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8章:洪水
百姓起義猶如荒野燃起的一叢烈火,以風(fēng)卷殘云之勢蔓延整個衡都,增援的禁軍橫穿衡都街巷,鐵蹄寒刃壓不住百姓的怒火,反而成了助燃的火油,將九龍渠燒得面目全非。
被壓榨半年的民工瘋了一般摧毀九龍渠沿岸陳設(shè),尚未竣工的攔河壩轟然倒塌,噴涌而出的洪水鋪天蓋地席卷了河渠內(nèi)搏斗的人,但這并不能阻止暴起的民工四處討伐。
不遠(yuǎn)處的望樓上,兩個人悄然靜立,俯瞰著長河之側(cè)的搏命廝殺,白衣人挽著拂塵,目光越發(fā)深邃,眼中泛著不明光色。
“主子,陛下已經(jīng)傳了三道密信催促您返回大涼,再耽擱下去,陛下怕是要生氣。”
廖瓊挎著長刀,健碩寬大的身板在昏暗夜色中顯得尤為魁梧。
竹已仍是望著河渠兩岸燃起的火,說,“反正都遲了,再遲點也無所謂?!?p> 廖瓊皺眉,“可是陛下…”
竹已舉手打斷他,側(cè)過臉來,瓷白臉龐姣姣似松間明月,“她今日毀了九龍渠,順昭帝定不會輕易放她回去?!?p> “那九皇子心思鬼得很,順昭帝一直被她壓制著,能出什么事?主子莫要為她擔(dān)心了,還是擔(dān)心自個兒吧!”廖瓊嘟囔道,“陛下脾氣暴躁,主子回去少不了遭罪?!?p> 竹已微不可聞地嘆息一聲,“陛下是小孩子脾性,撒撒氣就過去了。倒是殷婳…”
竹已斟酌片刻,敲定注意,“幫人幫到底,就送她回去吧?!?p> 廖瓊不滿,正要勸阻,竹已再次止住他,轉(zhuǎn)身與他擦肩而過,兀自下樓了。
外面的廝殺聲經(jīng)久不息,隨著加入鎮(zhèn)壓的禁軍數(shù)量增加,戰(zhàn)況更加激烈殘酷,形形色色的人都闖入這場漩渦中,其間夾雜著婦孺孩童的哭聲,亂得毫無章法。
爆炸聲砰地炸響,碎尸滿天墜落,噴射出來的火焰四處扎根,那些手無縛雞之力的老嫗稚童三三兩兩抱成團(tuán),聲嘶力竭地哀嚎,有的誤撞上刀刃,成了刀下冤魂。
洪水沖過平地,一并往城區(qū)洶涌而去,城門倒塌,白浪破門而入,街上扭打成團(tuán)的人霎時驚醒,爭先恐后往前擁擠逃命,凌亂的腳步踏遍無數(shù)尸骨,甚至將倒地不起的活人一并踩死了。
一個護(hù)著嬰孩的婦人在人群中艱難前行,后方涌過來的人群無情沖撞著婦人孱弱的身軀,連續(xù)頂過幾次沖撞,婦人踉蹌著倒下去,嬰孩脫手而出,滾了好幾圈才停住。
“孩子!我的孩子!你們不要踩他!”
婦人匍匐在匆匆而過的人影縫隙里,雨點般的踩踢落在她身上,她奮不顧身地往自己孩子倒下的地方爬去,眼睜睜看著那尚不足一歲的嬰孩遭受人群的無情踢踹。
洪水闖進(jìn)來了,人們都顧著逃命,沒有人會關(guān)乎他人生死,婦人絕望無助地吶喊著,不只是她,還有更多弱小的人在這場突如其來的災(zāi)難中陷入絕望。
前方馬蹄陣陣,森亮的銀甲流淌著銀華,一匹匹矯健雄壯的黑馬撕裂長夜,鐵胄碰撞出沉悶的響聲,強行撕開了洶涌的人流,比洪水更加殘暴冷酷,一路踏碎了凡胎肉體,朝城門奔去。
婦人剛抱到奄奄一息的孩子,來不及高興,高揚的馬蹄卷起層層雪沫,落腳點整好就是婦人所坐的方位,馬蹄一落便是兩條命!
婦人下意識把孩子扔出去,就在馬蹄落下來的一刻,纖細(xì)如發(fā)的銀線橫空穿來,卷住她跟孩子,一并收到路邊,等她醒過神來,她跟孩子都安然無恙地坐在房檐下,而兇悍的馬蹄聲也相繼停下了。
她感激涕零地抬頭看向屋頂,暗中施救的人已經(jīng)無影無蹤,仿佛從未來過。
趕來的鐵騎兵紛紛下馬,頂著洪水的壓力開始搭建攔水墻,各坊各里的武侯來往于長街,風(fēng)風(fēng)火火地運送沙袋,實在頂不住了就把街上的尸體扔上去擋水,半刻鐘的功夫就把洪水擋在城門外。
殷婳半蹲在梁頂上,等洪水止住了才去跟南疆使節(jié)團(tuán)匯合。
這場起義鬧遍了整座衡都,順昭帝依然自顧不暇,正是她離開的大好時機(jī)。
所有人都在城外的荒廟里集合,殷婳進(jìn)到廟里,目光掃了一圈,所有人都圍著火堆而坐。
平川先生在,百木在,幻翎也在,甚至陳匕石都來送行了。
可是秦旭不在。
殷婳忍了忍胸口泛濫的痛楚,走進(jìn)去,問陳匕石,“秦旭呢?”
陳匕石說,“局面太亂,我們都被沖散了,我跟幻翎姑娘找了許久都沒找到,待久了恐生事變,便先行回了荒廟?!?p> 殷婳蹙緊眉宇,毫無血色的唇抿成一線,原地站了一會兒,只字未說,轉(zhuǎn)身決然折返。
幻翎攔住她,“殿下,我們好不容易打破了局勢,只有一次回去的機(jī)會,為他不值得!”
陸平川也上前來,端詳著殷婳的臉,平靜的神情倏地大變,“殿下,你體內(nèi)的蠱是不是發(fā)作了?”
陸平川話音一落,滿廟的人都跟著把心懸起,刷刷起身,目光凝焦到殷婳身上。
幻翎直接拽住殷婳的手,“如此,殿下就更不能去了,還請殿下顧全大局!”
殷婳心里百般糾結(jié),她從來都是顧全大局的人,有時為了大局連自己的命都可以當(dāng)成賭注,可是當(dāng)大局落到秦旭頭上,她真的無法權(quán)衡清楚。
每當(dāng)她想說服自己放棄時,總會想起秦旭那雙眼睛。
她從未遇到過一個人,他的眼睛比晶石還亮,尤其是看她的時候,那么的專注,那么的真誠,仿佛他眼中的色彩都是因她而起的。
若是她不聞不問地走了,秦旭深陷泥潭又該有多么的失望?
殷婳想不下去了,拉開幻翎,“你們先走,本殿隨后再與你們匯合?!?p> 幻翎急了,“殿下不走,我們怎能獨自離開?”
殷婳加重語氣,厲聲命令,“本殿讓你們走就趕緊走!違令者殺無赦!”
“殿下你真是!”有命令壓著,幻翎不服也得忍著,“算了!殿下好自為之!”
殷婳不再看她,轉(zhuǎn)而對陳匕石扶手一拜,“此番過后,北晉必然元氣大傷,殷婳拜謝陳將軍及眾暗樁的鼎力協(xié)助,來日南疆江山穩(wěn)固,本殿再與陳公廊前敘舊?!?p> 陳匕石受寵若驚,忙把殷婳扶起來,“殿下莫要折煞臣,時間緊迫,殿下快去快回,使節(jié)團(tuán)這邊我來擔(dān)著,必不負(fù)殿下所托?!?p> 殷婳后退一步,再拜一次,起身便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