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辰一職的工作內(nèi)容分為兩部分,除了長期的觀星以外,還包括撰寫三日一次的日常述職奏折和外出觀察突發(fā)的星象、氣象事件。
一早,均就來到了自己的書案前,只見書案整齊清潔,書房早已經(jīng)有人清掃過了,還未坐定,昨天被他救下的小公公就端著剛剛煮好的熱茶步入。
“大人請用茶?!彼毬暭氄Z的低著頭奉茶到淳風面前。
“謝了。”
他接過,坐定,思考著今天應該怎么完成任務,這時,一位體態(tài)瘦削、和自己近乎相同著裝、相同年紀,一臉書生意氣的男子著急忙慌的跨門而入。
“工部侍郎大人虞昶大人到!”小公公轉眼一瞧見他,就急忙向室內(nèi)的淳風通報。
淳風沒成想這昨日就被弟弟淳陽打了小報告的虞大人他今天就能見到。心里有所不快是自然,但他對嫦兒的堅定毫不懷疑,自然也沒有過多揣測。“見過虞大人,”他作揖。
“李大人,”對方也作揖,他口氣十分焦急,但作揖后便將他拉入議事的位置,小聲在他身側說到,“好仁兄,我方才得知你已與蕭家大小姐訂婚,向你道賀??扇市?,借一步說話…事出緊急,快帶些日常隨身物件,打點行裝,隨我速速前往西城門,我們此行可能要出趟苦差事了?!?p> 被拉進議事室的淳風一臉詫異,“什么差事這么緊急?!”
“不便多講,你快打點行裝,帶上儀軌等你常用的物件,只能帶太史局一位隨行的下人負責管理公物。西北境靜央公主戰(zhàn)區(qū)遇棘手的異象,前線一位能理清的司辰都沒有,我們此行可能要去一月有余。仁兄做好心理準備。”
他并未多說,一臉歉意,語速極快的交代著下一件事;“喏,仁兄,”他從袖子里掏出一本厚厚的抄本遞給淳風,“我此日也是受了急召進宮,奉命尋你一起去,東西已經(jīng)打點好,蕭大小姐的抄本我來不及送,但在下依稀記得這本子里有部分言語里談及個別西北境邊的風俗軼事,是蕭大小姐早年隨同蕭大人出巡時親筆采寫的。本是要私交予德昌書局過審,如今拿來交由你,是因確有其事我們可能會用到這些文書記載?!?p> 淳風接過這本未婚妻早年記錄的厚厚的成果,忽地覺得心里有說不出的沉重和無奈,一月有余的話…他昨日才向自己甚是喜愛的女人嫦兒求了婚,這一個月的離開,自己怎么熬的過去?她又怎會照顧的好自己,他對自己的承諾和誓言悔恨極了,而且,即將面臨的事物自己又毫無概念,出去這一趟是禍是福?會不會半路就離開這個世界穿越回去?嫦兒她怎么辦?婚期會否被取消?他滿腦子都是糟糕的想法。
但只得答應。于是便和虞大人商議了會面地點和機密程度,送走了他。
“過來!”他語氣有些煩躁,傳喚門口的小公公進屋,“你挑幾本覺得西北境邊能用上的司辰文書,儀軌,打包好,列表,報審帶出宮外,另帶上常用衣物和物件,報批堂事公公申請隨我出宮遠差,我們午時在西城門見。這是我的令符?!彼∠卵g的公務令牌,“你拿去一半,問起事由,就說對皇帝負責,機密,不得多語?!?p> “嗻!”小公公轉頭便跑向書架開始打點,淳風隨即飛跑向府里,他想在走之前見到嫦兒,也許是最后一面,他心里的悲傷比事由的緊急還要深重。他必須見到嫦兒一面,哪怕是短暫的一面。
嫦兒起身時已經(jīng)接近午時,她沒有料想到淳風竟然等在外面。不免喜笑顏開,“今天沒有公務么,這么早就來尋我”
她剛想走上前去,按照現(xiàn)代社會的習慣與淳風親昵,卻被淳風滿是愁苦和悲傷的神色嚇了一跳。
“怎么了?李大人?”她害怕的看著眼前這個有些反常的淳風。
“抱歉,嫦兒,我…我要去趟西北邊境,奉命急差。無法耽擱,我馬上要前往西城門了。著急來與你告別?!彼呱锨氨Ьo詫異的嫦兒,希望自己能夠盡可能的給她安全感。
嫦兒鼻炎還沒好徹底。但此時她是能夠確信自己鼻子突然的不適不是過敏,而是鼻酸。
她沒有料到。這才是第三天,自己就要面臨大喜與離別的大悲。果然,沒有什么是容易的,不管是什么時代自己永遠都要堅持到世事變遷和突然就降臨而來的生活的抽打。
她不知道淳風嘴里的西北境邊具體是什么地方,但她知道現(xiàn)在不是那個坐動車飛機就能到達遠地的時代。一路的艱辛他會遇到嗎?境邊危險嗎?自己會在某一天突然穿越回去再也見不到淳風嗎?她不知道,她一點都不知道。
“可有說過是什么具體的事務?可有說過歸來的時候?”嫦兒已是哭腔了。
“沒有,抱歉,嫦兒……”淳風不住的抱歉,他聽到滿是鼻音和的哭腔的追問,心已經(jīng)徹底塌掉。
他隨即把袖子里的書稿取出,說道:“我此行同虞大人一同前往,他沒來得及交給你書稿,但是嫦兒,好嫦兒,這已經(jīng)工整地抄好的書稿是你撰寫的,里面的內(nèi)容我們差事可能會用到,就暫且不給你了,就讓它代表你來陪著我吧,這枚昆侖玉扳留給你?!贝撅L溫柔的問道,并取下自己的扳指放在她掌心,他看嫦兒委屈的看著書稿流眼淚,又繼續(xù)說:“不要流淚好嫦兒,等我回來,好么?”他擦掉嫦兒的眼淚,可根本就擦不完,他從未見過哪個女人在自己懷里流著像瀑布般不止歇的眼淚,“落定就寫家書。”
家書。嫦兒一邊淚水婆娑地看著掌心溫熱的扳指,一邊又看著他手里自己書稿的封面《舂陵西境軼考》,聽到“家書”一詞,忽地心里顫抖,深深的意識里知道這個詞背后的意義,在淳風的心里,早已是把自己當作了自家的夫人。她哭的更難以止息。
“嗯,注意安全,”她沒意識到這個表達的奇怪之處,“等你回來,淳風,回來我們就……”她哭的停不下來,語不成詞。
“回來我們就成親……”淳風再次抱緊她,深深呼吸著嫦兒發(fā)絲的氣息,只是三日,這個氣息他已經(jīng)熟悉并深深迷戀著,他在嫦兒額頭留下一吻。直到不得不松開手,他才一把放下懷抱著的人,毅然決然的拉開嫦兒依戀的身軀,不顧她拽著自己的袖角,轉身大步離開蕭府。
速度之快,嫦兒甚至都沒有拉住淳風。她看著淳風大步流星離開的背影,獨自在抱臂蹲坐在空蕩的大廳埋頭流淚,很久很久。
正午的陽光已經(jīng)照進半個房間,蕭母和一旁的若楠看著這離別的場面,無法上前安慰,也無法說出什么合適的言語,若楠也小聲啜泣,為打小就跟著的主子的別離之苦而留下了行行淚水。
食之無味,一切景色都失去了靈氣。
嫦兒眼睛浮腫,鼻頭泛紅,獨坐書案前,淳風留下的扳指放在書案最顯眼的位置??瞻椎募垙埳鲜撬┰胶笫锥葒L試用毛筆豎寫的幾個字:“舂陵西境軼考”,這是曾經(jīng)的“自己”留下的書稿名,內(nèi)容卻不在自己手里。
那種離別的悲傷已經(jīng)化作背景音縈繞在耳畔,她腦海里想著的除了淳風的音容,還有這一系列事情的關系。午時匆忙一別,太過匆匆,其實當時她看到書稿,聽到他說自己曾經(jīng)寫的東西在他們出差時能用到,自己就已經(jīng)察覺了一些異樣,有種說不出來的不適感。西北境,需要用到工部侍郎和太史司辰侍郎的機密急差,軼事考,這其中有什么聯(lián)系呢?
“小姐,怎么又將書題謄寫了一遍?”若楠進屋后,看到發(fā)呆的主子,看到空白紙張上字跡稍有變化又不太漂亮的書題,隨口一問。從前天主子抱恙蘇醒后,若楠一直不敢多說話,一是覺得主子行動有些反常,說話經(jīng)常蹦出一些不常見的詞藻,自己完全接不上話;二是覺得最近不僅外面奇怪的事兒有些多,家事也稍微繁忙,主子感情也一改往常有新的發(fā)展,可能現(xiàn)在也是在她自己也需要時間理清思緒、經(jīng)常獨自思考問題的時候,若楠更是不想去隨意打擾她。她只是暗自觀察著這些變化,就算自己有平日里說不完的話想說給主子聽,她也想著還是少說廢話,只要這大小姐不拉著她去外面記風采事,入境觀俗,她就能得空休息,更輕松的完成家主交代的看護好主子的囑咐,輕松不費力的保證她的安全。剩下的時間,自己多是去尋少小姐談天了。她和少小姐同歲,三女孩自髫年起就結伴同玩,若楠性格更像少小姐般活潑開朗。因長姐最先出生,得到的家里的寵愛和呵護更久,喜好讀書辭令,便在性情里更為直率敢言,平時也比她倆更冷靜而具有見地。
“啊,沒什么,就是寫寫?!辨蟽旱乃悸繁淮驍?。
“大小姐心情可還好些了?”若楠問道,“大小姐不必過度擔心和難過,您和李大人一見鐘情,互相愛慕的情愫我們都看在眼里,他一定會如約回來和大小姐成禮的。況且,小姐也得慢慢適應李大人司辰這公職,聽聞這些職位常常在僻靜的野里觀星測象,經(jīng)常得出去。
“好些了,這些我都明白?!辨蟽哼€是不太高興,若楠并沒有說到點子上,她怕的才不是異地或者見異思遷,背棄誓約,淳風與自己相識雖然不久,但是他的品行嫦兒有著莫名的信賴。
“若是擔心安全就更可放寬心了,前后都有官家的便衣侍衛(wèi),到了西北境又有靜央公主的百萬大軍保護?!比糸^續(xù)寬慰。
嫦兒放下一半擔心,但是她更擔心的也不是這些,而是突如其來的漸漸呈現(xiàn)的聯(lián)系了淳風和自己的線索,以及自己隨時可能穿越回去的可能。但是這個擔憂她也有些放下了,因為從這些看似無頭緒的線索的出現(xiàn)開始,自己身上莫名多了一種事情未完的感覺,總覺得自己能夠來到這里,是冥冥之中的安排和差使,是為了完成一些必須要做的任務。她一想到可能會存在的這一系列事件的幕后操縱者,就更是害怕中帶著慶幸,慶幸中又帶著焦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