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席安
殷婳自知順昭帝視她為肉中刺,康盛邀她參加花燈夜宴必然不懷好意,一切還得謹(jǐn)慎為上。
楊文華為她斟了一杯清酒,酒香淺淡,酒水清澈,似乎只是一杯不濃不烈的酒釀。
全場人都在等著殷婳的反應(yīng),只見她舉手扶額,面頰泛粉,“本殿身患陳年舊疾,實(shí)在不便過多飲酒,方才嘴饞小飲兩杯便有微微的不適,尚書大人饒本殿一回吧?!?p> 楊文華一愣,下意識看向康盛,少頃才回過頭,說,“下官考慮不周,請皇子殿下恕罪?!?p> 殷婳隨意擺擺手,楊文華抱著酒壺行了一禮,沉著眉目退到康盛后方。
康盛意味不明地問,“二皇子身嬌體弱也不是一日兩日了,南疆皇能派你長途跋涉遠(yuǎn)到我朝,到底是舍得讓你受苦。既然皇子殿下身體不適,可要雜家召個(gè)太醫(yī)給你瞧瞧?”
殷婳虛掩著心口,顰著眉頭說,“無妨,本殿緩緩便好?!?p> 康盛不再看她,“皇子殿下千萬要珍重自個(gè)兒身子,有事盡管跟雜家說,雜家會(huì)好生照顧你的。”
殷婳舉手施禮言謝,“那就麻煩康將軍了?!?p> 插曲暫歇,楊文華戰(zhàn)戰(zhàn)兢兢地回到席位,緊張的局勢松泛下來。
康盛富態(tài)的身軀塞在椅子里,雙臂枕著把手,“衡都是我朝最繁華的城池,每年消寒夜子時(shí)都有花燈展,紅館樓位于衡都正中,站在三樓可俯瞰滿城花燈?,F(xiàn)在是戌時(shí),時(shí)辰尚早,諸位不妨先看個(gè)旁的花樣兒?”
殷婳捉著一雙竹青筷子,垂眸搗鼓盤子里的三鮮絲。
康盛那邊說完,樓閣執(zhí)事當(dāng)即安排小廝、女婢布置堂中擺設(shè),門外有序進(jìn)了兩批身著白裳紅帶的樂師,一左一右各自撿了圓凳坐定,抱著手中樂器垂首待命。
宴堂議聲成片,好奇者無不伸頸觀望。
兩個(gè)小廝端著九尺寬的白屏步入正堂,隨之而來的還有三名男子,其中黑白兩個(gè)巫師戴了鬼煞面具,另一人凈面示人,脖戴項(xiàng)圈,眉心描了一朵精致的白玉蘭花鈿,神情陰沉乖戾,頗具病態(tài)之美。
殷婳看到那朵白玉蘭,不禁瞇了瞇眸子,藏在廣袖下的手漸漸蜷縮成拳狀。
“你們南疆的國花就是好看,不管繡在衣服上,還是用作花鈿,都養(yǎng)眼??!”
說話的是坐在殷婳身邊的錦衣公子,模樣俊秀年輕,眼眸漆黑明亮,看人視物的目光中難掩新奇與興奮,約莫二十出頭的年歲,少年意氣將退未退,心思都浮在臉上。
感受到殷婳投來的目光,錦衣公子秉扇行禮,“葉國太子,席安,席予榮?!?p> 姓席,名安,子予榮。
殷婳單手支著下顎,鳳眸慵懶地半瞇著,悠然打量這位公子,“我知道,葉國的珊瑚石很美。”
兩人都是各國地位顯赫的皇子,彼此自稱為“我”方顯禮儀之道。
席安往殷婳身邊湊近,自來熟地碰碰她的胳膊,“你多大了?”
殷婳回,“弱冠之年。”
不多不少剛好二十,本該在一月前就行加冠之禮,南疆皇執(zhí)意讓她出使北晉就延后了,只等新年開春再行安排,不過她年歲已至,平日出行還是要束發(fā)的。
束發(fā)用的是師父親手雕琢的芙蓉玉冠,她生辰那日,也就師父跟舅舅送了生辰禮,連母后都不曾記得。
殷婳垂低眼睫,細(xì)膩白皙的臉龐半邊隱在暗影里,眼角的淚痣瀲滟了妖冶風(fēng)情。
席安敲著扇子,明眸中燈火斑斕,“其實(shí)我很佩服你的,這次來北晉,一是為了參加太子冊封大典,再就是想要見你一面?!?p> 席安舉止間都是藏不住的激動(dòng)欣喜,眼里的敬意都快溢出來了,但他似乎高興過頭,忘了自己所處之境。
殷婳敏銳地抓準(zhǔn)了訊息,神態(tài)從容地接話,“怎么說?”
席安崇拜地看著殷婳,“南疆二皇子十六便能力抵大涼群臣,年紀(jì)雖小,氣場卻大。大涼元帝是出了名的火藥桶子,竟被你說得服服帖帖,不僅派兵增援南疆,還特地給你們南疆五萬邊防精兵,了不得,真是了不得。”
在場的不是北晉權(quán)臣貴族就是各國使節(jié),席安大咧咧與她談及軍政要事,周遭的耳朵豎得飛快,上座那位康閹人也時(shí)不時(shí)把目光投到兩人身上。
殷婳面不改色地坐在漩渦中心,仿佛并未覺察到處境嚴(yán)峻,言談輕松,“太子繆贊,元帝陛下不過看我年紀(jì)小,大人有大量縱容我放肆罷了?!?p> 席安轉(zhuǎn)兩圈扇子,肆意道,“二皇子莫要謙虛,不介意的話,可否交個(gè)朋友?”
殷婳舉手摁住眉心,漫不經(jīng)心地說,“若要交友,又得以酒交情,我...”
話還沒說完,手臂忽然被席安抓住,抬頭便對上一雙光彩熠熠的眼睛,殷婳試探著往回抽,席安抓得緊,沒意識到殷婳暗含的婉拒之意,“酒不酒無所謂,你這個(gè)朋友我是交定了?!?p> 殷婳看著席安的手,歪了下腦袋,語出驚人,“席太子,我沒有龍陽癖好,你這樣抓著我會(huì)引人誤會(huì)的?!?p> 席安這才聽出了殷婳的言外之意,迅速往四周看了一遍,識趣放開殷婳,規(guī)規(guī)矩矩坐回去。
閑談間,來往的小廝、女婢已將堂中布置妥當(dāng),四方燈盞滅了半數(shù),瑩白通透的白屏立在明光中,清晰地映出三道修長的身影。
“諸位看過傀儡戲么?”
康盛的聲線比尋常男子細(xì),說話聲音大了聽起來不免有些尖銳。
席安最是好熱鬧,先開口追問,“葉國也有傀儡戲,不過是用提線操縱木偶人演的,康公公這出傀儡戲有什么新花樣兒啊?”
別人都尊稱康將軍,席安這聲公公可把康盛叫得臉黑了,他看過來,假笑道,“雜家這出傀儡戲是人演的,乃是前朝民間流傳的戲種,圣人覺之精妙有趣便讓宮廷樂班都學(xué)了,雜家有幸得圣人恩典,今夜請到宮廷樂班,恰能與諸公在此一觀?!?p> 席安興致盎然,“這衡都不就是北唐的王都么?想看傀儡戲,召幾個(gè)北唐戲子進(jìn)樓演就是,何必繞一大彎子請宮廷樂班呢?”
殷婳聽到此處,心里著實(shí)為席安捏了一把汗,她只覺席安處世稚嫩,不想他根本就是沒心眼的。
北唐是被北晉滅掉的亡國,在北晉國界提起“北唐”都是忌諱,他為異國太子,身份本就敏感,還敢當(dāng)著順昭帝的狗腿子直呼北唐,傳到順昭帝耳朵里,估計(jì)又是一筆千年仇恨。
康盛臉上的笑略微僵硬,“席太子心直口快,但如今只有北晉沒有北唐,席太子慎言。唱戲么?在座都是貴客,雜家不敢輕慢,便請了宮廷樂班?!?p> 席安張口起頭,隔壁殷婳扯他袖子,偏頭小聲提醒,“多吃少說。”
席安皺皺眉頭,滿面不解其意的表情,但還是采納了殷婳的建議,應(yīng)付完康盛就埋頭苦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