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想到初見的易白,便感覺到是隱藏的風浪。可他又總是懶散著,似乎對什么都不感興趣,唯一一次爆發(fā)是蔣依依的時候,即便不在現(xiàn)場,也能感受到他的兇狠。
從天之驕子,到墮落瘋狂,再到現(xiàn)在的寂寥虛度。她看到他一個人在那棟大房子里,長久的抽煙,一根又一根。他此刻熱情不再,沒有任何牽掛。
不曾想他的故事還是超乎了她的認知??伤梭@訝外,心里的滋味不好受,結(jié)合飛鳥的遭遇,那是一種復(fù)雜又酸澀的感覺。
回去的時候天色漸暗,她看到坐在自己家樓下的他,他沒有玩手機,將雙手耷拉在椅背上,仰頭望著天空抽煙,渾身上下說不出的透著頹然。和那個在湖邊稍微有些生動的樣子完全不同。似乎有感覺一般轉(zhuǎn)過頭。眼神在厚重的劉海下看不分明,指尖點了兩下,而后站起身來,將煙扔進垃圾桶。頎長的黑色身影走過來。
“張航今天在北山看到了你,你認識尹翰?”他聲音藏在夜色中聽不分明思緒。
她原本看到他時還有點不知道用什么態(tài)度。聞言有點意外,但對于今天知道的消息來說,已經(jīng)沒什么不能消化。垂頭說:“我小時候見過他?!?p> “你們是……朋友?”他瞇眼,在林榛轉(zhuǎn)學來之前,這里沒有出現(xiàn)過她的任何蹤跡,也沒聽尹翰提過。
“我們不算朋友?!彼f。
“那是什么?”
既然說到這兒了,林榛也不打算隱瞞:“我初一參加比賽的時候,遇到過他,他幫過我。”
易白沒想到會是這原因,可對人際關(guān)系不那么熱衷的林榛為什么會在幾年后還要找尹翰,只能證明不是這么簡單。雖然這些年幾乎沒人提起這個名字,也沒人敢當面議論。但聽張航說氣候,那一瞬間的心慌讓他等在了這里。
他盯了她許久后才開口,聲音暗沉:“對于這件事,知道了多少?”
“……大概都知道了?!?p> 他的眼睛藏在雜亂的劉海下,平見漫不經(jīng)心的臉此刻背對路燈,看不分明,只感覺到他身上凝聚的孤寂的氣息。他輕輕的提了點聲音:“知道之后,然后呢?”
林榛沉默了下,沒回答這個問題。知道之后她沒意識的走了一個多小時的路。以前這些事的主人公都會在她心里列為不可靠近的人??伤F(xiàn)在即便知道的清楚,卻還是打破慣例,不討厭他。
也依舊不怕他。
她不知道什么時候就對他特別包容了。
想了想,在此刻抬頭,黑亮平靜的雙眼看向他,慢慢的說:“我給你講他的故事好嗎?我了解到的這一面。”
易白手一頓,順著她突然的話:“你說?!?p> 比賽的時候,林榛的答題工具全部掉了,尹翰主動給了她一份,比賽完后她是第一名,他是第二名。那時候他雖然羞澀,但談起數(shù)學會雙眼發(fā)光。他夸獎她的思維方式,她也知道他在嚴密性上某方面講勝她一籌。
她第一次跟人交換了聯(lián)系方式,之后偶爾他會在qq上跟她探討題目。就這樣聊了一學期,再然后,他會跟她講述家里的困難。那時候林榛聽說他家里欠了很多錢,學費都是借來的和獎學金,她雖然不是特別好的條件,但只有學習壓力,其他都不考慮,所以不到這個地步,便對他產(chǎn)生敬佩。但有一段時間,他消失了很久。她從來沒有習慣主動跟人聯(lián)系,只有一次不小心點擊他的空間里,看到了他發(fā)的照片。照片里的他已經(jīng)開始變了,沒有了淳樸的模樣。身后是一群模糊的人臉,環(huán)境燈五光十色,桌面全是酒瓶。能看出來,和她不是一個世界。
有天,他又出現(xiàn)了,問她最近在干什么。
她說在學習,問他,你呢。
他發(fā)了個笑臉,配上了一張很多酒的照片。他說,我最近認識了一群人,每天特別好玩。照片上人群擁簇,燈紅酒綠,十分熱鬧。他介紹著誰誰誰家里有多少錢。
她問,你不想去a大了嗎?
過了好一會兒,他才回復(fù)說,我發(fā)現(xiàn)我們這些家庭的人就算再辛苦也比不過人家,上了大學后我還要努力好些年才可能把家里的錢還上,但他們都沒有壓力,家里出錢出國留學,出入社會后我得給他們打工,真羨慕啊,努力在這個社會上一點用都沒有,你覺得呢?
她那時已經(jīng)知道兩人不再是探討學習的關(guān)系了,沒有回復(fù)這句話。原因在于她也不知道,但是她心態(tài)平和,做自己的事就行。
后來他又給她發(fā)過消息,大意是痛苦的。他的文字里充滿戾氣,痛斥這個世界的不公平。恨為什么別人都能自由的飛翔,而他卻在谷底什么都看不見。
她回復(fù)說,自由原本便不是平等的權(quán)利,但放棄了最好的路,她感到很可惜。
他沒有再回復(fù)。
再過了半年,他再次出現(xiàn)。問她學習怎么樣,準備在哪里讀高中。而她問他的時候,他只是笑了下說,他考不上高中,也沒想去讀了。
他給她發(fā)了一張?zhí)炜盏恼掌?,讓她好好加油。再次消失半年。她已?jīng)不用聊天軟件。
直到有天她需要傳輸資料的時候重新下載回來,才看到他發(fā)過消息過來。
他說,他每天惶恐厭倦的活著,想要死去。
……
林榛第一次對別人講述這段經(jīng)歷,原本以為沒有可以共享的人。因為隔著山海,只是網(wǎng)絡(luò)聊天,甚至不能稱之為朋友的人,于她而言也只是生命的過客。但她剛看到消息的時候,就聽到了電視機里播放的新聞。他跳樓而亡,主持人介紹他的生平。接著她接到了警察的調(diào)查電話,找到了家里詢問,說她是聯(lián)系列表里最后一個人,問知不知道他做的事。
這件事把父母嚇壞了,以為她遇到了壞人。他們都覺得在發(fā)現(xiàn)他不對勁的時候,她就可以直接將他刪除不用理會,那樣就不會有后面的麻煩。
她有想過,自己是不是唯一見證他迷路的人,但她沒有伸手拉住他。當然,她并不覺得自己能很偉大,將他帶回來。
但心里卻有了愧疚,她時常想起他的抱怨和不甘,也能記得初認識時候的抱負和努力,當然,他偶爾說起的玩樂的生活,她聽著也會有所幻想。她欣賞他的刻苦努力,他曾和她一起憧憬大學。如果她及時看到消息,給予回復(fù),會不會有不一樣的結(jié)局?
那件事還是讓她沉默了幾天,父母都以為她受了打擊。其實不是,她只是回憶他的生命和路,有了遺憾。
所以再遇到易白,一開始覺得他生活復(fù)雜不夠單純,便想遠離??伤砩贤嘎吨环N孤獨腐朽的味道,那是想要被誰抓住的感覺,他于人而言像站在孤山之巔。
她聽說他曾經(jīng)擁有光芒,只是現(xiàn)在放棄了,所以她對他,便多了份關(guān)注和靠近。
她說了很多的話,聲音安靜清涼,解釋清楚了這件事。
“我愿意幫你的原因是因為我覺得你好像…”她斟酌了下用詞,輕輕道,“也迷了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