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八歲這一年，舅舅迎來了他的第一任妻子。
在他倆談戀愛時就回老家來見過外公外婆，我和園園在院子里偷著樂，連同不懂事兒的眉兒，她什么也不明白，也跟著我們樂。
她看起來高挑，漂亮，說話聲音有些粗，性格很開放，似乎還很喜歡我們小孩子的樣子，竟偷偷跑出來給我們一人手上戴一根珠子手鏈。哪個小孩不愛漂亮，我們就這樣被俘獲了，覺得她應該是個不錯的女人。
她向外公外婆自我介紹，她叫文娟，是另一個鎮(zhèn)子的人，跟舅舅是經朋友介紹認識的。她在家里跟我們一起生活了幾天，總是起得很早幫忙外婆打掃衛(wèi)生、做飯。她會做很多新的菜式，蒸蝦、糖醋魚、兔子糕......她帶來的新鮮感給家里每個人都留下來不錯的印象，甚至她會拿出自己的化妝品給我和園園化妝?？粗R子里的自己，睫毛也翹了，嘴唇也亮晶晶的，連眉毛都出現(xiàn)了一個漂亮的弧度，我對她真是一萬個滿意。
年底，文娟就跟舅舅完婚。
結婚之后，她下廚的次數(shù)屈指可數(shù)，我再也嘗不到糖醋魚的味道。通常要逢她心情不錯時，才會做一些新菜式。早晨又恢復到只有外婆一人早起做衛(wèi)生，她只在我們擺桌吃午飯時才朦朧著眼起床。我很好奇一個人不吃早飯睡到那么久是什么感受，于是我也學著，但是太餓了我學不來。
舅舅喜歡跟城里的朋友玩兒到深夜才回來，文娟也跟隨著，他們匆匆吃了個午飯就乘車去城里，一天之中我們只能見到他們一次。
外婆開始有了抱怨，感覺被欺騙了一般，她對外公說:“你看，當初我就覺得她長得就像個妖精樣，我說不同意的，你偏偏要幫著他，看吧看吧，看他以后怎么過好日子。”
外公吸了一口老葉煙，回復:“兒子喜歡，他喜歡，能有什么辦法？你能保證他不跟你鬧嗎？”
兩個人緘默了許久，外婆又開始忙家務活，外公繼續(xù)看他的抗戰(zhàn)劇，大白貓伏在他的腿上安靜地睡著。
文娟還是很樂意給我梳頭的，因為她早上起不來，所以通常在晚上給我梳一個好看的頭，然后告訴我睡覺要安分些，這樣明天才能漂亮得去上學。但小孩子睡覺哪里談得上安分，所以我第二天就炸毛了，連瓊麗都問我，頭上是不是被丟了炸彈。
文娟把她用剩下一半的唇彩和指甲油送給我，我對著鏡子自己涂著，這就是我喜歡的亮晶晶。
好東西怎么能自己獨享？第二天我?guī)チ藢W校，給班里每個女生都涂上指甲油和唇彩，她們可太樂了，表示羨慕我有個如此大方的舅媽。
只有家里人知道她好不好。她懶惰，起床卡飯點，從不做家務，連掃帚都懶得摸一把；她奢侈，把舊化妝品送給我們，自己好去買新品，順便再買幾件新衣服，愛好在城里的館子里吃香喝辣；她暴躁，會因為小事跟外婆吵架，然后又哭著到舅舅跟前訴苦。她有很多很多缺點，之前竟然隱藏得半點看不出來。
她不喜歡跟這一大家子人生活，覺得負擔太重，總是攛掇著舅舅在城里買房。舅舅總是嘴巴里說著好，但他又是一個花錢流水，從不知存錢的人，這樣的愿望估計等個三五十年也實現(xiàn)不了。
我納悶，她原是一個很好的女人，為什么在結婚以后就變成了一個這么讓人討厭的女人？婚姻是不是存在著什么魔法，可以把天使變成惡魔？
我對婚姻產生了恐懼，如果我結婚了，那我也會變成一個既懶惰又暴躁的女人吧？可媽媽和外婆也結婚了，她們也操持著家里的大小事務，雖然她們在我犯錯時也會表現(xiàn)得很暴躁......
元宵節(jié)過后，舅舅要回XZ工作了，文娟也跟著去了，家里又恢復了以往的平靜，外婆也不再皺著個眉頭。同院的高四爺總是夸舅舅娶了個好媳婦，夸她長得好看，性格也好，看上去就是個勤快的人。外婆笑著回答:“談不上勤快，就是幫我分擔家務而已，非要給我買一對金耳環(huán)，我說不要不要，讓她自己戴著，她還非要給我戴著?！彼腋５臉幼涌雌饋硐袷沁z忘了她當時對文娟的厭惡，她在高四爺面前樂得得意，回屋來就對外公說:“媳婦什么樣，只有家里人曉得?！彼殖料铝四?，嘴巴撅起來，都能掛著醬油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