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后,我站在了第二座光柱之前。說實話,我內(nèi)心十分忐忑。
因為我還未從剛剛的談話中緩過來。與死者對話,即便在我這個現(xiàn)代人看來,也覺得十分的不可思議。
而我剛才,不僅實現(xiàn)了這一奇跡,甚至了結(jié)了一樁憾事。
忽然就對這個世界產(chǎn)生了一絲好感。只可惜這樣的機會不可多得。
一個面容干癟,膚色黝黑的男人出現(xiàn)在了我面前。這副丑陋的皮囊,很難讓人聯(lián)想到是土食的父親。
“你好,岳父。”
我厚著臉皮,說出了這句話。
“哎呀,你好你好!真是意外呢,居然在這里遇到了我未來的女婿!還是以這樣一種形式,真是讓人頭大!”
氣氛陷入了微妙的尷尬。我只能說不愧是父女嗎?
“哈哈,確實啊,畢竟這個世界很瘋狂呢!”
之后,我和他聊起了關(guān)于土食的事,以及我多次在他女兒面前赤身裸體的事情。
令人驚訝的是,原來無義村有幾個月份男子是可以不穿衣服的!因為天氣太熱了!
這是什么流氓村子呀!我很想吐槽。
“為什么不穿衣服呢?”“其實是這樣的,無義村的神,嗯,我想應(yīng)該是掌管豐收的神吧。”
“那位神,是不穿衣服的?!?p> “在他降下的神諭中,提到過這樣一條,如果想要得到他的庇護,那么就要在最熱的時節(jié)裸體站在雨中跳舞,以示祈禱?!?p> “真是個變態(tài)神??!”“變態(tài)神?哈哈,這種祈禱方式果然很奇怪,是吧?”
“不過,因為女人肯定不能這樣,那也太不雅了。所以只能由男子做出犧牲了。
后來,迷霧侵襲,神諭不再,裸體也就失去了實際意義,只是單純作為一種習俗存在了?!?p> 不知為什么,他身上有一股仙風道骨的感覺。我總覺得,這個男人和無義村的風格不太搭。
顯而易見的是,他毫無武功;但就事實來看,他卻欣然赴死。
“為什么?”“什么?”
“為什么要送死?你明明不能戰(zhàn)斗的吧?”“哦,呵呵?!?p> 他將兩只手揣進長袍肥大的袖口。
“我是讀書人出身。與大多數(shù)人不同的是,我沒有前往俠義派進修。因為我知道,我不是那塊兒料。”
“當年,我?guī)煆牡懒x派博物大師錢仲,學習創(chuàng)造之理。相比于暴力,我更相信科學?!?p> 他說,上任酋長的武器就是由他鍛造。整個遠征隊,幾乎所有武器裝備,都由他一人負責。
他以此為傲。
“但當我看到發(fā)生在妻子和女兒身上的變化時,我痛苦萬分,內(nèi)心無比自責?!?p> “我時常在想,是不是因為我當年的選擇錯了呢?如果我也能學得蓋世武功,就像傳說中的‘義劍’那樣!”
“那她們,是不是就不用受苦了呢?”
他的得意消失殆盡,眼神充滿痛苦。
短短幾分鐘,我看到了一個偉大的男人,從一介書生到身為人父的轉(zhuǎn)變。
讀書人窄窄的肩膀,曾扛起比他自己重幾倍的行囊,也曾扛起一個家庭兩條命的重量。
我伸出雙手,想要抱抱他。他揮手拒絕。
我問他,那顆裝在玻璃罐里的明亮石頭從何而來,他說只是偶然在荒漠上發(fā)現(xiàn)的。
那次他太過深入,迷失了方向。是那顆石頭,在迷霧之中指引了他的前路。
他相信,那石頭是太陽的象征。是太陽救了自己。
臨別之際,他告訴我,如果我能回去,請毀掉那面鏡子。
他說曾經(jīng)妻子愛美,所以他精心制作了這面鏡子,是他們愛情的證明。
他還告訴我,他很愛土食。之所以不告訴她自己的名字,是因為他害怕道義派保守黨的追殺。
道義派默守陳規(guī),所傳授的一切知識不可外傳,讀書子弟的命運即與國運捆綁。
一日學道,殉道終身。他逃離道義,足以視為叛國。
在他十八歲生日當夜在臥榻下定決心出逃的一刻,就已經(jīng)注定了難逃一死的結(jié)局。
在鏡子的夾層中,有他的絕筆信,在起首語的位置,有他留給女兒的名字。
致上官止水吾妻,明月吾女......
其實那晚,我在照鏡子時,就發(fā)現(xiàn)了這個小小的秘密。出于尊重,我只看了開頭,便將信放回原位。
這不是能夠隨便對待的東西。短短開頭,寥寥數(shù)字,其中蘊含的情感,就已難以言說。
“好名字,先生。我一定會向她們傳達的?!?p> “對了,差點忘了問了。我夫人,她還好嗎?”
我抿了下嘴唇。
“一切都好,你放心吧?!?p> “替我照顧好她們?!?p> 光柱消失了。
我如鯁在喉。
縱有千言萬語,不知與何人說。
他說,他心懷不甘,死不瞑目。
但,這次他懷著欣慰離開了。
他眼角有淚,但他笑著離開了。
帶著復(fù)雜矛盾的心情,我站在了第三道光柱的面前。
我期待著這次見面如同小女孩期待心儀的鄰家男孩在早晨八點敲響她的家門。
我期待著這次見面如同大舔狗在凌晨六點的酒吧期待女神酒后撥給他的電話。
我興奮極了,腦補著我們的對話,哪怕這是第一百遍,我仍覺得新鮮。
我確信我已經(jīng)準備好了,我的開場白無可挑剔,我的狀態(tài)登峰造極。
表兄,你是不是也這么覺得呢?
然而光柱消失了。我笑臉相迎的,是一片空氣,和光柱消失后空蕩蕩的地表。
為什么?為什么?為什么?
“我艸你媽,逗我玩兒呢???”
“凡人,審判之時已到?!?p> “等等!你怎么說話不算數(shù)!我明明還沒......”
“最終試煉,開始?!?p> 然后我雙眼抹黑,陷入昏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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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感覺到,時間開始轉(zhuǎn)動,仿佛實體一般在我身旁流逝。我伸手去抓,卻什么都碰不到。
“活下去?!?p> “?。。。 蔽以俅误@醒。我趴在一片廣袤的紅色熱土上,這溫度令人著迷。
在短短幾個小時里,我見證了人生的大起大落。
從平地到天堂,只需要一瞬間。
而天堂到地獄,也不過一瞬間。
“三頭六翅九爪......”我數(shù)了第一遍。
“三頭六翅九爪......”我扳著手指頭。
“三頭六翅九爪......”我的心肺驟停。
龍王,傳說中扶搖直上九萬里只需輕輕振翅,一口龍氣便可開天辟地的,究極魔物。
這實在超出了我的想象。如同群山連綿,但又生機盎然。
我多么想相信這只是投影,但是震耳欲聾的換氣聲證明,這是真的。
我在與傳說對峙。再一次,我陷入了無能為力。
只是,這一次,我陷入了更深層次的絕望,仿佛被斬斷四肢投入水底。
我兩眼發(fā)黑,冷汗直流。我強撐著身體,以不至于讓自己倒下。雖然我覺得我隨時都會昏迷。
我不敢深呼吸。我擔心他的一個眼神就能將我捻成粉末。我盡全力假裝成一只路過的小飛蟲。
而實際上,對他而言,我甚至不如一只小飛蟲。畢竟我不會飛。
“快想想,快想想,怎么辦怎么辦怎么辦怎么辦.......”
我扶住腦袋,抱頭蹲下。“傳說,師兄弟,龍王,龍隱之巢,決戰(zhàn)......”
“決戰(zhàn),決戰(zhàn)......‘義劍’。”
等等,“義劍”!?。?p> “對,就是‘義劍’?。?!”我大叫出聲。
我草!?。。。?!我是傻逼嗎????!??!
如同小時候看的東洋特攝片里,怪獸大肆破壞時,樹木被連根拔起,房屋被摧毀殆盡時發(fā)出的混亂之聲,但這聲音比那要巨大億萬倍,幾乎震碎我的耳膜。
摧枯拉朽的摩擦之后,兩顆小行星般的巨大眼球,轉(zhuǎn)向了我。
巨大的威壓化作重力,壓在我的身上。我感覺渾身僵硬,動彈不得。
這已經(jīng)超出了言語所能描述的能力范圍之外。我無法想象當年的師兄弟兩人的心境。
我只知道,這樣的戰(zhàn)斗,已經(jīng)超出了人類的量級。他是龍王,但當年的兩人亦不是人類。
那是諸神黃昏,絕非吾等凡人可以插手的,終極戰(zhàn)場。
我感覺我要尿褲子了。
我意識模糊,嘔吐在地。
忽然,前方,一道光打了進來。
之所以用“打”來形容,是因為這道光,充滿了力量,穿透了這彌漫著死亡的氣場。
我強撐身體,勉強地望向那光的方向。
那方向的盡頭,是一把直插在地上的,石之劍。
我眨眼。一個輪廓,從那光中出現(xiàn)。
我再眨眼。一個人,確確實實地站在那光中。他沐浴著光。
紅色的圍巾,飄逸的長發(fā),隨風飄起......
表兄,我就知道,你可能會遲到,
但絕不會缺席。
忽然,一段陌生的影像,闖入了我的腦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