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走啦！”凝兒吃完午飯就蹦跳著去了萬玲姨家。老徐穿著短褲，赤裸上身，腳上穿著拖鞋，嘴里吊著黃瓜送凝兒出門。
老徐家到萬玲姨家有兩條路可以走。一條大馬路，還有一條老徐家就走房后邊的小路。
剛吃過午飯的夏天中午，太陽毒辣辣的，曬在黑色的柏油馬路上，遠(yuǎn)遠(yuǎn)看去，地上呼呼冒著熱氣。凝兒想也沒想，就往小路走去。眼看著凝兒拐了彎兒，老徐嚼著黃瓜回了屋。
沿著小路一路走到頭就是萬玲姨家后邊的小門，這條胡同，只有兩戶人家，這兩戶人家好像早就搬走了，老院子基本上沒人回來。這小門往常沒人走，只有凝兒會從小門出現(xiàn)。
凝兒一路貼著墻，努力把自己放進(jìn)陰涼兒里，躲著太陽走。一拐彎，就是萬玲姨家的菜地。先是一顆香椿樹，夏天的香椿早就不能吃了，黑色的葉子大大的。香椿樹下邊是一個黑色的大粗樹干，樹干貼著墻根橫著躺在地上。凝兒記不清是什么時候出現(xiàn)在這的了，只知道這大樹干下過雨后會長出蘑菇。
里邊的地種著一片韭菜，一片黃瓜，黃瓜秧已經(jīng)開始往插好的木棍上爬了。中間分隔的地方，種著大蔥。挨著門的地兒，養(yǎng)了兩籠大母雞。凝兒還沒走到雞籠前，雞就都從臥著站起來，咕咕咕的大聲叫起來，小眼睛看著凝兒。
小門是木頭做的，刷著黃色的漆，左右只有一米寬，容一人通過。
凝兒剛叫門，萬玲姨就聽到了，從屋里走出來，小聰聰也跟在萬玲姨腳邊。小聰聰是萬玲姨剛養(yǎng)了沒多久的小狗，這小狗，肚皮是大片的白色，后背黑白相間。
萬玲姨打開門，小聰聰看見凝兒來就興奮的上竄下跳，凝兒見它挑的這么高，就把手舉起來，以免胳膊被抓傷。其實凝兒是有些怕狗的，小聰聰?shù)纳细Z下跳已經(jīng)讓她心里有點害怕了，嚇得站在原地沒敢動彈。
“進(jìn)來進(jìn)來，快進(jìn)來呀。沒事兒，不咬?！比f玲姨見凝兒呆在原地說。凝兒抬著胳膊，試探著往門里跨去，這時小聰聰更加興奮起來，跳的更高了，甚至要撲到凝兒的臉上?！皼]事兒，進(jìn)來??！快進(jìn)來！不咬！不咬！”
凝兒雖見過小聰聰，可從沒有狗貼她的臉這么近，凝兒甚至害怕的閉上了眼睛。心里不知如何是好的凝兒，竟嗷嗷的叫起來。萬玲姨嘴上說的是什么凝兒根本就聽不清了。萬玲姨看凝兒這樣的反應(yīng)，也慌了神，萬玲姨手舞足蹈，想控制局面，可凝兒的叫聲太大，她自己說什么自己都聽不清楚。
人的本能反應(yīng)，遇見危險就跑。凝兒一回頭，拔腿就跑，小聰聰也追著凝兒跑。凝兒努力的向前跨著步子，長這么大從來沒跑過這么快。跑的過程中，凝兒大腦空白，甚至連為什么要跑都忘了，這五十米的路，凝兒從來沒覺得這么長過，她只想快快跑回家。
凝兒邊跑邊叫?！熬让?！救命！”慌亂之中，也就喊的出這兩個字了。凝兒瘋狂的往前邁著腿，她覺得小聰聰馬上就要咬到她的褲腿子。凝兒不光腿轉(zhuǎn)的飛快，腦袋里也開始飛快的轉(zhuǎn)。我要是被咬到了怎么辦？摔倒了怎么辦？我為什么要逃跑？
老徐在屋里翹著腿，啃著黃瓜看著電視，先是聽到很大的腳步聲，心里就覺得不對勁，老徐也知道，這胡同基本上沒人走動，更不應(yīng)該有這么大的腳步聲。
“救命，救命！”隨著這兩聲傳入耳朵，老徐一下就反應(yīng)過來是凝兒的聲音。
老徐想都沒想，穿上腳邊的拖鞋，趕緊往門口跑去。凝兒這時也跑到了胡同拐彎口，和老徐迎了個個照面。凝兒看到老徐后就像看到救星一樣，可心里的恐懼，并沒讓她就此停下來，她接著往前邁著腿。
這是老徐看了個一清二楚，后邊一條小黑狗緊緊的追著凝兒，老徐跑著迎上去，抬腿就是一腳。這一腳，腳背狠狠地踢到了小狗的下巴上，加上兩方都在往前跑的力，這一下，差點把小聰聰?shù)哪X袋踢碎。
隨后，小狗直接摔倒在地，嚶嚶嚶的叫起來。
因為慣性，凝兒跑到柿子樹前才停下來。她回頭看到萬玲姨慌慌張張的也從胡同里出來，“哎呦！你跑什么呀，它不咬?！蹦齼?，跑的呼哧帶喘，嚇得話都說不出來。
“是你們家的狗呀，我以為哪來的小野狗呢?！崩闲爝@才反應(yīng)過來這是萬玲姨的狗?！笆茄??！?p> “你不是見過它嘛，跑什么呀？”凝兒扶著樹，腦袋里一片空白，根本沒注意萬玲姨的話。
這是大家才發(fā)現(xiàn)爬在地上的小聰聰一聲不發(fā)?！靶÷斅?，小聰聰?！比螒{萬玲姨怎么叫，小聰聰都爬在地上一動不動。
“剛剛那一腳踢在頭上了?！崩闲煺f。
“沒事沒事，她嚇到了吧，趕緊讓她回去歇會兒吧?！比f玲姨語氣明顯不悅。
“先進(jìn)去吧。”老徐叫凝兒一起進(jìn)了屋。
下午萬琴娘回來，老徐講述了這件事兒，“我就不愿意養(yǎng)這養(yǎng)那，就他們家愿意養(yǎng)?！?p> 萬琴娘帶著凝兒一起去了萬玲姨家。
小聰聰趴在窩前，兩個白色的小爪子，墊在小腦袋下邊，一陣風(fēng)吹來，吹得它渾身的毛飄動。臉前的小盆兒里，倒了一盆兒牛奶。
凝兒心里有些不好意思，她知道，她今天好像做錯了，可她不知道哪里錯了。
萬玲姨看出了凝兒的心思，安慰著凝兒，“沒事兒，沒事兒?！?p> “它怎么了？”凝兒小心翼翼的問。
“腦袋踢壞了吧。”萬玲姨說。
凝兒想快點逃離這里，她覺得尷尬，不知所措。她從沒想過傷害它。
“它會不會死？”
萬玲姨搖了搖頭，和萬琴娘一起進(jìn)屋了。
天漸漸暗了下來，不知什么時候頭上飄來了一大片烏云。凝兒蹲在小聰聰跟前，小聰聰眼睛睜開一條縫，嚶嚶嚶的發(fā)出微弱的聲音。
小聰聰聞著牛奶，可遲遲沒有下口，這時凝兒注意到有雨滴落在牛奶上。滴答滴答，下起了雨。
隨著雨下起來，小聰聰?shù)拿脖涣軡瘢暝较略矫芗?，小聰聰嚶嚶嚶的聲音越來越小，直到只剩下雨聲?p> “這雨下起來了呀，快先進(jìn)屋吧。”萬玲姨和萬琴娘從屋里出來，才發(fā)現(xiàn)下起了雨。
萬玲姨蹲下看小聰聰，又用手摸了摸，順手就把它抱了起來。雨打在萬玲姨身上，她面露哀傷，凝兒在一旁淋著雨不知說點什么。
“我去埋了。”萬玲姨說。
“你們先回去吧。”
“我不回，我也要去?！蹦齼赫f。
凝兒拿上鐵掀，跟在萬玲姨身后，任憑大雨打在身上。
萬琴娘到家就看見老徐把腳放在桌子上，正滋著牙看腳。只見老徐的右腳背腫得像個饅頭一樣。
“你說養(yǎng)那玩意兒有什么用，死了?！比f琴娘抱怨著。
“唉，我不知道那是他們家的狗，一腳就上去了，誰知道是他們家的，唉?！崩闲煲脖г怪?。
“等明兒個去拿幾貼膏藥。”
外邊雨還在不停的下，凝兒和萬玲姨到了大坑邊，大坑的周圍種滿了樹，顯得陰森森的冷清?？拥锥褲M了垃圾，坑的坡度很緩，中間的部分還有菜地。抬頭看去，大楊樹圍成了一圈，中間往上看，被黑壓壓的烏云蓋住，烏云低的好像要壓下來。
隨著雨越下越大，秋葉漸漸的遮不住雨，雨水順著樹干往下流，然后匯集在樹腳，地面也變得濕答答的。
萬玲姨在一個平整的地方停了下來，“就這兒吧?！蹦齼喊谚F掀遞給萬玲姨。
越往下翻，土越干燥，隨著土越積越多，一個長寬五十公分的坑挖了出來。
雨漸漸的小了，萬玲姨抱起小聰聰，仔細(xì)的看著它的鼻子眼睛，又用手撫摸著它鼻眼之間的位置，遲遲不肯松手。萬玲姨閉上了眼睛，好像回憶著從前的畫面，雖是活了大半輩子的人，可經(jīng)歷生死的時候，內(nèi)心還是說不出的悲傷。萬玲姨曾經(jīng)以為，這個歲數(shù)不大的小狗可以陪她久一點，可能五年，十年？直到它自然死亡。這樣的事情實在是在她意料之外的。
土蓋在小聰聰?shù)纳砩?，一鏟兩鏟……直到它黑色的毛完全消失。
雨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