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睜不開眼,路遺即便說的狠話,聽在旁人耳里也一點沒有氣勢,反倒讓人生出調(diào)侃之心。
來人輕輕瞄一眼路遺,嘖嘖嘆道:“非是本少爺話多聒噪,不過你自己靜不下心爾!”
一邊說,他四下里望了望,發(fā)現(xiàn)到處都是塵屑,便上前幾步,直接坐到了路遺腿邊的箭捆上。
“本少爺?shù)拿M,想必你亟欲知道很久了……”
“小爺我不想知道!”
“不!你想知道!本少爺姓伏名兮,字明臺。你叫甚么?”
路遺將臉別到半邊,沒有回答,卻也沒有心情將伏兮推開,打算徹底無視此人。
但他越不想被打擾,伏兮就越想逗他,因為覺得箭捆太硬坐著膈屁股,便將路遺的衣袍扯了扯墊在臀下,見其仍舊沒有反應,還上手輕輕扒拉路遺的眼皮。
“你個王八蛋究竟想做甚?!”
一忍再忍,直到忍無可忍,路遺終于按捺不住,蹭地一下站起來要走。
奈何自己的衣擺被人壓著,硬扯不動,又不敢睜眼,嘗試數(shù)次都沒有反應,再聽伏兮捂著嘴偷笑,路遺更加氣不打一處來。
待要動手教訓,卻聽身周絲毫沒了響動,一片安靜,似乎方才的所有全都是幻象,根本沒有什么伏兮明臺,衣擺下拉拽自己的那股力量也驟然消失,顯得尤為詭異。
正當路遺糊里糊涂罵自己怎會幻見到那個王八蛋時,伏兮的聲音再次傳來。
然這一次,卻不在耳邊,乃于路遺的識海之中驟起:
“符文本身,不會對世間萬物天地元氣產(chǎn)生影響,真正起到作用的,是符師所驅(qū)之念,一道符,便對應一種念,念念相斥,自要有一方讓步妥協(xié)!”
話一說完,伏兮的聲音便徹底消失,任路遺再如何詢問呼喚,都沒有反應。
當確認不會再得到回答,路遺疑惑之余很快平復下來,雖然對伏兮的莫名出現(xiàn)與驟然不見感到十分不解,但眼下的他,除了趕緊破開犬境里的這道難題,根本沒有多余的心思去思考別的事情。
而伏兮的那番話,無疑是在給他提示。
“妥協(xié)……”
經(jīng)過反復揣摩,路遺終于想到,他所以被這道境里的金光刺得寸步難行,是因為他由始至終想的都是借助符意尋找游青,搶奪他手里的箭贏得比賽……
若他順著布陣之人的意念,自欺欺人地將自己的想法,強行扭曲為覓到游青是要消除旁雜外術(shù)對道境產(chǎn)生的影響,或可減少甚至完全消除金光的反噬也不一定?
想法一經(jīng)形成,路遺毫不遲疑就開始自我洗念。
待覺得改造得差不多了,并且確實感到眸中的痛楚有所緩和,路遺才嘗試著緩緩睜眼。
當看到石徑內(nèi)的景象終于清晰地展現(xiàn)在眼前,再沒有對自己產(chǎn)生任何霸道的攻擊之后,路遺不禁嘲笑起了設(shè)陣之人的天真愚蠢,如同傻子一般,隨便兩下就能糊弄。
可他笑著笑著,忽然又極度羞惱地閉上了嘴。
伸手在眼瞼之上輕撫后放下來一看一聞,黑乎乎黏嘰嘰,還隱隱有些惡臭,路遺一個沒忍住竟破口大罵:“伏明臺你個王八蛋!敢把小爺我當猴耍!信不信我抽你的筋扒你的皮?!”
已經(jīng)飄遠不知何蹤的伏兮聽到路遺的罵聲,竟是忍不住笑彎了腰,扶著身旁的石柱抖得花枝亂顫。
心道“你若不是猴,又怎會被人耍弄?!哦不,你的確不能是猴,否則本昊君,不也成了一只瓜皮畜生?”
待笑得差不多了,伏兮方才斂下多余的情緒,眼神略空地抬頭望了望天穹,后落回他所能感應到的路遺所在的方位,惘然若有所失地靜默一陣后,才不再停留地又飄遠走開,轉(zhuǎn)瞬便沒了蹤影。
……
……
花開兩朵,各表一枝。
這邊路遺雖然大罵伏兮明明用那黑黏臟臭的東西為他吸噬了所有金光,卻還忽悠他想甚么妥協(xié)于陣念的辦法,把他當猴耍,但前行的障礙既已被掃除,他自然不會再多耽擱,匆匆忙忙就又動了身繼續(xù)去尋游青搶箭。
另一邊,狩獵賽如火如荼進行到中后程,曬著暖陽吹著微寒但相對不那么凜冽的冬風,喝著隨時有人更換、似乎永遠不會放涼的熱茶的冉志龍幾人,懶洋洋地都癱坐在金絲檀木椅里。
一邊半瞇著眼睛瞅幻屏,一邊有一搭沒一搭地閑聊說話。
偶爾偏偏頭吃遞到嘴邊的點心或者瓜果,嚼吧嚼吧也不咽就又吐到旁邊跪坐的侍女們高舉過頭的盤子里。
“爹,甚么時候,跟果道人說說可好?這只看個名字,沒有畫面,著實有些無趣,孩兒真是瞌睡得不行!”
冉尚一呵欠連天,擺擺手推開又往自己嘴邊送的棗糕,極為不耐地坐起來喊。
他的兩個堂兄冉棠禮、冉棠儀也起身附和,“是啊叔叔,看了半晌,也沒多大變化,來來去去就那幾個人!不然讓我們下陣去看可好?”
冉志龍彼時也才小睡過一陣,迷迷糊糊嗯了聲,又搖頭晃腦,似夢囈般,咕囔著讓不要吵。
管家何田眼尖地為他細心掖了掖棉毯,免得他受風著涼。
“老何,場內(nèi)情況如何了?”
感受到何田的動作,冉志龍揉著眼睛醒了醒神,后微微擺正自己肥胖的身子問道。
何田知道冉志龍其實想問那個姓路的小子有沒有再登上幻屏,雖然不解自家老爺為何對那小子比別人上心,但還是老老實實做了回應:
“自先前那次之后,就沒看他的名字出現(xiàn)過,想來終究不是朝家公子和那位少俠的對手……”
朝家公子,便是指的朝連運,人如其名,時運極好,不論做任何事情,總能收益頗豐。
一如他隨口從自家老爹那里要去的經(jīng)營慘淡的成衣鋪,經(jīng)他意指,鋪內(nèi)陳列的都是些看山繡猴,聞香繡爐,指水繡舟之類的形神皆散的劣品。
連原本稀少得可憐的幾位客人也都嘆其太過隨意胡來,覺得他那鋪子不出一月便要關(guān)門大吉之時,月中因遇著國舅爺審濤要辦一場衣丑選美賽——讓那些個貌美如花的女子各著異服奇裝,各扮丑態(tài),若還能在眾丑中美得脫穎而出,讓人為之傾心動容,便賞田百頃,黃金千兩——而火得一塌糊涂。
門檻都被踏爛翻修了好幾回,硬是不費吹灰之力就賺了個盆滿缽滿。
又如他每每與人拼酒作詩,隨手拈的幾句打油詩,便能被不懂詩詞卻愛附庸風雅的貴人老爺們連連稱奇,后大賞個幾十上百兩銀子。
就連在路邊隨意走,都能遇著個嬌俏美艷的姑娘心甘情愿地做他家的小娘子……
說及此人,何田的神色很是復雜,因想著自家姑娘被無端悔婚,便對朝家父子恨得咬牙切齒。
冉志龍自然也知道朝連運是誰——死對頭家的上門女婿——更清楚何田與他們朝家的過節(jié),被悔婚自然可憐可嘆。
但一想起那丫頭滿嘴的大齙牙,以及她如豆似粒的小眼睛,冉志龍就沒辦法對其給予同情,偏生何田老兩口還不自知,覺得自家閨女貌美如花……
冉志龍便是想勸,都無可張口,遂輕咳一聲,話鋒一轉(zhuǎn)凝神確認道:“施府那邊,除了安排那姓朝的過來,可還有什么別的動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