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廟來人的事總算過去了,監(jiān)察院的人一路追蹤,見那黑衣人拖著一條殘腿,進了北齊境內(nèi),再也不見了。
期間六處劍手在影子率領(lǐng)下,興致勃勃圍剿了幾次,折了不少人手,卻阻止不了分毫。
五竹舍了一條胳膊,廢掉了敵人的一條腿。相比而言,五竹賺大了,畢竟自己是有備而出,埋伏在流晶河邊搶先偷襲,總會占著先機。
不過神廟還會不會來人?誰也不知道。如果再來一個,五竹就無能為力了,就像當(dāng)年在神廟里發(fā)生的情況一樣。
太平別院內(nèi)仿佛什么都沒發(fā)生過,綠蔭蔥蔥之間,傳來一聲聲知了的鳴叫。
院子內(nèi)外不起眼的角落里,如果不仔細看,很難發(fā)現(xiàn)其中隱藏著身著保護色、手持鋼刀的護衛(wèi),與身著黑衣的六處劍手一起,嚴密把守著別院外的一舉一動。
別院中一間很隱蔽的密室里,葉輕眉輕輕脫下五竹的黑色外衣,露出健碩的上身,手指滑過肌膚,如古銅一般迷人。
“這個世界太危險,有人能傷害到我,就自然能傷害到你?!蔽逯裼X得小姐的舉動有些尷尬,冷冷說道,仿佛一點也沒把傷勢看在眼里。
葉輕眉瞥了一眼五竹冷峻的面孔,狡黠一笑,很無恥的說道:“放心,小竹子,老姐會保護你的?!闭f完拿起從費介那里要來的定制工具箱,打開來,取出奇形怪狀的工具,聚精會神做起手術(shù)來。
五竹就像沒有痛感一樣,側(cè)著頭,靜靜看著小姐繡花一般,將自己臂上松動的線纜和機樞一一接好,思緒仿佛回到了二十多年前。
……
二十多年前,五竹只是神廟里一個很普通的護衛(wèi),放在一百個一模一樣的護衛(wèi)中間,很難分別出誰是誰。
五竹在這座神廟里已經(jīng)堅守了三百年。值守的工作很枯燥,不過五竹早已習(xí)慣了,作為編號095的一名普通護衛(wèi),不應(yīng)該也不能夠去思考與工作無關(guān)的事情。
不過五竹心里很明白,一旦這三百年的輪值結(jié)束,自己也就完成了使命,有用的零件被取下來,其余磨損嚴重的殘骸被無情丟進垃圾站里,就像自己的94名前任一樣。
三百年前,輪值開始的第一天,五竹一睜開眼,面前是一個白發(fā)蒼蒼的老人,還有一個與自己一模一樣的冷冰冰的,卻又渾身銹爛,臟兮兮的守衛(wèi)。
那白發(fā)老人放下手,微笑著說道:“095號,我是波爾,歡迎來到這個世界。從今天起,這里的安全就交給你了?!?p> “是,波爾先生!請放心,我將負責(zé)保衛(wèi)這里的安全。”五竹機械的回答道,這都是腦袋里寫好的程序,五竹不知道為什么要這么回答,但仍然很流暢的答了出來。
“好了,我的使命總算結(jié)束了,請按照程序送我冬眠吧,希望下次醒來,還能再見到你。”波爾說完,從身上掏出不少稀奇古怪的東西,其中有幾本斑駁的小冊子,都散亂的放在桌上,也不去管,雙眼笑瞇瞇的,像極了一個經(jīng)歷了無數(shù)快樂的老頑童,依依不舍的躺入冰冷的休眠艙中。
“您在人間耗費了太多的時間,如果不是主腦命令我將您及時請回來,可能您再也沒有醒來的機會?!毙菝吲撆?,094號和五竹并肩而立,冷冷答道,就像一臺沒有感情的冰冷機器。
五竹正要伸手按動開關(guān),關(guān)下休眠艙的艙門,波爾突然想起了什么,激動道:“稍等一下?!?p> 五竹有些奇怪,停下了手指,只見波爾費勁的從懷里又掏出一本小畫冊,瞥了一眼094號,搖了搖頭,轉(zhuǎn)身將畫冊遞給了五竹,滿懷希翼的笑道:“能不能醒來并不重要,095號,這是我原本打算帶進墳?zāi)沟膶氊悾徒o你吧,希望你會喜歡?!?p> 五竹接過畫冊,嘴角微翹,答道:“多謝!”雖然也是一副冷冰冰的樣子,卻比那094號多了些煙火氣息。
艙門緩緩關(guān)閉,告別沉睡過去的波爾,五竹按照主腦命令,又關(guān)掉了094號的動力,拆下還能使用的零件,將已銹蝕透爛的殘骸運到垃圾站里,這才默默回到值守的崗位上。
這之后,整個神廟里再也沒人能與自己說話了,空空蕩蕩,就像一座冰冷的墳?zāi)埂?p> 按照既定任務(wù),檢查完神廟內(nèi)的各種設(shè)備儀器,五竹無聊的翻了翻波爾送給自己的小畫冊,那是一幅幅從未見過的描繪著秀美山川的風(fēng)景畫,花鳥人物點綴其間,比這冰冷的“墳?zāi)埂币识嗔恕?p> 一頁頁翻下去,五竹的眼神突然有些凝滯,這是一幅很奇怪的畫:一處城郭,四四方方的,三個角上都有一個比較大的四方塊,圍繞著細細的方形黑線,城郭內(nèi)有無數(shù)個或黑或白的小方點,排成奇怪的圖形……整個四方城郭隱藏在山水之間,若是不仔細看,很難看得出來。
五竹眼前仿佛突然出現(xiàn)了一條發(fā)著白光的蟲子,正飛快的往腦袋里爬,侵蝕并肆意剝奪著自己的意識程序。
僅僅一瞬間,五竹好像經(jīng)歷了億萬年之久,心下說不出的憋悶難受。再一瞬間,那蟲子消失的無影無蹤,一切又恢復(fù)了正常。
之后的這近三百年,五竹日復(fù)一日的做著同樣的工作,那條奇怪的蟲子再沒出現(xiàn)過,五竹以為只是自己的幻覺,便沒在意。
直到有一天,主腦正式通知五竹,可以開啟下一個天脈者的降生儀了。
五竹拖著早已被三百年歲月侵蝕得銹蝕班班的軀體,按照既定程序,熟練的打開了神廟最核心區(qū)域的大門。
門里一片潔白,纖塵不染,發(fā)出圣潔白皙的光芒,屋內(nèi)正中立著一個圓筒狀的玻璃艙,裝滿著清澈而粘稠的液體,四周無數(shù)只機械手正忙碌著。
玻璃艙正中,一個粉白的人類嬰兒正蜷縮著四肢,甜蜜酣睡著,與長長的臍帶一起漂浮在液體中。
五竹第一次見到這么奇妙的情景,好奇的靠近一看,玻璃艙中那個小嬰兒的臉?biāo)坪跻厕D(zhuǎn)了過來,正對著自己……她在微笑!
一霎那,那只消失了近三百年的白色蟲子又突然出現(xiàn)在眼前,五竹腦中頓時一片空白。
也不知過了多久,五竹緩緩醒來,對著艙中的小嬰兒鄭重跪下,臉色十分依戀,口中喃喃自語道:“小姐,我終于等到你了?!?p> 小嬰兒降生了!
五竹按照程序,細心喂養(yǎng)著這個嬌弱的小嬰兒一天天長大。
很快四年過去,這個小嬰兒…哦,應(yīng)該說是小姐,正以無比旺盛的精力,叮叮當(dāng)當(dāng)?shù)?,將小小的神廟攪得天翻地覆。
原本應(yīng)該約束她的五竹,此刻卻靜靜看著在場中搗亂的小姐,一臉溺愛。
幾天前小姐見五竹銹跡斑斑,磨損嚴重,居然自作主張把096號的嶄新軀體換給了五竹,就好像給了全新的生命一樣,這讓五竹十分感動。
感動?為什么會感動?五竹也不知道,似乎之前的094號從沒出現(xiàn)過這種情況。
五竹雖然只是個護衛(wèi),但自從三百年前看到那張奇怪的圖畫后,似乎慢慢擁有了自己的意識和靈魂,自從見到小姐笑臉的那一刻起,就發(fā)現(xiàn)主腦的命令對自己徹底無效了。
如今唯一能命令自己的,只有眼前的小姐。
主腦很崩潰,這是從沒遇到過的情況,手冊里沒有說明這種情形該怎么處理。
而且少了五竹的輔助,主腦也沒有辦法采取任何措施來應(yīng)對這個調(diào)皮的搗蛋鬼,只能眼睜睜看著自己的無數(shù)條管線正被這小丫頭好奇的一根根拔出來,又胡亂的插了上去,就像白發(fā)蒼蒼的參仙老怪被可愛的兔子精拔著胡須一樣,一臉無奈。
……
終于,這只小兔子在搜遍了神廟大大小小的角落,積攢了一大堆各式各樣的“寶貝”之后,終于安靜了下來了。
她在看書!準(zhǔn)確來說,她在欣賞一本剛發(fā)現(xiàn)的畫冊。
這是當(dāng)初波爾大法師留給五竹的畫冊,記錄了數(shù)十年間自己在人間經(jīng)歷過的一切美妙景色,有巍峨入云的高大山峰,平坦無垠的草原,蜿蜒曲折的溪流,金黃燦爛的稻田,還有那一群群載歌載舞、充滿歡樂的小人……
小姐從沒見過這么美妙的東西,相比起神廟里的枯燥乏味,畫面中的一切都是那么的精彩誘人。
從那一刻起,小姐仿佛變了一個人,變得安安靜靜,這讓主腦暫時放下了心,卻又提起了心。
小姐給自己取了個名字——葉輕眉,這是波爾畫作中一名秀美女子的姓名。
小姐也給五竹取了現(xiàn)在的名字,小竹子,正是那秀美女子身后的景致。
畫中竹林青翠,陽光斑駁,那名女子身子微微后傾,白皙柔嫩的雙手拉著從畫面外伸出的另外兩只健壯的手,似乎在開心的旋轉(zhuǎn)飛舞,俏麗的雙目滿含秋水,正情意深深的望著畫外的人。
小姐很喜歡這幅畫,很想知道畫外的人是誰,成天癡癡盯著主腦前方的屏幕,一坐就是大半天。
可屏幕里只有漫天風(fēng)雪,在無盡的黑夜里飄忽而過,再遠就什么也看不見了。
就這樣過了很久,屏幕里的黑夜逐漸變亮了,白茫茫一片,漫天飛舞的雪花也停了。
屏幕中的遠方突然出現(xiàn)了兩個奇怪的身影,兩個瘦到只剩骨頭的人,正癡癡地望著四周巍峨的大雪山。
深陷的眼圈,臘黃的面色,呼吸時露出的爛腫牙齦,都透露著一個信息——這兩個人快死了。
可即便快死了,仍然掩蓋不住這倆人炙熱的眼光。
突然其中一人激動地撲倒在地,朝著屏幕方向放聲大哭,無比凄楚。
另一個人呆了半晌,一屁股坐到雪地之中,半天都沒有力氣站起身來,仿佛見到了什么不可思議卻又激動萬分的東西。
沿著冰雪中時隱時現(xiàn)的石階,這兩人用盡全身力氣,朝屏幕方向奮力爬來,臉上變幻出極其復(fù)雜的神情,激動、快慰、緊張、興奮、以及隱隱的恐懼……
爬了很久,二人身上全是冰棱劃出的口子,鮮血淋漓,在雪地上拖出了兩道淡淡的血線。
啪的一聲,領(lǐng)先一人的手掌終于接觸到了石階的盡頭,忍不住放肆地拍了兩下,表達著內(nèi)心的狂喜與難以言表的激動,隨即虔誠地向前跪倒,不停地叩首祈求,額上漸漸地滲出血來。
另一人爬的稍慢了些,手一直藏在衣袖里,略帶一絲驚恐地看著前方,咽了一口唾沫,艱難的站了起來,朝前方伸了伸手,仿佛有些失望,隨后便四處打量著,慢慢往屏幕外走去。
小姐望著那不停叩首祈求的人,眼光忽然變得柔軟、悲憫,充滿了對生命的熱愛和誠摯,轉(zhuǎn)頭毅然朝五竹說道:“小竹子,開門,讓他進來?!?p> “不可以!”主腦又一次差點崩潰,發(fā)出絕望般的乞求:“外人絕對不可以進來!這是最高等級禁令?!?p> “好吧,那我跟他聊聊天總行吧。”小姐似乎放棄了堅持,不待主腦同意,小手便在操作臺的鍵盤上飛快敲擊起來。
那叩首祈求的人一抬頭,發(fā)現(xiàn)面前突然憑空出現(xiàn)了一個虛無的畫面,一個笑意盈盈的小女孩正朝自己點頭示意,旁邊嚓嚓嚓的出現(xiàn)了一排文字:“無論你是誰,按我說的做,我會給你想要的一切?!?p> 那人略一驚訝,旋即欣喜若狂,渾身顫抖不已,毫不猶豫點下了頭。
面前的石板突然滑開了,露出一個金屬小槽,里邊放著一本斑駁古籍,這次卻不是虛影,而是實物。
那人顫抖著雙手,小心翼翼的捧起古籍,四處略一張望,有些慌張的放進懷里,待要叩首感謝,眼前的文字又出現(xiàn)了:
“我馬上出來,保護我!”
小姐瞥了主腦一眼,狡黠的笑了笑,伸手便要去按那開門的紅色按鈕。
“不!”主腦徹底崩潰了,發(fā)出咆哮般的怒吼:“095號,立刻執(zhí)行終結(jié)者計劃!”
五竹一動不動,冷冷看著主腦,就像看著一只被切去了腕足的八爪魚,感到有些好笑。
“097號,098號,立即啟動,執(zhí)行終結(jié)者計劃。”主腦見095號對自己的命令無動于衷,下定了決心,無論如何,即便違反神廟的運行規(guī)則,也要阻止這對無法無天的主仆。
墻上悄無聲息的滑出兩架休眠艙,兩具冰冷的護衛(wèi)瞬間啟動,其中097號還沒來得及睜開眼,便被五竹手中的鐵釬戳進了胸膛,直釘在身后的墻里,可雙手卻緊緊抓住了鐵釬,不肯放手。
098號一閃而出,朝著小姐撲去,小姐毫不猶豫按下了開關(guān),大門無聲無息的打開了。
“小竹子,記得帶上我的箱子!”話音未落,小姐已然飛奔而出。剛一出門,堪堪撞進了另一個轉(zhuǎn)回來的人懷里。
那人猝不及防之下,險些被撞出一口鮮血。
跪在地上那人,卻像一頭猛虎一般沖到門口,與緊追小姐的那道黑光纏斗在了一起。
那人仿佛受了刺激一般,不要命的將自己體內(nèi)的能力發(fā)揮到了巔峰,竟與那道黑光死死糾纏在了一起,勁氣四沖,山雪大亂。
小姐心下十分感激,對著纏斗的那人喊道:“退!”
很簡單的一個字,但從小姐的嘴里說出來,卻像是帝王的旨意一般不容置疑。
與黑光纏斗的那人如奉鈞旨,飄然而退,剛一落地,便吐出一口鮮血,顯然數(shù)招之下,已然受了重傷。
另一人還傻乎乎站在原地,小姐伸手朝那人臉上扇了一耳光,啪的一聲響,呵道:“你也退!”
那人猛地清醒過來,狼狽抱著小姐滾下石階,離開了神廟正門十丈距離。
“抱著我,拉著他,走。”小姐似乎有些怕冷,將臉埋在那人懷里,發(fā)號施令。
那人不敢怠慢,一手抓住受傷的另一人衣領(lǐng),飛一般的跑下了大雪山。
那道黑光正要追趕,卻又似乎收到了什么命令,倏地一聲縮回了神廟里面。
……
五竹徹底結(jié)果了097號,拔出鐵釬,見098號擊敗門外那人,正要追擊小姐,手中鐵釬忽的對準(zhǔn)主腦,冷冷命令道:“讓098號回來,不然我拆碎你的腦袋。”
面對冷血無情的鐵釬,主腦屈從了,命令098號即刻返回并恢復(fù)了沉睡狀態(tài)。
屏幕上三人逐漸消失在茫茫雪原中,再也見不到蹤影。
過了整整一個月,一動不動的五竹放下鐵釬,一閃而出,背著箱子朝南方追去了。
后來五竹循著兩人之間特有的標(biāo)記,與小姐相聚,卻沒見到之前那二人。
“我給了他們想要的,就不必再見了。小竹子,從今天起,陪老姐一起闖蕩天涯如何?”葉輕眉笑意盈盈道,仿佛天底下再也沒有比這更高興的事了。
……
想到這里,五竹嘴角微翹,露出了難得一見的溫柔笑容。
“怎么?又想起以前的事了?老姐手藝還不錯吧?”葉輕眉察覺到小竹子的異狀,停下了手中的器械,顯然手術(shù)已經(jīng)完成。
“試試看,效果如何?”
五竹動了動手臂,恢復(fù)如初,咧嘴干笑道:“沒問題了,多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