，“不是這樣的。歸根到底一句話，做事都講規(guī)矩，做人不能胡來。在諸類派別歷代的敘事里，自己是正面的英雄，相應地也會有邪惡的反派。然而世間的很多事情，比較復雜，未必便能通過一個簡單的是非對錯，來進行判斷。唯獨人性的惡是萬惡之源，堪稱人類文明的恥辱。面對自然，只有保持敬畏，沒有人能征服自然，其實是自然放過了你。弒神者的怨毒，無非怨天尤人。許多世情越來越丑惡，人性的幽暗處處展露猙獰，已非單純的無知，而是徹骨的惡。今天乃審判日，徒然再多爭論無益，一切已有定奪。正如那句詩歌所云，世界的終結不是一聲巨響，而是一聲嗚咽?！?p> 我突然聽到一聲嗚咽。雖似乍出便即啞然暗消，頃時眾人皆悚，隨著蚊樣家伙急抬袖弩，許多器械紛朝木乃伊擺陳之處轉(zhuǎn)瞄而去。
然而其仍死氣沉沉，始終只像一動不動。有樂、信孝、長利從我后面伸頭而覷，看到墻邊爬著一人，黑袍殷燃赤綻，拖著淌流之血，探手顫抬，猶欲拾槍。門廊上數(shù)名長者見狀紛呼不可，喚道：“趁還有命，別再輕舉妄動……”那人亦是一身黑袍裝束，與一干類似同樣服色的長者相較之下，瞅似尚仍年輕，并沒聽進去，急促爬去拾槍，卻見神態(tài)蕭索落寞的精瘦男子先已立到面前，撿槍而起，察看過彈匣，隨即伸抵額頭。
我忍不住說道：“再殺就剩不下多少人了?！鄙駪B(tài)蕭索落寞的精瘦男子攥握槍柄，蹙眉低哼道：“都是罪人，本來就不該剩下多少。你和那些小伙伴還不趕快離開，這里就要‘爆大钁’了?！?p> 抱禽的粗嗓音家伙叼煙卷兒叫苦不迭，在角落慌亂道：“我就知道要‘爆大钁’！”有樂忙加探問：“那個倒計數(shù)的危險之物搞定了沒有？”恒興強自鎮(zhèn)定道：“就快數(shù)到頭了，我看只是幻覺而已，應該不會真的有事?！?p> “誰說沒事？”抱禽的粗嗓音家伙歪叼煙卷兒懊惱道，“這是‘海神波塞冬之心’，究竟誰把它搬上來悄擱在這里……”
“我也聽說過這玩藝?！蹦樞纹嫣氐男€兒家伙在門外張望，其畔的壯漢探頭探腦的說道，“世人愛比狠，爭相搞出一個比一個狠的大殺器，不過此前沒誰當真膽敢貿(mào)然動用，耍狠無非有如耍寶。我覺得其實人們既自私又怕死，越來越活得精致利己，平日諸多講究，什么都計較。喝酒要喝零度的啤酒，抽煙愛抽無味的淡煙，就連飲咖啡也都是除掉咖啡原汁原味然后另加濾制而成的那些口感寡淡的速溶飲品，本質(zhì)的東西完全舍棄，一點兒咖啡味也沒有了。既然怕這怕那，就不要吃喝這些東西嘛。拿來閹割掉最本質(zhì)的那些元素，還能算啥正宗原品？你讓人喝零度的酒有什么意思，那還是酒嗎？就愛諸般挑食，居然連‘水滸’這等經(jīng)典名著也被人投訴為殘忍，寫神話你讓人宣稱無神，說鬼故事你讓他堅稱無鬼。寫歷史你讓他最好是架空，寫紀實你讓他虛構出另一個平行世界，百般挑剔有用嗎？最后還不是昏招出到盡，把自己和別人一起玩死，結果全都玩完……”
有樂搖扇轉(zhuǎn)望道：“這里很危險，不幫忙就算了，誰還在那邊吐槽不休？”抱禽的粗嗓音家伙歪叼煙卷兒垂汗催促道：“趕快幫我看那個掉牙的老頭在哪里？”信孝聞著茄子探問：“你為什么急著找掉牙的老頭？”抱禽的粗嗓音家伙叼煙說道：“我要確認一下，究竟是不是幻覺……”
長利憨瞅道：“我只瞧見那個蒼頭老卒在屋大維他妹旁邊發(fā)愣……”恒興不耐煩道：“廢話少說，欲知是不是幻覺，直接踢一腳就知道了?！北莸拇稚ひ艏一锏馃熖?，作勢欲蹬，卻猶自遲疑。有樂忍不住從旁發(fā)踹，忽挨一腳跌摜，把長利他們也一骨腦兒撞翻。
我一驚而覷，只見恒興剛要有所動作，便給烏管槍械頂住頭額，迫其退后。抱禽的粗嗓音家伙猝挨一踹而倒，角落里有個臟臉家伙從墻影暗處嘿然低笑而起，咧嘴展現(xiàn)金牙，歪眼乜視道：“哪來的一幫蠢貨？我在這兒坐了半天，卻視我為何物？”抱禽的粗嗓音家伙愕望道：“果然又有幻覺，幸好我沒踢。不知這個金牙獨眼猥瑣版的高斯林究竟從哪里冒出來？”其畔有門忽開，涌出一伙同樣臟兮兮的家伙，頭戴式樣不同的破帽兒，伸槍分朝各個方向逼指而近。
“牛仔，”神態(tài)蕭索落寞的精瘦男子微一蹙眉，面不稍轉(zhuǎn)的低哂道，“還未死絕嗎？我聽說頭一撥互拋蘑菇大混戰(zhàn)，你們那邊就玩完了。場面有如人間地獄……”
“無非幾只小蟑螂，”形軀高大的素袍者似笑非笑道，“據(jù)說這東西的生命力比人強。再大的災難，它們也能熬過來?！?p> 抱禽的粗嗓音家伙叼煙惑瞅道：“雖然看起來反差大，不過這個金牙獨眼的猥瑣家伙真有幾分貌似瑞恩·高斯林客串扮演的樣子。阿梨，快看你偶像扮成丑相出場了……”金牙獨眼的猥瑣家伙抬槍貼眉，歪咧著豁唇裂齒之嘴，桀然笑覷道：“蒙大拿人，沒那么容易死。很感謝你把我的長相形容為高斯林，能有他那樣帥氣也不枉此生。你們俄羅斯人果然一向夠意思，因而這一槍免除……”
“紅脖子，”門邊那個黑發(fā)玄袍男子旁邊之人悄哂未畢，額中一槍而倒，余音猶縈?！案F山惡水出刁民……”
有樂在畔驚欲走避，金牙獨眼的猥瑣家伙先已朝他乜覷，甩手就給一槍，我揚臂欲出盾讖不及，形軀高大的素袍者從旁探手抓攫，隨即翻開指掌，攤到有樂眼前，似笑非笑的說道：“有因必有果。先前你投給我一個蒜頭，我還給你這個……”信孝從旁顫茄而覷，咋舌兒道：“沒想到他隨手幫你接住了一粒槍彈……”
“變戲法而已，”金牙獨眼的猥瑣家伙不以為然道，“穿扮成這樣人不人鬼不鬼的，又能唬誰？天下戲法，無非障眼術。雖說我們跟隨德州游騎一路逃難，卻從不像他們一樣輕信有神論調(diào)。然而有一樁舊事，我始終不解。你跟前這家伙早年在我家鄉(xiāng)的河谷附近截殺過我家族祖先的一彪人馬，還曾被人拍下黑白相片加以追緝，別以為我認不出……”
神態(tài)蕭索落寞的精瘦男子在眾多槍口環(huán)伺之間微哂道：“很遺憾讓你認出來。兩百年前，西部那邊棲息生活過六千五百余萬頭野水牛。你們那些家族到來后也沒多久，竟殺剩不足三百頭牛。只用二十年，獵殺了六千多萬，僅剝皮毛囤積如山，廉價待售，棄尸到處都是，任其腐爛，臭熏天地。過多的皮毛分明已經(jīng)賣不動，還貪得無厭，仍要追殺凈盡。我看不過眼，忍不住出面干預，那些貪婪之人不肯聽勸稍為收斂，殺紅了眼還想動我，一掏槍就引發(fā)了那段替天行道的插曲。結果正如你所知……”
抱禽的粗嗓音家伙沒等聽完就抬手掩眼急避道：“金牙獨眼猥瑣版的高斯林剛出場就要玩完。挑上了這般扎手的對頭，無異于直接一腳踢到鐵板上……”
形軀高大的素袍者朝我眨眼笑道：“趁米迦勒稍受絆礙，咱們先去辦正事兒?！毙判⒙勚炎愚D(zhuǎn)詢：“什么正事兒？”形軀高大的素袍者嘖出一聲，先加以注視，將茄子瞪蔫，隨即說道：“不關你的事兒，我要先去拿到‘月之牙’，回頭再找米迦勒背后的主使清算老帳……”
我點頭說道：“趕快回去就對了，記得月亮上面還有些人仍留在那里不知跟什么戰(zhàn)斗……”蒼須虬髯的老者從門口惕覷道：“據(jù)說那上面也有‘萬手千頭怪’，醫(yī)院騎士團和意大利人組織的末日戰(zhàn)隊打算拼個同歸于盡……”形軀高大的素袍者朝木乃伊擺陳之處投目瞥視，微哂一聲：“死圣已在此，還用忌憚它的那些爪牙？”
蚊樣家伙拉著花白胡須家伙移退而近，悄悄招呼蒼頭老卒護著那明眸皓膚的小姑娘繞過木乃伊所在，避來恒興和向匡提刀惕守的這一邊，隨即探問：“還有那個掉牙老頭去哪里了？”明眸皓膚的小姑娘轉(zhuǎn)望道：“要干什么？回家是嗎？”
“回家的路很漫長，”一位黑袍長老手抬旋針擺動的儀盤，在窗旁說道，“回去不一定還有家?！?p> “當下位于尚未形成的明亮恒星‘獵戶座’之南方，”窗邊有個亂發(fā)玄袍人以三筒儀器觀摩道，“許多年后，獵戶座內(nèi)的馬頭星云成為天空中最易辨認的星云之一，它是巨大黑暗分子云的一部分，黑暗的馬頭星云主要由濃密的塵埃造成。這片暗星云，原系黑暗的塵埃和旋轉(zhuǎn)的氣體構成，形狀從地球看似馬的頭部，亦稱為馬頭星云。它位于獵戶座，亦即‘參宿一’的左下處，是獵戶座分子云團的一部分。距離地球大約一千五百光年，從這里發(fā)出的光，需要經(jīng)過一千五百年，才會傳到地球那邊?！?p> 有樂搖扇惑望道：“馬什么云？”一個臉形奇特的小個兒家伙在門廊那邊轉(zhuǎn)瞅道：“是在叫我的名字嗎？”其畔的壯漢拉扯道：“哪有誰叫你？趕緊隨我離開這處危險所在，里邊正在劍拔弩張……”
“聽說你小時候是全縣紅纓槍表演賽冠軍，”臉形奇特的小個兒家伙催促道，“快去幫忙??！”
壯漢攤手道：“可是這里沒有紅纓槍呀?！弊呃壬嫌袀€小女孩兒語帶哭腔地叫喚：“劉晶！”臉形奇特的小個兒家伙和壯漢聞聲愕問：“誰流啦？”小女孩兒往人叢間穿梭叫喊：“劉晶！有誰看見我弟弟劉晶在哪里？”臉形奇特的小個兒家伙和壯漢不約而同地嘖出一聲：“雀！取這種名字還拿來亂叫……”
幾個肩頭有炮的黑甲武士擠過來，將他們推搡開去，不讓多看熱鬧。一位魁偉甲士悍然越眾而出，目光凜閃地威視，其側(cè)有精胄武士轉(zhuǎn)抬六管臂炮，問道：“先前誰殺了我們一名伙計？不管里面有何方神圣，帳是一定要算的……”
“條頓騎士團的朋友，”蒼須虬髯的老者守在門口阻攔道，“不要到這里摻合。此處并非你們該來亮相的所在，這出戲不是你們的主場，下去好生保護我們公主，看守各處要道，別讓這兒走漏任何東西溜掉，尤其是那個吸血魔怪……”
形軀高大的素袍者轉(zhuǎn)頭笑謂：“我欣賞這種帳一定要算的精神……”魁偉甲士忽抬臂炮，凜視道：“我看見它了?！毙诬|高大的素袍者眉頭微蹙，我忙出言勸說：“別再濫殺無辜，我便答應幫你的忙?！毙诬|高大的素袍者低哼一聲，頃似轉(zhuǎn)念，目中殺機霎隱，拉我急避開去?？齻ゼ资刻П坜Z了一炮，有物啪的從高處墜落。
我聽到一聲嗚咽，轉(zhuǎn)面瞅見腳邊爬過一個拖翅蹣跚躥避的禿頭長尾小怪，含痛哀傷的眼神兒朝我晏晏而望。眾人紛轉(zhuǎn)槍炮急欲圍追，我見其顯似幼弱可憐，究出不忍，揚手發(fā)出盾讖，將眾多紛襲的槍炮震開，讓那小禿兒趁機往暗處溜掉。形軀高大的素袍者目含贊賞之色，微哼道：“要不是看你或許幫得上忙，我未必給你面子。怎能輕易放過三大騎士團這幫鐵桿神棍……”
我剛收回乍揚之腕，一個灰發(fā)黑袍人向我投來敵視的目光，突然甩手投刀。形軀高大的素袍者移目轉(zhuǎn)視，飛擲到我面前的刀子颯轉(zhuǎn)去向，隨其掠目所往，返刃戳回黑袍灰發(fā)之人的臉上?；野l(fā)黑袍人向后跌撞旁壁，袖中同時發(fā)槍砰然射擊。形軀高大的素袍者抬手一拂，雖是并未接觸，卻有無形威力頃即掃蕩，灰發(fā)黑袍人摔軀遙摜，槍彈颼偏往旁。
抱禽的粗嗓子家伙叼煙驚呼：“軍長，你在里面怎么又中彈了？”我投眸瞥見有個銀鬃稀拉的白面清俊男子躺在墻腳目含悲愴之情，在另一道門邊無語凝視。其旁有人以渾厚聲音唱起歌?。骸氨娚褚I我們前往瓦爾哈拉，黃昏盛筵無比豐饒。海拉在冥界詠唱，芙蕾雅翩翩起舞，女武神瓦爾基里騎著飛馬前往凡間戰(zhàn)場，挑選陣亡的勇者奔赴英靈殿……”
“這不是諸神的黃昏，”神態(tài)蕭索落寞的精瘦男子俯手撫閉金牙獨眼的猥瑣家伙猶睜之目，霎隱六翼輝芒，憫然轉(zhuǎn)視道，“只是上蒼給世人的審判日?！?p> 隨著一頂破帽兒飛落于地，我投眸看見其畔已有眾多死軀雜陳狼籍。一個年輕的黑袍之人邊爬邊開槍，打到空膛，仍抬槍口朝向神態(tài)蕭索落寞的精瘦男子緩行漸近的身影連扣扳機，垂淚哽泣道：“他愛我們！這不是真的，他愛我們……”
神態(tài)蕭索落寞的精瘦男子默視未言，只是跟隨其后，待得那個年輕的黑袍之人爬至墻邊，已無處去，才探手抓握其顫抖抬伸的槍械，取了過來，另手拾起腳邊一支別人失落之槍，頂在年輕的黑袍之人額頭，目光悲憫地俯視。年輕的黑袍之人咯著血，哭泣而問：“他究竟是不是真的愛我們？”
形軀高大的素袍者鄙夷道：“然而事實是，他并不愛你們?！鄙駪B(tài)蕭索落寞的精瘦男子凝目滿含慈愛地扣下扳機，槍響過后，抬手掩閉那個年輕的黑袍之人猶睜的雙眼，撫頰嘆息道：“始終都愛著?！?p> 恒興忍不住蹙眉問道：“既然有愛，為何要滅他們？”蚊樣家伙從旁微搖腦袋，悄示勿言。有個托缽老僧在廊間垂眉嘆道：“愛而知其惡，恨而知其善。歷來能有幾人做得到？”
“那是因為不論天上還是人間的統(tǒng)治者只想讓你們始終蒙昧?！毙诬|高大的素袍者哂然道，“我?guī)椭藗兯浩浦惺兰o的黑暗帷幕，引領世人用理性驅(qū)逐神性。經(jīng)歷種種折騰，讓那些信神之徒越來越混不下。假以時日，等到所謂‘垮掉的一代’終于在各地不同領域掌權得勢，引導更多年輕人覺醒。形勢本來一片大好，人們卻自己玩壞了。歸根到底還是私心作祟，自我無限膨脹，居然把一出好戲演砸，可悲的是死到臨頭，那班廢物還想‘雄起’……”
沒等說完，猝挨炮轟。胸膛迸破大洞，我吃驚而覷，從這邊窺見后面走來一個魁偉雄壯的盔甲悍將，左手抬起，攏回旋管臂炮，威風凜凜的逼視道：“剛才殺了我手下一個伙計是吧？無論怎么說，帳是一定要算清。不然我以后如何帶領‘條頓騎士團’出來混飯……”
隨著肩炮轉(zhuǎn)射，有物曳尾，從高處啪的掉落，發(fā)出一聲嗚咽。形軀高大的素袍者轉(zhuǎn)瞅一眼，瞥見那個禿頭小影兒拖翅蹣跚爬躥在畔，不禁郁悶道：“一出場竟變成如此幼齒，你有什么用處？”門外有兩名黑盔甲士急伸臂炮欲加追擊，我忍不住搶先擋在那個看似幼弱可憐的小禿兒前邊，揚臂甩出盾讖幻閃，霎將那兩名黑盔甲士震摜開去?？齻バ蹓训目缀穼⑥D(zhuǎn)抬臂炮欲打，形軀高大的素袍者眉微一蹙，發(fā)足頓落，雖似隨意輕跺，前邊卻有多人震飛。頃間僅?？齻バ蹓训目缀穼ⅹq立不退，軀似微有搖撼，隨即拈指成訣，構勒讖象虛凝，消去摧迫之勢。
“不動明王咒，”蚊樣家伙見狀訝然道，“沒想到連這也會，幸侃的后代果然還真有幾下子……”
“豈止幾下子，”魁偉雄壯的盔甲悍將捏訣虛布金剛讖象，移軀轉(zhuǎn)伺之間霆音陣陣隱如雷動，蓄勢沉哼道，“道行更高……”
向匡在我背后低言道：“雷霆金剛后邊，似顯不動尊菩薩形象。凡人不可能有如此法力，除非身懷秘物異器加持，或者他生來體質(zhì)并不尋常，根本就不是凡軀……”蚊樣家伙猜測道：“小珠子說幸侃有一半血脈屬于‘南天尊’，歷來體質(zhì)異乎常人，或許他后代也還沒有遺失‘那一半’外來機能……”
“身賦異稟，”形軀高大的素袍者微一冷笑，再次跺腳，投目凜視道，“又怎么樣？”
這一次似加力道，摧出裂紋逕直伸去魁偉雄壯的盔甲悍將跟前。有樂從素袍者裂軀之洞睜大眼睛搖扇窺看，只見金剛讖象再顯倍增森嚴之氣，迅即交激震蕩，魁偉雄壯的盔甲悍將向后跌退，背撞旁壁，幾嵌而入。臂炮旋轉(zhuǎn)而發(fā)，轟沒了形軀高大的素袍者之頭。
“這樣亂轟一氣沒有用的，”面色蒼白的黑袍法師踏住羊皮卷，攥握珠鏈轉(zhuǎn)覷道，“你不要進來這里摻合，須得先弄清楚，眼前大敵是誰？”
魁偉雄壯的盔甲悍將抬伸臂炮瞄指，語如悶雷的咕噥道：“別以為我不識得那廝是撒旦，怎能任由其放肆禍害眾人……”面色蒼白的黑袍法師皺眉搖首說道：“正如巴比倫和兩河流域的古代先民所言，撒旦是來迷惑世人，而不是消滅世人。倘若大家死盡，沒有人了，它還能迷惑誰去？”
蚊樣家伙趁機拉我后退，避離黑甲眾士槍炮圍近之處。面色蒼白的黑袍法師伸手攔阻道：“此間已然清場，不要放太多人進出……”魁偉雄壯的盔甲悍將從裂壁間掙身而出，聲如悶甕的嘟囔道：“你已經(jīng)鉆進了牛角尖，我不想跟你說話。下面直接開干，由我接手。閑雜人滾一邊去！”
說到一半，其語音突然變嫩?？缀穼⒁徽啵B忙捂嘴。門邊那位白發(fā)褐袍老者轉(zhuǎn)瞅道：“你的聲調(diào)怎又變成童稚之音？”魁偉雄壯的盔甲悍將語聲渾厚的咕噥道：“不關你的事……”這句話又在末處變調(diào)為幼稚之聲，他忙于掩嘴，白發(fā)褐袍老者探眼惑瞧道：“怎么好像有個幼齒小女孩藏在你里面說話……”
“那不是小女孩，”廊間有個白發(fā)稀拉的黑袍法師拿發(fā)光東西往魁偉雄壯的盔甲悍將嘴巴照覷道，“跟他深度整合的是智珠三代序列最桀驁不馴的小霸主?！?p> 魁偉雄壯的機甲悍將咕噥道：“我們之間還需要許多時間磨合……”話說一半又變嬌嫩，連忙捂嘴不迭。抱禽的粗嗓音家伙叼煙轉(zhuǎn)望道：“早就聽說以前我們俄羅斯有些棋手愛把某種聰明的小珠子藏進后股里面幫其作弊取勝，沒想到你也這樣……”魁偉雄壯的機甲悍將掩著嘴巴，語音一時渾厚一時雛嫩地嘟囔道：“我不是藏在腰股后面，你說的那些屬于早期初代的不成熟產(chǎn)品。后來不知誰幫‘智珠三代’提升了能力，一經(jīng)契合，便已做到無所不在，只是還需要時間學會配合默契……”
“沒時間了，”白發(fā)稀拉的黑袍法師嘖出一聲，焦慮地催促道，“你還不趕快去追那位吸血伯爵？”
我瞥見角落里有個垂翅拖曳尾巴的禿頭小家伙在幽暗處眼哀哀而望，便往旁挪步，移身遮擋其影?？齻バ蹓训臋C甲悍將抬著臂炮，掃目亂覓無獲，口中咕噥道：“急著找它干嘛？先前我看見它似連牙齒都沒長出來，能用什么咬人吸血？”話說一半又轉(zhuǎn)為雛嫩稚音，匆忙抬手捂嘴。
角落里扶杖坐望的掉牙老叟轉(zhuǎn)覷移避到旁邊朝他咧嘴的禿頭小家伙，亦張開嘴說：“我也沒牙?！彪S即挪杖，讓禿頭小家伙拖著尾巴靠近依偎其畔。
“德古拉沒有牙，”白發(fā)稀拉的黑袍法師拿著搖鉈兒冷哼道，“就不是吸血鬼了嗎？”
“這是有爭議的，”門廊間托缽垂眉悄立的破袍老僧嘆道，“德古拉根本不是你們以為的那樣子。世人對不起他，而他并未對不起你們，這才是真相。其乃羅馬尼亞人保家衛(wèi)國的英雄，生前就被你們百般荼害抹黑。因為他是匈奴后裔，你們歐陸之人不愿意承認。然而在東歐，甚至西陸，其實許多人原本都屬于匈奴各部族后代，祖輩來自東方?！?p> “來自哪里已經(jīng)無所謂，”門外一個蒼鬢虬髯的老者在廊間顧盼道，“我們再無去路，須要一起守住最后的立足容身之處?！?p> “這應該不難辦到罷？”信孝聞茄轉(zhuǎn)望道，“我看到眾多諸派長老糜集在此扎堆擺陣結界，似乎各有來頭，俱似了得……”
花白胡須家伙拉扯著羊皮卷，一邊打招呼一邊說道：“其中有不少是我以前被捉去住院治療的病友，到處都是熟臉來著……”長利憨問：“你因何住院就醫(yī)？”
“因為我說出了簡單的事實?！被ò缀毤一锊粍龠駠u道，“人們不能接受，見我堅持說實話，竟把我捉去治療了。在里面還讓我對著老鼠加以辨認，非逼我說那是鴨子不可。后來我撐不住，無奈承認那是鴨子，他們又說其實正確答案是老鼠……”
面色蒼白的黑袍法師踏住羊皮卷，攥握珠鏈轉(zhuǎn)頭悄詢道：“此前你在哪處住院過，難怪我覺得你很眼熟……”
花白胡須家伙扯著卷幅，不無納悶道：“我亦覺得你面熟?？茨隳樕珣K淡成這樣，我就懷疑他們給你吃那種藥太多了，以前強迫我吃藥，我都是含住不吞咽的，先使它溶化，然后用意念致動，將其移出體外，化成一沱兒清痰，用來澆花……”
信孝聞著茄子問道：“入院就醫(yī)之前，你跟人說了什么簡單的事實？”花白胡須家伙拉扯羊皮卷懊惱道：“只因我執(zhí)著地告訴人們，我是愷撒的親戚，來自羅馬共和國。后來就被關進言行異常人群扎堆的療養(yǎng)院里面了……”恒興聞言不安道：“這是一個顯而易見的教訓，為免被當作不正常，回去我們不要告訴別人，咱們?nèi)ミ^哪里、看見過什么……”
“咱們還能回得去嗎？”蚊樣家伙惑覷先前破裂之處悄已重又復合無隙，詫然稱奇道，“難怪那些熒壁穿越不得，其竟會自動修復?！?p> 信孝聞茄轉(zhuǎn)望道：“撒旦卻似自我修復越來越慢了，你看他被轟掉的腦袋還沒重新長出來?！?p> 魁偉雄壯的盔甲悍將抬起臂炮瞄視道：“再長出來，我又轟掉它?！闭f到一半，語音又從渾厚變成幼嫩，連忙抬手捂嘴。炮口移晃之際，角落里那個垂翅拖曳尾巴的禿頭小家伙慌張畏避，扶杖坐望的掉牙老叟見狀加以掩護，溫言安慰道：“別怕，躲過來我這里就好。咱們都是沒牙齒，吃東西難，而且孤寡無依。今后不妨一起相依為命，有粥喝粥，有飯也喝粥……”
“我也是孤兒院長大的，”魁偉雄壯的盔甲悍將掩著嘴咕噥道，“知道誰最壞。亂投蘑菇蛋，毀了我家園。善堂的嬤嬤們跟我說，最壞的并非什么神魔或別的畜生，而是人類當中的渣滓。尤其是掌權的那些家伙，私欲不受制約，野心無限膨脹，禍害無窮，才是世間最大的敗類。好話說盡、壞事做絕。裝模作樣多少年，最終露出真正的猙獰本相，窮兇極惡，罪大惡極……”
“一切責任在你方，”雖然沒了腦袋，素袍者仍然載歌載舞，以蒼勁的聲音開唱，“形勢原本一片大好，不是小好。世界很大，足夠各自翱翔，何必跟我過不去？搞砸了一切好事情，所有的過錯與責任全在你噫噫噫噫咦方！”
有樂在其高大的形軀后邊搖扇投覷道：“那個窟窿還在胸口仍未愈合，他似乎很難恢復如初，四處都在流汁淌液的樣子……”沒等說完，熱烈歌舞的無頭之軀突然爆漿迸散，化為污水濺灑開來。有樂被淋了一臉，揮扇慌避不迭，卻撞在我身后轉(zhuǎn)出的素袍者胸前，有樂揉眼愕退道：“咦，怎竟又完好無損地從另一邊出來了？”
形軀高大的素袍者連投幾眼，才瞪蔫掉信孝手拿之茄，瞥目掃視角落里那個垂翅拖曳尾巴的禿頭小家伙慌亂畏縮的孱弱身影，臉色難看的說道：“那些發(fā)神經(jīng)的家伙還指望你來幫我干架，誰知道一出場竟變成幼齒般的德性，你還好意思在我跟前跑來跑去？”
有個遍布麟紋的小圓球在門邊懸轉(zhuǎn)著說道：“想起來了，那些家伙好像差不多都是我哥哥的病友。以前我溜進神經(jīng)醫(yī)院看見他們排列整齊聽我哥哥指揮坐在里面大口喝藥……”花白胡須家伙扯著卷幅在我旁邊悄謂：“她們有個哥哥雖然是人樣，后來發(fā)瘋了，曾經(jīng)被捉進去醫(yī)治無效，跟我們廝混過一陣，不久溜掉……”
“好好努力，”形軀高大的素袍者望向門邊那兩顆懸浮移近看熱鬧的小圓球，投眼加以勉勵道，“爭取將來也進化成我們這樣，最高等的進化方向是不拘泥于形骸。最笨是‘哨塔’及其老大‘煉金術士’這種進化成幾何形狀載體的方向，別跟他們學……”
“你不也是幾何形態(tài)？”信孝從股后拿出一個菠籮，抬到鼻前聞了聞，望窗說道，“外邊有個圓形發(fā)光之物呈球狀，猶在閃爍游移無定，據(jù)說那是你的本尊……”
“菠籮？”形軀高大的素袍者連連投目瞪視，難掩懊惱道，“你拿出這么大的菠籮讓我一下子怎樣完美瞪蔫？”
“那是因為你變?nèi)趿?，”神態(tài)蕭索落寞的精瘦男子微哂道，“無力阻止注定要發(fā)生的一切。就算‘死圣’在這里對你我皆有無形抑制，不過我看它也在遭受另外的壓制。畢竟大家都在‘哨塔’里面，元始天尊遺留的無窮力量似在強行遏制咱們的能力?；驊獞c幸這不是在其母體之內(nèi)，早在兩百億年前，我有一位先輩試圖侵入‘煉金術士’卻在里面瞬間被無形之力壓垮摧毀?！?p> 恒興聽得眼跳，轉(zhuǎn)頭悄詢：“哨塔已然如此巍峨宏偉，不知‘煉金術士’有多大的個兒？”蚊樣家伙撥弄著袖藏弩機在后邊回答：“小珠子說她師傅‘煉金術士’體形相當于四十多個地球……”
信孝聞言咋舌不已，手拿的菠籮突然迸裂，濺汁飛撒。形軀高大的素袍者難掩得意之色，微哼道：“見過真正的‘眼神殺’沒有？”隨即從我驚望的眸前傲然移目，用眼神投向肩炮，使其對準魁偉悍將腦袋，不料炮口忽又轉(zhuǎn)回，朝他臉上轟了一發(fā)。
蚊樣家伙拉我急避之際，形軀高大的素袍者瞬間沒了腦袋。有樂猝挨漿汁濺灑一臉，驚惱交加的揩拭道：“早知撒旦這么快又完蛋，我不該靠他太近……”
恒興推開有樂，轉(zhuǎn)面朝我悄加提醒道：“你也不要靠近那邊，德古拉就在你腳后……”我聞言低瞥一眼，只見小禿兒憋臉卯勁，從身上排擠彈頭蹦落。我俯身取藥給它敷用，順便察看傷勢，覺似自行愈合無虞，難免驚訝道：“不料其亦甚為了得?！焙闩d按刀旁伺，表情嚴肅的湊覷道：“畢竟其乃歷史有名的妖魔鬼怪，不知如何重生為拖尾小怪之后，再怎樣不濟，料必也有兩把刷子?！?p> “幼稚，”形軀高大的素袍者從我后邊轉(zhuǎn)悠而出，在旁梳理發(fā)鬢，瞧見我讓禿頭小怪張嘴喂藥，不禁鄙夷道，“我暗助其重生，不是為了看見德古拉這廝長成此般眼淚汪汪、可憐兮兮的懦弱德性，說不定吃錯了什么東西，別再給他亂吃藥……”
禿頭小怪苦著臉被掉牙老叟按住服藥，吞下我投喂入口的丹丸，似感不適，急欲轉(zhuǎn)頭作嘔?？齻バ蹓训目缀穼⑦B忙擠過來，硬掰其嘴察看里面。掉牙老叟抬杖伸杵，不知點在哪里，將盔甲悍將一戳而退?？齻バ蹓训目缀穼⒄Z調(diào)忽粗忽嫩地咕噥道：“仔細檢視過了，真的還沒生出牙齒，誰知還要等多久才構成不可容忍的威脅？”
面色蒼白的黑袍法師在一眾驚疑投望的目光中澀然道：“恐怕這趟須要等好久，因為它被‘時光之刃’刮過后股，體內(nèi)最細微的結鉤已然改變……”幾個黑袍之人從門口簇擁過來，不安道：“師叔，先前我們把你劫出烏龍谷的‘青山苑’瘋院，一路太過匆促，卻似把你的藥弄丟了，抑或根本就忘掉沒趕得及帶上……”花白胡須家伙扯拽羊皮卷說道：“別吃那些藥太多，其壓抑神經(jīng)活動，會讓腦筋變遲鈍。我以前被逼吞服，都是使用意念致動，排出體外，化為一股股清流，澆灑青山常綠……”
恒興忙向有樂他們叮囑道：“咱們回去不可說太多這類見聞，以免被當作言行異常。輕則遭人排斥，難以再獲任用。最糟糕是恐怕要被捉去治療，逼迫亂吃各種藥，原本沒發(fā)神經(jīng)的也被治瘋了……”有樂揩著臉說道：“放心好了，我哥更瘋。我們?nèi)叶疾徽?，你越瘋越獲重用。閑話少扯，先幫我聞一聞是不是還有蒜頭味，這是什么怪異漿汁？”
我掩鼻轉(zhuǎn)覷，只見形軀高大的素袍者在旁臉色難看地納悶道：“唉呀，我怎么流汁液了？氣味這樣難聞，看來要多灑‘古龍水’，才有望繼續(xù)保持‘婦女之友’的既香又帥之吸引力……”禿頭小怪邊瞅邊摸出一顆蒜頭，沒等塞進嘴里，有樂便搶過來一嗅其味，轉(zhuǎn)朝素袍者說道：“你那些汁液就是這股味?！?p> 面色蒼白的黑袍法師伸鼻聞了聞，澀然道：“那個棺柩里面有一種蠱，會裝扮成蒜頭的形態(tài)，不知誰放進去的，我曾聽先師言及此般異界活物名叫‘璞蟲真菌’……”
“先前閑著沒事，”小禿兒垂翅哽咽道，“我在里面吃過一兩個，出來就變成這樣了?！?p> 形軀高大的素袍者聞言忽覺不妥，轉(zhuǎn)頭欲嘔。卻吐不出什么，急揪有樂探問：“此前你投給我的那顆蒜頭，究竟從哪里撿來的？是不是棺柩那邊……”有樂伸扇一指，隨即遮掩鼻前，說道：“沒想到有東西居然‘裝蒜’，哪料你竟會當真吃下去了呢，究竟有何效果？”
信孝拾起一枚蒜頭嗅聞氣味，端詳?shù)溃骸罢娴暮芟翊笏狻泵嫔n白的黑袍法師從其畔惕退道：“那是‘靈蠱’當中最可惡的一種，不要被它偽裝成以假亂真的外表騙到了，聽聞其具有莫名其妙的‘返璞歸真’之能，尤擅逆轉(zhuǎn)生長……”長利從棺柩破毀之處尋覓撿拾來看，蚊樣家伙拉他退避，抬著袖弩提醒道：“不要貿(mào)然靠近，‘死圣’還在那邊角落里‘躺尸’?！?p> 我投眸瞧見光頭圓臉胖子披裹一塊星星點點的青布，湊近木乃伊旁邊喃喃低語，神色鬼鬼祟祟，不知悄言什么。穿條紋衫的小孩兒好奇地站在一邊愣瞅，拿著餅屢欲靠近，便被光頭圓臉胖子揮杖驅(qū)退。向匡見狀似亦感到奇怪，忍不住提刀上前揪問究竟：“可否透露一下，你跟它到底在竊竊私語什么來著？”
“不關你的事兒，”光頭圓臉胖子目含幽怨道，“原想讓它告訴我很多秘密，卻被你們屢番打岔……”
恒興連鞘伸刀拍頭，表情嚴肅地逼視道：“什么秘密？你身上披罩的這塊破布從哪兒搜刮來的……”
“這不是尋常的破布，”光頭圓臉胖子捂頭挪避道，“奶媽的兒子懂什么，就會亂嚷嚷。其名叫‘星羅棋布’，據(jù)說是星辰派的法寶，我早先從兩河流域那幫夜襲羅馬之人尸骸邊搜獲，剛才想到或許它能助我化險為夷，便拿出來披在身上。只卻還不曉得究竟怎樣使用才生效……”
花白胡須家伙聞言轉(zhuǎn)望道：“那是‘星辰術’傳說中著名的攻防衣，你不會用就拿來給我披著試試看……”形軀高大的素袍者忽趁不備，霎然晃移往返，將他撂開，急攫羊皮卷到手。神態(tài)蕭索落寞的精瘦男子似有防范，急抬槍械朝他頭上砰擊，形軀高大的素袍者亦有準備，撇頭避過槍彈，移目投向擺陳在門畔的粗管重器，瞬即使其馭轉(zhuǎn)所向，蒼發(fā)耷拉家伙叫苦道：“大家快躲開，加特林機槍又失去控制了！”
“它在你手上什么時候沒失去控制？”抱禽的粗嗓音家伙歪叼煙卷兒嘖出一聲，幫著高唱歌劇之人匆抬門邊那銀鬃稀拉的白面清俊男子慌避道，“軍長，你可別又‘躺槍’，那可是加特林……”
有樂拉我退后，只聽陣陣劇響，迅若霆擊。擺陳在門畔的粗管重器霎隨素袍者目光所向，轉(zhuǎn)朝神態(tài)蕭索落寞的精瘦男子接連轟射。將其逼退之后，旋即又以目馭轉(zhuǎn)槍口，忽朝木乃伊那邊轟擊。
神態(tài)蕭索落寞的精瘦男子肩后熾顯六翼輝芒，裹軀擋消槍擊，頃即展掠往高，懸空俯視道：“指東打西，好想法。不過我覺得你不該貿(mào)然招惹‘死圣’……”語聲未落，粗管重器改轉(zhuǎn)方向，噼哩叭啦的震蕩噴射，直至彈盡旋管空響，將形軀高大的素袍者轟擊稀爛。
光頭圓臉胖子抱頭爬竄，乘機撿拾墜落的羊皮卷，一拉一收，轉(zhuǎn)頭瞅見面色蒼白的黑袍法師踩住卷幅。窗邊又有守望的玄袍人眼眶迸裂而倒。一位黑袍長老手抬旋針擺動的儀盤，倉促后退，提醒道：“時光又逆流了，不要往外看！”
“木乃伊完好無損，”長利捂耳憨望，隨即轉(zhuǎn)頭惑問，“時光逆流去哪里了？”
恒興剛把長利拽開，形軀高大的素袍者從我后邊轉(zhuǎn)悠而出，不知如何又已樣貌如初，抬手梳理鬢發(fā)，微蹙眉頭的神情顯得似笑非笑，眼望窗外說道：“歡迎光臨我那兒?！?p> 信孝聞著蒜頭惑問：“你那兒是哪兒？”形軀高大的素袍者投目加以注視，連瞪多下，蒜猶未蔫，難免懊惱，復加凝視，兀自忙碌未答，黑袍長老手抬旋針擺動的儀盤在窗邊辨覷道：“指針顯示參數(shù)表明外邊至少超過五六維度以上，哨塔似乎無法阻止窗外那個光球源源不斷往里面輸出超能量微元素合成體?！?p> “不過我感到哨塔內(nèi)部也正在悄然增強壓力，”神態(tài)蕭索落寞的精瘦男子收隱六翼輝芒，仰面郁悶道，“至少在這個空間，將要精準施壓消滅所有被其確認為外來侵入之威脅。越來越像其母體‘煉金術士’那般超強施壓的無形威力摧迫，將使我們從最底層結構分崩離析，完全消解，蕩然無存。大家再留于此，不僅細胞分裂，甚至便連分子也不能存在，悉數(shù)解構化無……”
隨其掃目所往，我亦仰眸而望，但見置身之處不知何時已擴展如恢宏曠闊的殿堂廣場，頭頂上方仿佛煙氣籠罩，飄緲空朦。恒興在畔轉(zhuǎn)顧詫然道：“這東西真奇怪，里里外外好像又變大了不知多少倍，我們回去切勿告訴別人此般經(jīng)歷，以免被視為不知所云……”
“這是超空間，”神態(tài)蕭索落寞的精瘦男子攤手虛撫熒壁微漾，自亦顯似驚疑不定，蹙眉說道，“跟其母體‘煉金術士’一樣，向來便能收發(fā)自如?？磥硪呀?jīng)進化到接近十三維度，亦與‘星環(huán)’的境界差不多……”
我感到氣息漸似滯轉(zhuǎn)濁重，瞥見有樂他們亦顯得面色不好。門口那個蒼鬢虬髯的老者在廊間勉力招呼道：“看樣子‘哨塔’運馭本身的力量幫他們在里面結界已成，不然凡人決然駕馭不住。大家別在旁邊湊熱鬧了，你們還擠在門口看什么，趕緊離開此處為妙……”
信孝聞著蒜頭轉(zhuǎn)問：“剛才看見門外那兩人不知是不是徐錦江老師和馬千戶？我覺得很像……”
“像不等于就是，”有樂搖扇說道，“但也許是他們的后代也說不定。不知我的后人在哪里？”
“剛才在那邊亮過相，”蚊樣家伙抬著袖弩惕瞄木乃伊所在，臉沒轉(zhuǎn)的接茬兒道，“玩燈那個就是你和旁邊的妞兒歷代通婚之后裔，信雄和她家子孫歷代聯(lián)姻的后人似乎不在這里，大概留于控制塔上面學著用心吹哨駕馭飛船，聽小珠子說哨塔系統(tǒng)只跟這傻頭傻腦的家伙有心靈溝通……”
“我嘗試跟‘死圣’溝通，”光頭圓臉胖子拽扯羊皮卷說道，“結果被打岔了。尤其是奶媽的兒子最愛粗暴干擾人，不然它還會告訴我更多秘密……”
向匡提刀在旁悄問：“此前它跟你透露過什么？”光頭圓臉胖子瞥覷素袍者那邊，小聲回答：“我好像聽到一些冥冥中傳來鉆入耳顱深處的低語，有東西在我腦子里面暗示過，說那些所謂‘天使’其實并非古已有之的靈體，而是被創(chuàng)造出來然后經(jīng)過漫長進化之物……”恒興轉(zhuǎn)面微哼道：“誰造它們出來？”光頭圓臉胖子停止吐露，做個鄙夷的嘴形道：“就算知道，也不告訴你?！?p> “假的，”恒興不以為然道，“要想讓我們相信，除非你先說‘死圣’真實面目長啥樣……”
“它沒有真實面目，”光頭圓臉胖子畏縮道，“那里面只是無邊的陰暗?！?p> 其語未消，熒壁上忽顯一張臉霎閃而過，頃即轉(zhuǎn)為木乃伊形態(tài)。眾悚之余，許多手紛打光頭圓臉胖子青禿發(fā)亮的腦瓜。阿梨也似嚇一跳，隨即用翅膀打他。抱禽的粗嗓音家伙叼煙卷兒惑望道：“剛剛閃過那張怪嚇人的臉怎竟像是演過許多戲的克里斯蒂安·貝爾，莫非其亦有客串……”
“人生如戲，”門外有個壯漢抱著字畫書卷靠窗發(fā)嘆道，“戲如人生。世人常問什么是報應？正如我看過一出戲里印象深刻的臺詞：‘你道今兒是小人作亂，禍從天降。不是，不對！是咱們自個兒，一步一步，一步步走到這步田地里來的，報應！’你看外面連星光似已消失難尋，一片漆黑，恐怕咱們已淪落到陰暗冥界……”
“值得慶幸的是應該還不屬于冥界，”窗邊有個亂發(fā)玄袍人以三筒器物觀測道，“倘若儀器沒搞錯，看當下所處的方位，似在早期初未形成的‘織女星系’附近，顯然又脫出了先前的維度。咦，剛才好像有一片巨大的影廓閃過，形狀仿佛古老東方的飛檐一角……”
“那是個‘空間中轉(zhuǎn)站’，”神態(tài)蕭索落寞的精瘦男子頃為矍然道，“死圣企圖利用那幅秘卷操控時空穿梭，欲讓‘哨塔’帶咱們?nèi)フ业较蓪m所在，我明白它的真實意圖了?！?p> 沒等他探手攫奪，眾多槍械頃又轉(zhuǎn)射其軀。形軀高大的素袍者先已移目掃過，隨手摑開光頭圓臉胖子，掠取羊皮卷在握，口中微哼道：“雖然還不到時候，那也是我想去探究明白的地方?！泵嫔n白的黑袍法師攥捏串鏈凝指成訣，腳踩卷幅說道：“按說我亦想前去一探究竟，不過眼下還須先返回月隕之時，接走剩余之人……”
形軀高大的素袍者未待聽完，便將他摑翻，迅即抽取卷幅，拉我一縱而起，翩欲掠離，冷笑道：“隨我前去控制臺，這里晦氣太重……”我掙身難脫，苦惱之際，忽見一劍如電，將其劈開，頃間從上到下裂軀為兩半。
我從半空摔落，順手接住卷幅，擻臂一收。有人在下邊把我抱離，劍光縱橫，似仍如影隨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