烈日炎炎,晃得人睜不開雙眼。
顧安民以手扶額,好不容易適應,愕然發(fā)現(xiàn)……
寬敞明亮的辦公室,消失不見,換成略顯狹窄,土里土氣的副駕駛。
剛剛匯報工作的女秘書,不知跑哪去了,換成一名坐在主駕駛,低頭鼓搗什么的中分小青年。
并且,這車,擋風玻璃支離破碎,發(fā)動機蓋嚴重損毀,前方側翻著一輛驢車,整一副車禍現(xiàn)場。
‘這……’
‘被綁架了?’
‘不可能,為避免高利貸強制討債,前兩天剛招了五十名退伍老兵。’
‘但……這是怎么回事?’
顧安民茫然四顧。
前方是坑坑洼洼,年久失修的柏油路。
兩側是雜草叢生,淌滿泥湯的小路溝。
遠處田地里,葉子發(fā)黃的玉米桿東倒西歪,偶爾可見起起伏伏的成片豆秸。
隨后,顧安民瞥到擺放在儀表臺的BP機。
其屏幕清晰顯示著:【9/5—98】。
‘難道……’
‘98年9月5?’
“握了個草!”
怪不得地里的莊稼,跟大水沖了似的。
這時,主駕駛小青年,猛地抬起頭,驚喜若狂,“小廠長,你醒啦?”
“……”
顧安民注視對方長著松鼠牙的雞蛋臉,總感覺像哪個明星,張張嘴,本打算咽下心中疑問。
但掃一眼遮光板鏡子里年輕十幾歲的自己,以及額頭滲血的簡易包扎……
驚訝道:
“你誰啊?!”
“我張偉啊!”
“不認識?!?p> “……”
中分小青年愣愣神,急切道:“小廠長,你認真想想,我是誰?”
“你張偉?。∈遣皇巧??”
“……”
‘張偉是誰?’、‘看情況,倆人很熟?!?p> 顧安民認真回想,可數(shù)遍記憶,愣是沒能找到與之對應的人物。
并且,也找不到與眼前處境匹配的場景。
更重要的是……
98年,自家清貧如洗,連湊夠學費都是個大問題,怎么被人稱作小廠長?
難不成……
這個時空的老顧,也就是自家老爹,不走尋常路,發(fā)家了?
但仔細想想,又覺得不可能。
以老顧那種養(yǎng)死幾頭小豬秧,都要哭鬧著上吊的軟弱性格,壓根就做不了廠長,只適合給自己工地看大門。
不行,得回家瞧瞧。
萬一此老顧非彼老顧,樂子可就大了。
“張偉,這車還能開嗎?”
“小廠長,咱自己修不好,得等個過路人,讓對方幫忙給鄉(xiāng)里或縣里捎個話,找輛拖車。”
既然暫時回不去,那就從現(xiàn)場找證據。
顧安民當即拉開手套箱翻找……
隨后又側過身,依次掀開扶手箱,摘下主駕駛遮光板,抽出方向盤左下側套套盒……
‘駕駛證是張偉的,機動車行駛證名字沒問題,依舊是顧建軍?!?p> ‘但上面沒有照片……’
‘還得再找找?!?p> 顧安民左瞧右看,目光鎖定放在后座的文件包。
無視中分小青年怪異眼神,自顧打開。
忽略眾多材料,找到一張塑料皮包裹的紙質證件。
手寫字體,黑白二寸照……
‘濃眉大眼國字臉,平時喜歡大背頭,嘴巴下方有顆痦子?!?p> ‘對上號了,是自家老子?!?p> 顧安民暗自松了口,回頭翻看其它材料。
建軍磚廠,一部火16門輪窯,占地90畝,總資產80萬。
廠長顧建軍……
司機張偉……
娘咧,這可是98年!
普通工人薪資也不過六七百。
近百萬資產,老顧是咋盤下來的?
可惜沒有這個時空的記憶,錯過老顧濃墨重彩的發(fā)家史。
但不管怎么說,富二代是跑不掉了。
回想另一個時空,老顧貸款全憑一張嘴,干啥啥賠,兄弟幾個為了不讓其混成老賴,幾乎操碎心。
最終強制讓老顧幫自己看工地,每天早睡晚起,保溫杯里泡枸杞,腰里別著收音機,領著公司最高的薪資,加上大哥、二哥、三哥、四哥的孝敬錢,完完全全就是躺贏。
而這個時空,看來老顧發(fā)育不錯,換成自己要躺贏。
顧安民愜意萬分,翹起二郎腿,隨手按下車載收音機按鈕……
‘祭奠我逝去的上輩子!’
‘從今天起,戒煙戒酒,鍛煉養(yǎng)生,做一名無憂無慮的富二代!’
‘不,做一名浪跡鄉(xiāng)下的追風少年!’
下一刻。
橫放在大腿上的文件包,從側面滑落幾頁尚未來得及查看的紙張。
建行貸款、農行貸款、信用社首次貸款、信用社應急貸款……
借張海10萬,月息一毛……
零零總總加起來,貸款總額起碼有一百萬。
“???”
沒事貸這么多款干嘛?
尤其是,按民間貸規(guī)矩,月息一毛,一塊錢每月一毛利,不算利滾利,每月1萬息,一年要還23萬,如果算上利滾利……娘的,這也忒黒了吧?
不對!
磚窯總資產80萬,負債卻高達100萬。
資不抵債,要破產?
“這……”
…………
張偉受廠長囑托,到城里接回其上大學請假歸來的小兒子。
萬萬沒想到,車子行至半路,不知從哪冒出一輛驢車,自己緊急制動,對方卻悶頭撞來。
驢車側翻,轎子熄火,自己屁事沒有,小廠長頭破血流……
更可氣的是,估計駕車的人看到小轎子太昂貴,提前跑路,直到現(xiàn)在都未露面。
并且。
晌午頭,前不著村,后不著店,在這連個人影都沒有的破路上,好不容易用土法給小廠子的腦門止住血,對方醒來,似乎有點失憶……
天吶!
不會被驢撞傻了吧?
張偉使勁搓搓臉,看對方手持貸款憑證發(fā)呆,悠悠道……
許久。
顧安民聽完講述,結合另一個時空,終于搞明白現(xiàn)狀。
93年,兩個時空的老顧,全都心血來潮,去市里買彩票。
只不過,概率學影響中獎額,導致兩個時空發(fā)生偏差。
另一個時空的老顧,中了小三萬,略微膨脹,僅養(yǎng)死一批小豬秧,令本就不富裕的家庭雪上加霜。
這個時空的老顧,中了三十萬,格外膨脹,棄農從商,憑借口才說服全村同族親朋好友,籌資籌款。
加上彩票和老本,以不算高,也不算低的價格,盤下由十里營官方經營,幾乎快要破產的大型磚窯。
94年,老顧以恢復生產為由,從信用社貸款,改造磚窯,購置一臺32噸挖機,以及水泵、碼坯機等等。
96年,磚窯蓬勃發(fā)展,帶動本地就業(yè),促進本鄉(xiāng)GDP,老顧捐錢建學校,事業(yè)榮譽雙豐收,喜提進口別克林蔭大道。
左手大哥大,右手小獎狀。
老顧無限風光。
98年上旬,磚窯攬下紡織廠建設訂單。
由于捐款和購置新車,老顧兜里緊張,短時間內又拿不到貸款,為了買地、買煤、買油、雇勞力,老顧只好找張海借10萬高利貸。
如果沒有這場洪水,完成訂單,一個月內肯定能還上,其它貸款也不是問題。
但現(xiàn)在,大水裹挾著沙地里的鹽堿,埋沒大半個磚廠。
輪窯外哈風煙道坍塌,32噸挖機進水。
百萬磚坯泡爛,千萬紅磚嚴重返堿。
紡織廠工地訂單直接違約……
再輝煌的財富,在天災面前,終不過一場泡沫。
村里鄉(xiāng)親見狀,三天兩頭上門,要求退股。
老顧抹不開面子,拿出信用社支援的應急款……
如今,幾大銀行貸款期限已至,老顧存款卻不滿萬,加上無法恢復生產,以及工地訂單違約金……
富二代瞬間變成負二代。
“老顧沒上吊吧?”
“目前情緒很穩(wěn)定。”
“我就說么,他只適合看大門!”
張偉:“……”
那么問題來了,如何在短時間內償還百萬貸款?
娘咧,這可是98年!
顧安民認真思索賺快錢的門路,到頭來卻發(fā)現(xiàn),自己這個搞工程的,壓根就不懂炒股。
而投資潛力企業(yè),時間上又來不及。
‘算了,先回家?!?p> 顧安民瞥一眼狂啃路邊草的壯驢,“要啥拖車,肇事者跑路,驢車就是咱們的,讓它拉咱回去,連拖車費都省了?!?p> “有道理!”
張偉眼神一亮,連忙下車操作。
顧安民緊隨其后,翻過側翻的木排車。
就在這時。
懸掛在車把手根部,通體漆黑的鑄鐵老鈴鐺,伴隨擺動,傳出古樸而悠揚的聲響。
duang……
顧安民打個激靈,揉揉被震得嗡鳴不已的腦殼,滿臉蒙圈。
這么響?!
還有。
為啥腦海里忽然冒出一個念頭:敲響這鑄鐵老鈴鐺,將有無數(shù)壯漢蜂擁而至,這個世界,也會因我而改變。
什么鬼念頭?
難不成……腦袋被驢車撞壞了?
“小廠長,快上車。”
“好咧!”
片刻后。
黑毛驢拉著轎車,轎車托著木排,浩浩蕩蕩直奔十里營……