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南收留過我一個晚上,她的床鋪得十分柔軟,有媽媽身上的味道。
第二天,范麗當(dāng)著蘇南的面,拿戒尺打了我的手掌心,打得很疼。
她對蘇南說:“南南,我知道你是好意,但媽媽要告訴你,只要你以后收留她在你屋里睡覺,她就會挨打。如果你不想她挨打,就乖乖地聽我的話?!?p> 那之后,蘇南就再也沒敢吱聲,只拿一雙同情的眼睛瞅著我。
我到那個家里的第二天,就挨了打。
是吃早餐的時候,早餐有粥,有包子。
蘇凱熬的粥比奶奶煮的粥稀多了,我吸溜粥的時候聲音大了點。
被范麗拿筷子直接打了嘴巴,力道比較大,我的嘴角立馬起了一道紅印子。
蘇凱第一次為了我跟范麗起了爭執(zhí)。
“范麗,過分了啊,有話好好說,別動手好嗎?”
范麗聲音特別大,一句話就讓蘇凱閉了嘴。
“以后我教育孩子的時候,你最好別插嘴。一個女孩子家的,吃飯這么沒有形象,能行嗎?
你要覺得我太嚴厲,你還是將她給我送到鄉(xiāng)下去?!?p> ………………
大海,是那么令人驚奇,它比奶奶家門前的小河要大得多得多,還有那個燈塔,好神秘的樣子。
我問蘇凱,那里是不是住著一位老神仙。
蘇凱回答:“有可能吧!”
“是不是可以向老神仙許愿,愿望就可以實現(xiàn)?”
“應(yīng)該是可以的吧!”
我又問蘇凱:“媽媽是不是不喜歡我?”
蘇凱騙了我:“不是的,媽媽當(dāng)然很愛小北,她只是那么長時間沒有見到你,不知道如何表達對你的愛。給她點時間,她會越來越愛你的。”
我信以為真,立馬虔誠地站在燈塔前許了一個愿。
說起來很好笑,我許的愿居然是希望媽媽越來越漂亮,越來越愛我。
還有,希望她可以對我笑。她對蘇南笑的時候,特別好看。
我覺得,只要我聽范麗的話,努力做到她喜歡的樣子,她就會越來越愛我,像愛蘇南那樣的愛我。
而這些,就像蘇凱說的那樣,她只是需要時間。
但這個時間也太漫長了,我等得越來越不耐煩,越來越看不到希望。
我到那個家的時候,距離開學(xué)還有一個多月。
一個月后,我第一次離家出走。
我記得火車站的方向在鎮(zhèn)東頭,我要坐火車回奶奶家,我再也不想在那個冷冰冰的家里頭呆了。
我之所以要回奶奶家,是因為我?guī)缀跆焯彀ご?,范麗手里那把挺沉的戒尺就是專門為我準備的。
吃飯叭唧嘴挨打,在家里說話聲音大了要挨打,走路蹦蹦跳跳得挨打,到點不睡覺要挨打……。
更多挨打的原因是,學(xué)習(xí)。
開學(xué)我就是一名小學(xué)生了,六歲之前,我沒有上過幼兒園,在奶奶家,我學(xué)會了狗刨,學(xué)會了撿鴨蛋,學(xué)會了和一幫男孩子們躲貓貓,一人手里舉一根棍子,自創(chuàng)一片戰(zhàn)場,打得個火熱。
奶奶十分驕傲,我在村里頭是孩子王。
我這樣一個孩子王,那個時候完全不知道這個世界上還有學(xué)習(xí)這回事。
村里沒有幼兒園,大家都是到了年齡直接就上一年級。
說夸張一點,那時的我連2+2等于多少都不知道。
范麗是一位人民教師,她強烈的自尊心不允許她的女兒是一個白癡。
一整個暑假,她都在給我惡補知識。我是聰明的,但學(xué)習(xí)就是我的敵人。
當(dāng)范麗問我桌子上有七個梨,被我吃了三個之后,還剩幾個的時候。
我對于無實物的加減法完全沒法理解。
我問范麗:“媽媽,梨在哪里?我好想吃梨。”
她換了一個問法:“桌子上有七個酸棗,你吃了三個之后,還剩幾個?!?p> 我看了看盤子里的酸棗,咽了酸口水。
“媽媽,可不可以不要吃酸棗,太酸了。”
范麗再也忍不下去了,直接拿了戒尺開抽。
挨了幾回打之后,學(xué)習(xí)已經(jīng)不僅僅是我的敵人了,而是不共戴天之仇的那一種仇人。
只要范麗一聲喊我進書房的時候,我內(nèi)心就開始發(fā)慌,越慌越不知所以然。
我向蘇凱求救我,求他跟范麗說說情,讓我不要再學(xué)那些個難懂的東西了。
但蘇凱并沒有半點同情我,他說書中自有黃金屋,書中自有顏如玉。我一定會在學(xué)習(xí)當(dāng)中找到樂趣的。
我聽了他的話,學(xué)習(xí)的時候,我開始自找樂子,數(shù)范麗頭上有幾根白頭發(fā)。
一到范麗叫我學(xué)習(xí)的時候,蘇凱就跑得沒了人影,不曉得去哪里溜達去了。
一個月之后,我的手板心被打起了繭子。
而每當(dāng)我挨打的時候,蘇南就在沙發(fā)背后默默地站著。
我想不通,在奶奶家,我就是奶奶的心肝寶貝,她連手指頭都舍不得動我一下。
為啥到了這個家里,我就得天天挨打。仿佛我天生就是為挨打而生的。
我問過范麗,這個家里為啥只有我挨打,而蘇南從來沒有挨過打?
范麗冷冷地回答:“挨打是因為你又笨又蠢還貪吃。”
我決定回奶奶家,半夜,我溜出了那個對我來說猶如牢籠的房子。
直接去了車站。
檢票的叔叔以為我跟前面那個阿姨是一路的,直接讓我上了車。
火車開了很久,從晚上開到了白天,又從白天開到了晚上。
這個世界上還是好人多,漫長的旅程,我沒有被人販子給拐起跑了。
那個笑起來特別好看的列車員姐姐,她發(fā)現(xiàn)了我是一個沒有大人隨行的孩子。
那個時候,我已經(jīng)是又餓又渴,見到車上任何人的腦殼都覺得是一個大肉包子。
她領(lǐng)我去餐車吃了我活到六歲以來吃過最好吃的回鍋肉飯。
然后就有兩位警察叔叔來問我叫什么名字,爸爸叫什么,媽媽叫什么?
我回答,我沒有爸爸媽媽,我只有奶奶。
奶奶叫什么,我也不知道。
我在某城市的收容所呆了一個星期,蘇凱來將我給領(lǐng)回了家。
這是我第一次在收容所,我沒有想到的,收容所后來會成為我經(jīng)常去的地方。
我求蘇凱將我送回奶奶家,但那沒有用。
我回到秋風(fēng)鎮(zhèn)那個陌生的家里,腳跟還沒站穩(wěn),就又挨了范麗一頓打。
她冷笑道:“你夠可以的哈,啥沒學(xué)會,先學(xué)會離家出走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