聞聲,土伯暫時停下了對眼前殘局的思索,扭頭看向那不知終處在何方的巨大犄角頂端。
隨后他輕皺起眉來,十分疑惑的輕聲自語道:“他怎么來了?”
在又思索了片刻之后,土伯也不再多想,便朗聲向著遠(yuǎn)方呼道:“讓他進(jìn)來吧!”
正在與岳對峙的老翁聽到土伯那渾厚的聲音傳來后,就狠狠的瞪了一眼岳。
旋即也不再阻攔,只是仍舊一臉不忿的看著岳。
而岳在向老翁告罪一聲后,便抬起腳步向著那葉扁舟踱去。
這時再細(xì)細(xì)看那扁舟,才發(fā)現(xiàn)那竟是一艘無底的小舟。順著小舟之底看去,那隍河之中黝黑的水面竟是一覽無余。
而那老翁,在看到岳一只腳登上無底小舟后,便一推竹竿想要撐開船來,好讓岳在此吃上點(diǎn)小虧。
可,不論他怎么樣使勁,那往日里如臂使指的小舟此刻竟是紋絲不動。
老翁見狀心中不由駭然,旋即便抬起頭來看向了岳,卻只見他正一只腳踩在船上,一只腳踏著岸邊,一臉笑意的看著自己。
旋即,岳就輕輕搖了搖頭,也不再理會老翁詫異的神情,一邁腳步,便跨上了那無底的小舟。
而岳上船之后,竟瞬間就將小船壓的下沉了足足半寸。
老翁見狀立時就驚疑的打量起了岳。
在他凝神注視了岳許久之后,岳轉(zhuǎn)過頭來微笑著問他:“怎么了?”
老翁這才略帶戲謔的微笑著開口對岳說道:“你小子這業(yè)力!嘖嘖!”
說罷,便不再理會岳,手一用力便輕輕撐動了小船,向著前方悠悠而去,同時嘴中哼起了一曲悼亡似的小調(diào),不一會兒,二人的身形就隨著無底的船兒消失在了隍河之上。
只是瞬間,小船便已出現(xiàn)在了那順著土伯犄角螺旋自下而上,無始無終的流淌著的弱水之中。
隨著小舟駛?cè)肴跛?,艄公手中也提起了一盞紙扎而成的白色燈籠,然后將其輕輕掛在了船頭。掛完燈籠,艄公也不再撐桿,只是靜靜的在船頭處盤坐了下來。
而那無底小舟則在那無垠的弱水之中自發(fā)的逆著水流,開始勻速的向著土伯犄角的根部緩緩而行。
岳則是立在了船頭,如同那外出游行踏青的旅人一般,開始東張西望了起來。
只見那漆黑的弱水就如同大荒那無盡的海域一般,一眼望去只有無邊無垠的平靜與安寧,而抬頭望去,在天空之上沒有任何的星辰與日月,有的只是那無盡的漆黑與深邃。
在這樣的世界里,時間與空間都似乎已經(jīng)失去了意義。
倘若,真的有人能夠來到這里,恐怕不多時,就會迷失在其中,再也尋不得去向。
那小船在逆著水流駛了不知多久之后,岳二人眼前那水平線上便漸漸浮現(xiàn)出了別樣的景物。
只見初初之時,那幽暗的水面之上竟開始泛現(xiàn)出了瑩瑩的朱紅之光。
隨著時間的推移,一無垠之物便漸漸浮現(xiàn)出了水面。
定睛望去,只見那是如同另一個世界一般,無邊無垠的巨大犄角。
而那犄角之上,有著盤旋在其上,形如九道朱痕一般的細(xì)細(xì)光帶。
細(xì)看之下,那光帶竟似是在從那犄角底部向著角尖處緩緩流動著。
而到最后,不知怎么回事,那犄角竟似是被什么人截去了一截一般。那原本應(yīng)該匯聚于角尖處的朱色光帶也在那最后一絲的地方如那破碎的星河一般散落了開來。
看著那無邊的犄角,又回過頭來看了一眼岳,老翁執(zhí)拗般的笑著問道:“很壯觀,不是嗎?”
岳此刻本來正在癡迷似的觀賞著那偉岸壯闊的景象,忽然就聽到老翁在詢問自己。
于是也不回頭,只是輕輕的點(diǎn)了點(diǎn)頭然后笑道:“是啊!只怕,這天地之間,也只有此處能有如此宏偉壯闊之奇景了!”
老翁看著岳流連忘返的神情,旋即笑著問道:“那你可知?那里,乃是土伯的犄角!亦是,這陰間亡者往生生者國度之時的必經(jīng)之路?”
岳聞言心中已經(jīng)知道他要說什么,可還是淡然的看著遠(yuǎn)方那奪目的巨角,也不回頭,只是輕輕點(diǎn)了點(diǎn)頭,然后溫和的回答道:“知道!”
得到岳的回答后,老翁那對渾濁的眼睛之中在一瞬間竟似是射出了精芒,一對招子隨之直直的盯著岳,帶著一臉壓抑不住的怒氣,冷聲質(zhì)問岳道:“那你,難道就沒有一點(diǎn)點(diǎn)的愧疚之情嗎?”
岳聽到老翁這話,終于徐徐回過神來,轉(zhuǎn)過頭一臉淡然的看著老翁反問道:“我為何要覺得愧疚?”
老翁聞言頓時蹭的一下站起身來,瞪著眼睛準(zhǔn)備呵斥岳道:“你!”
可老翁話沒說完,就被岳溫和而堅定的聲音打斷:“昔年,土伯之角完足之時。你們,這群本該送死迎生,維護(hù)天地秩序的陰差究竟做了些什么。我想,你應(yīng)該比我清楚!”
老翁聞言氣勢頓時為之一滯,旋即便要解釋:“我……”
可他話未說完,就又聽岳淡然的說道:“只一個王族的往生名額,就值三萬生魂啊!昔年,有多少生靈是因你等而死?又有多少冤孽是因你等而生?”
老翁聞言,心底不由一顫,當(dāng)即便急著想要出言反駁岳所言:“我……”
可最終,他心中那萬千反駁的言語,終是化作了一聲無奈的嘆息。
旋即,老翁抬起頭來看著土伯之角上那一道道有條不紊的流動著的點(diǎn)點(diǎn)朱光,那一對渾濁的老眼之中,無聲的便滲出了一顆晶瑩的淚珠。
就這樣又沉默了許久之后,老翁失魂落魄的轉(zhuǎn)過頭來出聲問岳道:“可現(xiàn)在,每日至少有一成的魂魄會落入了那無盡的黑暗之中。難道,這不比昔年的殺戮更甚?”
岳聞言抬起頭來,悠悠的看向那散落的朱光。
許久之后,岳微笑了起來,笑道:“現(xiàn)在這樣,不是更好嗎?清者向天而生,至濁者,則墜于那無盡深淵,永世不得超生。”
老翁聞言一愣,許久之后才那臉上顯出笑容,那笑容又隨即化做了癲狂的大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