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恩公
殷婳蜷回指尖,似有華光流淌的墨眸上抬,秦旭半斂著薄薄的眼皮,密密匝匝的長睫勾著細小水珠,宛如清晨露水綴在青蔥嫩芽上,青澀美好,干凈得讓人不忍心玷污。
秦旭吃力地撐著眼皮,模糊的視野里倒映出一襲白衣,一如昨晚黑夜里的白衣人,清雅出塵,濯清漣而不妖。
他意識迷離,用盡勉強蓄積起來的絲絲精力去辨清白衣人的五官,卻是枉然。
皓白的人影湊到他眼前,垂落的青絲拂過他的鼻尖,搔得他心癢。
他閉上雙眼,脖頸、臉頰漫上粉紅,好像被火燎了,燙得有點難受。
思緒像是散入水中的團線,絲線散得越開越是凌亂無序,在他斷斷續(xù)續(xù)的記憶里,依稀記得昨晚給他救贖的松香懷抱,很香很軟很暖,猶如一池桃林春水承載著他。
九龍渠的夜冷得刺骨,冤死的亡靈在風中低泣,恩公眉睫染雪梢,錦衣里護他安康。
他原本只圖報救命之恩,然而在殷婳離他咫尺間時,卻情不自禁地多出一分得寸進尺的貪欲。
“你好燙?!?p> 溫潤的話音剛落,秦旭感覺整張臉都要燒起來了,冰涼的手毫無征兆碰到他的臉,冷熱相觸的瞬間,他才遲鈍地發(fā)覺自己的臉燙到讓他心驚肉跳的程度,好像有什么見不得人的秘密就要被宣之于眾了。
“你別抖?!?p> 秦旭聞聲,心里更加慌亂,抖得越發(fā)厲害,頭頂一聲輕微的嘆息落下,緊接著肩膀就被人扣住,隔著一層薄薄的褻衣,掌心觸感更加真實。
殷婳側身坐在床邊,專心致志為秦旭檢查傷口,指尖剛挑開他的衣襟就被抓住,少年動作有些毛躁,直接把殷婳的手壓在他胸前,一并把傷口也牽扯到了。
“疼...我疼?!?p> 秦旭眉頭緊鎖,眼角綴了兩粒淚珠兒。
殷婳,“......”
沉默片刻,殷婳見他淚眼朦朧的小模樣實在可憐,說話語氣不禁放柔,“乖,放松,不然會更疼?!?p> 秦旭吸了兩下鼻尖,慢慢松開殷婳的手,“輕、輕點?!?p> 粗略地做了一遍檢查,殷婳解除對秦旭的束縛,淡淡地說,“傷口愈合初期發(fā)炎發(fā)熱是常有之事,好不容易從死人坑里爬出來,別叫自己輕易敗在炎癥上。”
幸好她沒發(fā)現(xiàn)。
秦旭懸在半空的心落到平地,總算踏實了,轉念一想,此人莫非缺心眼?
殷婳彈出銀線套住秦旭手腕,指尖輕摁著銀線細細診斷,末了收線,說,“你視線不清是血蠱留下的副作用,七日即可恢復,屆時本殿要你做一件事。”
“我、阿、阿...”
殷婳蹙眉,無心聽秦旭犯結巴,“事成之后,本殿允你自由,并贈一百兩白銀。”
“我阿、阿...”
“勿要多言,乖乖養(yǎng)傷,別想私逃?!?p> 殷婳占了秦旭說話結巴的便宜,下完命令就走,分毫不顧秦旭的意見,霸道至極。
門砰地合上,屋內再度安靜,秦旭掙扎著起身,但他傷得實在太重,試了幾次便無助地倒回去,仰躺在床帳內慢慢平息疼痛,稍許才凄凄出聲,“我要、要我阿爺...阿娘...”
朝食過后,外邊的天兒仍下著雪,殷婳懶洋洋地倚著美人榻,膝上臥了一只白絨絨的波斯貓,她一手把玩波斯貓柔軟的皮毛,一手執(zhí)著兵書瀏覽。
幻翎捧著一套茶具過來,靜靜跪在軟墊上倒騰精巧的琉璃器具,剛將茶釜燒熱,院外就來貴客了。
殷婳聽到動靜,放下書卷抬頭看去,安靜的院落瞬間喧騰起來,兩排監(jiān)門衛(wèi)兵踏入院子,迅速羅列兩側,少頃才見一老一少從衛(wèi)兵中間的過道信步而來。
年長者身著內侍服樣的暗紫官袍,外層披了一件華貴的銀灰貂氅,他身后的小太監(jiān)則穿紅袍,雙手捧著方木錦盒,一路恭謹?shù)氐皖^前行。
“北晉大內總管康盛請南疆二皇子安?!?p> 年長者叉手施禮,面上卻無絲毫崇敬之意。
殷婳垂眸撫著波斯貓,有氣無力地說,“外頭雪大,康將軍上亭子說話吧?!?p> 順昭帝寵信的外姓臣子屈指可數(shù),武有郭釜、陳劍兩位大將軍,文有蘭臺曲文星、鳳閣任丘平、鸞臺曹嘉運,再往下便是這位老太監(jiān)康盛。
康盛是御前紅人,乃是北晉開國以來第一位被封為驃騎大將軍的太監(jiān),統(tǒng)領左右兩大監(jiān)門衛(wèi),頗受帝王重用,圣眷優(yōu)渥地位顯赫,連皇子都得禮讓他三分。
順昭帝欲封大皇子北慕川為太子,特意邀請各國派出使節(jié)參加冊封大典,南疆就在邀請之列。
南疆使節(jié)團初到衡都時只有北晉的鴻臚寺少卿出城迎接,順昭帝刻意擱置她們三日才派人來探訪,面子給得很足,派的人是康盛而不是隨隨便便派個禮部小官來應付。
殷婳倒是希望順昭帝能盡情無視南疆使節(jié)團的存在,只可惜這位睚眥必報的帝王終究是不肯的。
康盛登上木梯,邁進木亭,雙手抄進袖子里,“近日來朝使節(jié)多,圣人又命禮部準備太子冊封大典諸項事宜,各司用人緊張,不能一一照顧周全,若有怠慢之處還望二皇子體恤?!?p> 殷婳善解人意道,“康將軍多慮,少卿大人接待周到,倒也沒什么怠慢之處?;敏幔o康將軍斟茶。”
康盛尋了一張軟墊跪坐而下,“如此雜家便放心了。雜家今日前來是奉圣人之命,專程給皇子殿下送一份薄禮?!?p> 殷婳撫著波斯貓,問,“本殿無功無德,怎能承圣人恩典?”
案幾上薄霧裊裊升起,康盛精悍老成的面容愈顯森然,“圣人一向重視友邦,南疆更是與我朝建有楚河盟約,圣人自然會厚待皇子殿下,同樣也不會忘了昔年交情?!?p> 康盛端起茶碗抿上一口,繼續(xù)說,“當年鰲山關一別,圣人甚是掛念秦勇將軍,不知他現(xiàn)今可還安好?”
秦勇為南疆柱國大將軍,統(tǒng)領三萬秦家軍,也是秦皇后的兄長,殷婳的親舅舅。
殷婳揉貓的動作微不可見地一頓,勾起唇角,溫文爾雅地回,“舅舅正值盛年,好得不得了?!?p> 康盛微蹙白眉,“那就好?!?p> 說完,他舉手示意身后的小太監(jiān)把錦盒奉給殷婳。
幻翎行至前方,伸出雙手接住小太監(jiān)遞來的錦盒,可在她接手時,手忽然被人握住,試著抽幾回都抽不出,心驚之下,她猛然抬頭看著小太監(jiān),發(fā)現(xiàn)對方竟不加掩飾地盯著她的面容,明眼人都能看清他眼中的色欲。
殷婳敏銳地覺察到幻翎不對勁,不動聲色地擱下茶杯,展顏同康盛說話,“不知這錦盒里裝的是何稀罕物件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