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瑾走到客廳的腳步頓住，愣住幾秒后她轉過身，擰著眉毛，臉部有點抽抽。
看出來是對女兒突然反抗的不滿。情緒涌上來，方瑾正在竭力壓下去。
常喻就站在幾步之外的位置，說完這一句后不聲不響得看著她。
一種沉默的堅持。
從回家起就一直眼神亂瞟的常喻，此刻直直盯著她看，毫不示弱。整個人站在原地，下意識往后靠了一步，身體擋在房門前。
恍惚間方瑾感覺這個動作有點眼熟。
常喻高中那一次，也是這樣站在自己房門前，客廳里已經(jīng)被方瑾扔得一團亂。
十七歲的常喻直勾勾盯著她說：“房間里都是我的東西，你們發(fā)生了什么我管不著。你要離婚，你讓我爸凈身出戶，這是你們協(xié)商的，我也管不著。但這房間里都是我的東西，你別動我東西。”
房間里有什么呢？
方瑾自己都快忘了，那時候她正處于歇斯里地的狀態(tài)，房間里所有關于常智明的東西都被她扔得一干二凈。
只剩下常喻的房間里，還有一些她爸在小時候買給她的衣服玩具還有文具。
亂七八糟的東西，滲透到了每一個角落里，一想到這個方瑾就感到心煩氣亂。
方瑾拿起剪刀想進去，常喻堵在門口偏不肯讓。
那個時候，十七歲的常喻也是用這樣直勾勾的眼神，沉默又堅持站在原地。
方瑾先一步崩潰，扔掉剪刀，指著常喻聲嘶力竭：“你就真的護著他？你知道常智明做了什么嗎？你以為他對你好就是好爸爸了！他就是裝的！”
“我不知道，我也不想知道。我早就說了不想知道你們每天到底在鬧什么？”
相比于方瑾，常喻語氣平靜得多，盡管聲線也不停顫抖，“但是能不能給我一個清凈的地方？”
她停下來深呼吸，努力調(diào)節(jié)語氣，喉間像有尖刀刺利。
她說：“我爸已經(jīng)從這個家出去了，家里現(xiàn)在只有我們兩個。你們倆沒日沒夜砸東西吵架，現(xiàn)在終于結束了，能留給我個正常一點的地方嗎？”
這話說得很重，讓方瑾愣在原地一時不敢相信，竟然是從平時對她無比順從的女兒口中說出來的。
說完沒再等她媽媽什么反應，常喻轉身關上了門，還不夠，按上了門鎖。
書桌上原本應該有張來不及收的合照，這也是她剛剛不讓她媽媽進來的理由。
窗戶沒來得及關，西北風在窗外呼呼作響，從窗縫溜進來的余威將桌角的相框砸到地上。
玻璃相框到底還是沒保住，碎得四分五裂。
常喻背靠在門上不想動，有種力氣被抽走的感覺，緩緩貼著門滑坐到地上。
一墻之外方瑾終于回過味來，邊哭邊罵罵咧咧。
隔著房間門罵道：“你們父女倆一個樣子，都是一副自私的嘴臉！”
很多年以后方瑾看到常喻這個眼神，還是會感到渾身汗毛立起，
像是夏日里黏糊糊的汗?jié)n，惹得渾身不舒服，很輕易就能挑起暴躁的情緒。
“我那是關心你！”方瑾聲音突然變大，“你以為我不知道你為什么從家里搬出去嗎？你是不是嫌我煩？你現(xiàn)在是不是翅膀硬了，媽媽能害你嗎！”
方瑾每次說到這個地步，就是要開始情緒控制不住。
其實離婚以后有段時間，舅舅有跟常喻商量過要不要帶她媽去看看精神科。
只是每次偶爾擦邊提起這個話題，方瑾就會抱頭一直哭。
再后來突然她自己就好了，情緒也沒那么容易日常崩潰，才慢慢沒再堅持這個想法。
常喻回頭看了一眼，原本她衣柜里好幾件衣服已經(jīng)被方瑾拿了出來，扔在床上。
空出來的架子已經(jīng)放上了她帶來的衣服。
“你這些都是什么衣服？”方瑾一下子就敏感得注意到她這個細微的眼神，說，“你這些衣服不適合平時上班，我都給你換了，按照搭配整理好放在你的衣柜里。”
想說的話堵在喉嚨口欲言又止，想了想還是咽了下去。
以和為貴。常喻深呼吸提醒自己。
她此刻不想跟媽媽吵架，每次方瑾一來，她都要吊起十八分的精神，生怕哪句話踩雷沒照顧到她情緒，比開了一天會還累。
于是主動和解，走到桌邊準備轉移話題。
“吃飯吧，媽，”她撩起袖子，對著一桌的半成品問，“今晚燒什么？”
客廳的燈只開了一半，方瑾看著廚房里小心翼翼假笑的女兒，眼前突然晃過一個人影。
這人隔了快十年沒見，但是影子還是無處不在。
從常喻一出生的時候，很多親戚就說過，她看起來遺傳了她爸的多。
這句話跟魔咒一樣縈繞在她腦海中。
方瑾腦子一抽，就突然說了一句：“你跟你爸還挺像?！?p> 脫口而出的一瞬間，方瑾就有點后悔了。
不過她還沒來得及補救。
原本正在攪拌雞蛋的叮叮當當聲戛然而止，打蛋器被重重放在桌子上，用一種幾乎是砸的力氣。
“您說完了嗎？”常喻聽到這句話后，終于忍不住走了出來，“有什么想說的就事論事，別扯到不相干的人身上?！?p> 語氣已經(jīng)上揚，還能維持住最后一絲理智。
倒是方瑾先沒了理智，見到常喻這語氣已經(jīng)開始反抗了，更加聲嘶力竭。
“怎么不相干了，這不是你爸呀！”她說話的時候不停擺動雙手，“我辛辛苦苦為了這個家努力了這么久，結果你爸跟別人跑了。我又全身心在你身上，你現(xiàn)在是不是對我不耐煩了？”
方瑾每次都要用這種咄咄逼人的語氣，常喻這次終于脾氣上來了。
沒有直接回答，卻又異常直白：“您下次不要隨便動我東西了，還有吃什么喝什么穿什么，我自己都會看著辦。”
她看向她媽媽：“我已經(jīng)是成年人，我有自主的意識，有些東西讓我自己做判斷吧?！?p> 常喻注意了一下用詞，很委婉得指出方瑾控制欲過于強勢。
沒想到方瑾讓話題直接跳到了：“你跟你爸一樣，都是那么自私又不負責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