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當(dāng)說出兩個字——“雪景。。?!?,無衣就突然想起來了,今天在腦網(wǎng)中看到的這幅畫——《雪景寒林圖》,它是真實存在過的,而且很久之前他還見過好幾次,也算是與他有緣。
他沒有再搜索關(guān)于這幅畫的信息,因為此時過去的記憶已經(jīng)被撕開了一條口子,洶涌的潮水迅速淹沒了他,包裹著他無法透氣,無法呼吸。
他感覺身體變得異常沉重,任何細微的動作都似有千斤重。他想起了最開始的家,那里有最愛他的爸爸媽媽,他們最后認出他來了嗎,知道是他嗎?
還有那個女孩,她的外孫也是她的侄子啊,他最后真的有從那場車禍中解脫嗎?他們能原諒她嗎?
還有那些朋友們,應(yīng)會、洛星,他們從未了解她的秘密,她又真的了解他們嗎?好像從來沒有真正了解過,否則她怎能不知道他們的遺憾,不知道他們真正的心愿。
他很久沒有這樣揪心的感覺了,他很清楚沒有其他辦法,事情只能是這樣,但心卻不能輕松放下。此時,任何言語任何慰藉都無濟于事,他知道一切都已無法挽回,也不可彌補。這些事情都有個終結(jié),對所有人都是,除了他例外。
無衣越想越深入,哪怕智能管家已經(jīng)多次提醒他飯菜已做好,飯菜已經(jīng)涼了,是否要重新加熱,他都毫無回應(yīng),他沒有離開online,或者說是舍不得離開,他不知道自己出去后能做什么。
哪怕他現(xiàn)在仍保持著理智,他知道一切都已經(jīng)過去,現(xiàn)在這些不過是自己的一些雜念和執(zhí)念,于過去、現(xiàn)在、未來的他都毫無用處,而他只需要耐心等待,等這次情緒過去,他還是可以繼續(xù)原有的生活,當(dāng)過去的一切都不曾發(fā)生,或者即使他偶有想起,那也是淡然的,是對過去的一種緬懷,就像一個垂垂老者回顧自己漫長的一生,所有的遺憾和謎團都變得美好,所有的快樂都變成幸福,那才是他應(yīng)該有的樣子。
可是現(xiàn)在的他就是做不到這樣子,他覺得如果不是真正到達生命的終結(jié),這些事情他可能永遠也沒法放過了。
模糊的記憶讓他難受痛苦,那不如讓這暴風(fēng)雨來得更猛烈些。
無衣這樣想著,就去翻找上一世他嘔心瀝血寫下的那本小說——《無衣之死》。他從有關(guān)那幅畫的字段開始看起,那也是他生命最初的美好,在那幅畫前,他第一次對一位異性產(chǎn)生了心動的感覺,第一次感受到了生命最初的悸動。好像就是從那一刻開始,他從一個小孩子,變成了一個男人。后來他又遇到了童畫,那時候他覺得,遇到一個人,蠻有意思,卻又沒多大意思。
后來那些年他一直在悔恨自責(zé)中掙扎,是一歌大師和木木告訴他如何放下,大師曾說:“心中無物,道理自現(xiàn)。運水搬柴,即是神通?!蹦菚r候他好像明白了什么,但一直不知道該怎么去做。關(guān)于這件事,沒有人能給他幫助,他只能依靠自己。
最近這幾年他在這里過得平淡而愉悅,此時突然想起往事,再回首過去,他似乎能體會到大師說的那種放下的感覺了。因為專注于當(dāng)下,他很少再為過去煩惱。
本以為越清晰地回憶起過去,心緒只會越難平復(fù),他甚至做好了徹夜不眠的準備。
但一切出乎意料的平靜,他沒有越來越激動,反而越來越淡定從容。從那些字里行間,他還能真實感覺到當(dāng)初寫下這些文字時,郁結(jié)于心的痛苦,可現(xiàn)在回看,帶給他的更多是另一種感受,一種讓他可以站在外圍去察看當(dāng)初發(fā)生的一切,因為隔開了距離,所有強烈的情緒都被弱化,知曉了當(dāng)初的痛苦反而讓他如今不再容易深陷到自悔中。
平復(fù)了自己的心情,無衣又想起了剛剛在腦網(wǎng)實驗室里,Double教授的問題,他有點理解自己為什么下意識撒謊了,那時候他還沒有想起《雪景寒林圖》對他來說意味著什么,但他還是選擇了隱瞞,就好像心里有個聲音在悄悄提醒著他,千萬別告訴他這個。
通過這幅畫,他也隱約猜到了現(xiàn)在這個實驗的真實目的,或者說明白了他們讓他來參加實驗的真實目的。雖然一直清楚實驗的目的不會那么簡單,如果真的只是為了研究新產(chǎn)品,那就不會是非他不可,自然也不用如此大費周章地把他請來,或者說是抓來。他也一直在給自己做心理建設(shè),甚至他設(shè)想了最壞的結(jié)果就是助紂為劣,但他還是沒有想過會是這樣。
平源之前告訴他,腦網(wǎng)中的一切是他的夢,他的幻想,他雖然覺得不可思議,但經(jīng)過理性的思考,他還是傾向于選擇相信的。他不相信是因為之前腦網(wǎng)中的一切都變化太快又太匪夷所思,他不覺得自己能有這種想象力,但有一點,卻又讓他不得不相信自己,那就是不論腦網(wǎng)中的幻境變幻多么奇特詭異,他總是能在瞬間,不假思考地做出最本能且是最正確的反應(yīng),他總是能快一步找到解決辦法,只要這一點一直成立,他也就可以相信自己真有這樣的天賦。而事實證明,他在腦網(wǎng)中一直做到了兵來將擋水來土掩,從來沒有失手過。比起相信這一切都是自己的幻想,他更無法相信自己憑著想象力打敗了淵博如海的腦網(wǎng)系統(tǒng)。
第二天在實驗室見到Double教授時,他已經(jīng)完全消氣了,在這場未知的實驗里,他一直就是小白鼠,從來沒有知情權(quán),而這一切也都是當(dāng)初自己一手造成的,他不能后悔。
今天的Double教授卻異常沉默,無衣能感覺到他情緒不對,似乎正被什么東西困擾,又有些生氣。
這是很少有的情況,在他的印象里,Double教授一直掛著淡淡的微笑,不論他們談?wù)摰脑掝}是什么,他總能讓人如沐春風(fēng)。即使是平源,也很少展露自己真實的情緒。他看起來確實比Double教授更有人味,有更多情緒,但也更深不可測。
無衣也沒有主動和Double教授搭話,簡單準備后直接進入了腦網(wǎng)。
和他昨晚預(yù)想的一樣,腦網(wǎng)中出現(xiàn)的不再是離奇、匪夷所思的世界,而是他熟悉的那個世界,雖然事物有些不同,但原理是相通的。他不再需要緊急調(diào)動想象力,去解決各種突然出現(xiàn)的奇怪問題,而是可以慢悠悠地閑逛。
說是閑逛,他也是真的漫無目的地在里面打轉(zhuǎn),這次他遇到的是一座建筑。無衣慢慢踏入了這幢空曠的建筑,在一片幽暗中要很用力才能看清周圍模糊的輪廓。他掃視著四周,發(fā)現(xiàn)墻壁上蔓延著青苔,地面上散落著殘破不堪的家具和破碎的陶瓷。房間的中央是一張破舊的長桌,桌上擺放著一本發(fā)黃的書籍和一支已經(jīng)枯萎的蠟燭,燭臺上殘留的蠟痕已經(jīng)凝固成一片斑駁的痕跡。
無衣突然心里有些緊張,他感到周圍的寧靜似乎隱藏著一種奇怪的壓抑。他輕手輕腳地走近長桌,拿起那本書籍。書頁上布滿了歲月的痕跡,字跡已經(jīng)模糊不清,無衣費力地想要辨認出這些殘缺的文字,但始終不解其意。
他只好放下書籍,破碎的陶瓷在他的腳下發(fā)出一陣輕微的響聲。他環(huán)顧四周,沒有發(fā)現(xiàn)任何他熟悉的事物,也沒有什么特別值得他注意的東西,至少他自己沒有意識到。
突然,他感到一陣寒意襲來,仿佛有什么東西在暗中注視著他。他的心跳加快,不安的情緒籠罩著他的整個身心。
此時,一絲微弱的燈光在盡頭閃爍,吸引了無衣的目光。他小心翼翼地朝那邊走去,隨著光線的逐漸明亮,一扇古老的鐵門出現(xiàn)在他的眼前。他伸手推開了那扇門,沒有任何特別提示,他就直接從腦網(wǎng)中出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