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崖裸巖上有一小斑點若隱若現(xiàn),崖下一小草棚里,坐著一位女子,戴著面紗,穿著厚實,披著雪獒。
站在一旁的姑娘興許是侍女。
小草棚被風吹的吱吱作響,搖搖晃晃,破爛不堪,不足以抵風雪。棚內(nèi)一桌一椅舊如廢材。
女子若有所思,緊了緊身披著的雪獒,一旁的侍女不停搓著手取暖。
“這一路風餐露宿,小姐吃了不少苦頭。為何執(zhí)意來這等寒冷之地?”
侍女憋嘴問道。
“待友人歸?!?p> 裸巖上的斑點逐漸開始蠕動起來,天黑下來后,這遍地的雪山映襯的黑夜如此明亮,火燭也用不上了。
“青玲!”
侍女驚慌,許是做賊心虛,顧不得其它,忙跪下求饒,“小姐,都是夫人讓青玲這么做的……”
“你何必如此驚動?我當是后面怕是有賊人偷襲,你且去瞧瞧,那草叢里可是有賊人?”
青玲左顧右盼,走到一半兒,慫著個脖子,小跑回來,“小姐,青玲不敢!”
“罷了,去叫醒那車夫,回都城?!?p> 侍女躬身,“是?!?p> 緊披的雪獒似乎越發(fā)冰涼,宋兆儀尾椎骨哪兒的里衣濕透了,冷汗乍起,怪不自在??傆X得身后有什么東西在窺視著她,致使她不敢輕舉妄動。
草棚外的風雪逐漸停了下來,不遠處的冰河泛著冷氣。
多少年來,這里的景象一層不變,唯有這個逐漸薄涼的心映襯的冰河都有了些許人情。
過了今年,興許她就不會再來。
今日是她的及笄之禮,禮就罷了。想及府里那些一副副巴不得她死在外邊惡狠狠的嘴臉,宋兆儀不禁更加心寒。
頭頂不遠處的高崖裸巖上時不時傳來蹭雪地的動靜。
聽著此起彼伏的哀嚎聲,不像是人的聲兒。
“誰?”
“噤聲?!?p> 宋兆儀回過頭,見是個……
是個男人?她暗自悲憫,雙目震驚之余后,便再無光明。
青玲不在,無人攙扶著她。
站起身后,宋兆儀強裝鎮(zhèn)定。
“何人在此?”
見無人回應,只聽身后有動物的慘叫聲。那人拉弓射箭速度之快。宋兆儀耳聽八方,進入十級戰(zhàn)備狀態(tài)。
“是蕭風嗎?”暗含期待,宋兆儀嘴角噙著笑意。
倘若真是他……如今她身有怪疾且臉上……雖是戴著面紗,如何……如何能與他匹配……不經(jīng)意間,又側(cè)了側(cè)頭,微微低著。
“方才見姑娘眼神飄忽,此時眼神卻呆如木雞,不知,姑娘,何意?”
“何意?”宋兆儀仰了仰頭,聽出此聲更為剛烈,不似蕭風的聲兒,如沐春風?!肮诱鏁f笑。本姑娘是眼盲,心不盲,而公子卻是心盲,眼也盲?!?p> “大膽!”
巧了,又來一個男人??磥肀竟媚锝袢彰柑一ò?。
“葛興?!壁w景彎弓射向方才已經(jīng)奄奄一息的獵物。
葛興會意,翹了一眼宋兆儀,又瞧了一眼她身邊的侍女,才往遠處快步走去。
“方才有只小獸看上了你身上披著的雪獒,似要攻擊你,你可知?”
原來是個拔刀相助的過路英雄。近幾年頭,英雄好漢越發(fā)多,托了官府的福氣,沖著重金懸賞,不少弱雞似的小雞仔般力氣大的文弱書生也開始“江湖”起來了。
銀子的力量果真強大。
若不是她的眼疾,她定逃離那牢獄般的府邸,闖江湖混口飯吃。
畢竟……她善良的心,圣母的靈魂。。
好些年前,她翻到她娘留下的遺物,有一些她這輩子都沒見過,稀奇古怪,又不似珍寶,后來又聽府里的老人說過她娘生前的事跡,皆是古怪來形容,再尾后,縮在小書館里半月有余,才有了些大膽的猜忌。
宋兆儀腦子跑了偏,回過神兒來。
“多謝公子出手相救。只是,小女子家中還有要緊事,恕小女子無以回報,恐不能奉陪了?!?p> “姑娘獨身一人怎會來此地?此地這個時節(jié)最為兇險?!?p> 宋兆儀呆滯的目視著前方,筆挺的站立于草棚屋外,她已經(jīng)習慣了黑暗的生活。
光明的日子仿佛都是她偷來的。侍女走后,遲遲不回,看來她只有聞著侍女身上的尋常熏香來辨認她離開的方向。
“這位公子,方才我已經(jīng)說了,恕我不能奉陪?!?p> 不知怎的,脾性忽然又疾發(fā)。明明面前的是她的救命恩人。她仿若如刺猬般的“包裹”自己。一言一行都足不能使她放下戒備。
宋府天生有著怪疾,坊間傳聞長相極丑的三小姐宋兆儀脾性古怪。外頭傳言是因為這位三小姐早年喪母,備受嘲諷,在府里更是不受寵,才使得這位三小姐如此脾性。
“這姑娘看起來亭亭玉立的,怎就生了個這么一張嘴。這火氣,公子你可否是欠了她幾斗糧倉?”
“滾?!?p> “公子,如此厚重的積雪,不太方便滾。”葛興后退幾步。
“你啊你。宮里的太監(jiān)近來閑的發(fā)慌,回頭讓他們活動活動筋骨?!壁w景威嚴又戲謔道。
“可別,公子饒命!”
葛興又撓撓頭,“這小獸?”
“刨了?!?p> 才消停沒多久的風雪,又開始下了起來,身后那小草棚子,突然被厚重的積雪壓垮,淋的趙景和葛興一身雪。趙景抖了抖身上的積雪,“收拾收拾,連夜回都城。”
本就黑沉沉的天兒在宋兆儀眼中并無多大區(qū)別,她聞著侍女身上的氣味尋了好一會兒,也沒尋出個什么來。眼瞧著這雪越下越大,蹲下身子,隨意的在地上摸索了一根樹干。
“青玲?!彼握變x大喊道,她似乎察覺到青玲出事了,方才聽那公子說什么小獸?青玲莫非是遇上了?
縱使再大的風雪,宋兆儀依舊在冰面上四處摸索。這地方是極寒之地,冰面結(jié)實。
宋兆儀忽然扔掉樹干,胡亂的拍了拍身上的積雪,蹲下身子,便不顧及形象的趴在了雪地上。
不好,有冰裂!
“公子,可否要去救助方才那位姑娘?”
他家公子似乎已經(jīng)朝著那方向看了許久了。
馬車里的趙景放下車簾,不再望向冰面上那一抹紅點,那雪獒她還披著,勢必會再次引來那東西。
“速去速回。”
葛興會意,正欲下馬車,就見他家公子已經(jīng)先他一步,徑直朝著冰面上那抹紅點走去。
葛興再次撓了撓頭,公子的心思著實復雜。
冰裂聲此起彼伏,猶如戰(zhàn)亂時兵器的瑯瑯聲。青玲人未歸,車夫,馬車亦不知去向。
走近冰面的趙景也察覺到了冰裂,宋兆儀嗅了嗅,這是方才那位公子身上的熏香?普通世家子弟的熏香大多是些市面上較為昂貴的香料熏制,只是這種香似乎更為奇怪,仿佛這世上獨一無二的頂級熏香。
她朝著熏香的方向摸索著尋找源頭,不料幾里開外,便是脆弱的冰面,根本不足以承受人體的重量。趙景眼看著那抹紅點朝著他這個方向前來。
“這冰面怎會如此脆弱?”宋兆儀喃喃自語。
“冰裂,必有雪崩。葛興,先回馬車?!壁w景冷著眼,命令道。
“公子,那姑娘?”葛興尾音翹上天,素日里跟著宮里的總管學得。
“本公子掐指一算,她命劫不在此地,無論救與不救,都死不了?!?p> “公子,這時候,你還有心思說笑。葛興都被公子你嚇出冷汗了?!?p> “讓你出來歷練,就練了這膽小如鼠的本事?”
“明明是公子硬拉著葛興來的,怎么這會兒還怪罪起來了······”
葛興還在委屈的傾述的時候,趙景已經(jīng)走了。
“姑娘,此地兇險,夜晚更是多有豺豹虎狼,不宜久留,還是早些離開此地才是?!?p> 幸好,此地還有人。只是她方才好像得罪過這位公子。沒曾想這位公子寬宏大量,仍舊還來給她提醒,想必亦不是什么壞人。何況她既沒財又沒色,他能圖什么?
在這番慶幸之余下,她又理了理自己的面紗。
“公子,方才多有得罪??煞窨蠋臀乙粋€忙?”
“姑娘請說?!?p> “我的一個侍女去尋車夫,遲遲未歸。不知公子可否幫我找一找。”
談話間,突然傳來不遠處葛興的聲音,“公子,這兒有個姑娘好像…………”
聞及,宋兆儀皺了皺眉,心道不妙,“公子?!?p> “我?guī)闳?。拉著我的袖子。便你能跟隨我其后?!?p> 青憐身上的氣味越發(fā)濃烈起來,夾雜著刺鼻的血腥味。宋兆儀蹲下身子,準確無誤的探了探青憐的氣息。
“不用探了,姑娘。沒氣了?!备鹋d還想說什么,見他家公子投來寒氣逼人的眼神兒,瞬間識趣的閉嘴了。
拖拽青憐的痕跡遍地都是,那東西被葛興射殺了,與青玲血淋淋的一同倒在一旁。青玲遇難已去,想必那車夫估計也命喪此地了。
“公子,我去將那馬車趕過來。”
“嗯。”
青憐的死去,并非讓宋兆儀有任何的悲傷跡象,她這顆薄涼的心早已看透生死。
在別人看來,她的命,如草芥。即便是今夜死在這寒冰之地,亦是無人問津。
青憐,是宋府大太太的人,留在她身旁不過幾日。此次隨她前來,她沒有推諉。除了大太太派來的青憐外,沒人愿意跟著她這個不受寵的宋府小姐。
沒有人比大太太更加希望她死在外邊了。
青憐遲遲未歸,宋兆儀便能想到青玲帶著車夫以及馬車拋下她,跑了。
倘若青憐不跑,她今夜也難逃青憐藏于袖里的刀尖。見不得男人的宋兆儀,只要見到車夫,便會眼盲,這正是下手的好時機。
青憐一死,宋兆儀怎會傷心?她怕是高興都還來不及。
眼下當務之急是如何回都城。宋兆儀垂下眼瞼,腦子轉(zhuǎn)了轉(zhuǎn),扶了扶額,痛苦的表情映入趙景的眼中。
如井中幽水的眼眸,趙景斂去些異色,婉轉(zhuǎn)道,“姑娘?”
瞧見宋兆儀穩(wěn)當?shù)牡乖谒麘牙铮w景不免有些懷疑她是真盲還是假盲!
“小女子頭疼病犯了,公子。我……并非有意冒犯?!?p> 宋兆儀站直了身子,面紗下的朱顏玉唇輕抿著。發(fā)間的積雪融化,弄濕了她一頭不加任何修飾,披散在肩頭的素發(fā)。
白玉簪子方才不慎落了地,陷入雪地里,不見蹤影。
宋兆儀未有察覺。
“公子,快躲開!”
不遠處的葛興急切大喊,自趙景背后方傳來。
宋兆儀動了動耳朵,側(cè)耳便聽見一側(cè)雪山崩裂的聲響,崩裂的積雪似乎正猛烈的朝著他們滾來。
雪崩勢不可擋,自是屬于自然不可避免現(xiàn)象,唯有躲,逃。
趙景拉著眼盲的宋兆儀跑向了另一側(cè)雪山之間的峽谷道。
峽谷道極為狹窄,容身兩人已是極限。峽谷道進出口自他們跑進來后,便被厚雪封的死死的。
這一時半會兒估計是逃不出去了。葛興被封在外頭。
“公子,此地?怎會如此難以容身?!?p> “一條極為狹窄的峽谷道,只有這里是安全之地?!?p> “那我們?nèi)绾翁映鋈???p> “等?!?p> 宋兆儀無言,有一瞬間的悵然,老天爺今夜這是非要她的小命不可嗎?
趙景靠在布滿冰霜的石壁峭巖上,不知陳太醫(yī)可否尋到其它幾味藥了。冰草還在馬車里,而馬車在雪山不遠處,估摸著也被雪給埋了。
宋兆儀縮了縮脖子,寒氣自下而上,圍著她,困著她,比她待過任何冰窖都要寒冷。一想到,只要有趙景在,她的眼睛根本恢復不了正常。
若是沒有趙景,她也活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